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载自公众号单读(ID:dandureading)
“为什么这么一个坚强、能干,又可爱的人会独自生活在一座孤岛之上呢?也许,这就是自由自在的代价吧。”
本期单读推荐的书是美国画家洛克威尔·肯特的旅行文集《荒野集》。长久以来,极地生活令我这个城市人心驰神往。尤其是堵在五环高架桥上的时候,思绪会飘离到阿拉斯加,想象自己正背着猎枪,手提两只雷鸟,穿过鹅毛大雪,在雪地里一步步向着我的小木屋跋涉,身边围绕着我心爱的阿拉斯加犬,它边走边吠……哦,梦醒了,原来是后面的车按起喇叭,在催促我前行。促使我构建这个想象世界的基石,起先是几部关于美洲极北地区的纪录片——The Last Alaskans、Life Below Zero、Yukon Men,它们对准那些在当代美洲极北地区的人群,他们过着一种介于传统与先进、原始与现代的生活方式,那里雪上摩托与狗拉雪橇齐飞,高倍镜狙击枪与土制猎枪齐鸣,电力无法完全取代油灯,一切都被包裹在冰冷、荒凉与静谧之中,一切都像是大都市的反面。怀着对阿拉斯加的情愫,我很难不注意到这本新书——《荒野集:阿拉斯加的宁静历险日志》。日记作者洛克威尔·肯特是一位画家,1918 年,他带着 9 岁的儿子从美国本土出发,在抵达阿拉斯加的苏厄德后,父子二人驾着一只木船划进复活湾,驶向海湾中的狐狸岛,在岛上一住就是 8 个月。岛上原本只有一位常住人口,老猎人奥尔森。平日里,几只作为应急口粮与交易筹码而被豢养的山羊和狐狸,是奥尔森仅有的伙伴与资产。这本日记的内容,基本也就围绕着肯特父子与老猎人奥尔森在岛上的工作、生活与交流展开。▲洛克威尔•肯特(Rockwell Kent,1882—1971),美国画家,旅行文学作家。出版《航行》、《荒野集》、《北偏东》、《萨拉米娜》和《格陵兰日志》等作品。前面提到的几部纪录片中,那种现代工业科技与原始世界交错纵横的画面,尚未出现在肯特一百年前写下的这本日记里。但肯特父子的故事,又不像《北方的纳努克》里所展现得那么陌生、遥远和猎奇。这本日记,仿佛是截在人类文明向工业化时代迅速过度中的一瞬,一个人类足以掌控自然、又不至于破坏自然的时代瞬间。更具思辨意义的背景,是肯特父子在岛上居住的时间,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那一定是一个战火纷飞、社会动荡、人心不安的时代,虽然我不曾也无法体会那段时光,但我可以试想的是,在今年疫情爆发期间,一位父亲带着儿子去往极地孤岛隐居 8 个月,会是一种对现代文明多么挑衅性的反抗。虽然副标题里写明“阿拉斯加的宁静历险日志”,但肯特日记里的 “历险”成分既不算多,也全然不似贝尔·格里尔斯那般惊险刺激。作为一位画家,肯特的文笔朴实无华,缺乏《鲁滨逊漂流记》那样文学化的浪漫情调。肯特更多传递给读者的,是真实的细节。当你随着阅读进入到阿拉斯加的冰封世界,日记中的一份平平无奇的狐狸岛食谱,能带来浓浓的温暖:
早饭(永恒不变)
燕麦片、热可可
面包和花生酱
午饭
豆子(某一种豆子的某一种做法)
或者狐狸岛玉米奶酥
或者意大利面或豌豆粒
或者炖蔬菜(胡萝卜、土豆)
土豆或者大米
经常有杏子或者苹果(水果干)
晚饭(永恒不变)
面粉粥
玉米面包配花生酱或者柑橘果酱
爸爸喝茶,儿子喝牛奶
不定时的饭后甜点:炖水果、巧克力
偶尔有奥尔森送来的礼物:山羊奶做的奶酪
