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功学”——季谦先生与文礼国学院一年制毕业生餐后一席谈

编者按9月12日，“文礼国学院问学答疑”后，文礼书院院长王财贵（季谦）先生与国学院一年制毕业生合影并邀请他们共进午餐。餐毕，季谦先生与诸生亲切交谈并回答了一位同学的问题。现转发对话文字整理稿如下。

文礼书院院长王财贵（季谦）先生与文礼国学院2020届一年制毕业生及班主任合影

学生：先生，我有一个个人的问题想问一下。就是我最近考虑去到一个学堂读经，我想问下在我这个年纪，二十二三岁了，继续大量时间读经，还是留在国学院？国学院注重解经，还有其他的哲学课和才艺，我想毕竟是比较好的时机。我感觉在这个选择上自己有点不够笃定，我不知道先生有什么建议？

季谦先生：如果22岁还不够笃定的话，你就不要走这条路了，走别的路比较方便。进文礼书院是一条很艰苦的路，但是它也很悦乐。说艰苦，为什么艰苦呢？因为它跟人的习性差距很大。那为什么又说悦乐呢？因为他跟人的道心是一致的。所以，如果立志于求道就很悦乐，不立志于求道就很艰苦。说你还不坚定，代表你求道之心是没有那么清楚的，那就要辛苦了。要大死一番啊，要在心灵上全部死掉一次，要没有自我，只有道。所以要“誓此身心，奉诸先圣”，这样才能到书院来，才会悦乐。也就是要这一辈子不求成功，也不怕失败，不求名，不求利，还不怕吃亏。为什么不怕吃亏呢？因为你没有了自己，就无所谓吃亏。一般人都怕吃亏，紧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就常常怕吃亏。你要明白道在天下，天下都是你的，就无所谓吃亏了。

龙明宇：我的理解，他的问题不是不坚定走这条路，而是说照国学院这样继续读下去呢，还是先纯读经包本几年，这两个选择他不太坚定选择哪一个，是这个意思吗？

学生：也有这一方面的意思，但是，比较深的那一层，还是先生说的这个。

季谦先生：是不是一定要进书院，他还不很确定。我用另外的说法，一句话 :有颜回之志就可以进书院，没有颜回之志就不要来。所谓颜回之志，就是即使“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那你也无所谓，就可以。如果想要有才艺，想要有表现，想要有名有利，想要成家立业，就不要来。因为这里就只有一个字——“道”，其他都没有！好，你现在毕业了，打算做什么？

学生：我还是想要先读经读两年。

季谦先生：嗯，可以。这两年，第一，经或许能够读完；第二，心智应该会有变化。你若努力读经两年，总之对将来还是有好处的。现实的人生之路不要那么早就开始走，你慢一点上路没关系啊。我45岁才在大学当正式教师，以前都是跑来跑去兼职。你离45岁是不是还有二十几年，如果你这二十几年能够什么事都不想，一心一意向学，你到45岁就是一个大学者。你若想东想西，越想越没有，到最后是幻梦一场。所以人生只有一念万年，一发善念，就是一辈子，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动动荡，无论任何遭遇都不足以干扰你，无论任何人的劝说嘲笑，都不足以说动你，这样才行。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成学者”——当然最好是“我要成圣贤”了，退而求其次才是成学者。当然，如果成为我所要求的这种学者，也就比较容易成圣贤了。因为我说的这种学者，不是知识层面的学者，是从经典而来，又回归到经典，回归天地精神的。

所以，我说如果对学问没有极大兴趣，就不要来，来了，也很艰苦而不得成就。一个人要成就，首先是要悦乐，悦乐之情要透澈，才能不断，才能持久。持久，就是要耐得住默默无闻，所谓“潜龙勿用”，如果能够“见龙在田”就不错了，不要妄想要“飞龙在天”。当然，有潜龙见龙之德，必也会有“或跃在渊”的机会，就也是“飞龙在天”的可能。而那时候的“飞龙在天”才是有益于人生，有益于天下的，所以孟子说“仁者宜在高位”，要不然，便是“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了。但是在此无道的时代，越是仁者越不能在高位。只有有道的时候，才能让仁者在高位。你要看我们这个时代是有道还是无道，如果这个时代无道，你就注定一辈子要穷苦潦倒的，你一定要甘愿如此，才可以学道。无道的世界只好以身殉道，千万不能求荣华富贵，求荣华富贵已经失了道，这是处在这个时代，我们必然会有的命运，你要事先准备担当起来。

