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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眠:前无古人知音少

李鹿 三联书店三联书情 2020-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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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需要读书和新知』


“文革”结束后,林风眠在叶剑英帮助下被批准出国探亲。他被允许带走34幅旧作,换得一张从香港到巴西的单程机票的外汇,转机四次,飞行40多个小时,到巴西看望分别22年的妻子女儿。临行前,他把带不走的画全部赠予朋友。好友巴金收到的是一幅《鹭鸶图》,这幅画至今挂在上海武康路113号巴金故居的客厅中。学生吴冠中收到的是芦塘和归雁图,吴冠中想到先生此去孤雁离群,不禁潸然泪下。


晚年林风眠客居香港,深居简出,凭记忆重画在“文革”中毁掉的作品,几乎一直画到生命的终点。他一生颠沛流离,没有时间整理画册,更谈不上出版全集,以至今天市场上林风眠画作赝品不计其数。林风眠虽与徐悲鸿、刘海粟齐名,他的作品却因真伪难辨价格远远落后。


*文章节选自《时过子夜灯犹明》(李鹿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8)。文章版权所有,转载请在文末留言



1963年林风眠在上海南昌路寓所


拣尽寒枝不肯栖

——林风眠的人生孤旅


文 | 李鹿


在上海这座繁华都市,南昌路显得格外静谧,高大的法国梧桐,灰砖西洋小楼,似乎在讲述着这里不平凡的历史。这条街道民国时代是文化名流聚居地,比如五十三号的二层小楼,曾经住着现代中国画一代宗师林风眠。1951年,林风眠携妻女租下这座小楼,二楼是卧室和画室,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前来瞻仰画家遗韵的艺术爱好者发现,五十三号楼下竟然开了一家情趣用品商店,一经爆料,吸引众多记者前来探个究竟。人们感叹大师故居开店有伤风雅,其实早在1955年,林风眠就为生活所迫将一楼退掉,只租二楼,画画做饭睡觉都在一间屋子里,艰辛的生活已使画家顾不得风雅。


上海这座小楼只是林风眠九十年孤独旅途的一个驿站。他是20世纪同龄人,一生颠沛流离,抗战,内战,政治运动,人情波澜,使他一次次流亡迁徙,甚至蹲过监狱,很难说清哪里是他的家园。他就像苏东坡笔下的那只缥缈孤鸿,拣尽寒枝不肯栖。在艺术上,他也如他的画作名字一般,在“墨梦”中独自“摸索”,调和中西开创现代中国画,然而前无古人知音少。他喜欢画孤鹜、秋鹭、闪电狂风中逆风飞行的小鸟,这些形象,都是他自己的写照。


林风眠 《春天》1960年

布面油彩 42x35cm 上海美术家协会藏


故乡最伤心  一生执念“劈山救母”


林风眠画过很多以“宝莲灯”“白蛇传”为题材的画,“救母”是他一生不能解脱的情结。


1900年11月,林风眠出生于广东梅县一个石匠家庭,他从小就对色彩有特别浓烈的兴趣,总缠着母亲去村里新开的染坊看颜料。在传统家庭里,林风眠的母亲地位低下,丈夫和婆婆对她冷漠苛刻,这个单纯美丽的瑶家女子和年轻的染坊老板坠入爱河,相约私奔,不幸却被族人抓了回来,绑起来拷打得鲜血淋漓。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孩子,他大声哭喊,手里举着菜刀向人群乱挥,那就是年仅六岁的林风眠。孩子被强行抱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他变得沉默寡言。成年后林风眠多次打听,有人说母亲被卖到山区不知所终,有人说母亲被沉了“猪笼”。直到晚年,林风眠还常喃喃地说,如果没带母亲去那家染坊,或许也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1919年12月25日,在新式学堂美术课上显露天分的林风眠踏上轮船,赴法勤工俭学,奔赴艺术的天堂,离开了伤心之地,从此一生没有再回故乡。