关于父子旅行的纪实文学并不罕见,较近的一本,是罗伯特·M.波西格的《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相比波西格,肯特显然不试图在儿子面前扮演脱俗智者的形象。肯特父子时常嬉戏打闹,一起无端大笑,仿佛他们不是在狐狸岛上艰苦求生,而是在迪士尼乐园里肆意玩耍。在肯特的日记里,扮演智者形象的人,是老猎人奥尔森。他就像 The Last Alaskans 里的 Bob Harte 一样,掌握全部野外生存技能,了解这片广袤大地上的一切布局,总能用各种招数应对恶劣天气的到来,总能在绝处逢生,并且,神出鬼没。奥尔森的热情、慷慨,会让你对他孤身一人的生存处境产生巨大的困惑、不解。为什么这么一个坚强、能干,又可爱的人会独自生活在一座孤岛之上呢?也许,这就是自由自在的代价吧。
家
撰文:洛克威尔·肯特
我正在读一本关于画家丢勒的小册子。中世纪拥有多么灿烂的文明啊!尽管当时有这样那样的弊端。中世纪的艺术家和学者们拥有高贵的社会地位,对于和我有共同志趣的人而言,这难道不是最有力地证明了那个时代胜过当今吗?接下来我将引用丢勒日记中的一段,描写安特卫普市政厅里举行的一场宴会。
这里所有的餐具都是银器,其他用品也都装饰精美,餐桌上摆着价格不菲的肉食。官员们的夫人也都在场。当我被引导着走近餐桌,已经在餐桌两侧就座等候的人,全都起立欢迎,仿佛我是显赫的贵族。其中几位身份很高贵的主人,也纷纷向我鞠躬致意,表示他们将尽其所能满足我的一切需求。我容光焕发地在桌旁坐下,这时安特卫普的市政官阿德里安· 霍利波茨向我走来,他身旁跟随的两个仆人,向我献上四罐葡萄酒,代表安特卫普市的诸位议 员向我致敬。我自然要谦恭地逐一感谢各位议员。接下来,木匠行会的首领向我献上两罐葡萄酒,表示愿意为我效劳。我们度过了一段漫长而愉快的时光。直到深夜,他们屈尊亲自提着油灯,陪我们回到住处。
瞧瞧我们这个属于陶瓷浴缸的时代吧!一个人只需要抛弃今天用来衡量文明的所有标准,就会意识到他可以带着属于自己的文明来到森林深处,在艰苦中享受丰盛优雅的生活。
文明的衡量标准,不是极少数人或者许多人的贫穷或者富裕,不是君主制、共和制甚至“自由”,也不是我们徒手劳作或者操控工具——文明的衡量标准,是所有这些的最终成果,人类精神不可磨灭的记录——艺术!在许多简陋的作坊里,为温饱而挣扎的无名工匠们,正在书写当今美国文明的讣告。这就是美国文明留给后代的唯一记录。
今晚打破了先前我见过的狂风纪录。西北风愤怒地冲进我们的小海湾。窗玻璃上结起一层盐霜,风卷起的水雾变成云团,遮住了周围山峰的下半段。屋顶下的木椽在狂风的压力下弯曲。不知来自何方的冰块,砸中屋顶,发出雷声一般的怪响。挂在屋顶下的许多绷好油画布的木框,不停地摇摆碰撞。从墙缝钻进来的冷风,在小屋里随意乱闯。可怕的寒冷混杂在各种怪叫组成的噪声里,让人觉得滑稽,洛克威尔和我瑟瑟发抖,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幸好今天我们额外地多劈了一些木柴。
昨天夜里开始起风,半夜的时候火炉灭了。我凌晨2点钟醒来,寒冷刺骨。我在木柴上浇了很多煤油,炉火重新点燃,我上床去继续睡个好觉。人体短时间暴露在寒冷当中,其实算不得什么。许多次我赤身裸体站在外面的寒风中,只要回到屋里立刻就暖和过来。今天烤面包,成果非常出色。画画,哆嗦,写作。今天晚上我计划完成一幅墨水画,名为《众神的命运》。但是这会儿晚饭已经做好,两具饥寒交迫的肉体,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们的玉米粥。
