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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文明的早期阶段和中美地区文明、玛雅文明确实有很多的相似性，但现在看来，这样的相似性可能更多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旧石器时代的祖先，已经形成了很多基本的天地人观念。
中美地区文明、玛雅文明一直是孤悬海外，按照自己的道路持续发展，好像一朵独放幽谷的文明之花，放出另一种光彩，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难得的文明标本，让我们感受人类可以以多少种不同的方式，来达到高度发达的文明。
*文章节选自《了不起的世界文明：找寻世界十大考古遗迹》（三联书店2023-11）“第二讲 玛雅——难得一见的文明标本”，作者李新伟（玛雅科潘遗址考古队队长，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李新伟（右）与洪都拉斯考古工作者在隧道内讨论建筑演变
提到玛雅文明，大家可能第一个想到的是“2012世界末日”的传说，以及那些在我们看来非常血腥的祭祀活动。这些实际上是和玛雅人的时间观念与复杂历法有关。最新的考古资料显示，中美地区的祭司们可以做非常精巧的手术，在心脏还跳动的时候就把它取出来，而这时候被献祭者还处于清醒状态，能够亲眼看到自己跳动的心脏。玛雅的国王们也会经常刺穿自己的生殖器，取血祭祀。我们还会看到报道，说中美地区发现了同甲骨文非常相似的刻画符号。和我们的中华文明一样，中美地区文明也特别看重玉器；在他们的神话里，月亮神也是怀抱一只玉兔。所以我们要谈一谈：中美地区到底都有哪些文明？玛雅文明在其中的地位是什么？这些文明走过了怎样的发展道路？和中国文明有什么样的关系？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么遥远的丛林里研究中美地区的文明？
根据现在的研究，整个美洲大陆的人群，都是在距今2 万年到1.5万年左右，从东北亚地区迁移过去的，当时他们都属于狩猎采集人群。夏天，他们可能追逐着猎物就穿过了今天的白令海峡。当时的海平面很低，白令海峡还是陆地，可以直接走过去。其中的一部分人可能在秋季、冬季返回自己的故乡，但有一部分人就继续向南走，逐渐定居下来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美洲人民和我们东北亚人群有着共同的祖先。美洲地区的人群逐渐发展，在距今5000 年左右，就出现了被成功驯化的种植玉米。有了以玉米为基础的农业，整个美洲地区文明的发展就有了坚实的经济基础。所以中美地区的文明和世界其他的主要原生文明一样，也是农业文明。随着玉米农业的发展，人口逐渐增加，剩余产品越来越多，社会越来越复杂，这样发展到距今3500年前后，相当于我们中国的商代，中美地区就出现了第一个文明——被称作中美地区母亲文明的奥尔梅克文明，核心区在现在的墨西哥湾沿岸。奥尔梅克文明最著名的文物就是巨型的石雕人头像，这些人头像高度可以达到两三米，重量有十几吨，雕刻的应该是当时统治者的形象。除了这些巨型头像，还有其他的大型石雕，有些可能是王者的宝座。奥尔梅克王者宝座，有时会被误认作“祭坛”
奥尔梅克文明早期的核心遗址叫圣洛伦佐（San Lorenzo），发展了几百年以后就衰落了。在距今约3000 年的时候，文明的中心转移到了拉文塔（La Venta），拉文塔遗址面积有200 多万平方米，是一个大型的仪式中心。核心建筑是一座人工堆筑的大型金字塔，高度有30多米，模仿的是附近一座经常喷发的火山，实际也在模仿奥尔梅克人宗教观念里天地初开时候大地上升起的第一座圣山。此外，在拉文塔遗址还发现了大量的祭祀坑，其中最大的一座周长有19 米，宽15 米，深7米，里面分28 层，填埋了重达1000 吨的蛇纹石，这些蛇纹石被摆成各种复杂的图案，表现出一种声势浩大的复杂祭祀活动。奥尔梅克的这些巨型雕刻、大型建筑，还有奢华的仪式活动，肯定需要组织大规模的人力物力才能完成。这些都是考古学家认定社会发展的重要证据。