在巴黎国立美术学院——法国美术教育的最高殿堂,林风眠不是个守规矩的“好学生”,他为塞尚、莫奈、马蒂斯等离经叛道的画家所倾倒,又在巴黎东方美术馆和陶瓷博物馆的彩陶、汉画砖、唐三彩、瓷器花纹上,发现了中国民间艺术的奇特魅力。1924年5月,法国东部举办中国美术展,正旅居法国的蔡元培作为重头嘉宾出席,他被林风眠的《摸索》深深吸引。这幅巨画四五米长,三米多高,荷马、但丁、孔子、雨果、托尔斯泰等先哲在灰黑色调的沉郁气氛中思考,蔡元培认为作者不仅是天才青年,还是个有新思想的艺术家,几次和夫人去林风眠的住所看望他,见他生活清苦还给他三千法郎资助。


林风眠 《摸索》1923年


那时的林风眠不仅艺术上初露锋芒,且新婚燕尔,感情甜蜜,可谓少年得意。可是他与德国妻子罗达结婚没多久,罗达就在分娩时染上产褥热,与婴儿一同夭折。爱妻是为了孩子而死,联想自己的母亲,林风眠被深重的悲伤和宿命感吞噬。后来他虽然再婚,但第二任妻子、学雕塑出身的法国女子阿丽丝,永远不能取代罗达的位置。


林风眠1920年代为纪念已故德国妻子罗拉而作《思》


北平露锋芒   请齐白石出山


1925年圣诞节过后,林风眠携阿丽丝回国。在新加坡中转上船时,林风眠与徐悲鸿不期而遇。说来也奇,两人同在巴黎美术学院求学,之前竟从来没见过面。在学院派的徐悲鸿眼里,林风眠热衷的塞尚、毕加索都是“欺世盗名”的“祸害”,且两人一个是官费留学生,一个是勤工俭学的自费生,境遇有明显落差,不在一个交际圈。徐问林风眠回国后有什么打算,林老老实实地说,还在找工作,没有着落。林风眠哪里知道,蔡元培已经保荐他为北京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只是介绍信寄去时他已上了轮船。他们的船刚在上海抵港,就看见岸上大红条幅写着:欢迎林校长回国。一名学生挤上船喊着:我们来接林风眠校长,谁是林校长?林风眠连忙躲开,说“我是林风眠,但我不是校长”。年仅26岁的林风眠,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架”到北京,当了全国最高艺术学府的校长。


林风眠上任,不仅带来欧洲的西洋画技巧,也重视汲取中国民间艺术精华。他请了齐白石任教。那时齐白石虽已65岁,可还未真正成名,是正统国画家讥笑的“野狐禅”。艺专国画系教师群起反对,说齐白石这个木匠从前门进来,我们就从后门出去。齐白石也自嘲是个乡巴佬,不肯到洋学堂教书,但经不住林风眠一次次登门劝驾,终于出山。林风眠给老人专门备了把藤椅让他坐着上课,下课亲自送他出校门。齐白石握着他的手说:“林校长,我信得过你了。”


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一年之后,蒋介石发起“清党”政变,林风眠的同乡好友、一同留学欧洲的熊君锐在中山大学被特务杀害。林风眠深受刺激。本来不问政治的他抑制不住愤懑,挥笔画下了他的名作《人道》,宽幅油画上充满锁链、绞架和无数殉难者的形象。他组织学生到民间写生,了解民间疾苦,举行北京艺术大会,提出美术是改造社会的利器。这些活动让北洋政府颇为紧张,教育部长刘哲扬言林风眠是共产党,向张作霖建议把他抓起来枪毙,幸亏张学良说了句话:林风眠一个画画的,没什么了不得的,放他一马吧。一句话的救命之恩,林风眠记了一辈子。1989年,在离世前两年,林风眠到台北办画展,专程去看望了张学良。


压力之下,林风眠愤而辞职,南下杭州,其间又画了《人间》和《痛苦》。《痛苦》比当年在法国画展成名的巨幅油画《摸索》尺寸还大,扭曲变形的裸体在混沌中挣扎,愤怒和绝望似乎要在画面中爆发出来。1931年,蒋介石携宋美龄回奉化老家小住,途经杭州,专门到艺专参观,林风眠陪他看画。看到《痛苦》时,蒋介石脸色很难看,说:“青天白日之下,哪有那么多痛苦的人?”这是促使林风眠画风转折的一个关键事件,此后他的作品由灰黑色调转向明朗色调,写实转向写意,象征变为表现。


