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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在身上的民族史书——湘西苗族服饰寻踪

2016-12-07 易禹琳 翟健 花垣视窗


苗族服饰式样繁多,色彩艳丽。《后汉书》中就有苗族“好五色衣裳”的记载,唐代大诗人杜甫也有“五溪衣裳共云天”的著名诗句。苗族妇女的服装有两百多种样式,堪称中国民族服装之最。

研究苗族服饰的专家杨正文把现代苗族服饰分为60个支系,湖南的苗族属于湘西支系。据民族服饰收藏家、湖南省文史馆副馆长阳盛海介绍,湘西苗族服饰因地域不同,花垣、凤凰、古丈、靖州等地服饰又略有差异。凤凰女子上衣的绣花过肩,高筒花格头帕,系胸围兜,花垣、吉首、保靖女子上衣绣花不过肩,黑头帕扁平型,系腰围,古丈女子头上是白帕,靖州女子头上不围帕、插花,受侗族影响。

他们像生长在千里沃野上的蒲公英,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遭遇强风的袭击,没有被折断,饱满的种子反而借助风力四散飞扬,向西北,向西南,向深山,向密林,跋山涉水,飘洋过海。吹到两湖、云贵、四川、广西、海南。甚至飘过浩瀚的海洋,飞落在泰国、老挝、越南、法国、德国、英国、美国、加拿大、阿根廷、澳大利亚的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他们像贫瘠的岩石里长出的一棵树,只要有一点点泥土就能发芽,有一点点雨水就会唱歌,有一点点阳光的温暖,就必定开出最美艳的花。是不是苦难中的生命力更蓬勃?是不是苦难中对美的追求更狂热?

你瞧,有哪个民族的衣服有130种之多?有哪个民族的银饰比他们更多更闪亮?无论吹落到哪里,苗族人都能靠服饰分辨出自己的族群,苗族人都要把生活过得火热快乐。

他们随手剪下天上的彩霞织成五彩的衣裳,摘下闪闪的星辰打成璀璨的银饰。他们头上的发式千姿百态,上衣的花纹千变万化,裙子式样有的长及脚踝,有的刚遮住臀尖,身上的银饰哟,琳琅满目。

你想,若是五大洲的苗族人同时穿起盛装,整个星空都会黯然失色。

一.秋千上的时装发布会

鸡叫头遍,花垣县麻栗场的阿雅就起床了,梳妆打扮,从箱子里拿出那套夏天才绣好的盛装穿戴好,等着寨子里的伙伴一起去赶秋。每年农历立秋的这一天,苗族人都要过赶秋节,庆祝五谷丰登的年成。

秋场就设在墟场上。周围二三十里路远的人,一大早就从四面八方涌向秋场。各路龙灯、狮子灯也翻坡越岭而来。秋场上,对歌台、跳鼓台、八人秋早就虚位以待。

盛装的阿雅早就想到那八人秋千上去展示一下了。但谁想登上秋千,都要先唱一首歌。早有那歌声最响亮、表现最大方的姑娘先上了秋千。该是凤凰人吧?看她们的服饰,头上用花格布帕包成高高的筒状,上穿圆领围肩饰花上衣,下穿统裤,脚蹬绣花鞋。当中那个女子的胸兜上绣的牡丹花鲜艳欲滴,龙和凤像要飞起来。左边的姑娘披的是银披肩,狮子滚绣球、喜鹊闹春等图案下是闪闪的银链吊挂着银铃,在高空叮当脆响。右边姑娘的高围裙上则是一朵朵银花,两边的银蝴蝶震翅欲飞。

哟,又一个姑娘上去了,她是从古丈还是从泸溪过来的?海蓝色立领大襟窄袖短衣,不绣花,戴挑花胸围兜。头上包的是白帕,帕上绣有四对青色花蝶。早听说她们“头上帕子四个角,四个角上绣飞蛾”,果然如此。

终于轮到阿雅了,阿雅用劲一蹬,轻盈的身姿像一只鸟儿飞向天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来自花垣的阿雅头上盘的是黑丝帕,平整压眉,帕下是一张白里透红、容光焕发的脸,穿的是围领大襟衣,半肩花,腰系绣花围腰,下穿宽脚裤。衣袖翻卷,露出里面的挑花绣套。细长的脖子上是羊角圈、扁圈、盘圈三大项圈,高高的胸前是用丝丝细银链连着十多个银牌,银牌上是不同的吉祥图案。

这简直就是一场秋千上的时装发布会。姑娘们不仅衣袖裤边的花纹争奇斗艳,手镯耳环式样也个个不同,吸引得秋千下黑帕缠腰、青布裹腿的苗族小伙把脖子都仰酸了。秋千从上午转到下午,一直要转到太阳落坡。

