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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史上的第一次,女人画她自己的裸体

玛丽·达里厄塞克 三联书店三联书情 2019-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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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需要读书和新知』


有生之年只卖出过三幅作品的保拉·莫德松-贝克尔,是艺术史上第一位绘画自己裸体的女画家,第一位画出自己怀孕的模样的女画家,第一位拥有专属博物馆的女艺术家。


保拉•莫德松-贝克尔一心只想画画。她曾与里尔克交好。她不太想嫁人。她喜欢米饭布丁和苹果泥。她喜欢在荒原上漫步。她欣赏高更和塞尚。她喜欢海水浴,喜欢裸体日光浴。她喜欢读书远胜于谋求生计。她喜欢巴黎。也许她想要个孩子——在这个问题上,她的日记和信件显得模棱两可。“我的一半始终是保拉,另一半则在与之博弈。”她曾经真实地存在过,那是在1876至1907年。


*文章节选自《存在即是光辉:保拉·莫德松-贝克尔的一生》( [法]玛丽·达里厄塞克 著 三联书店2019-4)。文章版权所有,转载请在文末留言









 文 | [法]玛丽·达里厄塞克


3月末,里尔克与罗丹旅行归来,他一直担任后者的秘书。保拉和他,以及一大群崇拜者,出席了在先贤祠前举行的《思想者》(Penseur)揭幕仪式。5月10日,罗丹误把里尔克当成“家贼”,断然解聘。从默东被扫地出门后,穷困潦倒、忍辱负重的诗人来到卡塞特街29号寻求庇护。


在这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为保拉当模特。两人面对面,互相审视,或叙谈,或沉默,坦诚相见,志趣相投,画画的同时也是在经营友谊。这幅肖像是他们共同勾勒的时间印迹。画中的里尔克呈现出橙、白、黑、绿等色彩,显得格外年轻。法老式的胡须,匈奴式的唇髭,挺括的高领,宽阔的额头,有黑眼圈的眼睛,眼白泛紫,目光外凸,眉毛高挑,嘴巴微张。神情酷似连环画《阿黛拉·布朗-塞克》(AdèleBlanc-Sec)中目瞪口呆的教授(保拉笔下的帽子与阿黛拉的帽子如出一辙)。厚嘴唇,大鼻子,长条胡子,湮没的双眸,整张脸好像受力变形,向右倾斜。里尔克的目光高远,缥缈,内省,恰似被余生中驱策他写作而不识生之滋味的那种东西震慑住了。


保拉看到了其他人没有看到的东西。整整二十年后,1926年4月30日,画家列奥尼德·帕斯捷尔纳克致信里尔克:“我在《纵览》(Querschnitte)杂志上看到您的两幅肖像,其中一幅的作者,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画得与您颇有几分神似;另一幅出自保拉·莫德松的手笔,窃以为这位女画家颇有几分名气,亦非平庸无能之辈,但从她的画中,即便远远看去,我也丝毫没有发现与您有何相似之处。怎么会有这么大偏差呢?无疑,要么是误会,要么是弄错了名字,或许……总之,还是别去理会为好。”


为里尔克创作的画像


1906年春天,保拉和里尔克相伴度过每个周日,游走于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或尚蒂伊(Chantilly),里尔克的朋友埃伦·凯(Ellen Key)时常与他们结伴而行,这位来自瑞典的女权主义者比他俩年长许多。周六晚上,两人一起到蒙帕纳斯大道和莱奥波德·罗贝尔街交会处的儒文餐馆聚餐。当年曾有人如是描绘这家餐馆:“餐桌彼此靠得太近,谈话毫无秘密可言……耳边聒噪着各种语言……一色女画家!那情景怎生了得?她们全都穿着长裙,那可是‘绊脚’裙和点缀着鲜花、水果的大帽子盛行的年代。”保拉尽情享用芦笋,里尔克则钟爱甜瓜。


