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内容因违规无法查看 此内容因言论自由合法查看
文章于 2019年12月8日 被检测为删除。
查看原文
被微信屏蔽
其他

“如果年轻时你来过热河路”:南京热河路的代际变迁

殷盛琳 极昼工作室 2019-09-10

无数的漂泊者来了又去,这里酝酿着失望,也蕴含新生。《热河》的听众在这里寻找归属,曾经在这里安居的市民却因城市规划离开。


文 | 殷盛琳

编辑 | 孙俊彬 黄蕙昭


热河路就像

80年代的金坛县

梧桐垃圾灰尘

和各式各样的杂货店。

 

民谣音乐人李志在吉他和架子鼓的淡淡旋律中,用缓慢的说唱开始那段白描式的歌词。2014年的冬天,这首取材于南京热河路的同名歌曲《热河》迅速热传,至今依然是中国民谣中最受欢迎的曲目之一。

 

就像许多被传唱的地名,这条南京市内的普通道路被歌迷们赋予不同的意义,成为景点之一。全国各地的歌迷来到南京,循着地图找到这儿,只为了与路牌合张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开始在热河路东侧的一面墙上涂鸦,记录下青春和迷茫,表达对李志的喜爱。那面墙成了下关街道办事处与游客们“斗智斗勇”的地方:城管不断用涂料遮盖字迹,不久后,又有新的笔迹出现。

 

今年夏天来到之前,百米“留言墙”迎来了它第33次被粉刷的命运,一度被送上热搜话题榜。下关街道城管中队回应称,根据江苏省城市市容和城市卫生管理条例第19条,任何人不得在墙面上乱涂乱画,污染墙面。

 

现在,墙面被粉刷成灰色,红色的宣传横幅零星挂在上面。下一步,这面墙将被印上公益广告。

 

热河路上的居民不关心这些。对他们来说,这里是衰落下关的缩影。无数的漂泊者来了又去,这里酝酿着失望,也蕴含新生。《热河》的听众在这里寻找归属,曾经在这里安居的市民却因城市规划离开。


2018年5月6日,南京市热河路被写满上千留言的“留言墙”。


“热河路有一家开了好多年的理发店”

 

味蕾里的记忆最长久。陈昊至今记得,十几年前,在热河路和永宁路的交叉口有个卖鸭血粉丝的露天小摊子,小学的时候他经常和同学约在那儿吃饭。新鲜的鸭血颤巍巍混着香菜堆在碗尖上,拿起桌上的醋瓶洒几滴,香味浓郁。热河路在记忆里也像那些入口即化的粉丝一样,变得无限绵长。


但其实,热河路仅801米。在电子版缩略地图上,它南北笔直,连接渡江胜利纪念碑广场和一条更宽广的郑和北路。这里曾经是下关区的中轴线。在老南京人的记忆中,下关区是与码头、长江、务工者等关键词连接在一起的。在90年代的热河路上,一侧林立着各色店铺和苍蝇馆子,构成附近码头及居民的日常生活;另一侧则有很多居民区,住着老下关区的市民和来南京打拼的务工者。


陈昊小时候,外公经常带他去热河路上的两元超市闲逛,大喇叭叫卖着,店里摆满了各色小物件。沿街往南走,有家新华书店,小学的时候,他经常在那里购买教辅资料。当然,更吸引他的是旁边的阅江广场,那里有下关电影院和卖漫画书的报刊亭,承包了他小学和初中的课外生活。热河路旁边的小巷子时常搭起露天戏台,穿着戏服的演员们在台子上唱念做打,他也听不懂,只记得外婆带着慈祥的笑容,看得专注。


夜里更热闹,那时候热河路上还有夜市一条街。卖衣服的,卖挂饰的,甚至还有书摊,一起挤在那块儿,来的市民也多,直到夜深了才散去。


初中过后,陈昊搬家,不再常去热河路。他没预料到的是,在他离开不久后,那里开始了一轮拆迁,沿街小店铺都拆了,只保留了外墙,纪念碑旁的下关电影院被一家大酒店取代,报刊亭也早被移除,新建了公交站牌,透明橱窗里展示着明星广告。