但是我感觉这个时代又是最好的时代，因为这个时代啊，资讯很发达，一个有道者不可能永远处在偏僻的地方。你看一些网红，只有一点点的表现，就红起来了，那一个有德有才的君子，治国平天下的本领都在他身上，他怎么可能一直流落在民间呢？在古代或许是有可能的，现在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怕你德才不够，一直还没有成熟，就想要表现，果子还没有熟就摘了，你就完了嘛。所以你要立志沉潜20年。我建议书院的学生要沉潜30年，他们现在平均17岁，要27岁、37岁到47岁，也就是我要他们到50岁才可以出来应世，50岁之前都要默默无闻，谁提早出来，谁就死定了，想提早用世，就一辈子没有用。

一定要耐得住寂寞30年，如果没有这种志气，就不要来。所以以后我们书院的入学面试啊，要问你能不能耐得住三四十年的沉潜，这默默无闻不是回家睡觉，你要精进不已而默默无闻，你能不能受得了？受得了就来，受不了就不要来。因为你无此大志，就培养不出来，培养出来也是一个小才，我们书院不培养小才，小才请到别的地方去，我们只培养大才。所以到书院是不容易的，有些到书院的同学是没有立志就进来的，但是最终不能立志的在这里也待不久。我打算以后入门门槛要越来越高，不过，我们很难判定一个人会不会进来两三年才立志，所以进来以后我们要观察，要启发提点，先培养几年再说。

要为学要做人，真的不容易，要放下自我，不慕名利，真不容易，所谓“三年学，不志于谷，不易得也”。但，你求道求学不一定就不能富贵啊，所谓“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所以，教你不要怕穷苦潦倒，就是这个意思啊。“有道德者一定会穷苦潦倒”，谁说的？文王、武王、周公不是富有天下吗？我也觉得我富有天下，所以我有什么不愉快的呢？我常对书院学生的家长说：你不要怕，不要怕有德有才者没饭吃，至少你可以来文礼书院啊，你有德有才，没地方去，可以来我这里，我可以给你一碗饭吃——但是没有什么薪水。那你说“没有薪水，我不去”，你如果这样说，就不要来。我们办事，真的是这样的，这样才能聚集天下的豪杰，我相信天下的豪杰会越来越多聚在这里，因为我们有道。

所以你有道，你就不怕不富贵。人的富贵有两种，一种现实的，一种精神的，第三种是现实与精神皆备。现在的世界越来越公平了，不信，你去考察世界上有德有才的人，看哪个穷苦潦倒的？每一个人都是声誉满天下，至少不愁吃不愁穿，当然，他或许不能富可敌国，但要敌国之富干嘛呢？一个人只要不愁吃不愁穿，不就好了吗？所以你千万不要怕，现在人就怕，很奇怪，就是因为没有完整的思考，没有长远的眼光，不知道在怕什么，很奇怪！怕他的地位比别人低，怕他的薪水比别人少，你怕这个干什么呢？你如果要地位，要薪水，老实奋斗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不就有了吗？那你说这段时间很辛苦啊，其实，刚才说了，你心中无道就辛苦，心中有道，你为道而奋斗，就不辛苦。

所以刚才说悦乐，古人要人寻孔颜乐处。孔子跟颜回有什么乐处？孔子累累如丧家之犬，颜回在陋巷，人不堪其忧，有什么乐啊？所以学问要做得真通了，要通到你的心性上去，通到你的人格人品上去，你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要通到这里去，才能够真的受用。学问不是拿来讲的，学问是拿来做的。当你有了这种为人之道的学问的时候，你的其他的知识之学也会好起来。因为你有内圣，必会要求外王，你便会要求把世间的道理讲清楚，不是自己思考清楚还要讲清楚。所以孔子忧“德之不修，学之不讲”，既要修德，也要讲学。那你想要把学问讲清楚，你就要用功读书。进德与修业两者合在一起，那么你整天到晚就是为自己而学，悦乐之感就从中而生。做人为学这么快乐，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大家都不这样做，就一定要去争，要去求，要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好好的人生就被你过坏了。

