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授权转载】《贱入骨髓》by十九术君(5-8)

2016-04-14 菠萝笔记丨耽美小说推荐
《贱入骨髓》作者:十九术君
文 案

人都说江南有三好,美人、美景与佳肴。

人也说江南第一贱,便是简少爷那张刀子嘴。

简傲冷笑一声,说:“吾之贱,贱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任公子之贱,贱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第五章


  船靠岸,任诞与简傲、殷汝成上岸后,便一边向南瓦市走一边交谈起来。简傲本以为任诞是自己的仰慕者,如今知道了对方不是,反而不太想报出自己姓名,便刻意不提。任诞见对方不提,也从善如流地不报姓名,殷汝成自然也不主动道出姓名。三人兄台来兄台去,倒聊地十分投契,颇有些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意思。

  

  待到了如意棚,一眼望去灯火下全都是乌泱泱的人头,三人才从湖上清风被拉回红尘烟火里。灯火最明亮处是戏台,台前栏杆上的绘着的精细花纹也被灯火照得清清楚楚。台上站着的二人正是马定斋、胡六郎,这二人是临安赫赫有名的伎艺人,这棚内应是一半人是为了他们而来。

  腰棚里是没有座位了,神楼上倒还有零星空位,任诞跟在简傲与殷汝成身后上了神楼寻座。正巧有三个挨着的空位,三人入席坐下,任诞坐左边,简傲坐中间,殷汝成坐右侧。茶博士立刻来为三人沏了茶,还端了几碟蜂糖糕、澄沙团子、脆梅等点心果子。

  

  台上,马定斋捋了捋一把美髯,正打出一个谜面:“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他念罢,乐床上乐工振了一下铎。腰棚里客顿时经嚷了开,你一言我一言说出各种谜底,一时间众说纷纭。

  

  殷汝成想了想,说:“我猜了一个。”

  简傲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说:“我也猜了一个。”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左右的客人刚刚还注意力在台上,现在却都若有若无地往他们这里瞟。任诞方才一路听身边二人交谈,知道坐在自己身边这一位的字该是幼微,而右侧那位兄台则被唤作五郎。而那些目光看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那位五公子,而是坐在中间的幼微兄。

  任诞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次给人陪衬成了明月前的萤火,珍珠边的鱼目,一边暗自好笑一边猜测这位幼微兄到底是哪家的公子,总不该是无名之辈。

  但纵然心里绕过诸般猜测,他也未问出口,倒像是三人之间一种隐隐的默契。

  

  忽然,简傲似是发觉自己被人窥视了,眉头微皱,转头迎着那些看他的目光一个个狠狠地瞪了回去,眼神冰冷神情漠然。偷看的人立刻齐刷刷地转回目光,本来没做什么亏心事却都像是心虚地不行似地。

  

  任诞正在喝茶,见此情景笑地差点把茶喷了出去,登时被呛地咳嗽了起来。简傲与殷汝成不由得地看向他,任诞努力压住了咳嗽,一边正经地说:“无事,我也猜了一个。”一边在心里想:跟个小孩儿一样。

  

  三人目光相对,用食指蘸了蘸茶水,同时在木桌上一笔一画写了一个“日”字,彼此瞧瞧对方的谜底,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戏台上,胡六郎故意选了几个台下看客错了的谜底答出,忽然拍掌笑道:“有了,我却也说一个谜面与你。”月床上的乐工立刻击鼓一声。胡六郎高声念道:“东海有一鱼,无头亦无尾。便除脊梁骨,便是这个谜。”

  这时满棚十之七八的看客都猜了出来,纷纷嚷道:“日字!”

  

  胡六郎与马定斋又说了几个谜,棚内客人渐渐稀少,棚外天色渐渐亮起来,不知不觉已至五更天。

  简傲、任诞、殷汝成玩耍了一夜,简傲与殷汝成还喝了不少酒,现在都困倦起来,便起身下了神楼出如意棚,打算回家睡上一觉。

  三人在如意棚前分别,本就是一见如故,一夜相处下更觉志趣相投。殷汝成主动报了姓名,简傲与任诞更投缘,更是收敛了一身傲气,正色道:“在下简傲,字幼微,家住月池坊长桥巷。”说到此,简傲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道:“得遇君子,十分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兄台若还要在绍兴停留,尽可来寻我,必再尽地主之谊。”