 

在南京,老下关区像是卸甲归田的将领。南京长江大桥建好后,之前运往江北的货物不再需要停靠下关码头,物资集散地的作用被瓦解,昔日繁华的商业核心在90年代后归于沉寂。但另一面,凭借低廉的物价,这里成功吸引了大批外来务工人员。生活在下关,生活在热河,意味着市井和斤斤计较,也代表漂泊和梦想。


刘毅来南京16年了。从2002年起,他在热河路西边的居民房里租住了7年,房租每月200元,最贵的一次220元,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需要去排公共厕所。他的邻居很多也是来南京打工的年轻人,大家背景相似,经常聚在一起喝酒,酒酣睡去,黄昏悄悄爬上窗台。


刘毅经营的小菜馆处在热河路与承德路的十字路口,时至今日,菜馆与拐角相邻的包子铺、维修铺以及一家杂货店成了热河路仅存的老店。菜馆的经营完全看他的心情,目前的状况是,上半年卖龙虾,下半年卖螃蟹。从高淳的固城湖打捞运来的新鲜湖虾,价格为88元6斤。他在菜馆门口的空地上摆了4张桌子,每当夜幕降临,这里就成了附近打工者喝酒的酒桌,他偶尔也会加入酒局,天南海北地跟人瞎聊一通。


随着这几年居民区拆迁,务工者四散离开,老下关人也不得不搬往偏远的栖霞区。 如今,当时的居住地正在新建高档商品房,宣传板上标示的价格为43000元每平米。


刘毅租用的店铺也收到了相关部门通知的拆迁消息,最迟今年年底,热河路将失去这几间最后的老店铺。

 

“每天都有外地人在直线和曲线之间迷路”

 

今天的老下关在新的城市规划下已经改头换面,很少能看到过去的影子。然而,没有变化的是,这里永远不缺漂泊过客。


陈兴国黑瘦,眼神呆呆的,看人的时候先从脚看起,再偷偷将视线上移,生怕被人发现。  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颜色可疑的衬衫和深蓝色短裤,赤脚半躺在绣球公园的湖边亭子里。天色渐晚,绯红色的暮色笼罩着他的脸,看不出喜忧。


这个出生在浙江绍兴一个小村庄里的男人今年已经57岁了,在热河路上的一家商场里为新开的店铺做木工,这是他来到南京的第13天。每天白天,他需要工作9个小时,到了晚上6点之后才能获准休息。陈兴国做这行已经有40年。他没什么文化,跟着老乡老板出来混,工友一共14个人,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在某个城市呆的时间取决于“活儿”的多少,时间长的会待一年多,短的只有一两个月。这次留在南京的时间未卜,他只祈祷一件事:老板能将打工的钱按时支付给他。


来阅江楼下的绣球公园并不是他的刻意安排,他根本搞不清楚南京有什么景点,只是干完了活,顺着马路遛弯,跟着人群走到这儿。对他来说,热河路只是一个工作的地点,没有特别的意义。由于热河路的改造,低廉物价成为过去式,现在的热河路上有的是高档餐厅。陈兴国嫌弃餐厅价格太贵,每次吃饭都绕远路去廉价的苍蝇馆子吃10块钱的炒粉。热河路上没拆的那家包子铺是他除了工作之外,跟这条街道唯一产生交集的地方:每天早上,他会在那儿买三个肉包子,一共4.5元钱。


陈兴国这样来来去去的务工者刘霞见得太多了。她是绣球公园的管理员,每天有两个任务,一是打扫公园卫生,二是坐在小凳子上守着公园门口的提示牌。上面用红色的宋体字写着“车辆宠物钓鱼,请勿入内”。


