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IS费和中国研究项目副主任甘思德 CCG演讲：中美正面对着改善关系的重要机会

中美贸易争端是2018年的关键词之一。中美关系的形势不仅对中美两国有着巨大的影响，对于未来国际秩序的走向来说也举足轻重。日前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举办的G20峰会为中美两国首脑商讨中美面临的困境提供了宝贵机遇。尽管外界对此次会晤结果持有积极态度，但是若想真正解决此次危机，两国政府还面临着许多障碍和阻力。那么两国政府能否抓住机遇缓解争端？美国民众和美国智库又分别怎样看待此次中美贸易争端？中美双方应分别采取什么措施来改善关系，促进两国贸易？两国关系的未来走向会有何发展？ 2018年12月10日，全球化智库（CCG）与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 在CCG总部联合举办圆桌会，CSIS费和中国研究项目甘思德 （Scott Kennedy）发表以下演讲。

我们处在一个有希望的时刻，尽管希望并不是很多

感谢大家的到来。作为一家社会智库，CCG长期致力于中美贸易的研究，并积极促进各界讨论交流，对此我表示由衷的赞赏。同时CCG也是美国智库重要的合作伙伴。我们曾开展过关于双边和多边贸易方面的一系列对话。此类交流在中美关系面临紧要关头的时期显得更为重要，所以很感谢CCG促成了此次圆桌会。就像王辉耀先生提到的，现在距离我第一次来中国已经有31年了，这也是我第八次来到中国，可以说我60%的时间都在美国，35%的时间在中国，还有5%的时间是在美联航航班上。

我需要出来旅行，因为华盛顿可以称得上是一座非常悲观的城市——那里的环境、对现代社会发展改变美国的恐惧以及对美国与各国关系的担忧都让人感到消极。作为一个研究中国领域的专家，我很担心中美关系的发展现状，很害怕美国会再次错失与中国改善关系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我离开在华盛顿的办公室，到北京来对中美关系做进一步的探索的原因。此外，我也尝试走出北京，到更多中国的城市中去，比如说，今年五月份，我就去了中国的十个城市。当时我主要关注了一些中国科技公司的动态。我采访了一些工程师、律师和企业家。对我来说，这是能够让我把注意力从中美关系所遇到的困境中转移出来的事情。一些行业的发展以及一些全球问题上会受到中央政府的政策和国家间总体关系的很大影响，如全球气候变化。同时，我认为这两个因素也对中美关系中的一些基础问题和巨大转变有很大的影响。所以我认为，我们处在一个有希望的时刻，尽管希望并不是很多。尽管我对目前中美关系的态度并不乐观，但是我的确能看到两国关系恢复的希望，就像隧道尽头的微弱光亮一样。或许我们可以穿过这个黑暗的隧道，不过这需要双方共同巨大的努力。

特朗普的代替选项可能更糟

接下来我主要想谈三点。我想谈论一些关于中美关系框架的较为宽泛的东西。首先我想说的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机遇和我们应该如何去抓住这个机遇。我认为，中美建交30多年以来，在华盛顿一直有一个这样的共识，就是美国对中国一直在实行“交往政策”（Engagement Policy）。但是在美国，英语中的“交往”和中文中的“接触”是两个概念，在美国 “交往”是有目的性的接触。这也就是说，有些人认为美国实行这种政策是希望中国能够通过改革开放并在美国的影响下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变得更像美国。还有一些人认为中国社会可能会变得更加开放，但是他们真正希望的是有更多的融合。即使中国和美国没有相同的社会政治体制，中国的体系也能够做出足够的改变最终可以和其他国家在公认的国际规则上进行交往、合作和竞争。我认为“与国际接轨”能够很好地概括后者的想法，而这里的“国际”指的是在那时就已经存在形成的国际秩序。我认为现在很美国人都认为这种策略已经失败了。中国不仅不会改变它的政体，并且它也越来越不愿意走到他们所认同的那种国际轨道上，适应已有的国际规则。并且中国还可能想要打破已有的规则，另起炉灶。因此，在他们看来，美国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那些耐心的建议、引导、交流、双边的、多边的会谈都付之东流了。这种观点或许不是完全正确的，但这的确是华盛顿方面的主流看法之一。

还有另一个主流观点，其实是我前面说到的一部分，那就是美国人民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结束了，并且对它的结束日期有争议。这也就是中美之间分歧的主要源头之一——中国的社会现状到底是什么？当然还有一些组织是认可中国的全球化发展的，一些非政府组织对此也贡献了他们的力量，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我们必须看到主流看法是与之相反的。