  

  这番话说的十分真挚,那句“得遇君子,十分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分明是在东湖上任诞对简傲说过的话。若不是任诞听到了“简傲”二字,他必定十分感动,视眼前人为知己好友。

  但这简直天意弄人,眼前这个笑起来右边脸颊还有个小酒窝的青年竟然姓简名傲字幼微!他偏偏姓简名傲字幼微!任诞脑海中如有千军万马崩腾而过,面上神情倒是颇为自然半点不变,他沉默了片刻,注视着眼前微微笑着的青年,脸颊上小酒窝还若隐若现,再联想一下关于简傲的传闻,还真是……

  任诞实话实说:“在下姓任名诞,字放之,大名府人。”

  

  北任南简,颂学门人,白氏门生。

  

  简傲与殷汝成都怔了一下,殷汝成转眼去看简傲。简傲面上的笑意尽褪,看简傲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点了点头,微微抬起下巴,道:“见面不如闻名。”语气倨傲又冷淡,倒真是传闻中的简傲的样子。

  见面不如闻名刚刚还笑着请我去府上做客……任诞绷住脸让自己不笑出来,温声说:“郎君却是闻名不如见面。”

  简傲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任诞反而会夸他,皱了皱眉,问:“东湖上那首《懊侬歌》是我谱曲,任兄知道吗?”

  任诞顿时明白简傲误会了什么,诚恳地说:“确实不知,难怪余音绕梁。”

  简傲又被夸了,瞪了任诞一阵,忽然轻嗤一声,道:“侯君赐教,告辞。”言罢,便与殷汝成转身离开。

  

  任诞见简傲走远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了该怎么教训简傲了。

  

  简傲一路都面无表情,殷汝成深知简傲性情,明白简傲现在一定满心郁气,便不开口去触霉头。待简傲回了府,直接回卧房摔上门,扑上床就沉下脸开始仔仔细细地回忆昨夜,结果仔细一想只觉昨夜当着任诞做了无数蠢事,尤其是竟然对任诞唱了《木瓜》!气地狠狠捶起了床。


第六章


  简傲放下话后便一直侯着任诞手段,结果对方竟无声无息了。简傲想了想任诞此人,觉得古怪又觉得可惜,古怪的是猜不透这人心思,可惜的是一夜相识本以为是个趣友,却偏做不得朋友。

  见对方迟迟不来赐教,干脆便将此人搁下抛诸脑后了。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简傲天生怕热,便成天躲在府中不出门,乱七八糟的宴请推了个干净。

  

  这天日头正毒,简傲在书房里写一个欠别人的扇面,写了三张都不满意,心火旺地很。殷汝成和几个好友突然登门拜访,一来就看简傲心浮气躁地三两下将一张扇面撕开,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简傲看见朋友了来了,稍稍压了压火气,皱眉问:“今日来这么齐?难不成有什么事?”

  那几人看了看地上的几个纸团,面面相觑了一阵,殷汝成干笑了两声,道:“好些日子没见幼微,挨个请你去喝酒,一次也不赏脸,少不得亲自来请了。”

  简傲又选了张素扇面,将袖子挽了挽,没好气地说:“快热疯了,出门就熟,还出去干嘛,等天气凉快点,我去雇艘船请你们去湖上喝吧。”

  

  薛留最是心直口快,立刻问了出来:“那幼微是还不知道了?”

  简傲这才觉得些不对了,问:“知道什么?”

  

  薛留正要说,赵伯忽然叩门,送了个大名府来的锦盒,说是别人送来的生辰贺礼。

  简傲的生辰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天,但照旧年例看,外地贺礼或早到或迟来是常有的事。简傲本来正火大想叫赵伯扔进库房,但见赵伯的脊背微微佝偻,心头火忽然降了许多下去,吁了口气,语气还是有些冲地对赵伯说:“怎么不叫别人来送!”

  赵伯自然不怵简傲的臭脸,不紧不慢地道:“回郎君的话,纪大夫说了,我这腿上的病该多走动走动。”

  

  简傲哼了声,不再说什么,一边想除了父亲自己在大名府还识得谁一边拆锦盒,里面是一幅卷轴,书房里另外几人的眼皮狂跳了起来。

  简傲解开绸带,将卷轴展开,上面画了一幅画还写了一首诗,简傲一看脸色却登时青了!