林风眠 《痛苦》 1929年


诗意栖居西湖   高徒遍天下


林风眠在北平辞职后到杭州筹建艺术院并任校长,又是拜蔡元培鼎力支持。蔡元培提倡“以美育代宗教”,改造国民性;而林风眠在北京艺专提出美术是改造社会的利器,让学生走出画室到民间创作,与蔡元培不谋而合。蔡把林风眠当作教育思想上难得的忘年知己。为给林风眠壮声势,蔡元培亲自主持开学典礼,并题写校名,介绍自己的长女、油画家蔡威廉来当老师。典礼结束,蔡元培当晚就下榻在林风眠在西湖边的小木屋,而不去住已给他安排好的豪华旅馆新新饭店,一时成为新闻。蔡元培住了好几天,杭州各界名流要拜访他都得到林风眠家,这样就帮林风眠在杭州文艺界打开了局面。


杭州艺术院的建立,标志着我国独立艺术院校的开始。吴冠中、李可染、赵无极、董希文、席德进、苏天赐……林风眠直接培养出的学生撑起了现代中国美术的半壁江山,他的教学理念和方法深深地影响了一代艺术家,至今被美术教育界视为先进。他鼓励学生释放天性,口头禅是“画不出来,就不要画,出去玩玩”,“放松一点,随便些,乱画嘛”。后来成为著名美学家的洪毅然在艺专上学时绘画拘谨,林风眠劝他作画前先喝酒,这样就会狂热起来。


执掌校政的十年,是林风眠一生最辉煌的时光,在西湖边诗意的栖居也是他一生唯一一段安居乐业、享受天伦的日子。他在玉泉道亲自设计建造了一座二层小楼,室内壁橱、墙壁、天花板,清一色本色木板装饰,学生们形容这是西方小说里才有的建筑,一到周末他们就欢聚于此与他聊天。一楼是林风眠和妻子、女儿的卧室;二楼是画室,除了最亲近的朋友、学生,没人可以上来,他常在此通宵创作,取一两幅满意之作,其余废弃一地,第二天早上由佣人扫走。园内遍植梅、桂、梧桐、凌霄,还有林风眠亲手养育的玉米、草莓等作物。今天这座小楼安详地坐落于杭州植物园大门旁,吴冠中为老师的故居题写了匾额。


杭州植物园山门北侧林风眠故居 


隐居嘉陵江   孕育风眠体


1937年8月,日军铁蹄南下,终结了林风眠在杭州建设“调和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重镇的梦想,也击溃了他安稳美好的生活。他带着艺专师生流亡到湖南,奉命与同样流亡到湖南的北平艺专合并。两校合并哪方占主导引发了争端,向来与林风眠不和的教育部长张道藩鼓动北平来的教员学生发起“倒林”运动。倒林其实是为了“清除蔡元培势力”,蔡元培当时因反对蒋介石政策受到嫌恶。面对复杂的人事纠葛,林风眠无力招架,只得辞职。他带着妻子女儿准备到上海定居,在法租界南昌路找了一幢二层小楼。没住多久,汪伪政权的高官找上门来邀林风眠出山,林风眠当然不肯当汉奸,决计马上离沪。因不忍妻女和他颠沛流离,他孤身辗转香港、河内、昆明,最后到了重庆。


他托陈布雷在政治部设计委员会谋了个虚职,领着微薄的薪水维持生计,隐居在嘉陵江边军政部的一座仓库里。这仓库里是土墙黄泥地,与他西湖边的小洋楼有天壤之别,林风眠就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近七年,自己买菜、生炉子、烧饭、洗衣、打扫,屋里只有一张木桌,菜刀、砧板、油瓶堂皇列于画纸毛笔之侧。国民党中央委员刘健群爱好书画,专程来拜访林风眠,见如此陋室,不禁感慨道:“住在这种地方,不是白痴,就是得道之人了。您得道了。”林风眠事后对人讲:“在北京和杭州当了十几年校长,住洋房,乘私人轿车,身上一点人气几乎耗光了。你必须真正生活着,能体验今天中国几万万人的生活,身上才有真正人味。首先是‘人’,彻底‘人’化了,作品才有真正的生命活力。”