中国去年发布了一个公告，宣布一个新纪元的开始，这个“新”指的是意识形态上的更新。因此，这带来的结果就是美国方面普遍认为耐心的融合已经不再是一个完美的策略了。这不仅仅是特朗普现象，其涉及的范围要广得多。诚然，特朗普显然是在采取一种特定的方式。在我看来，他是非常没有耐心的。如果说“交往政策”是一种长期融合的策略，那他就是在诉诸一种快速的、隔离的策略。他并不认为现存的国际体系在有效运转。这个现存的体系为世界上其他国家都带来了好处，除了美国。他正在打破这个体系，并给中美关系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我认为令人惊讶的是很多不是特朗普的最初拥护者的人也认可这种策略。大部分人都想让美国从这种融合进程和许多纷乱中脱离出来。人们对移民政策、气候变化政策和财政预算十分关心。但尽管如此，很多人依旧认为，这种策略对中国是有用的。但如果中国不做出任何改变，回到原来的改革道路上，那么美国可能不再有耐心等待，而中美两国关系也不能回到以前的状态了。特朗普正在给中国施加高压并试图改变两国对话。目前中美两国之间的对话全部是关于中国应该怎样做使两国关系恢复正常和稳定。就像王辉耀会长说到的那样，或许我们可以谈论中美双边投资协定（BIT）、自由贸易等时下热议的话题。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只可能在两国关系恢复之后才可能发生。在两国关系恢复稳定之前，其他议题都不会出现在议程之上。

但是真正让我担心并不止于此。如果你认为特朗普很难应付，那么我只能说，特朗普的代替选项其实更糟糕。特朗普的反对者并不认为中美应该恢复到从前的关系和长期融合的策略中去，他们甚至不认同老布什的政策，老布什认同现实主义政策，不相信中国会做出任何转变。也就是说，若特朗普下台，下一任美国总统最可能出台的政策是对中国的全方位遏制，理论上这将会是经济、政治、军事等全方位的遏制策略。但是尽管如此，我们还会面临一个重新建立自由国际社会的问题，届时中国会被排斥到这个体系之外，并受到你能想象到的所有方面的限制。有一个典型例子是美国的大学，现在有40万中国留学生在美国大学读书。有些美国人就说，他们觉得美国大学就像是瘾君子一样对中国留学生上瘾，依赖于他们交的高额学费，而他们想美国大学戒掉这个毒品。在其他领域也有很对相似案例。所以如果特朗普政府不能成功与习近平达成一致，将中美关系恢复正常，那么等待我们的可能是更加糟糕的政策。总之，我认为大家意识到在特朗普之外，到底是什么在等待着我们是非常重要的。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一点。

我们正面对着改善中美关系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想说明的第二点是关于我们眼前的这次改善中美关系的机会。我们已经错过了三次改善中美关系的机会了。第一次机会是多哈气候大会。当时中国和其他国家共同讨论到底谁该为全球气候变化负更多责任。你可以说是美国，你也可以说是中国，而中国和美国都一直在责怪印度。但是不管怎样，这样的讨论是毫无意义的，最后参会国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区域合作交流上，而未能达成任何国际协定。第二次机会是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和奥巴马总统在安纳伯格庄园（现称“阳光牧场” Sunnylands）的会晤。当时他们较为宽泛地谈论了两国关系，但是他们几乎都没有实施任何会见时达成的协定。我们的确是有过双边对话，和一些深入的探讨，但是并为取得任何突破性的成果。我认为他们这样做是因为奥巴马总统认为当时的首要任务是与巴黎方面达成关于伊朗的协定，与中国维持关系即可，所以并没有对中国施加任何压力，所以中国就认为没有必要去满足美国的要求。这或许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但不管怎样，我们都没有好好利用阳光牧场的这次机会。第三次被错过的机会是TPP。我必须得说中国这次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反而是美国退出了TPP。我认为这是共和党和民主党的错误，因为他们都觉得希拉里•克林顿赢得总统大选后就会重新加入TPP。但事实上他们是糟糕的预言者，。他们没有想到特朗普会最终成为总统。不管怎样，美国错失了TPP这一机会。其实我很高兴能够看到日本和其他TPP成员国依旧留在这个组织，我希望他们能够不断将TPP发展壮大，给美国施加压力，从而迫使美国回到TPP中，也希望中国能够加入到TPP中。总之，这就是我们错过的三次推进美中关系发展的机会，而现在我们正面对着第四次机会，并且很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

