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不到头 ——偷渡到德国的福建、浙江农民
编者按
2015年,德国接受了89万难民,难民潮造成了德国的难民危机。对此,新一代德国华侨华人相当惊愕,也因为不了解过去的历史而发出了许多惊人之语。我们只有了解过去的历史才能更清楚地认知现代社会。
德国在二次大战后经历过几次难民潮。或许您可能不知道,在上世纪90年代,德国也有一次与现在相当的难民潮。当时有5万左右的中国人用偷渡的方式来到德国,申报难民。他们艰苦卓绝的的故事,催人泪下。还有一些人,永远地留在了偷渡的路上。
他们中的很多人留在德国,并已经成为当今德国华社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也有不少当年的难民离开了德国回到故乡,或者再次偷渡前往英国和美国等地。这里讲述的就是当年偷渡者的真实的故事,而作者本人也是当年中国难民潮中的一员。
作者山民的《难民潮的背影》一书的部分内容多年前在《华商报》连载过。后来全书在中国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现经作者修订补充,并改名为《一路不到头》,授权在本公众号连载刊登。文中的名字已经更改,请不要对号入座。
缘由
我是一个来自福建省福州郊县的农民,九二年随人蛇潮偷渡到德国。提起我所受的教育我羞于启口,我只有初中毕业。我今天能这么像模像样地坐下来写这本书,完全是受到一种诉说欲望的驱使。但我要告诉你我不是写小说或创作什么文学,我确实没有那么高的文化素养。我翻着桌案上一本厚厚的词典和一叠颇有名气的作家写的书,很吃力很艰难地寻找着贴切的词句。我不在乎我的故事有没有人感兴趣,我不指望它出名也不靠它吃饭。我只是认为,在这个越来越被各种虚假和幻象充斥的世界里,我的像落叶一样真实的叙述也许具有某种意义。我的文字肯定登不上大雅之堂,以我这样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所经历的事件,加上不具任何艺术手法和语言技巧的描写,注定了我笔下所有情节的凌乱、粗劣、庸俗和带着浓重的低级色彩。但它真真确确是这样发生过的,发生在德意志这个高度文明国度的角落里。
我似乎听到某种的笑声了。是啊,这还轮不到要我从事的工作。无论什么时候,我也不会被尊崇为一个值得用文字书写故事的人。生命荒废到这一步,想让我如何地闪光发热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在遭受一场精神劫难之后,我的精力已经衰退。在德国这么多年,我竟然连几句完整的德语也说不上口,我还想在莫测高深的写作领域会有什么发展呢。我只能用血迹印过地面一样毫不掩饰的披露来弥补我书写的缺陷。
是的,我在德国曾经精神失常过一次,这个环境的死板、约束、严肃、冷静和无法融入让人变得异常的敏感和脆弱,经受不起任何打击。到今天我还深深地痛苦着,福州三郊县狂热的淘金梦把我推上这条路,使我的脚步变得愈加茫然。我的家乡在起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却像一片树叶一样枯黄在异国他乡。实话告诉你,路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我已经长时间地黑在德国,靠东躲西藏地打黑工和朋友的帮助过日子。劳动局突击搜查的消息和呼啸的警车成了我平日里心惊肉跳的主要信号。我已经心力焦竭、一无所有了。一宗接一宗的苦难,使我有非倾诉不可的冲动。在这个时候,接踵而来地让我认识几个因命运不幸同样蠢蠢欲动的朋友,在相互激励和感染中,在这个德国见不到阳光的冬季,我躲在一家中餐馆工人宿舍的一个小房间里,我这没知识的人在一张简易的写字台前安静地坐下来了,默默且无比坚定地说:我要写书!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一次我在一个朋友的住处遇见一位女同乡。这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让我难以确信她的年龄,风霜刻在她面容上的是几近脱光的牙齿和干瘪的皱纹,她留给我的印象是睁着一双发直的眼神在对我侃侃而谈,瘦削的身体在室内淡黄的灯光下显得极其躁动不安。她谈起自己的偷渡经历,几次与死神擦身而过的惊险场面,谈到至今黑在德国且家里负债累累的艰难困境。她神情沮丧而激动地告诉我,她已经写了一本书,书名叫《我的血路》。我这时才去询问她的文化程度,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只念过小学三年级。当我向她索要书稿拜读时,她称已寄回国内让她女儿保管,并嘱咐她女儿将来有了钱一定要把她的书拍成电视剧。我没有看到她写的只言片语,但我被这憔悴早衰女人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过段时间我又和几个初次见面的难友喝酒,他们一边诉说着坎坷的往事,一边慷慨激昂地发誓,一定要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并借着酒劲断言他们的作品会如何地轰动。一段时间下来,我的血液沸腾,潜藏已久的动机就像卵子似的受孕成形。我打了个电话给国内初中时的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后来继续念到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家乡开一家书店。当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后,他立即在电话那边惊叫起来:现在我书店都关门了,你还写书!他趁此告诉我,他正想找我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准备也通过蛇头偷渡出来。我不解地问他为什么开了十几年的书店要关门。他声调夸张地开始大惊小叫:现在谁还买书啊,作家们都下岗了。这个事实让我难以接受,我一向崇敬知识崇敬文化,我实在不理解搞艺术的怎么也会失业。我的同学对此做了比较激烈的解释:他们都把门关起来了,你知道吗,把门关起来了!我几乎可以猜到我的同学当时因书店倒闭产生的迁怒激情。可我却忍不住笑起来了,我说那他们创作的是办公室文学,而我的故事是染着生命色彩的。我的同学肯定不想把鄙夷的情绪直接表达出来,我感觉他调整了一下语气继续道:那你就试试看吧。他用这句附和的话来换取我对德国情况长篇大论的描述。实话说,这次通话丝毫没有给我打击,相反一种侥幸的心理更助长了我的信心。我似乎看到,往后写书不再是作家的专利了,它是任何一个饱尝生活滋味的人的必然愿望。
当然,这并不是说往后就要用我们的粗野落后来取代人类文明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谁会更无忌惮地把真实书写下来;我是说会不会把真实披露出来跟敢不敢披露真实是两码事,它跟一个人的知识和修养没有多大关系。比如说伴随着我们生命的缺陷吧:污渍、龌龊、阴谋、同性恋、手淫诸类。有一天早晨我可能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宣布:昨天晚上我把他给算计了;或者恬不知耻地说:昨天晚上我把自己解决了。相信坐在对面的朋友都比我体面、伟岸、高大、博学、完美,但也肯定他们都笑而不语。可能这时有个斯斯文文的学者站起来表示:我们都没有这种不良行为。对于这样的解释,我会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茫茫然往旁边的垃圾桶里望一眼。看看,其实潜伏在我忠厚柔弱性格深处的是一种狂妄和尖刻,这是导致我写这本书的另一个心理因素吧。
可我说了一大通无关紧要的话,真的动笔却让我犯难了,我该从哪里写起呢?我的故事是那么杂乱,似乎找不到一个明显的入口。我不住地、下意识地搓动着手里的水笔,视线再次从桌上白色的稿纸和堆积的参考书移向窗外。
窗外是城镇一角的住宅和终日灰蒙蒙的天气,不知几时又淋过细雨,德国冬季的寒峭,侵犯着光秃的树干、结实的街道和楼房,红瓦片潮湿而沉重。寒冷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的上敞口窜进来,像针芒似地刺激着我的记忆。是的,就是几年前这个季节,我在经历了数个月的偷渡旅程后被蛇头送到德国。那么,我告诉你,我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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