二.穿在身上的民族史书

“古时苗人住在广阔的水乡,古时苗人住在水乡边的地方,打从人间出现了魔鬼,苗众不得安居,受难的苗人要从水乡迁走,受难的苗众要从水乡迁去……”苗族人唱着这样的古歌,想念祖先居住的地方,想念那些平原和湖泊。再把这些平原和湖泊绣在衣服上,穿在身上,记在心上。

心灵手巧的阿雅会织花带,花带既可缝在衣服上,也可用来送给喜欢的人。花带上有两条白色横带,带中是由一些细小的星点组成,那是表示黄河和长江同向奔流。两条大河的南面,是一朵朵似花似树又似人乘船的形状组成花簇象征划渡式的图案,代表洞庭湖。都是苗族的发祥地。南岸有一条小船和松树,象征苗族迁徙到西南山区的环境。阿雅侄儿的背带上,那些回环式方形纹,是苗族人曾经拥有的城市,并有街道、有城墙、有角楼;她自己披肩上的云纹、水纹、棱形纹,则代表北方故土的天地和一丘丘肥沃的田土……

苗族服饰,就是这样一部穿在身上的民族史书。阿雅衣服上不仅绣上故土的锦绣河山,还要绣上鸟、蝶、花、草、虫、鱼,这些苗族人生活中亲密的伙伴。自然也少不了龙和凤,他们早期是母系氏族,因此有时凤在上龙在下。龙也不像汉族一样威严生猛,多了些温柔善良。

欣赏阿雅的盛装,粗看五彩斑斓,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动物植物、神话传说都挤在一个平面的构图里,但细观不同色线组图分明,交错重叠,既复杂多变又结构严谨、条理清晰,非常和谐。但苗装的美岂止在一套盛装上?三月三、四月八、六月六、赶秋、槌牛、过年时,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苗族人聚在一起,他们衣背上、裙摆上连续不断的涡旋纹、几何纹、银饰上的骏马纹图,随着身体的摆动,永不停息地运动着,如一个个美妙的音符飘扬在蓝天白云下,那种强烈的节奏感使人晕眩,说不出话。

三.比星空更璀璨的银饰

人人都夸阿雅的银饰漂亮,但阿雅知道,整个湘西苗族,要数凤凰的银饰最丰富,那里的山江是苗乡闻名的银匠村。不说那银披肩、银胸兜、银颈圈、银手镯、银耳环、帕上插的银花,单是银帽的华丽考究、巧夺天工,就令人惊叹不已。

这银帽阿雅没见过,听奶奶说,还是清代流传的款式。银帽先用厚布壳制成帽坯,上订九块银薄片。后用银制之虫、鱼、鸟、兽、牡丹、芍药、菊、桂等,系于银丝上端,连缀成一朵朵银花,满植于帽上。银皮上有的镀金,有的着彩,帽顶上,植银长羽一对或插一支伞状银花,帽沿为二龙抢宝或其他花纹。帽前沿,垂以银蝶或银花苞,用水银泡子联成网状,吊约10厘米长,戴时齐眉。银帽后面,用银虫、鸟兽、花藤等层层连缀,长及腰部。过去只有富户人家女子出嫁或接龙时才戴此帽。儿童的银帽呢?帽沿周围则用银泡、银菩萨、八仙及太公像等装饰而成。

哪个民族像苗族那样喜欢银饰?姑娘盛装的银饰有数公斤重。当盛装的她们一队队出现在歌场、秋场上,那满身的银饰叮当作响,清脆悦耳,不仅折射着太阳的光芒,还折射着她们美好的内心世界。“花衣银装赛天仙”,此时,她们不再是简朴的吊脚楼里走出的小阿妹,而是皇宫里走出的雍容华贵的公主,九天上下到凡尘的仙女,把平凡和世俗的生活抛在了万丈红尘外。

四.丢失在岁月里的红苗

苗族曾经以服装的色彩来区分支系,如红苗、青苗、白苗、黑苗、花苗等。走过湘西的村寨,见到的多是蓝、黑两色。怎么也想不到,这里的苗族人曾经被称作红苗。

翻开《红苗归流图》,才知元代以后,他们的服饰皆短衣窄袖,男人以网巾约发,左耳带一只耳环,一两寸大。女人呢,两耳都带环,头发绾成髻,髻上插银簪六七枝。未婚的女子,则用毛线混织成独辫垂在脑后。

