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創刊賀辭
歷經集稿、審察、編輯、校對、付印、寄發,首期《文思》雜誌已付讀者。值此創刊之際,季謙(王財貴)先生喜於我族文化有望,有文以賀,刊在首篇,茲轉載於此,以饗同好。
郎世寧仙鄂長春圖——《文思》彩色插頁圖
文者,言之記也,言者,心之聲也。在心為情意,出口為語言,以其淺近直捷,號為白話,白話出於口,止於耳,倏忽而滅,故先民發明文字,記其語言以傳久遠,謂之文。故文之濫觴,必以我手寫我口,是為白話之文。然天下之學者,學既博通,情既濃郁,意既偉岸,話語絮絮猶不能竟其意,若一一錄以為文,恐漶然無歸,龐然無廓。故有意為文者,必統理其思使有序,精練其言使整潔,而英華大蓄,篤實輝光,下筆為文,吐囑典麗,聲情並美,漸與口語有間。斯文之言,非語言之言,乃文言之言矣。因口白而有白話之文,繇白話之文而晉乎文言之文,古之學者,莫不兩者兼擅。神思所寄,則為文言,率爾而操,則為白話,然既有文言,則白話不登大雅之堂,此人類文明發皇自然之大勢也。
古之人,其志慮深矣,似乎其有先見於千百世之安危也。蓋若純依語言而為白話之文,凡語言莫不三百年一小變,五百年一大變,故前人之白話,後人讀之為難,至有千古不得其解者。故吾每謂白話文者,短命之文也。若自古之文通用白話,則中華將常處蓁莽,神州且無噍類矣。可幸吾族之文章,自始即不純乎白話,而已近於文言。易之彖爻,書之謨誥,中原之白話文言也;屈之騷賦,則兼楚地之白話文言也。後人讀易書楚辭之文,其易解者,必文言之句也,其難解者,必白話之語也。漸至孔氏及曾有游夏師徒,文言乃成形制,後之作者,不論散駢詩歌,率以文言。故孔氏而後,典籍著述皆暢順可讀,華族之智慧所以流衍不替,民心之所以團聚不散,雖亡國而無不旋踵即復者,以其智慧民心存乎典籍著述,古今可以沿習承傳也。故吾每謂文言之文者,長壽之文也,不唯作述得以史垂而不朽,亦保我華族永壽長視之干城也。
且文之可貴而可傳者,以其志意聲情也,初不論白話文言焉。然自古無無學之真學者,無非文之真文章,我華族自六藝四子以降,汗牛之簡牘,充棟之典籍,既皆以文言相繩續,則不通文言之文,將自外於學問之門徑,自絶於民族之智慧,亦將自斷其著作之通途。故古人垂髫就學,所讀之書,文言之書也;稍長習文,所作之文,文言之文也。先人之智慧,以文言而承繼,後人之成就,亦以文言而流衍。習文言而通也,古今之學術得以共傳習,遠近之情志得以相慰勉,故吾每謂文言之文者,膏粱之文也,不唯學人頼以滋養之資糧,亦民族文化所以富有日新之旨膏也。
近世戊午己未之歲,胡適之、陳獨秀、錢玄同、魯迅諸公,或誣文言為貴族頹廢之專學,譏之為已陳之死文,或以文言難學難解難作,欲以白話代之,遂攘臂高呼打倒文言,朝野洶洶,不唯廟堂之文轉用白話,乃至學校教本,亦用白話,使吾國傳之數千年護國護民之雅言,頓成可卑可賤之芻狗。夫文之可貴可賤,為死為活者,以其志意聲情,不在貴族平民古昔現代也。古者貴族文言之作,固偶有無病呻吟者,然今世平民白話之作,其無聊鄙陋,豈復少見?故不務於志意聲情之薰染承傳,徒呶呶於文言白話之爭衡,是謂不知本。而文之難讀易讀難解易解難作易作,在於是否寶之教之學之倡之,若寶之教之學之倡之,日就月將,習與性成,豈有難者乎?若絶棄之,不教之,不學之,不倡之,則一代,二代,至於三代,不唯百姓視文言為畏途,學者亦罕有能讀經史子集者矣。故不務於寶愛教習,而徒囂囂於難易者,是謂不知幾。見識不知本,教化不知幾,國民之志意學術無以薰染承傳,民族之生意斷裂而瀕於滅絶。華族近世之奴役於人,不唯政治經濟之奴役於人,率心靈亦奴役於人者,以其忘本違幾也。若唯政經之奴役於人,猶可興復也,至心靈而為人所役,且自甘其役,則永無興復之望矣。聞有魯夫偶食而噎,遂絶食以至於餒,又聞愚婦為兒洗浴,傾倒污水,並嬰兒而傾之,遂絶其嗣。五四名流之愚魯狂瞀,何異於是?噫,可哂亦可哀矣。顧寧人所謂亡天下者,其此之謂乎?
今也平心論之,文言白話非必水火也,且有文言以來,真白話者,當從文言破殼而出,哺鷇而長,曹雪芹之《紅樓夢》是也,吳敬梓之《儒林外史》是也,劉鶚之《老殘游記》是也。不歷文言而直徑白話者,欲言之有文,不可得也,欲傳之久遠,不可得也。君不見水上之萍,浪裏之鳧乎。不歷文言而弄文者,終其一生,水萍浪鳧耳。繇文言而進於白話,則白話植其本矣。故今欲興華族文化者,欲擅白話之文者,皆當厚殖文言之根柢。
今者文言疏遠雖久,然天理常在,人心不泯,舉目廢墟之下,不乏三五好古敏求之士,學博而文雅,惜其散落四方,聲氣無以交通,情采無以煥映。乙酉之春,有張公俊倫先生創《荊江文學》於武漢,蓋五四而後百年首倡之文言刊物,網羅當代文言之作,表而出之,文風為之一振。其後因故中斷,友朋憾之。前月,張公入職我文禮書院,談及文言之興衰,不勝噓唏,余感其意,乃請就書院繼其志業,主編文言雜志,依清人姚鼐《古文辭類篹》之類為其欄目,復依南梁《昭明文選》之制,詩文並舉,版面正體豎排,以肅古雅,竊取《堯典》欽明文思安安之意,榜其名曰《文思》。於是有志於文言者,猶農夫之有佳園矣,誠願天下士子負耒來聚。外有讀經之兒童,不輟乎弦歌,此有能文之君子,相靡以好爵。有教者,有習者,有作者,有倡引者,國人因知所寶愛,則文言之興復,指日可待。文言復,而華族文化之興自在其中矣。
茲值《文思》創刊之際,且喜我族文化有望,謹綴所感以賀。孔元二五六八年,歲在丁酉冬月,王財貴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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