但，没有办法的，凡人都自私，都求自己的安稳舒适。所以谁能够放下自己习性上的安稳舒适，他反而能在任何情况下安稳，那是心灵清净的安稳，那是无条件的安稳，这种安稳，才是最为安稳。一般人所求的安稳是有条件的，譬如职务比别人好，赚的钱比别人多，开的车子比别人贵，住的房子比别人大——这个都很无聊，想一想就知道那是无聊的，但是凡人都急急于追求无聊。大家都追求这个无聊，你如果不追求这个无聊，别人就会嘲笑你。你自己无主张，人家赞赏你，你就高兴；人家嘲笑你，你就沮丧，这种人可以说并没有活着，这个人只是环境的玩物，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东西——物，而不是当成一个人，于是被人所玩弄，被社会所玩弄。所以我们要教一个人成为一个人，就是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论社会上的、时代的，不论潮流和时尚——不是不论，而是他们对的，我们学；他们不对的，我们就不管。那他们对不对你心中自有良知可判断啊。只是明明你的良知判断了，但你又不去做，那岂不是自己对不起自己，所以只好受苦。一个悦乐的人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知道一定会得到众人的赞同，一定会得到众人的欣赏和敬佩，一定的，这是一定的！一个有德者一定被知道、被喜欢、被敬重，甚至被景仰。当这样的时候，这个人为什么会穷途潦倒呢？

一般人没有长远的思考，目光只在眼前，都不想用三年、五年的工夫，要他做三十年、五十年工夫，那更是不想用了。因为他认为下工夫很辛苦，其实，不是！你从道而行，你在最初第一步就很悦乐，步步悦乐，越来越悦乐，一定先要有这样的见识。你说你试过了，进德修业很辛苦啊！那是你心不诚恳，你是假的。假的就辛苦，真的就不辛苦。所以要立真心，但是要教一个年轻人立真心不容易，所以要有机会教导他。我们开设这个书院或是这个国学院，就是要让你有机会，让你安心地在这里读几年书——书院是读十年书，这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候了，有人给你保护着。你们被保护了一年，这一年你们如果真的是来求学的，真的是来受教的，我猜想你们是很悦乐的。将来一辈子可能再也没有这种悦乐的时候了，一出这个校门就要奋斗了，很难悦乐了。有的同学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是保护他啊，人在福中不知福，不能惜福。认为被管得很严格，很辛苦，这奇了怪了！所以人哪，常常是一个相反的存在，所谓“众生颠倒”，把本来幸福的看成不幸福，那不幸福的看成幸福，这很怪！所以你们一定要认清什么叫幸福，这样别人的眼光你就不在意了，你就解放了，自由了。不过这不容易啊，人总是无明所生啊，所以要赶快从烦恼中解脱出来，把你所有的烦恼都变成菩提，所有在人间的困苦都立刻变成你的功德。

哦，我讲来讲去都是这些，上课的时候讲，吃饭的时候也讲，让人听得都烦了，耳朵长茧了！不过，我为什么还要这样一讲再讲呢？因为人间只有这一套道理——胡适之也只有他那一套，就是“打倒传统，全盘西化”。他从年轻讲到老，都这样讲，所以李敖就不想再听。李敖不想再听，不是他讲了我们这一套，而是他讲来讲去只有他那一套，所以李敖不想听——李敖如果说，他讲崇洋媚外，不想听，那李敖就了不起了。其实李敖没有这个见识，他不行。好像人人都有他的一套，但你要知道我们这一套，不是人人各有一套中的一套，而是千圣相传的一套，这要分清楚。

你们出去要好好做人，如果你们做得不好，你不要说是文礼国学院毕业的；你们如果做得好，人家问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有修养啊？怎么这么有学问啊？你就大声答：“我是文礼国学院出来的！”（先生笑，众人笑）因为我们只教你好，没有教你不好，所以不好不是我们教的（先生笑，众人笑）。你们千万要记住，不要丢了我们国学院的脸。你们出去以后，要保持国学院的精神而继续你们的学习。不过你们一进入社会，事情多了，要负起自己现实生活的责任了，这是很不得已的。其实人可以少负现实的责任，或者晚一点负现实的责任，假如你的命好，多留一点岁月成就自己，将来你可以负更大的责任，你可以补过来的。你以三年五年没有负现实责任的时机来充实自我，将来你可负三倍、五倍、十倍、一百倍的责任，这样想，你就应该心安了。我听有些人说：哎呀，我现在这么大了，我应该负起责任了，我应该去自己养自己了，我应该去孝养父母了。结果一辈子负那么一点点责任，守着一亩三分田。你如果说：不要紧，我的志气很大，我如果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可以养活自己，父母也可以养活我，这样我就再学三年、五年，以后再说，我负的责任是十倍、一百倍，你所拥有的是良田万顷。