  

  不是那画画的不好,画笔墨精湛、线条流利、神韵十足,一看画中人就知道是简傲。但就是说不出的怪,笔触非常的妩媚婉转,画里的人也有点流眄动人的意思,恶心地简傲一个激灵。

  也不是诗写得不好,字迹潇洒遒劲,写得是:

  自有简君清颜在,应惭此间无限春。

  可怜春风渡不得,北地胭脂少颜色。

  

  简傲猛然想到,除了父亲,在大名府他还识得一个任放之!

  

  薛留恍然道:“幼微原来最后一个知——”话还没说完立刻被同伴捂住嘴。

  

  简傲略一思索就知道任诞这混帐,已经将这诗这画传地南北皆知,偏偏最后才把卷轴寄给他!简傲捏紧了卷轴手上青筋暴起,他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将画往桌上一摔,气地一脚踹翻了楠木书案,怒道:“任诞!任放之!你欺人太甚!”

  

  任诞伏在桌上快笑岔气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简直传遍了整个酒楼,隔壁包厢的客人简直都快来砸门了。

  孙籍终于忍无可忍,拍着桌子吼道:“表哥,别笑了别笑了!你再笑我们都得被掌柜的赶出去。”

  同桌的一个年轻人不住摇头:“放之这招甚贱甚贱,不行简直太贱了。”

  另一名年轻郎君好奇地说:“温家人听说了简傲盛怒也就是抚掌而赞,放之你这可是扶桌狂笑,你难不成比温家人还讨厌简傲?”

  

  任诞终于缓过劲儿来,辩解道:“不不不,我不讨厌他,幼微这样的少年郎,我简直欣赏极了!”说完,他又想了一下简傲气的踹桌子的样子,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满桌人都瞪着他,满脸写着: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欣赏他……

  孙籍抽了抽嘴角,忍不住说:“别满口幼微幼微叫这么亲近,人现在肯定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你也犯不着用这么贱的招儿吧,简大人好歹做着大名府府尹,留点余地也好。”

  任诞跷着腿,单手撑着下巴,拿起酒杯喝了口酒,放下酒杯闭上眼睛似乎正在遐想,翘着嘴角说:“气肯定也是要气一下的,气罢了幼微总会晓得我的好意,至于简大人肯定谢我还来不及,老师那里也觉得出了气,我这分明是十全十美的办法。”

  

  那年轻人抖了抖,表情复杂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放之叫‘幼微’的口气听得我背上麻麻的。”

  那年轻郎君附和:“我也是,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孙籍一针见血:“腻歪死了,好像简傲真的跟他多好一样,还好意,现在和简傲有仇的全都领了你的好意,知道现在那些人怎么说吗?简郎占去七分色,何怨北地无三分?这还是好听的呢……我要是简傲,我非得提刀来砍你。”

  任诞抬起眼皮瞟了孙籍一眼,用手在眼睛上一遮,叹息道:“愚不可及就算了,偏偏还是我表弟。”

  孙籍怒:“那你来做我表弟啊!”

  

  一个看起来颇为稳重的青年道:“放之这主意虽然损了些,却的确也不失为好意。这回闹地这么大,分明是有人推波助澜想要挑起南北争端,可大可小,放之这么处理倒是让此事成了他与简傲二人的恩怨,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再说,简家怕是也准备让简傲入仕了,朝内说到底还是重北轻南,此番若真是叫人挑拨起来,简傲无论是熟是赢,日后仕途怕是难得平顺了。”

  

  任诞拍案道:“知我者,公昀也!”

  年轻郎君皱眉道:“任放之竟然这样好心。”

  孙籍恶狠狠地说:“天方夜谭。”

  

  任诞随手将窗户打开,看窗外酒旗抖尘灰,又自斟一杯饮尽,愉快地说:“自然没有这样好心,欠了任放之的人情,哪里有不还的道理,不与我做个知己请我喝够两千斤的酒,我与幼微是没完的。”

  那稳重青年有些惊奇,笑着说:“看来这简家郎君的确是个极妙的人了。”

  任诞笑道:“有趣的很呢。”


第七章


  简傲冷静下来之后,也想得明白任诞这手贱招背后的深意,简大伯怕他气不过又去惹事,还特地趁长孙办周岁宴简傲来观礼时,专门私下敲打了简傲,警告他此事就此了结。

  简傲内心怄地要吐血,想了又想,便应承绝不再计较什么南北高下,简大伯也就放心地由他去了。

  

  只是说了不计较南北高下,却没说要放过任放之!奇耻大辱,焉能不报!