绣球公园24小时向公众开放,因为地处景区又临近附近工地,很多务工者或者夜不归宿的流浪汉就在亭子里过夜,铺个席子拉条被褥,把这儿当作旅社。刘霞每天早上6点上班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亭子里躺着的漂泊者。那时天色将明未明,刘霞不想惊扰他们的美梦,总是悄悄绕开亭子,先去清理其他地方的垃圾。阳光在她“扑啦扑啦”的扫地声中慢慢清晰,没有保留地照亮每个角落。


2010年1月24日, 江苏南京,等待拆迁中的南京市下关区热河路103巷李氏后代的自住房。

 

“高架桥拆了修了新的隧道”

 

2013年3月,根据国务院、江苏省政府批复同意的方案,原下关区、鼓楼区合并,成立新的鼓楼区。从此,下关的一切随之悄然改变。两区合并后开始了大规模拆迁,那些看起来不够豪华的居民区不再被需要。政府计划修建富人区商品房,打造一个集商业与文化于一体的“鼓楼滨江”产业带。


新建的大关天地MALL的定位是南京“外滩”五星级购物中心。整个项目包含购物、休闲、娱乐、餐饮、旅游等多种大型业态,已经成为南京五大特色步行街之一。夜幕降临时,热河路一侧的购物中心灯火辉煌,与马路对过的未拆老菜馆形成强烈反差。


谈到热河路的新生,滴滴司机阿伟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他大学毕业后,这里的房价涨到2万多,发小都在南京其他区安了家,只有他选择买回下关的房子。“我也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形容那种感情,叫它叶落归根也行,我舍不得下关的烟火气。”只是现在,归根的他和下关一样有了新身份:“南京鼓楼区市民”。

 

新的变迁带来失落的同时,也带来新的机遇,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些变化感到遗憾。于斌是旁边正在大兴土木的小区的施工人员,他来自河南驻马店下的一个小村庄,有一个正在上小学2年级的女儿。去年冬天,北方平原下过一场大雪后,于斌跟着老乡一起出来闯荡,托了一些关系才把自己塞进施工队,帮忙做一些杂活。


下工空闲的时候,他喜欢绕着南京的地铁线路游荡这座城市。每天在不同的站点下车,出去看看那个站点外的情况,再坐回来。如今,他已经绕了大半个南京,每到一处,他都会用手机拍下来那里的美景或者他觉得有趣的事物,用微信发给妻子,让她拿给女儿看。于斌想,这样可以让在镇上念书的女儿长点见识。


他现在的工作收入能够维持在南京的基本生活,当然,他更愿意试着用无数种方法把钱省下来,期待着有天存款数字达到6位数,能够在家乡的县城里过上好的生活,给女儿买很多漂亮衣服。正在不断改造的热河路对他来说,是工作的机遇和新生活的招引,虽然那些繁华看起来跟他毫无关系。


在大观天地里开烘培店的小琪身上总是带着奶油的甜香,“实现了从小时候就有的愿望”。2014年,小琪大学毕业,不愿意走上家人给自己设定的安稳道路,放弃了公务员考试,问家里要了一些资金,租下商城里的一个铺位,开始创业。


她的烘培店很特别,每天做的手工糕点会按照自己的喜好取名字。“布拉格广场”、“雨后”“想见你”……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她的生意并不算好,在商场逛累了的人们更倾向于去楼下的星巴克点杯咖啡,想买面包的顾客会选择一些知名品牌的店铺。她现在还没有还完从家人那里预支的钱,每月的租金抵消营业额之后,所剩无几。


说起这些啧啧逼人的现实,小琪盯着窗外正在热火朝天施工的小区工地,用手指轻轻敲击了几下玻璃柜台,语气肯定地说了句“会好起来的”。


小琪盼望着“鼓楼滨江”能够加紧完成建设,地铁修建得再快些,最好今年就可以开通,她期待一个全新的热河路。

 

“如果年轻时你来过热河路”

