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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媒介:四位画家谈亚历克斯·卡茨(下)|ARTFORUM杂志

艾米·西尔曼 等 ARTFORUM中文网
2024-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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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画家谈亚历克斯·卡茨


保罗·泰勒,《Scudorama》,1963. 表演现场,纽约大卫·科赫剧院(David H. Koch Theater),2022年11月1日. 中:玛丽亚·安布罗斯(Maria Ambrose)。图片:Whitney Browne.


距亚历克斯·卡茨(Alex Katz)上一次纽约回顾展近40年后,所罗门·R·古根海姆博物馆推出了“亚历克斯·卡茨:相聚”(Alex Katz: Gathering),展览内容涵盖这位现年95岁的艺术家80多年职业生涯的精彩创作。值此机会,《艺术论坛》邀请了四位画家——萨姆·麦金尼斯,艾米·西尔曼,加米安·尤利亚诺-维拉尼和大卫·萨尔——一起回顾这位技巧和风格独特的艺术界常青典范的影响力。


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后三位作者的文章译文。


这些画就像记忆,转瞬即逝但意义重大,总是处于感伤的边缘,但从未越界。——加米安·尤利亚诺-维拉尼


艾米·西尔曼(Amy Sillman)


幕布很快升起,露出一个安静的舞台,占据主要位置的是亚历克斯·卡茨绘制的巨大长方形背景,粉紫色的底色上排列着蓬松的云朵,很难看出哪些是画的,那些是詹妮弗·蒂普敦(Jennifer Tipton)完美的灯光设计打上去的。光秃秃的舞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八位舞者,其中两位身上盖着图案鲜艳的沙滩毯。这场舞蹈中的一切——去年11月在纽约林肯中心上演的保罗·泰勒(Paul Taylor)的《Scudorama》(1963),当晚所有的泰勒作品都有卡茨的参与——已经看起来有趣又怪异,精准又无以名状:和卡茨的很多绘画作品的情况完全一样。


开始动了:舞者从毯子下爬出来,匍匐前进,拖着、拽着自己穿过舞台。在这些进行机械性动作的舞者之余,有一个穿着格子外套、打着领带的男人,就像卡茨的剪影人物。他在舞者中小心翼翼地挑着路走,把他们当成物体一般移来移去。然后出现了三位穿着黑色紧身衣和白色硬挺领子的女士,跳着一种有点傻的踮脚舞。伴随着越来越急迫的打击乐,其他舞者开始把自己安排成各种不同的组合,一会儿下台,一会儿上台,走上前在地板上抽打沙滩毯,或是做一些又像运动员又笨拙的动作。你开始觉得你在看一场疯狂的电视节目,介于斯特拉文斯基和《阴阳魔界》(The Twilight Zone)之间。有麻烦事发生,也有很多荒诞场面。一个穿着葡萄色紧身衣的大个子舞者与他的女舞伴表演了一段难度很高的双人舞,她柔软的身体在他的脖子、肩膀和臀部缠绕又放开。整个舞团不断进行扭动的动作,或是抛掷、摆动、坠落,成排成组地堆叠起来,像抬着僵尸雕塑一样互相抬着走。一切都变得更像动物而不是人。实际上,我后来读到,这部舞蹈作品部分灵感来自于保罗·泰勒在公路上看到一只焦躁的狗“对着空气咆哮、旋转和拍打”。我开始疑问,为什么之前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部作品。我已经被很多舞蹈界的朋友带去看了很多实验舞蹈,从耶德逊纪念教堂(Judson Memorial Church)到林肯中心等各种场地。但这场舞蹈是我看过最疯狂最怪异的,在把各种电视流行抽象元素混合在一起方面比其他任何作品都要更激进。它让我想起80年代第一次看迈克尔·克拉克(Michael Clark)的舞蹈时的感受,但它更主要让我想到了绘画,让我想到我喜欢的很多画作,包括卡茨的作品,想到它们如何挑战“抽象”或“具象”等简单的分类法,以及挑战“前卫”的涵义。你没法说这个舞蹈是前卫还是不前卫,因为它完全是一种怪异的体验:直接,容易理解,有时俏皮,有时俗气,有时残酷,有时情绪化。它让我想到2021年妮可·艾森曼(Nicole Eisenman)的画作《尾部》(Tail End)中的人物,他们在沙漠上缓慢行进、抽烟,或休息,在看似有毒的亮黄色日落下,每个人都在一棵干枯的树旁做着自己的事情。同样,泰勒在2009年对《纽约时报》的记者谈到《Scudorama》时说,“我想做点丑陋的东西”。这就是这件作品,但它是一种欢乐的丑陋,一种混杂的丑陋,是现代舞的躁动混乱与卡茨画作的独特色彩与鲜明形状的优雅清晰的并置。