  

  简傲回府后,就钻进库房里随便翻了支女子用的金簪,装入锦盒,又写了封措辞文雅的信附在一起,信中收到生辰贺礼不胜感激,偶然见到这支金簪觉得与任诞十分相配,特意回礼。信中小半篇幅都在称赞任诞的风采,夸他风姿俊美无匹、气质骨秀神清,而大半的篇幅则在赞美那支金簪如何精美如何漂亮,与任诞如何如何相得益彰,文辞优美极了。

  简傲收到了那幅画当然一点也不感激,那支金簪也是随便找的,任诞更不可能与一支女子用的金簪相配。任诞作画写诗拿简傲的容貌说事,简傲就回敬他一根簪子,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写完之后,简傲心中大畅,叫人把锦盒寄去了大名府任家。

  

  任诞的朋友再约任诞出来玩耍时,发现任诞总是拿着一支金簪把玩个不休。几个朋友见了,彼此挤眉弄眼一番,一人开口揶揄道:“是哪位美人遗在枕边的鬓上钗,勾的任郎这日日相思?”

  任诞听了,神情古怪地一挑眉,说:“要说是美人,倒,嗯……也没错?只是让他听见了这句话,大概永无宁日了。”说到这里,任诞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微眯笑了起来,说:“这可不是什么遗在枕边的鬓上钗,是幼微给我那幅画的回礼,说这根金簪和我甚是匹配。”

  

  一名年轻人一口茶喷了出来,其它人一时默然无语。

  

  半晌,孙籍才说:“表哥,你……为什么还能笑的这么开心?”

  

  任诞将金簪收回袖中,勾着嘴角,说:“因为我回礼了。”

  孙籍立刻说:“我也一点也不想知道你回礼了什么。”

  另一人叹气:“我对那位简公子,忽然觉得好生怜惜。”

  

  数日后,当大名府寄来的漆盒送到简府时,简傲右眼皮跳个不停。赵伯还记得,上一次大名府寄来的锦盒气地简傲踹翻了书案,不由得有些担心,主动开口道:“郎君,不如收进库房,不必看了吧。”

  简傲心中也觉得不太好,但不肯失了颜面,绷着脸道:“不看像是我怕了他,至多是一盒胭脂,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送个什么来。”说完,还是留个心眼,拿了漆盒一个人回卧房去看。

  

  那漆盒做的十分精致,雕花描金。简傲把它放在桌上,看了又看,终于皱着眉将盖子揭开。盒内却是分为两层,上层之躺着张素笺,只写了一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字迹还是任诞那一笔潇洒飘逸的钟王小楷,简傲看到他的字就一股火,把素笺揉了丢到一边。

  简傲把第一层揭开,露出下面一层。

  

  里面躺着一件抹胸。

  

  简傲难以置信地“啪”一声把盒盖盖上,半晌后,又皱着眉打开,里面的确躺着一件红绫抹胸。

  简傲再次把盒盖盖上,满脸通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连骂都不知道该骂什么好了。

  气过之后,简傲恨恨地烧了那抹胸。

  

  经此一役,简傲深觉任诞此人厚颜无耻,与他比无赖决计是比不过。简傲思前想后,干脆去书房翻出任诞的文章诗集画作认真钻研,数日后,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挑出任诞文字中的毛病,书成一封长信寄给任诞。

  任诞看了赞赏连连,然后也去翻出简傲的诗词文章丹青笔墨细细品读,找出其中的不足之处,再写成书信寄给简傲。

  简傲自然不服,一边继续挑任诞的刺一边为自己辩驳,任诞喜滋滋地回信。

  

  二人你来我往,竟然从莲叶田田一直写到了枯荷残梗,彼此倒是受益良多。南北文人都知道沈园诗会那件事了结后,任诞与简傲结了仇,一直互相写信攻击对方的文字。二人都是有名的才子,有人好奇去求他们往来的书信看,两人大大方方地拿与人看,都写的字字珠玑、有理有据,到后来有书商专门找上二人想为这些信出一本信集。