不过，你不这样做，也没关系，人各有命，各有他的人生的“规划”，不可强求，我刚才那样说，是给一个有心向道的人说的，以道为准，守道期间是寂寞的。但你如果长期守着道，守了二十年、三十年，你必定有成功，不管你在什么行业，你都能够有大成功。守住道，一时之间失败没关系，吃亏没关系，“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这是对你们的“临别赠言”，就是叫你们不怕吃亏。为什么？你很多啊，多到不得了，全天下都是你的，你怕什么吃亏呢？让别人都拿走，拿不完，我还有，而且越拿越多。如果你只有一亩三分田，你一定怕吃亏——你让人占了一分，就剩一亩两分，还得了，非争不可！好像你口袋里只有五毛钱，人家给你拿走一毛，你就要去跳河了；你如果口袋里有几千个亿，被别人拿走一百万，你还不觉得痛痒哩。所以不要太小气，小气就代表你很穷。所以你们出去要好好做人、做事，尽责任。我曾教人怎么去求职，有个方法，必定被录取。老板问你第一句话：你想做什么职务？你说：我什么都能做，只要派给我工作，我一定负责到底，只要派给我工作，我一定做好。再问：你要多少薪水？你说：我不要求，给任何薪水我都接受。这个老板岂不高兴死了，马上录用？给你一个最低的职务，给你最少的薪水，有没有关系呢？没有关系！也不要动不动就换工作，要有定性。如果不至于饿死，你就可以在那里稳住。甚至要有信心，即使原来不好的团体，都可以因为你在那里而改善。你这样去任职，经过三个月、五个月，最多半年、一年吧，你不可能还那么低的地位、那么低的薪水，不可能，真的不可能的！你的地位和薪水可以翻倍，那不是把以前低薪补过来了吗？

所以做人不要太自私，不要太贪心，从长远的地方看，社会总是公平的，老天总是会给你回报的，而且是加倍的回报。这是我教给书院学生的求生之道，我保证他们将来有工作做，保证他们将来不会饿死！因为常有人恐吓他们：你们没有学历，将来怎么找工作？我说：我保证以后他们一定有工作——我并没有说他们以后做什么工作，一下子都当什么“长”，我也没有说保证有多少薪水，我只说保证你有工作（先生笑）。你不能说我骗人，我又没有保证什么工作，但是养活自己应该可以的，只要你不贪求，养活自己是容易的。在生活上能养活自己，在工作上能负责任，而且负责到底，有所表现，自然就会被重用。自己创业也是一样，真诚到底，负责到底，这样你就有朋友，就有客户，就不会失败，即使失败了，也容易东山再起。这是个处世的总原则。谁把握这个总原则，努力不懈十年、二十年，必定成功——我不敢保证你一毕业，一个月、两个月就有成功，但可以保证十年、二十年。那你又说蹲了十年、二十年，才出头，这一段时间不是受苦吗？我不是说了吗？你甘愿，就不受苦，你不甘愿，就受苦！所以要甘愿——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受苦，那苦就不苦了嘛！所以庄子说孔子自己承认：“丘，天之戮民也”。知道自己是天之戮民，他就不是戮民了，懂吗？这就是“玄”，这虽是道家的玄理，但却道出了儒家的境界。你们要求学，就是学这个，学会了这一套，你所作所为就跟一般人不一样。不一样，人生就出头，因为出精彩嘛，就会被人认识嘛。所以，你出去工作，要拼命、认真、不计较，不跟人家争，你的工作比别人多，你的薪水比别人少，不要计较这个，不要太小气；要尽力而为，不求回报，这本来就是做人之道，这也是成功之道。谁肯这样做，谁就保证能成功。呵呵，我也能讲成功学啊，但是我讲的成功学跟别人不一样，我讲的是“大成功学”！

好，祝你们成功！（先生笑，众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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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0年09月12日

地点：文礼国学院

主讲：季谦先生

录文：曾婷婷、肖丽娜、王卉

修订：王财贵（2020年0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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