5月13日,从圣-克卢散步归来的途中,保拉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里尔克一路寻找,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我回到我们在圣-克卢坐过的长椅,回到蓝亭和当时喝茶的地方,又去了公园警署和游船中心。在后两个地方,我描述了失物的模样,说明了包内的物品,并且留下了您的地址。一旦找到失物,他们就会通知您,但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吧。他们告诉我说,如果那家伙想物归原主的话,早就还回来了。只可惜,大多数贼并没有那份觉悟。午后时光的记忆因为遗失物品而沾染了苦味,怎能不令人伤心。尤其是,那小包里的东西又是无法替代的,这就更让我难过了。尽管如此,又能怎样呢,实在是没办法啊。”


将要失去的,何止于此。世界正奔向毁灭,不久的将来将被凡尔登战壕所吞没。保拉还剩五百天阳寿。



6月初,奥托毫无预兆地突然空降巴黎,打算劝她回去。赫玛见证了极其艰难的一星期。或许,里尔克的画像因此而未能完成:面对突如其来的丈夫,诗人落荒而逃。漆黑的、超自然的眼眸,再也画不完了。我倒宁愿视之为一条预留的通道:里尔克栩栩如生的目光,是为他的鬼魂劈开的一道罅隙。


保拉没有回去。1906年夏天酷热难当。画室里跳蚤泛滥,玻璃顶棚镶着厚厚的黄玻璃,连天空也看不见。她寻思着要去哪里度夏呢?怎么熬过这个夏天?如何面对酷暑的荒漠,接下来的一分钟要怎么活下去呢?她并不知道生命于她已经时日无多,但眼下的日子实在难熬。她渴望空气,向往田野。“但愿还会有别的夏天,能让我待在室外好好画画。”


8月3日,这辈子她从没感觉这么热过。她头晕目眩,写信询问里尔克是否找到了一处适宜度假的舒适角落,只要他说一声,她立刻赶来。信尾的署名悬而未决:“您的保拉·xx”。


里尔克回信说他正与克拉拉、露特母女俩在一起,在比利时海滨的菲尔讷(Furnes)附近,但并没有明说是哪个村子。“这里并非您所向往的大海。”这里开销很大,几乎和奥斯坦德(Ostende)不相上下。莫尔莱(Morlaix)、圣波勒-德莱昂(Saint-Pol-de-Léon)反倒是不错的选择。他一一列出火车停靠的站点,建议她花五十生丁在蒙帕纳斯火车站买一本1906年官方导游册《海水浴和远足之诺曼底》。住宿的话,可以选择圣-让海滨旅店。普利梅尔岬角(la pointe de Primel)不容错过。圣让-迪杜瓦格(Saint-Jean-du-Doigt)的新生喷泉及建于15世纪的教堂都值得一看,通往海滩的林荫路也可以走一走。


一封不合时宜的怪信,从比利时写来,却一味吹捧法国布列塔尼。“我们仨向您问好,但愿您能做出精彩的旅行计划。去往罗斯科夫(Roscoff)的最佳车次:晚上8点24分。”


保拉放弃了。酷热中寒意顿生。缄默。


一年后,里尔克写来一封悔恨交加的信。“此刻,我尽可以向您坦白,这段时间以来,我深深感到,当初在比利时辗转收到您的短笺,我却未回信邀您前来,真是万万不该。当时,我正沉浸在与克拉拉和露特重逢的喜悦中,东代恩凯尔克(Oostduinkerke)并未给我留下些许深刻的印象。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回信对您何其不公,看在我俩的友情分上,我本不该待您如此心不在焉,这真是太不应该了……到如今我也没再去看您,叫我怎能不难过呢。

1906年7月27日,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在儒文餐馆共进晚餐,但他们对此却全然不知。他们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料到这竟是最后的诀别,当生者重新回首审视当初说过的每一句话,才发现它们竟毫无意义。他俩再不会共度夏日,再不会一起散步,再不会有与保拉相伴的周日时光。



8月12日,热浪消退。无论困守巴黎的窘境,还是自身的孤独,都似乎好过些了。一小幅铅笔素描,呈现出画室内景。墙上挂着赫特格夫人的肖像和一幅卧姿裸体画,画上还有个孩子。