  简傲写这些信就是为了让任诞丢脸,自然乐得让更多人看到,应了那书商。任诞本来就无可无不可,简傲答应了,便也爽快应下。

  

  因为简傲不肯排在任诞姓名后,信集最后定名为《简任集》,而白先生与董先生为了给自己的爱徒助威,分别为此书作了跋和序。《简任集》开板入了各大书斋后,竟十分好卖,一时间洛阳纸贵。

  

  简傲看多了任诞文字书画,一开始那股意气过后,也不得不承认任诞确实个天纵之才,尤其是于丹青一道造诣非常,无论花鸟人物还是山水风月都驾轻就熟。抛开那副故意恶心简傲的画,其它画作都深合简傲心意,简傲还想办法偷偷摸摸去买了两幅收在书房里。虽然还是记着旧仇,对任诞的厌恶已经少了许多。

  任诞则深爱简傲书法,无论是《割席书》之后大成的笔法,还是《割席书》之前尚有涩气的笔法,任诞都觉各有意趣,正大光明地去有简傲书帖的人那里求购,美其名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书房外的第一枝白梅开时,简傲收到了一封大名府寄来的信,这次却不是任诞寄来的,而是从简傲的父亲简伯玉那里寄来。

  简傲拆开信看罢,脸色顿时变了,马上写了封信叫人送去平江交给简三娘子,然后叫人为他收拾行囊准备车马,说要去大名府。赵伯知道自家这位郎君一向懒得很,连绍兴府外都少去,不由得紧张地来问缘由。

  

  简府大门前,简傲已经准备登车,他脸色颇难看,看了看赵伯花白鬓发,口气刻意放软之下还是硬邦邦地说:“父亲他身体抱恙,我去大名府看他,我不在时,若是大伯或旁人来问,赵伯便直说缘由,我去些时日便回,府中便托付你了。”


第八章


  卫河水滔滔流去,前方就是“西峙太行,东连河济,形强势固”的大名府。一艘客船停在了卫河渡口,渡口前人声鼎沸,船工搬运着货物在栈桥爬上栈桥,船客背负行囊行色匆匆。

  一个小孩仗着身小灵活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他躬身从一个中年人身边撞过去,右手在那中年人腰间一勾,就要把一枚玉珏收进自己怀里。

  一只手却忽然从旁伸出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五指修长、皮肤白`皙、骨节分明,却看地小孩儿心里一跳,他惊惶地抬起头看向那手的主人,简傲也冷着脸低头看他。那小孩子望着简傲微皱的眉峰、黝黑的眼睛,怕的眼里盈起了泪水,被握住的手也抖了起来。

  简傲眉皱地更紧,他忽然从小孩手里扯过那枚玉珏,转身拍了拍那个被偷了玉珏的中年人的肩膀,将玉珏往他怀里一丢,不耐烦地说:“看好自己的东西。”说完,径直向栈桥下走了,侍从紧紧跟在他身后。

  那小孩儿见简傲不揭发他,劫后余生地吁了口气,急忙也一溜烟跑了,只留下那个中年人捧着失而复得的玉珏一脸茫然。

  

  简傲辛苦挤出人群,一个衣着齐整正东张西望的大汉望见他,立刻迎上来满面欢喜地问:“敢问可是简家郎君,小的是府台大人府上的王奇,郎君一路辛苦了,马车在这边,请随小的来。”言罢,还拿出一面腰牌。

  侍从忙上前代为应答几句,结果腰牌看了看,道了谢。

  

  简傲登上马车,车内却已经坐了一位头戴幂离的女子,简傲立刻口中道了声:“失礼。”就要转身下车。那女子却将幂离摘下,露出一张秀丽绝俗的面庞来,笑意盈盈地道:“阿兄连我也认不出了吗?”

  简傲听到这声音便是一愣,随即回头笑道:“阿婧,对了,你是该比我先到。”

  简傲在简婧身边坐下,侍从坐在车辕上,王奇也上车驱马,马车缓缓驶动。简婧嫁去了平江府,简傲在绍兴府,平江离大名府要近些,故而简婧虽然后收到信却先简傲一步到。

  简傲与这妹妹是双胞龙凤,自小关系就极好,简婧小时候比简傲还要懂事,有时候倒更像简傲的姐姐。简傲脸色缓和了许多,问:“你么来了?”

