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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原宿农场:造房子,种粮食,养动物

行李 行李
2024-08-23


新型的农业、农场&餐厅、农法……好像正在越来越流行,“新农人”成为很多城市人希望自己拥有的另一种身份:创建一个农场,或者只是去农场体验、学习一段时间。在田野上亲自耕种,就是他们想象的“采菊东篱下”,但并非出生乡村,也并没有农业耕种经验的城市人,他们真的能经营好一片土地吗?他们究竟想要从土地里获得什么?


四年前,吴红卫(老吴)和崔海梅(崔崔)夫妻俩放弃城里的生活和工作,着手实现多年以来的田园梦想:在位于江苏东台的老家,租下一块200亩的土地,构建起专注于自然建筑、自然教育和自然农法的“原宿自然环保农场”(以下简称“原宿”)。

享誉中外的“朴门”,由“永久农业”或“永续文化”构成,是一套设计人类聚落与多年生农业系统的方法,这套方法有三个伦理原则:照顾地球,照顾人类,分享盈余。它起源于澳洲生态学家比尔莫利森、大卫霍姆格伦及其伙伴在1970年代所出版的一系列刊物,进而影响到全世界范围内,有此共同志向的人士,老吴和崔崔也是。

从严格的“术”的层面,原宿农场或许并不算一个朴门农场,它并没有朴门经典的食物森林或是螺旋花园。但在“道”的层面,无论是规划中的考量,生活方式,与人、动物的关系,都体现着朴门的伦理和道德原则。一年前,我在这里参加了一次“自然建筑实践课程和朴门永续设计工作坊”,于是有了这次采访。


老吴、崔崔一家和他们的农场。


行李&原宿农场


1.自然建筑


行李:是怎样的机缘开始做农场的?

崔崔:追根溯源的话,这个种子很小的时候就有。高中有次作文题目是“理想”,我写的是“有一天,住在一条小河边,有一间小茅屋,一盏灯,一本书,过晴耕雨读的生活”。当时被老师当作不思进取的反面教材在班里念,老师一边读一边气得一直咳嗽。那次课堂的打击导致我以为自己的理想是错误的,很多年一直压抑自己。后来看了塔莎奶奶的书,很触动。我想可能等退休了再去做,但有一次女儿跟我说“想做就去做嘛,不要老是等。”

在这之前,我们在装修行业,看到建材市场上不断有新材料,广告总是说得天花乱坠,昂贵但不必要。我们做装修设计时在设计前会先和客户聊天,了解其居家习惯,比如男人做饭,我们会考虑男性的习惯、审美;如果是女性做饭,台面高度我们也会根据女性的身高调整……但这些考虑并不被认可,大多数客户更在意把家里装得上档次,用最新的材料。还有,现在的商品房装修都要敲要凿,还要清理垃圾,产生很多浪费和重复。我们就想对这种状况做一些改变,实验性的东西,从建房子,做自然建筑开始。


行李:怎样才能称得上是自然建筑?

老吴:中国的城市建筑千篇一律,没有地方特色。自然建筑的材料因地制宜:如果当地黏土比较多就用土;如果木材丰富就建木屋。这样的房子是有生命力的,不用的话,拆了就能回归自然,不产生污染。但在城市里很难实现,农村虽然风景美、菜新鲜,可是房子的舒适性却很一般。所以,我们就想在农村找一块地建好玩又生态自然又舒适的房子。

崔崔:农场的名字,“原宿”,字面意思指原本的住所。我们理想的建筑,从设计风格、材料,到施工方式,都尽量保持老祖宗的智慧,在学习传承的基础上,融入现代技法和创新。从视觉和使用上,亲近自然。从舒适度上,接近现代人的居住习惯,舒适环保。这是我们对乡村生态建筑的想法。


行李:现在的茶室是第一个自然建筑的实验,也经历了最多的问题,说说这个过程吧。

崔崔:是,茶室是第一个,也是历时最长的一个建筑。是用黏土、沙子和纤维混合而成的土团建起来的,从第一次由加拿大的 Fred 老师带领,经过了三次工作坊,还有平时和工人一起做,断断续续建了一年,修修补补又是一年。整个过程可以写成一个中篇小说了。土房子常见的问题在这个建设过程中都出现了:开裂、剥壳、掉灰、漏雨等等。因为黏土沙土和稻草比例不对,开裂最大的地方手掌能侧着放进去。有一些墙体,配方里沙子太多,用手轻轻刮一刮就掉渣,真正是豆腐渣工程。还好,最后修复得很成功。


行李:主要是什么问题造成的?