在画家保拉眼中,女模特沉沉入睡,半身侧卧,与婴儿面对面。她画了许多幅铅笔素描,外加两幅油画。宽大的乳晕,漆黑浓密的阴阜,圆滚的肚皮,结实的大腿,强壮的臂膀。素描中,娘俩儿鼻尖抵着鼻尖,温存爱抚;油画中的母子神情倦怠,互为对称,双双蜷缩成胎儿姿势,一边是高大的母亲,一边是娇小的婴儿。既不矫揉造作,也不故作神圣,亦不卖弄色情:一种别样的快感,铺天盖地的另一种力量。



看着这幅画时,我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以这样一种方式呈现的女性,并且是在1906年。保拉·莫德松-贝克尔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呢?读得越多,看得越多(其他令人震撼的哺乳画面,托着乳房的母亲,似乎唯有女性画家方能呈现出这样的视觉效果),我越感到书写这位女艺术家的生平,为展示她的作品尽一己之力的必要。


保拉笔下画的是名副其实的女人。我想说的是终于赤裸的女人:挣脱男性目光的女人。不为男人充当模特的女人,不受男性肉欲、侵略性、占有欲、支配欲和自相矛盾的目光审视的女人。莫德松-贝克尔画中的女性既不魅惑(热尔韦),也没有异域色彩(高更);既不挑逗(马奈),也不是受难者(德加);既不癫狂(图卢兹-洛特雷克[Toulouse-Lautrec]),也不肥胖(雷诺阿);既不似庞然大物(毕加索),也不像雕塑(皮维·德·沙瓦纳[Puvis de Chavannes]);既不轻飘(卡罗吕斯-杜兰[Carolus-Duran]),也并非“用白色和粉色杏仁泥塑成”(左拉调侃卡巴内尔[Cabanel])。保拉并不施加报复,既无评说,亦无审判。她所呈现的便是她的亲眼所见。


还有惟妙惟肖的婴儿。艺术史上,诞生了一大批糟糕透顶的小耶稣,紧贴在满脸狐疑的圣母玛利亚的胸口。猴子的嘴脸,老人的脖颈,哺乳的情形说好听点像奶牛,说难听了简直就像在打弹子。不,我从未在绘画作品中见过保拉笔下那样的婴儿——正如我亲眼所见的那些有血有肉的小家伙一模一样。小家伙一边吃奶,一边瞪着大眼睛,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几乎可以说是目不转睛。手按在乳房上,或握成拳头。手腕完全看不出来,只有一道褶儿。脖子还挺不起来。肉嘟嘟的小腿,离强壮有力还差得远呢。瘦弱的手臂。脸蛋儿或红润,或苍白,与成人的脸色截然不同。四周是保拉营造的橙色光圈。



是否存在女性绘画,我不得而知,但男性绘画确实随处可见。保拉参观卢浮宫时,只有四位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在那里展出:伊丽莎白·维热-勒布伦(ÉlisabethVigée-Lebrun),跻身卢浮宫的第一位女性;康斯坦丝·马耶尔(Constance Mayer)和她的寓意画;阿德莱纳·拉比耶-吉亚尔(AdélaïdeLabille-Guiard)和她的彩铅肖像画;奥尔唐斯·奥德布尔-莱斯科(HortenseHaudebourt-Lescot),于20世纪初跻身卢浮宫的近代女艺术家。里尔克在一封写给克拉拉的关于1907年秋季画展的信中提到,有一整间展厅全都是贝尔特·摩里索(Berthe Morisot)的作品,艾娃·冈萨雷斯也占据了一面隔墙;总之是乏善可陈。无论博物馆,还是画廊,参展的女性远远少于被展出的女性,况且后者往往以裸体示人。


拿破仑统治时期,康斯坦斯·马耶尔因为画裸体画而饱受诟病和嘘声。


他们画女人。“他们”,即一般概念的男人,延续千百年的男性目光。1906年春天,保拉读了左拉的《杰作》(L’OEuvre),在这部以塞尚为原型的虚构作品中,女人赤身裸体,羞愧难当,沦为献身冰冷画室的模特:“就这样,饱受皮肉之苦的克里斯蒂娜感到艺术的绝对权威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身上。”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以及年纪的增长,她的皮肉日渐松弛,按照她的画家丈夫的说法:“她腋下已经鼓包了。”