拉文塔遗址祭祀坑中的蛇纹石，被摆放成复杂图案
奥尔梅克文明发展到公元前400 年左右的时候就突然神秘地衰落了，这是中美地区发生的第一次文明的衰落。但是，母亲文明（奥尔梅克文明）虽然衰弱，却已经播下了文明的火种。在中美地区，继奥尔梅克文明之后，又兴起了不同的区域文明，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在现在的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的墨西哥盆地文明，叫作提奥提华坎文明；还有一个就是玛雅文明。玛雅世界的范围包括现在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岛、危地马拉，还有洪都拉斯的一部分。
提奥提华坎文明是和玛雅文明几乎同时，并且发生了密切关联的非常重要的文明。大约在公元前1世纪的时候，提奥提华坎形成了一个非常强大的城邦，它的中心遗址面积有20 平方公里，人口达到了6万至8 万人。这个城市的中心是一条被称作“死亡大道”的宽阔街道。在“死亡大道”的边上，有太阳金字塔、月亮金字塔和羽蛇神金字塔这三座非常重要的仪式性建筑。其中太阳金字塔的高度达到63 米，周长有216 米，这个规模跟埃及的胡夫金字塔不相上下。
从死亡大道眺望月亮金字塔
几乎与提奥提华坎文明同时，玛雅世界也开始了自己的文明化进程。玛雅文明发展的中心，一个是在危地马拉高地，面向太平洋；还有一个就是危地马拉高地和尤卡坦低地交接的佩滕地区，后来是玛雅文明的核心地区。佩滕地区北部的埃尔米拉多尔（El Mirador）迅速发展为金字塔林立的大型城市，又迅速消亡，被附近的蒂卡尔（Tikal）取代，表明这个时期发展蓬勃，但又动荡不安。蒂卡尔最高建筑物4 号神庙
根据蒂卡尔遗址第31 号石碑的记载，公元378年，提奥提华坎文明和玛雅文明发生了一次强烈的碰撞，提奥提华坎的军队入侵蒂卡尔，将蒂卡尔王杀死，立了自己的一位王子为王，此后蒂卡尔迅速成为玛雅城邦中的强者，同时带动整个玛雅世界，也真正地进入了一个繁荣时期。在第31 号石碑上，这位国王身着提奥提华坎武士盛装，手持绘制有提奥提华坎战神的盾牌。
蒂卡尔遗址第31号石碑侧面线图，国王为提奥提华坎武士装束
玛雅世界的繁荣期被称作古典时代，时间是公元250 年到公元850 年左右。古典时代的玛雅城邦林立，有点像古希腊，也有点像中国的春秋时代——一个没有周天子的春秋时代。整个玛雅世界由数十个城邦组成，其中最强大的有四个，一个是我们刚才说的蒂卡尔，还有一个是北面的卡拉克穆尔（Kalakmul），还有在西面的帕伦克（Palenque），以及在整个玛雅世界东南角的科潘（Copan）。城邦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有联盟有联姻，也有频繁的战争。
科潘/ Copan
这个过程中有时会形成强大的盟主，但从没有一个城邦统一了整个玛雅世界。在每一个城邦内部，最高人物就是国王，国王下面会有管理各种事务的贵族，他们同时也是武士，管理着军队。这些贵族下面有下一级的武士，有商人，还有普通的农民，形成一个金字塔结构。
国王统治贵族、农民和工匠
玛雅文明最重要的特色是权力来源于宗教，国王的权力源自他在宗教中的崇高位置。这种宗教是萨满教，国王作为最高萨满，要通过各种法术，服用各种药品，让自己进入一种迷幻状态，直接与神灵交流；甚至能够直接化成神话中的英雄人物，重演各种英雄事迹：以这样一种非常独特的方式来维护宇宙运转，使万物复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在玛雅艺术中，我们经常会看到国王在萨满状态下变幻成神灵的样子，比如科潘第13 王的石雕像，就是表现他变为玉米神的形象。而科潘的第1 王戴着一副双环眼镜，表明他是风暴神特拉洛克的化身。
