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与恶的距离：德阳女医生自杀事件再还原
安医生死去之后，何珊一家的生活也改变了。她每天有接不过来的电话和短信，其中有不少是快递的取货信息，打开都是挽联、花圈、冥币。收件地址是此前的一处居住地，这个地址现在的住户被迫到网上发声明——“房屋居住人与何珊一家无任何关系，爆料地址出现错误”，“不要让网络暴力伤害不相干人员”。
换了手机号，她依然没有躲过来自网线另一端的讨伐。有人找到她的支付宝，通过一分钱一分钱转账的方式给她留言——“你都不怕遭天谴吗？”
文 | 悬章 实习生 左琳
编辑 | 陶若谷
251天后，骂声没有停下来。
豆瓣小组里的帖子《德阳安医生的事可能凉了》还时不时被顶到首页，其他帖子里，网友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和安医生冲突那一家人的电话、住址、照片等个人信息。
去年夏天，医生安心华和丈夫在四川德阳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里游泳，与13岁的初中生王志宇发生冲突，随后两家人矛盾不断升级。泳池监控视频在网上曝光后，安医生一家的信息被网友“人肉”出来，骂声接踵而至——“对孩子出手的变态”，“德阳的垃圾”，“去她医院挂号，看看什么样的医生会对孩子出手” ……
2018年8月25日，35岁的安心华独自开车出去。家人赶到时她已经吞下500片扑尔敏，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之后舆论迅速反转，关于她的死因，一种声音占了上风——她是因为被那家人有意泄露信息，不堪网友辱骂自杀的。骂声由此转向王志宇一家。
《极昼》在今年3月见到了安心华的丈夫吴伟和王志宇的母亲何珊等人。这两个家庭的生活在去年夏天的泳池里，被永远地改变了。
“不接受那个叔叔的道歉”
2018年8月20日，立秋已过去13天，可站在德阳街头，即使穿着短袖待着不动，身上也很快洇出一层汗，混着湿气粘在皮肤上。
安心华和丈夫吴伟带着女儿小雪，到家旁边的五星级酒店游泳。三年前，吴伟突发心肌梗塞，做完手术后，他想多运动恢复健康，就带着全家人在这个酒店的健身房办了卡。三年4000元，除了瑜伽馆和常规的健身设施外，还带一个专业级的室内泳池。
他们到泳池时，已经人满为患。
19点44分，安心华与同泳道逆向游动的13岁男孩王志宇发生了碰撞。停下说了几句后，安心华继续往前游，王志宇和另一个男孩转过身，面向安心华。附近的吴伟此时扑过来，从王志宇后面把他按入水中，1秒钟后两人一起站起来，吴伟用手拍了男孩的脸部。
泳池的监控视频记录下上述的一幕。关于这场冲突的细节，半年后，吴伟和何珊双方依旧说法不一。
吴伟的版本是，他当时正游到泳池边，一转头看到一个男孩冲着妻子的后脑勺吐口水，“情绪一下子涌上来”。“我扑了一下过去，惯性动作把他按了一下。那个小孩游得很好，一下就冒出来了，他一冒出来我也站起来，在他脸上’啪’，碰了一下。”
何珊的版本是，儿子当时正在游蛙泳，一上一下，在水中和安心华的头相撞之后两人停住，安心华很凶地“哼”了他一声，之后靠边游走，“我儿子忍不住冲安心华做了一个鬼脸，游泳时嘴巴里的水流了出来，小孩子调皮嘛。”
但监控显示儿子被按到水里，何珊看到非常生气，就走进更衣室喊安心华出来看视频，“你们大人太不要脸了，没本事打孩子！” 吵了两句之后，安心华伸出双手扯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地上压。另一个男孩的母亲和外婆听见动静也冲进更衣室，“想把两人分开，但五六个人都拉不开，工作人员进来才拉开。” 何珊随后报警。
在吴伟的回忆里，他看到妻子和女儿从更衣室出来，安心华的头、颈部、左右小臂都有抓伤、指甲印，右腿的膝盖上方还有一个很清晰的牙印，此后淤青扩散至整个膝盖前部。六岁半的小雪目睹了妈妈和三个女性打骂的过程，“骂妈妈臭不要脸的东西”。三个女性一直嚷嚷“蓄意谋杀”，直到庐山路派出所民警到场，依然骂个不停。
到派出所后，吴伟向王志宇和另一个男孩道歉。民警问：“你们接不接受？” 两个男孩说，“接受”。
吴伟接着说：“不好意思啊，叔叔就是太爱阿姨了。” 据吴伟说，他以为事情已经解决，想活跃一下气氛。但这句话在何珊看来的意思是：“你们感情好，就可以随便打小孩吗？你是诚恳道歉还是推卸责任呢？”
这天晚上，虽然没有签署调解协议，但吴伟以为事情很快会过去——自己打孩子有错在先，妻子在更衣室受的伤也没有追究，何珊儿子已经接受道歉。他想，之后再托人把何珊约出来聊开就好。