李可染当时也在重庆,经常会带点便饭去看望老师,每次去都看到林风眠在画画,每日画几十张,画完的画堆在身后,直摞到屋顶。苦行僧般的清静生活使林风眠能集中全部精力创作,他融合中西的“风眠体”就在这个江边仓库横空出世。“风眠体”的第一大特色就是方纸布阵。中国传统纸绢画,不是横卷就是立轴,便于富贵人家悬挂厅堂,林风眠大胆地突破传统,转向更利于制作画册供大众观赏的方形构图。不画传统的峰峦山谷宏大景色,而画近景特写。他使用生宣、毛笔、水墨、水彩等中国传统材料,但技法汲取西方画的精微光色,他自嘲是个好“色”之徒,打破“水墨为上”的古训,运用浓重艳丽的色彩描绘仕女、花鸟、秋林、泊船。线条的灵感则来源于汉画砖、唐壁画。鲜艳的色彩、简洁灵动的线条、美好的意象,这就是林风眠画中的赤子之心。


林风眠 《有房子的风景》


抗战胜利,避居重庆的知识分子纷纷北归。因有行李重量限制,林风眠上飞机前把自己所有行李都扔了,只带上在重庆期间的所有画作。到了杭州,他直奔旧居,眼前景象令人断肠:他的小楼这些年被日军占为兵营,花园成了马厩,他曾震动国内外的巨幅油画《摸索》《人道》《人间》《痛苦》都已被扯碎,用作马匹的挡雨布……


林风眠与他的过去惨烈挥别。他不可能预料到,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带回的这批新画,有一天也将被他亲手撕毁。


独居上海   片刻安宁


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林风眠十分兴奋。他虽然从不参与政治,但对共产党抱有天然的信任和好感。跟他乘同一条船去法国的蔡和森、蔡畅、向警予后来都成了中共早期领导人,在法国期间他还认识了周恩来,两人结成君子之交。周曾到林风眠宿舍看望他,劝说他入党,林风眠说,搞艺术必须全身心地投入,而搞政治也必须全身心地投入,二者不可兼得。周理解他的选择。当晚林风眠留周恩来同宿,还招待他吃了烧卷心菜和留学生中非常金贵的食物——白米饭。林风眠与中共高级将领叶剑英的关系更不一般。他俩是梅州同乡,读中学时坐同桌,还一起办了诗友会。林风眠激动地对学生们说:“共产党来了,叶剑英肯定会支持我,说不定这个学校就能按我们的理想办!”


杭州艺专二十几年来都沿袭林风眠因材施教、解放个性的教育方针,共产党接管后将学校改为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原有教学体系推翻,把“线描形式,宣传画题材”当作唯一信条,甚至挂出石膏像让林风眠当场写生作为“考试”。艺专原来的“留用教师”靠边站,林风眠的得意弟子不仅艺术上受批评,生活中还被跟踪。面对此情此景,心灰意冷的林风眠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杭州艺专辞职。


辞职后林风眠携眷回到上海南昌路的小楼居住,他没有任何职务,只靠卖画为生,生活虽苦,倒也自由清净。上海的外国人越来越少,林风眠的法国夫人住不惯,加上物质压力大,1955年,夫人和女儿、女婿离开上海去巴西投奔亲戚。林风眠又成了孤家寡人。他把一楼退掉,只租二楼,一百六十块的房租只需付八十,压力减轻不少。早年留学和重庆隐居生涯,使他锻炼出娴熟的烧菜手艺,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他最擅长的是客家传统菜梅干菜烧肉,常常一煮一大锅,配稀饭连吃好几天。电影明星王丹凤和丈夫柳和清住在附近,柳和清常来林家做客,林风眠请他吃梅干菜烧肉,特别透露,秘诀在于他的独家酱汁:酱油加上白糖、生姜,煮沸后冷却。后来,柳和清在香港和北京开了著名的素菜馆功德林,用的酱油就是林风眠传授的配方。有的时候,林风眠还会煮咖啡给来访的客人喝,他习惯在咖啡中加上少许白兰地,美酒加咖啡颇有异国风情。他吃西瓜的时候会在西瓜中挖一个洞,然后也往里面倒入少许白兰地,这样吃起来就会格外爽快。这些都是他在法国读书时学来的,还戏称:“西瓜性凉,洋酒性热,中和一下正好,很符合中医养生的原理呢!”