我认为明确谈判意图对中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目前为止，中国对特朗普政府提出的谈判策略是以最小的代价解决中美问题。中国正试图让美国对它提出更低一点的要求，中国可以在一些进口商品和某些行业市场的开放程度上做出让步，但表示不可能做出根本改变。此外，从北京来到华盛顿的一个又一个代表团不停地在问三个同样的问题，那就是美国中期选举之后会发生什么，美国股市正在发生什么，美国对俄罗斯的调查进行到哪一步了。这些问题都意在转移美国对中国的压力，希望如果民主党想要赢得众议院的话，特朗普总统就会需要在中国问题上取得进展，稳定美国金融市场，并且如果他想要继续对俄罗斯进行调查，那么他就需要快速解决中国问题。这显示出的一个明确信号就是中国还在寻找付出最小代价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希望美国能够降低对中国的要求。显然你们并不理解美国政治，事实上民主党在众议院的胜利给特朗普政府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因为民主党就在特朗普背后等着呢，他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减轻对中国施加的压力。而且美国金融市场和美国对俄罗斯的调查行动也不会影响到美国对中国的施压行为。所以我认为中国不应该对这些事情抱有幻想。

同时，我也认为华为事件不能成为中国停止谈判的借口或者是成为要挟美国退步的砝码。对中国来说，充分意识到美国会坚决保护它自己的国家安全和利益是非常重要的一点。美国也不会给中国任何暗示，不会因为中美关系的其他方面而给予中国任何特殊例外或者其他调整。1995-1996年，台海导弹危机；1999年，美国误炸了中国驻南斯拉夫的大使馆，并于同年因核机密泄露逮捕了华裔科学家李文和；2001年发生了中美南海撞机事件……中美之间曾有过许多比华为事件更严重的冲突与摩擦，但是在过去尽管有这些不愉快，中国政府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两国关系的大局上，并不会因为个别事件而破坏中美两国的友好关系。同样，美国在过去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并没有因为不喜欢中国曾做过破坏美国经济利益和战略利益事情而打破美中两国之间的友好邦交。因此，时下我们也应该从历史中汲取经验，以大局为重。但是这将会是十分艰难的。华为事件在这个星期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在未来的两周内我们或许还会听到更多关于此的新闻，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我们以后可能还会遇到更多的此类事件，因此我们要做好准备去应对可能影响谈判进程的阻碍。

追求全球化的中国会更成功

最后一点，鉴于美国外交政策可能的长期走向和短期内的可能阻碍谈判的突发事件，我认为中国做出实质性的改变是至关重要的。并且我相信如果中国政府这样做，那将会是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再次体现。对中国这样的大国来说，关键是要把目光放在长远利益上。当然特朗普政府很可能会使事情变得很困难，但是中国不应该被那些特朗普的推特、个人政治行为分散注意力。生活在华盛顿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每天早上刚醒来就要看到那些推特，然后还要强迫自己应付媒体并解决问题。但是我们都不应该被这些事情乱了分寸，中国不应该被这些事情打乱手脚，要将目光放在大局上。耐克公司有一句著名的广告词“just do it”。正如这句话所说，中国不应该过分考虑华盛顿在说什么，想要什么。中国知道什么才是最有利于中国长远发展的，私人企业要比国有企业的效率高得多，中国市场越开放，区域越开放越有利于中国的经济发展，追求全球化的中国会更成功。现在的时代需要的不是自力更生，而是合作共赢。因此中国的全球化发展也应该传递出这样的信息，不管是在当下的处境中还是在未来我们共同努力重建友好关系时，我希望中美两国未来能够克服困难，恢复友好关系。谢谢！

主讲人

甘思德

甘思德（Scott Kennedy）是国际战略研究中心费和中国研究项目副主任兼中国商务与政治经济研究课题主任。他长期致力于研究中国经济政策以及国际经济关系，在包括产业政策、科技创新、企业参政议政、跨国公司在华的机遇和挑战、全球治理以及企业公益慈善等领域均有出色研究成果。他的著作有: 《全球治理与中国：龙的学习曲线》(Routledge, 2018年),《虚胖的科技龙》(CSIS, 2017年), 《超越‘中央王国’: 中国走向资本主义转型的比较视角》(斯坦福大学出版社, 2011年)， 《 在中国游说的事业 》(哈佛大学出版社, 2005年), 《中国相声：建交以来美国的对华政策辩论》(Rowman and Littlefield, 2003年)。他曾多次在《纽约时报》、《华尔街报》、《Foreign Affairs》、 《Foreign Policy》、《China Quarterly》、《China Journal》、《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 》等权威刊物上发表文章。他曾在2000年到2014年间任教于美国印第安那大学政治学系，东亚语言以及文化系和凯莱商学院商务经济与公共政策学系。2007到2014年间他曾担任印大中国政治与商务研究中心主任，并于2014年创办印大中国办公室并担任学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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