在这场近半小时的舞蹈中,编舞从可爱滑稽到歇斯底里再到阴郁,配乐从铃声变成警笛声,情绪也随之在纯真和怪异之间来回切换多次。最后,当这些生物重新钻进卡茨设计的沙滩毯下,一起蜷成一个紧密的圆形时,这似乎是我看过的最棒的舞蹈。当幕布落下,我和我的朋友(也是一个舞蹈爱好者)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惊讶于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我们说过这部精彩的作品。我们都觉得,哇!刚刚看了什么?


艾米·西尔曼是一位现居纽约的艺术家。


亚历克斯·卡茨,《沙滩野餐》(Picnic at the Beach),1960,水彩和色纸拼贴,4 5⁄8 × 5 1⁄4". 图片:科尔比学院美术馆(Colby College Museum of Art),艺术家捐赠. © Alex Katz/Licensed by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Y.


加米安·尤利亚诺-维拉尼(Jamian Juliano-Villani)


有人告诉过我,亚历克斯·卡茨每天都会游泳。这很合理,因为他用湿画法一层层上颜料的笔触就像在画布上划圈一样,是一种锻炼。在古根海姆博物馆的这场展览的开始,是一些小幅的拼贴画,这是卡茨观察世界的起点。更有名的杰作在最上层。


那些广告牌尺寸的大型画作是如此轻松自信。这些画给人一种在大晴天坐在一辆疾驰的汽车里的感觉。它们就像记忆,转瞬即逝但意义重大,总是处于感伤的边缘,但从未越界。它们总是亲切,熟悉,模糊的。


但其实这关乎的都是它们的画法。笔触很简约。卡茨本人是一只在垃圾堆里移动最快的乌龟。这些画既聪明又愚蠢,看似毫无头绪,但其中的明晰性却闪耀着无我、警觉的朴素感。


加米安·尤利亚诺-维拉尼是一位现居纽约的艺术家,也是O’Flaherty’s画廊联合创始人。


亚历克斯·卡茨,《黄色的树1》(Yellow Tree 1),2020,亚麻布面油画,72 × 72". © Alex Katz/Licensed by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Y.


大卫·萨尔(David Salle)


十月下旬,在纽约所罗门·R·古根海姆博物馆举办的亚历克斯·卡茨回顾展开幕之夜上,充满派对气氛的人群从底层的大厅一路沿着螺旋形坡道排到最上层的天窗。这本身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几乎所有纽约大型博物馆的开幕都会引来很多喜欢混迹这种场合的人。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并不太寻常。在当晚的活动快结束时,似乎不受高龄身体影响的95岁的艺术家本人,穿着奶油色西装,打着金色领带,神采奕奕地穿过拥挤的圆形大厅,走向旋转门时,整个博物馆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甚至在卡茨坐上车后还在继续。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当然,我见过很多在演讲或其他仪式性亮相之后晚宴上的那种礼节性的鼓掌,但从来没见过像这种完全自发的赞赏的流露,或者说,爱的流露。真的。在我们这座城市中,还有哪场回顾展是令人期待如此之久,如此当之无愧的?


开幕几天后,我打电话给亚历克斯,问他感觉如何。


“你受够了被众星捧月了没?”