林风眠创作过许多温柔娴静的仕女形象,

据说是以他的母亲和妻子为原型


孤雁离群


闲适的生活并没能持续几年。1966年,傅雷自杀给了林风眠致命的打击。傅雷与林风眠是二十多年的挚交。林风眠当校长时,杭州艺专学生人手一本傅雷翻译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他说那是年轻人必读的“圣经”。傅聪在英国结婚时,傅雷特意买了林风眠的画给儿子寄去做礼物。傅雷为人单纯正直,热心参与政治,爱发时事议论,他劝林风眠不要太超脱,而林风眠凭着他的敏锐和早年的教训,也总劝傅雷不要事事参与,尤其是大鸣大放期间,他劝傅雷“适可而止”,傅雷不听劝,结果被划为“右派”。


1966年9月3日,傅雷夫妇在家中双双自尽。得到消息后,林风眠不敢相信,派学生去傅家证实。此前,他的好友、住在附近的巴金已被抄家,傅雷死前也遭遇抄家,林风眠预感自己在劫难逃,他决定毁掉自己几十年来所有的画,以绝后患。


1968年,刚刚从美术馆放回家住了几天的林风眠被公安人员带走。


1972年底,在周恩来干预下,林风眠被释放,他不敢再画画,带着一身伤病,艰难生活。有一天,他忽然接到通知,说有外宾要接见他。他匆匆赶去,外宾竟是三十余年未见面的学生赵无极。当年赵无极就读杭州艺专,生性叛逆,特别不喜欢必修的国画课,从教室窗子跳出去逃课。在国画期终考试的试卷上,他涂了一个大墨团,落款“赵无极画石”,惹得国画教授潘天寿大发雷霆判他零分,他险些被强迫退学。林风眠爱惜赵无极的天赋,坚决把他保了下来,在他毕业后还让他留校当助教。后来赵无极赴法国留学并定居,竟然成了“外宾”。众目睽睽之下,赵无极疾步奔到恩师面前,长跪不起,林风眠老泪纵横,俯下身来,师生抱头痛哭。事后,林风眠对人说,这是赵无极要救他呢,外宾如此重视他,造反派也不敢再把他怎么样。


“文革”结束后,林风眠在叶剑英帮助下被批准出国探亲。他被允许带走34幅旧作,换得一张从香港到巴西的单程机票的外汇,转机四次,飞行40多个小时,到巴西看望分别22年的妻子女儿。临行前,他把带不走的画全部赠予朋友。好友巴金收到的是一幅《鹭鸶图》,这幅画至今挂在上海武康路113号巴金故居的客厅中。学生吴冠中收到的是芦塘和归雁图,吴冠中想到先生此去孤雁离群,不禁潸然泪下。


晚年林风眠客居香港,深居简出,凭记忆重画在“文革”中毁掉的作品,几乎一直画到生命的终点。他一生颠沛流离,没有时间整理画册,更谈不上出版全集,以至今天市场上林风眠画作赝品不计其数。林风眠虽与徐悲鸿、刘海粟齐名,他的作品却因真伪难辨价格远远落后。


林风眠《风景》1986年


1991年7月,因心脏病突发住在医院里的林风眠,应傅聪之约,题写了“傅雷纪念音乐会”几个字,落款林风眠。这是他对老朋友最后的交代,也是他留给人世的绝笔。

黄永玉在《比我老的老头》一书中,这样写到林风眠的去世:


九十二岁的八月十二上午十时,林风眠来到天堂门口。

“干什么的?身上多是鞭痕?”上帝问他。

“画家!”林风眠回答。



故人寻踪

上海林风眠故居:上海黄浦区南昌路五十三号

杭州林风眠故居:杭州市灵隐路三号植物园山门北侧



时过子夜灯犹明

李鹿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8

ISBN: 9787108061584 定价: 49.00元


故居,并不只是一个有名的人住过的房子,更是建筑艺术、家国往事、人格魅力的结晶。作者数年来寻访北京、上海、台北、江南等地的名人故居,通过实地考察,查阅史料,采访后人及亲历者,记述故居的砖瓦门窗、装修布置,及其背后富有时代和性格特色的生活情趣与品位;回眸在“家”这个特殊的舞台,“名人”们不为人知的脆弱和柔情;以老房子为媒介,和宋庆龄、老舍、茅盾、梅兰芳、田汉等曾经的主人进行精神沟通, 作者将建筑艺术、家国往事与故居主人的晚年生活熔于一炉,进而折射出时代的变迁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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