12 月 7 日,星期六
起床晚了!现在我们有一个钟——是我在苏厄德偷的。我们的生活有了制度和时刻表。潮水在新雪覆盖的海滩留下清晰的印记,我利用涨潮的时间来对表。我们在 7 点半起床,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天色已经很亮。迅速地做完和吃完早饭,热血沸腾地跳到屋外,顶着凛冽的北风投入每天的第一项工作:锯木劈柴。我把奥尔森吓走了——可怜的老头儿。天刚黑,我结束画画之后,立刻去他的小屋问候作为补偿。
这会儿是夜里 11 点,而我仍在阅读。今天夜里非常冷,风势越来越紧。哦,昨天夜里! ——我四次起来照看“食量”骇人的火炉,即便这样水桶里还是结冰了。不能让小屋里的气温接近冰点,因为我们储备的物品都敞开着摆在架子上。准备圣诞节喝的苹果酒如果冻成冰,罐子就会炸裂!今天我在室外画油画——穿着套鞋而不是雪鞋,忍耐着寒冷直到你能够想象的极限。爱上寒冷,是青春的标志——而我们爱寒冷,这位严厉的唤醒者。
12 月 8 日,星期日
苔藓填塞墙上缝隙的小木屋,在热带地区应当广受欢迎。现在的我快要冻僵了。我必须用重物压住工作台上的纸,否则纸就会满屋乱飞。寒风像冰的刀刃,刺骨地冷。奥尔森安慰我们,整个冬天都不会比这样更冷了。当然,我们并不十分在乎。红红的炉火烧得正旺,我们紧紧地靠在炉子边。床上很暖和——除了每天的黎明时分。夜里我把装酵母和苹果酒的罐子放在火炉边,另一个气密式炉子里添满木柴。把毯子和外衣都堆在床上,睡得很香甜。
寒风继续咆哮,幸好它还没有使出全部威力。今天上午,洛克威尔和我尽快做完了日常的家务,然后爬上那道矮一些的山脊。树林里的雪结了一层坚硬的冰壳,我们很轻松地走在上面,爬到了山顶。啊,一派壮丽的景象:如此鲜艳的蓝色、金色和玫瑰色!我们向下望去,浪涛堆积在伸进海里的岬角周围。更远一些的海面上,从山上吹下的雪沫,变成云雾迎着阳光飞舞——阳光,灿烂的阳光直射在我们身上。
我们拍了许多照片,手指和脚趾全都冻得麻木,然后假装是被熊追赶的猎人,跑下山坡。洛克威尔干净的小脸通红,看上去实在可爱。他喜欢这次短暂的出游。
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工作。我绷好三幅大尺寸的画布,再刷好底料,这些杂事真令人厌烦。画了一会儿油画,然后锯木头,去砍一棵树——树将要倒下的时候,被风吹得斜靠在另一棵树上,既不能直起,也没有倒下——今天就这样过去了。又是夜里的 11 点,该去睡了。夜晚的景色很美,尽管冷得可怕。一轮新月正要落到山峰的背后。
12 月 9 日,星期一
狂风比以前更猛烈,也更冷。蓝天一整天都躲在水汽聚成的云层后面。海湾里白雾蒸腾,海面如同煮沸了一般。一排排巨浪相互追逐,拍击着岸边。实在是可怕的天气。奥尔森又一次大胆预言,这就是今年冬天坏天气的极限,但是我已经很了解他了。上午我去砍倒了被斜靠着的那棵树,两棵树都倒了,发出震耳的巨响。然后我们锯开树干,准备今天要用的木柴。
下午奥尔森过来,回忆起他早年在诺姆淘金的经历。