何珊却不认为事情结束了。从派出所回家的路上，儿子对她说，“我根本不接受那个叔叔的道歉，我想不通他为什么打我。”
“不能再有涉及个人隐私的事情发生在网络上”
第二天早晨，安心华上班前看到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问吴伟，同事若看到了不知道怎么解释。“你就说我家暴你”，吴伟和她开了个玩笑。
安心华和吴伟是高中同学，在青海长大，不到18岁就恋爱了。大学毕业后，两人跟随吴伟的家人到四川德阳结婚安家，但他们一直聚少离多。安心华在一家私立医院做儿童保健医生，吴伟在武警部队常驻成都，每两周才见一次。安心华多次催促下，吴伟2014年底从部队转业回到德阳，在一家政府单位做公务员，两人分居的日子才算结束。
当天上午，正在工作的吴伟突然听同事说，有三个女人跑到单位来，要求开除他的党籍和公职，同事把她们打发走了。下午，安心华也听到同样的消息——何珊等人找到医院来，也要求开除她的党籍和公职。
关于两夫妻的工作单位，吴伟猜测是事发当晚警方询问时，对方听到后有意记下。吴伟听到和王志宇一起的另一个男孩的爸爸在走廊里大声打电话：“快来，快来，一个医生，一个公务员，这下有的闹了。”
何珊否认。她说听到吴伟说自己是公务员，“我听他说是shui务局，但不清楚是’税务’还是’水务’，所以第二天才去水务局确认一下，我不能把人搞错了。”
何珊上单位一闹，安心华坐不住了。8月21日，也就是泳池冲突的第二天晚上，她催促丈夫赶紧找“中间人”联系何珊，双方坐下来谈清楚。她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何珊把泳池里的监控视频发给了媒体。
8月22日，一家媒体的微博账号发布视频——“疑因妻子游泳时被撞倒，男子竟在游泳池按着小孩打”。很快，多个转载媒体的评论区出现了吴伟和安心华的工作单位和职务信息，还有个人证件照。之后有媒体再发布时，文章内直接写上吴伟的单位——德阳水务局。
把视频发给媒体，何珊当时的想法是，“期待网友们的讨论能有一个公正的结果。” 根据《极昼》看到的法律文书，案卷材料显示，何珊向媒体提供了吴伟、安心华夫妻的姓名、工作单位和职务、照片等个人信息。这些信息是他们通过去单位公示栏拍摄、网络搜索的方式获取的。
随着安医生夫妻的信息公布，这件事在德阳城传开，网上的骂声接踵而至——“对孩子出手的变态”，“德阳的垃圾”，“去她医院挂号，看看什么样的医生会对孩子出手” ……
8月22日，安心华拉着吴伟去了派出所，“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怎么就能在网上发这些东西？” 负责调解的张警官劝她不用太在意，何珊家孩子受了心理创伤，她这么做也不会带来实质伤害。在这期间，铺天盖地的记者电话打到吴伟的办公室，警察劝他们不要接受采访，避免把矛盾激化。
警方不立案，安心华决定找媒体发声、澄清。8月23日下午，她约了《德阳日报》的一个记者在茶楼见面。吴伟赶到茶楼，说服她不要找媒体，因为他刚刚托“中间人”联系上了何珊，说她愿意坐下来调解。
安心华没说什么，晚上回家她拿出一张纸，开始反复斟酌调解现场的开场白。
“今天我们大家能够坐在一起……”
“今天我们来到这里……”
“今天我们大家能够坐在一起，相信我们都是带着诚意来的……”
她重写了四次，反复涂改添加，斟酌该用“我觉得”还是“相信”。在她设想的结束语里，她写“我们也没有多余想法，只有一个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不能再有涉及个人隐私的事情发生在网络上，相信对方也是明事理、懂法律的人”。
“一条命顶一个心理创伤应该够了吗”
8月24日下午，吴伟给何珊打电话，没人接。之后，他给何珊发短信，邀请她当晚坐在一起谈一谈。何珊给吴伟回短信说，家里老人因为这件事住了院，她自己没法做决定，得和家人商量一下。吴伟又回复她，想去医院慰问老人。何珊没有再回复。
何珊对《极昼》说了当时的想法——“我很诧异，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当晚解决？我家里老人因为你打孩子住院了，那肯定是不方便你去看的。”
“这是一件需要斟酌的事。” 何珊说，她联系了另一个男孩的母亲，“吴伟莫名其妙把孩子打那么惨，可能有暴力倾向，我们得商量见面地点在哪里合适？孩子们的爸爸要不要去？” 24日晚上8点左右，何珊回复“中间人”，希望安心华也来，时间地点再定。
