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翻车不远了：多家医院违反规定，拒诊无核酸患者

前阵子扭伤了右肩。对于一个码字人和乒乓球爱好者而言，手臂不能发力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作为广州人，知道省医和中山一院的医资和口碑是比较好的。查了一下，似乎中山一院的关节外科更好点，于是在线挂了个号。

院方旋即发来了一条短信：“【中山一院】重要提醒：来院就诊请持7天内核酸阴性结果，预约耳鼻喉科、眼科、口腔科普通门诊、超声检查、内镜检查、侵入性、创伤性操作或特殊治疗的人员，须提供72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结果方可来院……”

要核酸是吧，ok，我从善如流，提早两天下楼做核酸。恰好所谓的全民核酸结束了，街上找了两三个点，都是人员不知何处去、红旗依旧笑炎风。那就麻烦了，只能去医院做呗。住得离广东省人民医院不远，就步行过去。但省医是核酸采样定点机构，门前摆着复杂的限流铁围栏大阵，至少有一两百人堵在迷魂阵里拼命挤。所以看来我是挤不进去的，如果硬要挤，估计已经受伤的右手会被这支疯狂的队伍挤断，直接变骨折急诊了。个人觉得，不光是我，但凡正常点的人，估计也不愿意用骨折换核酸吧。

那咋办，换家清净点的医院做吧。离省医和中山一院十来分钟路程有家中肿（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就打个车去做吧。这家是挺好，门可罗雀，不必挤骨折了。但是呢，有个矮胖阿姨守在门前二三十米的通道外，用她威严的吼声警告：“需要72小时核酸报告！”我有点惊了，连忙问院里不是有核酸检测可做么？“是的！”胖阿姨继续威严地警告，“但是进医院必须先有72小时核酸报告！”然而我不进医院做核酸，哪来的核酸报告？管不了，这是上面的规定，没有核酸不能进去！胖阿姨见我不肯罢休，便回头唤来了一名警察。该名警察匆匆小跑而来，以保安式的威仪重复了胖阿姨的警告内容。

套句俗话，当时我的心里就是一千匹草泥马奔腾而过。这难道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的简中现实版？！啥叫“第二十二军规”，不知道的读者我免费科普一下，这是美国作家约瑟夫·海勒的一部著名小说，主要情节是二战时期的美军飞行员可以根据“第二十二军规”——疯子可以免于飞行——提出不再进行战斗飞行的申请。但是这条军规同时又规定必须由疯病患者本人提出申请，而如果本人一旦提出申请，便证明其并未变疯。作者指出，这条表面讲究人道的军规其实是一个耍弄人的圈套。

二战时美军当然没有这条军规。这是作者海勒为了讽刺惯于耍弄民众的官僚而虚构的。但这个虚构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以虚构折射出这个世界的普遍现实。本院可以为你做核酸检测，但你要进本院做核酸必须先有核酸检测报告——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二十二条军规疫情版么？我有了核酸报告为什么还要来贵院做核酸呢？

被二十二条阿姨和警察联手拒之门外后，我灰溜溜地回到家，动用各种搜索引擎检索贵大广州的医院“就诊规定”。马上找到了一条信息时报（广州日报旗下都市报）今年4月23日的报道。记者了解到，多家著名三甲医院都自行发布了各不相同的“就诊通知”。如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就规定“就诊者持7天内核酸阴性结果”。如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即上文的中山一院）、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规定“就诊者持72小时内核酸阴性结果”。而广东省人民医院、广东省中医院、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珠江医院、广东省第二人民医院等，进入医院不再要求核酸检测结果。

记者在“孙逸仙纪念医院”一段中以括号形式加注道：“疫情防控相关措施将根据疫情形势动态调整，请随时留意医院的最新通知和短信提醒”。换言之，记者在强调这些“相关措施”都是医院自己可以“根据疫情形势动态调整”的，各家没有统一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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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让人有些费解了。这些医院都是公立医院，不是都得服从国家医卫部门的统一防疫政策么，为什么可以自行制订所谓“防控措施”？关键的是，各家医院的措施为何区别极大，有的要72小时核酸，有的要7天核酸，有的压根不需要核酸报告？

怀着不解，我又去以“卫健委 医院 就诊 核酸”关键字组合检索了一下某著名引擎。结果首页出来今年3月25日的一条新闻：“国家卫健委：不得以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为由推诿患者”。点进去一看，是重庆市政府网站转载央视新闻的，内文开篇就直接援引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局长焦雅辉的话，强调“各级医疗机构不得以任何理由，特别是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为由推诿、拒绝患者。”