一艘捕鲸船为了补充淡水,在阿拉斯加北部的海岸停靠。从船上赶下来一个人。他原先是住在旧金山的裁缝,被绑架上了捕鲸船。他沿着海岸向前走,偶尔有爱斯基摩人帮助,他终于熬到了诺姆。爱斯基摩的男人们都不在村子里,一个女人收留了他,她有一个英语名字叫玛丽。玛丽听说在育空河沿岸发现了金子,问他是不是矿工。他回 答:“是。”玛丽领他来到一处小河边,水底有闪闪发光的金沙,但是裁缝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用说怎么淘金。他继续向南流浪,好不容易到了圣迈克。在那里他遇到一个传教士和一个跟随大批淘金者来碰运气的小伙子。三个人一道乘小船回到诺姆。关于他们如何来到诺姆,有不同的说法,但是我亲眼看到,他们坐的那条小船就在海滩上。三个人看到了河里的金沙,但是仍不敢确定那是不是金沙。小伙子想法找到了和他一起来阿拉斯加的一个淘金者,那人一眼就断定这是上等的金沙。于是他们宣称这片河边的矿床是自己的领地。就在他们开始动手淘金的时候,诺姆发现金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许多人涌向这里。我在育空河附近也听到了消息,我赶到诺姆的时候是秋天,离那三个人发现金子已经过去一年多,诺姆遍地都是淘金者。有人已经划分好地块正在出售。我买下诺姆西北角的一小块地,在苔原上(表面长着植被的冻土,靴子踩上去又湿又软),当时地块里有一顶帐篷和一些木头,我也一起买下了。有一天我淘金回来,发现帐篷和木头都被偷走,我只能花三十美元,买了木料重新搭帐篷。那时候,各种各样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向诺姆。那些已经占有一片河边矿床的人,几个小时就能得到值五千美元的金子。那含金的沙子实在太重了,一个人根本搬不动一盆。有人闯进我的新帐篷,逼着我滚开,当时我除了刀子没有别的武器,只得借了十美元,给人洗金沙,挣每小时一美元的工钱。城里很快就来了一个法官和一个律师,都是不折不扣的恶棍,忙着去骗那些已经占到矿床的人。他们公开宣称,无论属于谁的矿床,你看见就只管去抢。打起官司来,律师帮你从原先矿床主人那里敲诈到手的钱,肯定比你淘金挣的更多。如果你没有钱的话,根本别想守住自己的矿床。那一大群人可真是热闹啊。赌徒、聪明人、演员——各种各样的男人和女人,都像疯了一样——他们满脑子装的只有金子。妓院的门永远敞着,大白天也有人抢劫,很多人都搂着枪睡觉,随时预备还击。几千人挤在海滩上,像成群的苍蝇,随便看到一片土就用镐挖开找金子。他们挖开了从诺姆向东和向西两边十英里的海滩,泥沙全都铲进海里。有人在印第安人的村子里挖塌了房子,甚至连墓地都被掀开了。
奥尔森的故事仍在继续。正如在苏厄德一个老拓荒者告诉我的那样,奥尔森的后半生就是阿拉斯加的历史,因为他从未在任何地方发财,只得不断漂泊,尝试各种行当。经过我不称职的转述,这个发生在诺姆的故事遗漏了很多精彩之处。他记得许多生动的细节,包括故事发生时每个人讲的话。有趣的是,故事里的他和我知道的这个老头儿,性情和做派总是一模一样。
假如没有一整天令自己满意的充实工作,我就不会耗费这么多时间写今天的日志。尤其是一幅新的墨水画的构思,已经完整地浮现在我眼前,动笔画下来只是简单的记录。这幅画名叫《北风》。毫无疑问,过去的这四天让我有足够的自信描绘北风王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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