但安心华等不下去了。收到“时间再定”的回复，她大哭了一场，认定对方“就是想把事情拖着”。
同一时间，郭莉看到网上这条“热门”视频。她是安心华的闺蜜，“德阳”、“水务局”、“游泳”这几个关键词，让她判断出事件主人公是吴伟。她马上联系安心华。“情绪很不好，但还是稳定。” 郭莉没觉得异常，她们约好第二天一起吃晚饭。
第二天是中元节。上午，安心华和家人一起去给奶奶上坟，下午出家门时碰到拎着东西上楼的吴伟，她说自己憋得慌，要去小区旁边走两圈。13分钟后，吴伟打电话叫她回家。她想在车里坐一会儿，让丈夫从楼上把车门打开。
吴伟从窗户扔给她车钥匙，“你不开空调，不热吗？”
4点55分，她独自一人开车出了小区。
5点25分，她给之前联系过的《德阳日报》记者发微信：“事情发生了，就这样不可控制地发生了，不会有人问之前发生了什么，中间发生了什么，派出所里发生了什么。都不准我说，都不准。和老公相知相惜20年，害他出现这么大的舆论，都是我的错，请帮我安抚爸妈，安抚老公，千万不要再做错事，事情解决就好了，我来为做错的事情负责。”
5点30分，吴伟看到记者转发过来的消息，立刻冲下楼。车子不在，他骑上电动车去找安心华，一边骑一边给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帮着找。
5点39分，安心华给郭莉发了三条微信语音，说能在德阳认识她是最大的幸运，托她照顾丈夫和女儿，还说她一直睡不着，“我想睡一会儿……睡一会儿……”
5点45分，她给派出所处理纠纷的张警官发短信：“张警官，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对整件事负责，一条命顶一个心理创伤应该够了吗。”
她还给母亲和岳父发了短信，每段文字都是道歉，说整件事是自己的错，拜托他们照顾丈夫和女儿。
唯独没有留话的，是丈夫吴伟和女儿小雪。
8月25日约好的晚餐，郭莉没有等到安心华。当晚7点15分，安心华在离家五公里的路边被吴伟的朋友发现，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
“她是想这样来证明我们的清白。”吴伟的烟一根接一根，酒气喷吐出来，说话时习惯把脑袋耷向左边——心脏的方向。心梗发作后，他听老婆的话，一度戒了烟酒。出事后他破戒了，每天一包烟、睡前至少二两白酒。电视柜里边，牛栏山的酒瓶子空了四分之三。
他总是想起从出事到去世的那五天。安心华会突然哭起来，“我们单位的人会怎么看我？” 她担心女儿的安全，要求父母寸步不离地守着小雪，她甚至提过回青海，对着吴伟嚷：“这里的人都欺负我们！”
安心华在四川的朋友并不多，她不打麻将，爱吃青海的酸奶，喜欢里面的青稞粒嚼劲分明。就像吴伟只喝牛栏山，他说像青稞酒的味道。除了偶尔出去唱唱歌，安心华大部分时间都很依赖丈夫，逛街总是拉上吴伟，衣服大部分都是和他一起买的，她相信他的品味。
去年7月，为了女儿上学，他们在德阳老城区租下一套两居室。旁边不到500米，就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小学。
出事那几天的晚上，怕父母和女儿担心，夫妻俩总是偷偷下楼躲在车里，商量对策。有时两人无话，沉默地刷手机。安心华的手机里留下了搜索记录，她不停搜索“妻子游泳”，搜索骂她最厉害的微博ID。她问吴伟：“新闻不是写的都是真的吗？”
8月24日晚上，她把自己搜索出来的发布这件事的账号写在一张纸上，拍照发给闺蜜郭莉，说其中一个账号，“是始作俑者”。
“有水的地方都不去了”
安医生离开之后，何珊一家的生活也改变了。
她每天有接不过来的电话和短信，其中有不少是快递的取货信息，打开都是挽联、花圈、冥币。收件地址是此前的一处居住地，这个地址现在的住户被迫到网上发声明——“房屋居住人与何珊一家无任何关系，爆料地址出现错误”，“不要让网络暴力伤害不相干人员”。
她换了手机号，依然没有躲过来自网线另一端的讨伐。有人找到她的支付宝，通过一分钱一分钱转账的方式给她留言——“你都不怕遭天谴吗？”
一些微博、微信的截图在私下流传，指向安医生夫妻的信息是王志宇的家人有意泄露。有自称“安医生同事”的说，王志宇在泳池里侵犯了安心华，“袭胸摸屁股”……何珊非常气愤。“公安局把监控视频一帧一帧放大，说我的儿子除非是长臂猿，才有可能。他们盖了红章的，认定是碰撞。” 何珊说。
至于那个“始作俑者”的账号是谁的，何珊回答：“不太清楚。现在才知道网络上的图片和文字是可以PS出来的，真真假假，我真的不知道。”