为何称作红苗呢?因为这里的男人裤长只遮住了膝盖,用红布束腰,衣领饰红。女人则全部穿裙。裙有两种,一种是以朱红色棉、缎或毛织为裙料的百褶裙。除红色外,裙脚以黑色布拼接,在靠近裙脚处以白黑两色丝线刺绣图案。红色成为主色,十分抢眼。另一种裙也是百褶裙,是由24道黑红相间色块组成,看上去,红色依然如火一样闪耀。

原来,当时,湘西一带赤铁矿、汞矿丰富,苗族人自由开采用作染料,染红了他们的衣裙,清代改土归流后,汞矿为国家所垄断,价格不断攀升,他们就逐渐以蓝、青为主,成为“尚蓝”、“尚青”者。不仅红色退让为蓝,到清末明初,男装几乎全部消失,女装也逐渐“满服”化,对襟衣变成了大襟衣,过去用斑丝、红布做成的褶裙,也改成了裤子。

红苗就这样变成了历史上的一个称谓,湘西的苗族人只有在历史记载里,才能拥有那一片红色的回忆。

五.情感在绣品上无声剥落

出生在吊脚楼里的苗家女子,七八岁就在母亲或姐姐的指导下学习缫茧抽丝、纺车纺纱、染布着色、挑花刺绣,她们把这当成一辈子的功课来做,是认真和勤勉的。到十五六岁时,她们的技艺渐趋成熟,开始着手精心绣制节日的盛装,想着在某一天吸引小伙子的目光,于是这一针一线间就凝聚了她们的快乐、向往和期待。有了心上人或结婚了,她们开始绣荷包褡裢,五彩的丝线里就交织了爱情的成分。肚子里有了孩子,她们又把一个母亲的慈爱和对孩子的希望,和着笑意,用彩色的丝线一针一线地绣到小花帽、小花鞋和口水搭里。为什么苗族的服饰和绣品,精美得如同艺术品?因为在技艺之外,有她们丰富的情感在流动。

然而,这些情感在如今的绣品上却悄悄地剥落了。人们不再觉得女红是一个苗族女子必修的功课,如果能外出打工赚钱,就可以让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市场上有那么多又便宜又时髦的衣服,何必再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做呢?再说,四月八、六月六、赶秋、槌牛、歌会这样的活动越来越少,她们的盛装到哪儿去显示呢?于是,盛装就变成了一种展示给旅游者的礼服,那种浓烈的情感没有了,图案和银饰日趋简单,她们甚至会用一些机 50 30884 50 15534 0 0 4305 0 0:00:07 0:00:03 0:00:04 4315的花纹来代替。

民族服饰收藏家、湖南文史馆副馆长阳盛海感叹:现在要收藏一套传统的苗族服饰太难了!

难道那些精美无比的传统苗族服饰,我们真的只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到凤凰的山江苗族博物馆去看了吗?

◇◇◇记者手记◇◇◇

这种美,缺少体温

【易禹琳】

2005年5月30日,在凤凰山江苗族博物馆里,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十余套苗族服装,它们穿在石膏模特的身上,没有体温,失去生命,是一种冰冷的美。如果那有500多个褶、三四十层的斑斓的长裙,在田间地头如彩蝶翻飞 ,那精美无比的银饰在青春健美的苗族姑娘胸前叮当作响,该有多好啊,可这一切已经很难看到了。


苗族女子一个个都曾经是天才的设计师,她们集设计师、缝纫师、模特于一身。不用画图,不用色谱,一套盛装甚至全家老少衣服的尺寸、式样,在哪里绣什么花,在哪里挑什么朵,配上多少种颜色,这一切有如一个精美的数据库,就装在她们的脑子里。那些衣服的布料,葛布、苎麻布、绢布,也是她们自己种植,自己纺纱织就的,纯天然无任何化学成分。

可是,我又怎么能要求我面前的活泼泼的苗族姑娘,再像她的母新或祖母一样,用自己的一生或几辈人的努力,去缝一套只在结婚或重大节日才能出场的盛装?那年年月月深锁绣楼的寂寞,那几公斤重的银饰的沉重负担,我又怎能感同身受?当外面的女子越穿越透,越穿越简约时,我又怎能要求她们去以一层又一层的繁复为美?在一个民族传统的服饰工艺传承和一个苗族女子个体生命的自由体验中,我们该做怎样两全其美的选择?

也许,美总要付出代价?也许,失去是另一种获得?面对缤纷的苗族服饰,我无言,面对渴望走出大山的苗族姑娘,我无言。

【作者:易禹琳 翟健;图片来源于网络;编辑:广林君、吴钧;转载请联系编辑并注明出处、版权必究;值班编辑:15174381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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