对宗教的热爱，最能够激发出艺术的热情。玛雅的艺术非常发达，而玛雅的文字应该说是极具艺术性的一种文字。玛雅文字基本上可以说是一种拼音文字，但又不像我们熟悉的英语，用有限的26 个字母拼出各种各样的单词。比如在玛雅语里，美洲豹叫巴兰姆b’alam，这个词并不是用b, a, l, a 和m 组合成的，而是ba 本身就有一个符号表示，la 有一个符号，再加上一个ma，但是ma 中的a 不发音。这样三个符号，拼成巴兰姆b’alam 这个词。有时候玛雅的书写者还会直接画一个美洲豹头的图，来代表巴兰姆这个词和它的发音；有时候又会用美洲豹头加上ba，或者加上ma 这些表示音的词。玛雅字的写法不是从左到右安排一个个符号，而是把这些符号组成一个方块形状，且符号的位置会有变化。每一个发音像ba、la、ma 等都会有很多不同的写法，这样就造成玛雅文字看起来像艺术品，但又非常难以解读。
玛雅文字中数字的不同写法：一种把0 到19 用拟人化的头像表示，一种用较常见的点（代表1）、长条形（代表5）和花或贝壳（代表0） 表示， 选用哪种取决于文本的庄重程度
在玛雅文字的破译过程中，涌现了很多位非常天才的文字专家，现在的玛雅文字大部分都能被释读了。这为我们研究玛雅历史、文化和宗教提供了极大帮助。此外，玛雅还有非常发达的历法，记录时间的循环、星象的运行，也记录所有重大历史事件。
如此灿烂、独特的玛雅文明，发展到公元800 年以后，就非常突然地开始衰落了。到公元900 年，过去极为繁荣的城邦都变成了废墟，逐渐消失在热带丛林中。这样神秘的衰落引发了广泛讨论。大家提到最多的原因还是气候变化，认为公元800 年以后发生了严重干旱，造成了农业减产，同时也使那些乞求风调雨顺的国王法术失灵、威信下降，引发了剧烈的社会动荡。有学者认为，玛雅人在发展农业的过程中大量砍伐森林，造成了环境恶化；有人持瘟疫说；还有人认为战争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大量证据表明，在玛雅古典时代晚期，战争达到了非常惨烈的程度。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玛雅世界的迅速消亡，目前还没有定论，可能各方面的原因都发挥了连锁性作用。但玛雅世界的衰落并不是说玛雅人完全灭绝掉了。在古典时代晚期，有一部分玛雅人向北迁移到了尤卡坦半岛北部，形成了非常有名的奇琴伊察古城（Chichen Itza），还有其他的一些玛雅新城邦。
一直到西班牙人到来的时候，尤卡坦北部还是比较繁荣的。1840年，美国的探险家约翰·劳埃德·斯蒂芬斯（John Lloyd Stephens）以外交官的身份，在画家弗莱德里克·凯瑟伍德（Frederick
Catherwood）的陪伴下，对玛雅世界进行了一次深度考察。凭借斯蒂芬斯优美的文笔和凯瑟伍德高超的画技，他们联合出版的著作在当时洛阳纸贵，印了几十次，使得玛雅遗落的世界、灿烂的文明重新光耀世间，引起了广泛重视。各大博物馆、各学术机构开始了对玛雅世界的考古发掘和调查研究，玛雅文明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19 世纪中叶，探险家约翰·劳埃德·斯蒂芬斯的文字和画家弗莱德里克·凯瑟伍德的绘画激起了欧美地区对玛雅文明重新发现的兴趣
玛雅世界衰落以后，提奥提华坎文明所在的墨西哥高地又复兴起来，在1427 年，形成了强大的阿兹特克帝国，它的首都就在现在的墨西哥城。当时这个区域还是一大片湖泊和沼泽，阿兹特克人用他们特有的方法在水泽之中建立了一座水上之城，非常壮丽。但在1521 年，西班牙探险者科尔蒂斯（Hernando Cortes）只带了数百名西班牙士兵，征服了这座水上之城。《欧苏纳刻本》（Codex Osuna, 1565）的这一页描绘了西班牙人如何欺压当地人民
这是中美地区文明与外部文明的第一次碰撞，一下就被碰撞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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