时过境迁,康斯坦斯·马耶尔生活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当保拉画裸体画时,已经没有人指责她寡廉鲜耻。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学习解剖学知识,并未因此受到孤立:她经常来往的美院女学生,以及与她同届的苏珊·瓦拉东(Suzanne Valadon),全都画裸体画。但是,由此跨越到自己画自己的裸体……

在不莱梅的莫德松-贝克尔博物馆,珍藏着她最著名的自画像,每当人们谈起她,必然要提到这幅画。画中,她一直裸露到胯部,呈半站姿,大串琥珀项链,尖尖的小乳房,腹部隆起,像是怀孕四五个月的样子。她破天荒地在画面下方写了一句话:“画于三十岁之际,恰逢结婚六周年,P.B.。”


但就日期来看,那是不可能的。1906年5月25日,保拉并没有怀孕。一个月之前,她还在向奥托解释,孩子,现在不生,也不和他生。但她却像众多孕妇所做的那样,环抱着肚子,做出保护的姿态。



世界上三十位莫德松-贝克尔研究者讨论来讨论去,想弄明白其中的含义。有人提到她的饮食。卷心菜和甘薯吃得太多,这是一个腹部胀气的女人的自画像:再来点儿汤吗?但她尽可以想象自己怀孕了,顽皮地挺起肚子,腰身向后仰呈弓形,肚脐向前。摆个样子嘛。自画像恰如报告文学,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和想象,描画自己:画出自己的影像。美丽,愉快,不失顽皮。


请注意:这可是艺术史上的第一次。第一次有女人画她自己的裸体。


脱去衣服,站在画布前,开画:这是我的皮肤,接下来画肚子,乳房和肚脐怎么画好呢……一个女人的裸体自画像,与自己赤裸相见,这是艺术史上的创举。


是因为请模特花销不菲,还是有意为之?毫无疑问,这个健康的、爱运动的、漂亮的、圆润的、崇尚裸体主义的德国女人,爱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画自己的裸体,这当中不包含任何自恋色彩,纯粹是工作之需。无论对着镜子,还是参考照片。一切的一切有待于发现。我并不确定保拉是否意识到,她是艺术史上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无论如何,褪去衣裳、赤身裸体的她总是显得兴高采烈。



1907年的一幅自画像中,保拉已身怀六甲。自3月以来,自画像中的她的的确确是怀孕了的,但在这幅画中还只是依稀可辨。她望着我们,一脸严肃,显出些许嘲讽的神气,脸色红润,正如她按照自己标志性的方式握在手中的那两朵花儿一般娇艳,另一只手高高地搭在像皮球一样隆起的肚子上。


另一幅怀孕时期的自画像,上身赤裸至腰际,更多的是正面呈现,有更丰富的装饰性元素:壁画式构图,她本人置身于两根女像柱之间;圆滚滚的肚子,头戴花冠,琥珀项链,一手托着果盘,一手握着橙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却又不失调皮。一根女像柱愁眉苦脸,另一根则满脸讥诮。从技术角度而言,这是艺术史上第一幅怀孕的自画像,可惜只保留下一张黑白照片:原作在1943年6月24日的空袭中毁于战火,珍藏在范·德·海特(lesVan der Heydt)祖宅中的部分藏品也在同一时间惨遭灭顶之灾。


保拉是否意识到任何画家,更准确地说是任何女画家,都未曾表现过自己怀孕的样子?她好像“出自本能地”在画,追随生命的律动,呼应画布的节拍;按照里尔克的说法,她的目光是“贫瘠的”、赤裸的;但她眼中有塞尚,有高更,有梵·高,有海关官员卢梭,有曾经的印象派和既已来临的立体主义。她画出自己亲眼所见: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那个世间的存在。先是1902年,后来是1907年,克林姆特为一位孕妇所画的裸体肖像引起轩然大波。在这组名为《希望》(Espoir)的画中,骷髅将未来的母亲团团包围。