和安心华家一样，何珊家的信息也被曝光得一干二净。临近开学，儿子王志宇的照片传得到处都是，甚至有人把他PS到“杀害空姐的滴滴司机”的脑袋上，说他们是一样的人。有本地网友公开喊话，“要去学校里会会他”。
几年前就分房睡的儿子突然要求跟她一起睡，何珊知道，“涉及到安全问题，他相当害怕。” 出门就让他戴上帽子眼镜和口罩，在这个亲戚家待几天，去另一个亲戚家过几天，不太住自己家。说起带他散散心泡泡温泉，儿子马上说，“不去了不去了，有水的地方我都不去了。”
何珊两个月没有去上班。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周围的朋友、同事对自己怎么看，不提也不问，但她能够感觉到办公室“那种气氛”。
“其实现在回头看，是非常小的一件事情，游泳池你碰我我碰你非常正常，他（吴伟）这样一个非常不明智的举动，我觉得导致了后面所有的一切一切。” 何珊说。
她觉得安心华的死，“每个人性格不同，换成我来说，我可以找警察说、找领导说、找媒体说，说何珊冤枉我了，真实的事情是什么样的，我不会这样。”
2019年1月22日，吴伟的代理律师赵启太向德阳市旌阳区人民检察院提交了《关于何珊等人构成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请公诉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的法律意见书》，追究何珊等四人的刑事责任。他认为，民间纠纷中一方把信息泄漏到公共场合，导致公众对被泄露人做贬损性的评价，最后导致自杀的案例并不多见，但仍有可依据的法条。
据《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条，“违反国家有关规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个人信息，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吴伟和家人坚持走法律程序，但由于证据的反复核实，案件两次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直到今年4月下旬，检察院才正式向地方法院提起公诉。面对来自各方的提议，吴伟左右为难，“但这至少是一个解决的途径，心里能放下一个事”。
和家人商量后，吴伟提出，“（何珊等）公开道歉，这是唯一的要求，也是和解的底线。“
“闻闻妈妈的味道”
滴滴滴滴……一连串急促的电子音从吴伟手腕传出。这是2019年3月3日晚上11点40分，手表闹钟每天在这个时间响起，提醒他该睡觉了。
吴伟已经190天没有在凌晨2点前睡着过。
他摁掉手表闹钟，把全身上下的衣服口袋翻了不下五遍，还是没找到家门钥匙。杂乱的头发打着捋从额前掉下来，他一遍一遍撩上去，“出门之前还在手里呢，咋过得这么晕。” 女儿一个人在屋里，他被锁在门外。
“小雪，小雪……” 喊了几声，吴伟又重重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只好拨通开锁匠的电话。
现在，吴伟自己带着小雪住，每天早上八点送她上学，下午六点接回家，辅导她做作业。他想过回青海，但“满城都是我们的同学，我走到哪都会想起她，我也不知道我该往哪儿去。”
枕头底下，吴伟藏着一条妻子的玫红色睡裙。小雪有一次发现了，抱着睡裙说，“要闻闻妈妈的味道”。吴伟很惊讶，他那会儿还没有告诉女儿安心华的事，只说，“妈妈去非洲做援助医生了。” 可他总觉得小雪知道了。看到熟悉的动画片她会说，“这是我妈妈带我看过的”，画画时会念叨，“我都快不记得妈妈的样子啦。”
2018年的暑假，小雪连续几个周末都跟着爸爸妈妈出去玩水，看萤火虫。三个月前，他们刚买了一套跃层的LOFT公寓。屋顶有一个天台，安心华准备在上面养花种菜。
郭莉觉得安心华那个夏天过得特别开心，她学会了游泳，丈夫身体也好起来，女儿要上小学了，他们将搬到一个带屋顶花园的新家。一天下午，安心华和吴伟在郭莉家正吃着饭，大家开玩笑说起要出去玩，吴伟兴致来了，大手一挥：“来！说走就走，我们家回去收拾东西了，你们家洗碗，待会儿见！”
她们又约了几个朋友连夜赶去度假村。安心华那一天格外兴奋，调皮劲上来，带头说要戏弄来得最晚的一家。她让大家躲在坡下，带着装满水的盆子和桶，“给他们来个泼水节！”
（文中除赵启太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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