 

陈晨21岁,第一次听到李志《热河》这首歌的时候,她正在广州粘稠闷热的夏天里发呆,有“被击中的感觉”,她没来由地觉得歌词里描述的地方跟自己有关。


辅导员正在年级群里发着暑期实习的通知,她瞥了一眼,没有点开。她不喜欢土木工程专业,大学三年,和数学、建模、画图打交道的痛苦一直死死缠住她。她说自己最开始的理想是做幼儿教师,和孩子们在一起让她感到安全。“孩子是不会伤害人的”。


然而做了一辈子中学老师的父亲却被脾气火爆的母亲念叨了多年的“不争气”。高中文理分科,陈晨一气之下填了理科,觉得这样就是和教师这条路划清界限。


大学填志愿,陈晨唯一的标准就是离家要远,她厌恶那个冬天灰蒙蒙的县城天空,厌恶北方春天无休止的棉絮,更厌恶那个破碎疏离的家庭。她选择了广州,一个中国地图上她能想到的最南点。


她19岁,“终于自由了”。当时的她这样想。然而现实是,从小县城里走出来的她,跟周围家境富裕的室友格格不入,自卑感从外表延伸到学业,她发现无论自己怎样追赶,都无法理解那些复杂的公式。大二起,她开始疯狂翘课,一天一天窝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杂书,花很长时间刷手机,看网络视频,试图用各种方式填补内心的空洞与恐慌。


歌词里的热河路让她暂时忘记这些不愉快,她回想起童年。在父母关系还很好的时候,她经常被领到北方小县城那个破影院里看电影,爸爸骑着电瓶车接她放学,一路上也有很多的杂物和灰尘,县城很小,一共只有十几条街,她很清楚哪一家的理发店比较实惠,也知道在哪里买日用品最划算,这些省钱的细节已经被妈妈推敲了很多遍。


陈晨没去过南京,不知道热河路的从前与现在,她一遍遍循环这首歌,想起的都是小时候的美好回忆。“我觉得那里是我的精神故乡。”


 而在离广州1300多公里之外的南京,很多人都是热河路的老居民,两三代人住在那儿,习惯了周遭的一切。如今,他们被迫离开,成为故乡的漂泊者。


程浩是曾经与热河路一街之隔的龙江桥居民,热河路上的小餐馆以及附近的鲜鱼巷构成了他的日常生活,从70年代他父辈搬到下关区开始,到他的子女这辈,这个家庭已经在那儿居住了近40年。


在他的记忆里,当时的居住区多为平房,在一些相对边角的位置盖有很多形状各异的自建房。当时的马路还没有完全修好,除了少数几条主路之外,小街巷多为青石子铺就而成,很多未经建设的土地上杂草丛生,成了他们这些小孩子玩耍撒野的好地方。


2011年,根据城市建设规划,龙江桥附近迎来了拆迁,“家里有钱的会贴补一些,买到好位置的小区,像我们这种平民,只能根据当时的政府征地方案,选择丁家庄地段的保障性限价商品房。”距热河路11.7公里之外的丁家庄位于南京栖霞区,政府在那新建了保障房项目。除了拆迁安置户,丁家庄的小区里还有一部分是廉租房和公租房,吸引力一批身份各异的租户。


他们的新家在14楼,年迈的父母现在很少会出门,“之前很爱热闹的老两口现在只能呆在家里”,程浩的女儿也快到了上学的年龄,附近的幼儿园条件与鼓楼区相比有些差距,程浩在考虑花钱在之前的家附近再租个房子,让老人和孩子有更好的生活。


他查了之前房子附近的租金,发现“想回去住都成了奢望”,现在那里的租金是4000多每月。


“老街坊也搬走了,老人回去也不知道去找谁聊天了”,程浩最后放弃了这个计划。


 


搜狐后窗工作室出品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作者简介

殷盛琳

对不起,稿子还没写完。


为严肃阅读提供选项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