  简婧抱着简傲的一只胳膊,微微笑着说:“我想阿兄啊,正好算日子这几天你就要到了,爹叫人天天来渡头等你,我今天忽然动个念头想来接你,没想到你今天还真的到了。”

  

  简傲摸了摸简婧的头,问:“你一个人过来的?”

  简婧摇摇头,说:“七郎送我来的,呆了几日陪我一起照顾爹,他也想见见你,结果任上事多你又迟迟不到,不得已前日只好先走了。”

  七郎姓齐名郯,在家排行第七,也是简傲好友。当年梁启章退了简婧的婚,除了简傲气急败坏,齐郯也气地和梁启章大吵了一架。齐郯倾慕简婧已久,便求自己父亲上门提了亲。简傲自梁启章之后对简婧婚事更是慎重小心了许多,考量许多,又与大伯商议,最后写信问父亲,还问了简婧意见,才把这门婚事定下。

  现在看简婧比以前倒像是胖了些,顾盼间多了一点风情,精神也颇好,看来这门婚事倒没有定错。

  

  简傲点了点头,又问:“父亲的病怎么样?”

  简婧面上的笑容褪去,神情低落起来,勉强道:“好多了,就是爹虽然不说,看得出来还是想你得很,今日见了你必定高兴。”

  简傲心沉了下去。

  

  任诞从一家书斋里出来,见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车厢小窗上的帘子被风吹的掀起一点,露出半张面庞来,只一瞬间,又被车帘遮住。

  任诞忽然怔住,友人也从书斋里出来,见任诞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由得伸手在任诞眼前晃了一下,说:“放之?放之?”

  任诞回神,将好友的手按下去,失笑道:“我也不晓得怎么了,总觉得刚刚好像望见了幼微。”

  那好友听了,挑起眉把任诞看了又看,欲言又止。他们这一伙朋友都是一处长大、一起读书,对彼此自然了解,自从任诞识得了简傲之后,他们就觉得越来越古怪。任放之这个人,着实聪明,大概也就是太聪明了,对什么都难得上心,就算上心了,少则三天长则三月也就搁下了。都说简傲傲气凌人,其实任诞也未必好的了多少,只是他的傲气全部都笑眯眯地收敛着不与人表罢了。但认识了简傲,任诞倒像是认准了这个人似地,一口一个幼微,半年多只要得闲就在钻研简傲的诗词文章,到现在也兴致不减。

  哪还是那个万般浮云、诸事不理的任放之?

  

  那好友最后只道:“简家公子还在绍兴呢,你青天白日发什么痴?”

  任诞拍了拍自己额头,说:“也是,走吧。”

  

  马车行到了府邸,简傲先下车,又扶着简婧下了车,司阍见了王奇就知道是简傲与简婧回来了,一人进府通报,一人忙迎了上来拜见,然后嘘寒问暖。

  简傲心里记挂着简伯玉,拉着简婧径直往府里走,口中道:“带我去见父亲。”

  

  简伯玉坐在书房里写公文,容貌俊美、眉飞入鬓,与简傲有七分相似,面色虽然苍白了些,却怎么看也不想大病未愈的样子。

  他见简傲与简婧站在门前,笑了起来,说:“婧儿一去就接到你了,你们兄妹倒是心有灵犀。”说完,对一旁磨墨的女使道:“去叫人给郎君收拾屋子。”那女使颔首退下。

  

  简傲面无表情地想了想信中的内容,又想了想自己问简伯玉的病情,简婧的一番作态,如何还想不到此事有诈?他瞪了简婧一眼,简婧笑嘻嘻地说:“阿兄瞪我做什么?我可是说了,爹的病好多了,就是想你得很,见了你必定高兴。”

  简傲语气沉沉地说:“看来,父亲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简伯玉说:“看到我儿自然好了。”

  简傲说:“那我回绍兴了。”

  

  简伯玉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道:“简幼微,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今年难得逼你去了大比,明年就参加春闱吧。”

  简傲不说话了。

  简伯玉又道:“此事我与你大伯还有白先生都商量过了,你大伯管不了你,也不能让白先生守着你。那春闱之前,就住在我这里温书,到时候我亲自派人送你上京,策论这些自明日起每日作一篇来,我不满意你就呆在府里好好温书吧。”


↓↓↓↓↓原文地址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