“没。”


几十年来,人们一直抱怨古根海姆倾斜的地板、相对较低的天花板和较短的观看距离不利于看画。事实并非如此。对于某些尺寸的画来说,我想不出在纽约还有哪儿比古根海姆的空间更有利。赖特的建筑就像一台加料机,一幅一幅地挤出画作。而博物馆的基本结构理念——一个持续上升的螺旋形,沿途分布着独立的展间——是为了展示线性进程设计的。对于像卡茨这样的艺术家来说,他八十年的绘画生涯的确是以巨大的动力向前发展,因此古根海姆是突出这一点的加速器和增倍器。与此同时,各个展间将单幅或成对的画作并置,提供更鲜明的图像对比,从而使观众能够从更为准确的视觉角度理解有关绘画理念演变的策展观点,如何从较为粗糙和小幅的习作变为大尺寸的完整作品。卡茨这场展览的部分乐趣在于,观众能看到作品的不同阶段是如何关联起来的,一件作品是如何发展成另一件,之后又再次变化成其他作品的。而且所有作品都是一种非凡的观察智慧的产物,是艺术家一次又一次地发问:一幅画的本质是什么?什么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一个图像或一个场景提供了怎样的可能性?


也许这与某一代人或是与性别相关(通常是男孩),但对于理解事情是怎么做的,是如何在物理层面运作的,曾经是相当重视的。可以称之为提升到美学层次的一种能力感知。比如卡茨的同代人詹姆斯·索特(James Salter)就经常写到这一点——他倾佩那些知道如何做事的人,知道如何砍树当柴火、修车、打绳结、粉刷房子的人。这种能力能够帮你在这个世界立足。它与效率相关,与如何不消耗多余的能量有关。因此,它也与好的设计和美学常识有关。看到做得很好的东西会让人产生一种美学愉悦感。卡茨说,他的父亲就是那种知道如何用最好的方法做事的人,这种生活理念也传给了他。不知道如何做事会被认为缺乏男子气,比如不能收拾好自己的房子。卡茨的一大成就就是将这种理念应用于纽约画派。这个做法其实比看起来更加不可能,因为第二代纽约画派实际代表一项存在主义事业,它本质上在说,你就是你所做的东西。它的风格或外观存在于作为过程的绘画这一理念中,画家像白蚁一样,穿透绘画的内脏筋骨,开辟自己的道路。通常一幅画在开始时并没有清晰的构思,也不清楚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当时有很多狂热和动态的能量围绕于此,就算是看似冷静的绘画也是过度紧张的。但这从来不是卡茨的节奏。他是一位分析型画家,他的工作是评估手头的活,并以最简洁、有效和果断的方式去完成。这就对技法和技能的要求很高。当然,一个人的技能肯定是与世界观和艺术观相一致的,它们是不可分割的。


卡茨作品的外观,他著名的风格,都是基于他的技法,基于他能用画笔做出什么。虽然那支画笔经过了很多的练习,但它的果断和流畅感是从一开始就有了。


早在五十多年前,关于天赋、技能和思想之间的关系就有很多的争议,而且技能常常被踢到一旁。我曾经和一个学生吵起来,他说他不相信天赋,也认为技能不重要,觉得这是一种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表现出来的东西。甚至手机上可能就有相关app。我问他是否认为能够在躲避防线的同时扔出一个50码的达阵传球(touchdown pass)是一种天赋,“不,这只是技巧”。也许你应该试试?但自此以后,人们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今天的年轻艺术家们深知技巧能够带来什么。工艺不再需要辩护,而且人们认识到,画笔(或任何工具)击中画布的地方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这种世代性的转变实际上意味着卡茨的这场展览更加适逢其会。


这次的卡茨回顾展从很多层面上来说都是很有意义的,为观众在视觉、智识和情绪上带来强烈的愉悦感。整场展览的规模和广度都是巨大的,从宏大到亲密的各种层次都展现了非凡的能力,让人深感满足。如果展览没有其他的作用,至少我希望它能激励年轻艺术家,或是任何年龄的艺术家,继续思考才华和技能在绘画中的作用,以及绘画和思想之间的关系。


大卫·萨尔是一位现居纽约的艺术家。


译/ 冯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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