疫情期间，为保障百姓日常就医需求，国家卫健委近日再次强调，各级医疗机构不得以任何理由，特别是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为由推诿、拒绝患者。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局长焦雅辉强调，在疫情发生的时候，要着力保障封控区和管控区居民的正常医疗服务需求，特别是需要规律性治疗的肿瘤放化疗、血液透析患者以及急危重症患者、孕妇、老年人、儿童等特殊人群。国家卫生健康委医政医管局局长 焦雅辉：医疗机构要严格落实首诊负责制和急危重症抢救制度，不得以任何理由，特别是不得以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作为推诿拒绝延误治疗的理由和借口，我们要求各个医院要在急救的抢救室、在手术室、在病房要设立缓冲区域，在核酸检测结果不明的情况下来收治这些患者。国家卫生健康委要求，在封控区和管控区，要精准了解有特殊诊疗需求的患者情况，并把需求精准对接到社区与相应的医疗机构，同时解决“一出一进”问题，让有看病需求的居民能够出得了小区的门，进得去医院的门。对于急危重症患者，可以使用120救护车运送，对于其他规律性治疗的患者，可使用志愿者车辆接送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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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打开国家卫健委的官网，在其“防控动态”频道的《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2022年3月19日新闻发布会文字实录》一文中发现相关内容。医政医管局局长焦雅辉女士在回答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财经节目中心记者的问题时如此说道：

在疫情发生的时候，如何保障广大人民群众的正常医疗服务需求也是我们要重点考虑的一个问题。影响人民群众看病就医的情况主要是发生在聚集性疫情期间，对封控区和管控区群众的影响是最大的。我们从2020年起一直在不断总结各地的经验和做法，印发了一系列文件，提出相应的要求，作出了部署和安排。我们要求各有关医院要在急诊、抢救室、手术室、病房设立缓冲区域，在核酸检测结果不明的情况下来收治患者，我们一再强调，医疗机构要严格落实首诊负责制和急危重症抢救制度，不得以任何理由，特别是不得以有没有核酸检测的结果作为推诿拒绝、延误治疗的理由。

这是卫健委官网的原文，表达得比官媒转述的更精确一些。链接在此http://www.nhc.gov.cn/xcs/fkdt/202203/a46803bba0964065ac874b6b43da21f5.shtml

前面是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局长公开强调，医疗机构不得以任何理由，特别是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为由推诿、拒绝患者；后面是广州多家医院自己制订并实行“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不得进入医院”的措施。这是什么情况？“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不得进入医院”的规定，不就是医疗机构公然违背卫健委“不得以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为由推诿、拒绝患者”的政策么？！

为了更准确把握广州某些医院的核酸相关措施，我特地去关注了中山一院和中肿（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的公众号。

中山一院公众号关注并登录后，自动弹出一条显眼的提示：

通知

门诊就诊须知

重要提醒：1.来自广州市非封控、管控区和防范区的人员，请持7天内核酸阴性结果来院就诊。

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公众号4月10日晚上19:57发布了一条推文《重要通知】中山大学肿瘤防治中心疫情防控就诊告知书（2022年4月10日）》，点进去内文为：

疫情防控就诊告知书

 中山大学肿瘤防治中心      

各位患友及家属：

为切实维护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根据新冠疫情形势变化，按照广州市最新疫情防控工作总体部署及相关文件要求，请您务必配合做好以下工作：

01 就诊前注意事项  

所有来院人员

请确认持有48小时核酸检测阴性证明

该公众号于4月23日中午12:04发布了另一条推文《注意！来院就诊要求有调整》，点进去内文为：

尊敬的各位病友：

为切实维护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根据新冠疫情形势变化，按照广州市最新疫情防控工作总体部署及相关文件要求，我院就医流程发生如下变更：

调整核酸有效时长要求

2022年4月24日起

1.所有来院人员须提供72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报告，来自防范区的人员须提供24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报告。

2.含特殊诊疗门诊、日间手术患者及有创检查患者须提供24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报告，门诊放疗患者须提供72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报告。

请注意，这些医院是在国家卫健委公开提出“各级医疗机构不得以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为由推诿患者”的明确要求之后才发布的“就诊须知”。国家卫健委提出要求见诸报端是3月23日，中肿的《就诊告知书》发布于4月10日。而这些医院列出的“就诊须知”，与国家卫健委的要求显然互相抵触。

中山一院说“来自广州市非封控、管控区和防范区的人员，请持7天内核酸阴性结果来院就诊”；中肿说“所有来院人员请确认持有48小时核酸检测阴性证明”、“所有来院人员须提供72小时内核酸检测阴性报告”。所有来院人员，当然包括前来求诊的癌症患者、正在该院做放化疗治疗的癌症患者、危重症患者。换句话说，不管你身上病多重，是不是快要死，是不是必须在该医院进行紧急治疗，只要没有核酸，一律不得进入该医院的大门。这条医院死规定，就是那天的矮胖阿姨和助威警察的底气所在。