克林姆特:《希望》


她向克拉拉写道:“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塞尚,琢磨来,琢磨去。在为数不多的杰出艺术家之中,他好似一阵暴风雨,令我为之震撼。还记得1900年我们在沃拉尔(Vollard)那儿见到的情景吗?还有我待在巴黎最后那段日子,在佩尔兰画廊见到的他年轻时的作品。让你丈夫也去看看吧。佩尔兰有一百五十幅塞尚的作品。尽管我只见过区区几幅,但每一幅都堪称杰作。我多么渴望了解秋季画展的一切详情,所以请他至少把目录寄给我。快点儿来吧,如果可以的话,就星期一吧,恐怕要不了多久我就难得有闲了。若非此刻万般无奈不得不滞留于此,我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向巴黎。”


她向母亲写道:“我多希望这星期能待在巴黎啊!此时此刻,正有五十六幅塞尚作品在展出!”


1907年11月2日,玛蒂尔德·莫德松出生。产程异常艰难,前后拖延了两天之久,最后动用了氯仿和产钳。医生叮嘱保拉卧床静养。


保拉的母亲喜不自禁,尤其是经历了“去年的噩梦”之后。女婴与她同名,也叫玛蒂尔德。从母亲到女儿,又一个女孩诞生了。她的信柔情四溢:“保拉躺在雪白的枕头上,她钟爱的高更和罗丹的作品就挂在她头顶上方。灿烂的冬阳穿透洁白的窗帘,窗台上的天竺葵绽开红艳艳的笑脸……”我宁愿相信,此时此刻保拉也是幸福的,我宁愿相信,那个孩子为她带来了无尽喜悦。



摄影师雨果·爱尔福特在为奥托拍摄的间隙,也给她们母女俩拍了几张相片。保拉躺在枕头上,格外抢眼,尽管面容憔悴,却笑意盈盈。女婴时而嘤嘤啼哭,时而酣然入梦。


十八天后,保拉终于可以起床了。家里预备举办一个小小的庆祝仪式。保拉让人把镜子放在床尾,她对镜梳妆,把头发编成头冠式样,又在内衣上别上玫瑰花。屋子里摆满鲜花和蜡烛,烛光熠熠。起身的一瞬间,由于卧床所导致的栓塞,保拉骤然倒毙。倒下的瞬间,她脱口而出:


 “Schade.”这是她最后的遗言,在德语中意为“可惜”。

 

因为这句遗言,才有了这部传记。这一切岂不令人遗憾。这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让我怀念。我希望她活着。我想要展示她的作品,诉说她的生平。我想还她以公道,不仅如此,我还想还她以存在,还她以光辉。



克拉拉手捧奥托的信赶来,直奔墓地。不然,还能怎样呢?里尔克远在威尼斯,正与米米·罗曼内里(Mimi Romanelli)缱绻相伴。噩耗传来,他被迫缩短行程,在用法语写给米米的信中,他没有直接提及保拉:“生命中,死亡在所难免……一个寒冷的星期天,我大清早乘着贡多拉兜圈子,竟然情不自禁地哭了,但是,亲爱的人儿啊,我并不为此感到羞愧……正是这死亡无时无刻不伴随着我,雕琢着我,变幻我的心境,澎湃我的血液……”


保拉去世整整一年后,1908年万圣节,里尔克回到巴黎,接连三夜噩梦不断,于是写了那首《祭一位女友的安魂曲》(Requiempour une amie)。他当时下榻的瓦莱纳街77号毕隆旅馆,日后改建成罗丹博物馆。里尔克向西多妮·纳德尼(Sidonie Nadherny)——另一个他挚爱的女人——如是描述那类似热病发作般的狂热:“我给一个人写了一首《安魂曲》,已经写完了,却未曾留意日期的巧合……恰巧一年前,这个人去世了,是个女人,她精彩的艺术生涯才刚刚起步,却被家庭,被不幸的命运,被无情的死亡(une mort impersonnelle)扼杀了。之于死亡,她毫无准备。”


存在即是光辉:保拉·莫德松-贝克尔的一生

[法]玛丽·达里厄塞克 著 董莹 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9-3

ISBN:9787108064059 定价:32.00元


叛逆姐妹

[法]让-诺埃尔•里奥 著 治棋 译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18-08

ISBN: 9787108061089 定价:3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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