然而就在十几天前，国家卫健委就已强调：“在疫情发生的时候，要着力保障封控区和管控区居民的正常医疗服务需求，特别是需要规律性治疗的肿瘤放化疗、血液透析患者以及急危重症患者、孕妇、老年人、儿童等特殊人群。医疗机构要严格落实首诊负责制和急危重症抢救制度，不得以任何理由，特别是不得以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作为推诿拒绝延误治疗的理由和借口。”

中山一院和中肿却要求所有来院人员包括病患者都需要48小时、72小时或7天内核酸报告，这不就是公然对抗国家卫健委“不得以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作为推诿拒绝延误治疗的理由和借口”的规定么？中肿是华南地区最著名的癌症专科治疗医院，每天需要到该院接受规律性肿瘤放化疗治疗的患者数以千计。该院却将没有72小时内核酸检测结果的患者统统拒之门外，拒不为其提供手术和放化治疗，这不明摆着与国家卫健委的为“特别是需要规律性治疗的肿瘤放化疗患者”提供正常医疗服务的精神唱对台戏么？

我顺手再查了一下，发现不是仅仅广州地区的医疗机构这么干，全国多地的医院都这么干。

这是北京地区的，协和医院、北京医院、经开区各医院等。5月起，统一都要48小时内核酸报告才准许进入医院。

这是南京的，江苏省中医院、鼓楼医院、东部战区总医院等，统一都要48小时内核酸结果才准许进入医院。

信息时报曾报道过，广东省人民医院是不必核酸检测就可以进入医院的。但我去省医公号一看，并不是这样的。

省医公号在“挂号声明”里说了，14天内在有本土阳性感染者或确诊病例的县/区旅居过的患者需要提供72小时内核酸报告，肿瘤放化疗的门诊患者也需要提供72小时内核酸报告。这恰恰与国家卫健委的要求相悖。

这就奇哉怪也了。恕我鲁钝，实在不明白各地各级医疗机构为什么敢于顶风作案。我绞尽脑汁，将大致的可能性罗列如下：

1、国家卫健委的要求没有实际效力，仅是表态而已；

2、国家卫健委的要求有实际效力，但各地各级医疗机构故意不落实；

3、各地各级医疗机构执行着一套内部的核酸规定，对它们来说这套规定的优先级高于国家卫健委的要求；

4、各地各级医疗机构如果不执行这套内部的核酸规定，其损失可能大于不落实国家卫健委的要求；

5、所以，只要不出大事（如有患者因此死亡并由社交媒体大量报道），各地各级医疗机构就不愿意落实国家卫健委的要求；

6、上述可能性都是恶意揣测，真相是各地各级医疗机构负责人都有严重的阅读和理解障碍症，根本看不懂国家卫健委的明确要求。

不管这些医疗机构是不是真的看不懂国家卫健委的要求，让患者先有核酸结果才能进医院，这就是对患者层层加码，这就是拒诊，这就是削弱患者的生命权，剥夺患者的求医权。

我这次只是肩部扭伤了，小病小痛，可看可不看，你不让我看我就干脆不看了。但如果是一个肿瘤晚期患者，本来心理压力就山大，经过多次放化疗后身体变得极度孱弱，风吹就倒，你让他们拖着重病之躯，冒着暴雨或烈日去做完核酸，还要等结果出来了才能上你家继续治疗，这不是杀人于无形么？万一耽误了治疗，使病情加重，这结果谁负责？

日常频繁有需求去医院的，通常以老年患者居多。他们往往满身是病，走路都颤颤巍巍，你让他们怎么能每隔48小时、72小时就自行去做一次核酸？难道每次都要家人陪护？家人哪来这么多时间，不上班赚不到钱怎么给你们支付医药费？各级医疗机构层层加码强制核酸，受害最严重的就是老年患者、癌症患者、慢性病患者。每让他们多做一次核酸，就不啻是给他们的艰难求生之路上多添一道绊脚石。

希望国家卫健委能真正监督好下属各级医疗机构，让它们早日贯彻执行“不得以没有核酸检测结果为由推诿、拒绝患者”的政策，让各地民众早日摆脱“疫情时期看病难”的荒诞困境。

不要再打着疫情的旗号乱来了。尤其是广州。尤其是广州的医院。一线城市的民生问题是整个国家的脸面。上海殷鉴不远，广州要是再翻车的话，所谓一线城市真的名存实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