崔崔:按照朴门设计的原则来看,首先是观察不够。当时是第一年经验太少了,对施工流程不熟悉,对新手把控不够,造成了很多问题。内墙的饰面也是前前后后做过五六次,做完刮掉重做,不满意再重做。后来才知道,饰面工作有时效性,需要一气呵成。


行李:多数做土团房的纤维是用稻草,用麻丝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吗?

崔崔:其实不管是麻丝、稻草,还是动物皮毛,无论哪种纤维,功能都是抗裂。我们这个镇种水稻的不多,所以稻草要去另外一个镇上收买,回来还要打理,造成交通和人力成本很高。正好有朋友在麻绳厂,做绳子剩下的边角料可以成捆成捆地给我们,很方便使用。生态建筑就是利用自然的和回收的材料,什么在手头方便就用什么,不必拘泥。


行李:到后来又有土袋房和螺旋顶房的建设?

崔崔:土袋房的建设前后用了一年,中间发生过一次施工意外把它给撞坏了,后来重新修补,不过这次事故也让我们见证了土袋房的抗震强度。今年盖的螺旋顶房,主体在一个月的工作坊中一气呵成,其实是边玩边干花了一个月,不然半个月就能完工。去年年初给土袋房和茶室都各配置了一个外挂的旱厕和淋浴间,结合了本地传统的经验和国外老师的方法,造价低并且非常容易。刚开始我们只是学习国外的东西,现在也很注重当地传统的经验,会去向村里有盖房经验的老人请教。其实朴门也是保留传统技术,只不过更加系统和精细。


所有自然建筑(房屋)都就地取材,由自然而生,也留有一些生动的,可供观察自然的空间。


2.自然农业、自然教育


行李:自然建筑后,又开始了自然农业和自然教育什么的?

崔崔:是,刚才说,农村的房子舒适度并不好,所以我们就想先有舒适的房子让人能住下来,然后再开展别的,比如自然农业。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人尽皆知,我们这一带是供应上海及苏南地区的蔬菜产地。邻居地里打药的剂量实在是吓人,明早收割的菜,今晚还要再打一遍。高产的食品有很多人在做,我们先要解决自己的食品安全。

在自然建筑和自然农业之间还有一点,是自然教育。在推崇考大学、找好工作的主流教育中,缺失了动手能力和跟自然界连接的培养。我们自己也要学习农业和环保方面的知识,就想搭一个平台,大家一起分享、一起实验。所以初衷是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打造一个梦想家园,在此基础上,再看能否影响到别人。


行李:开始做农场的时候,对朴门、自然建筑、自然农法这些东西了解吗?

老吴:不多。当我们在尝试换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这些东西自然而然就出现了,后来慢慢接触到了朴门和自然农法。


行李:朴门对你们来说是什么?

崔崔:朴门是一个思路的拓宽,每个人在里面吸收的营养不一样。不会打架的时候很想去学招数,时间久了,就不再停留在“术”的层面。

老吴:朴门不是圣经,只是一把钥匙。它可以缩小到一个阳台角落,或者大到这个农场都承载不了——朴门的分区设计,可以大到原始森林。国外的经验要结合当地的气候、土壤和环境,有时设计可能有朴门的影子,但不局限于朴门。


行李:为什么把农场选在(江苏)东台?

老吴:开始看到一些风景好又静僻的地方就激动。后来想:地方美是美,但离家太远,照顾老人孩子是个问题。这个地方交通方便,离城市近。我们是想让城里人有一个缓冲的地方,可以在他们习惯的生活环境和自然环境之间进退自如。如果有人向往更加原始自然的生活方式,可以把我们这里当作桥梁。从城市的习性里出来就像是戒烟,要慢慢来。不能把伴随一个人很长时间的东西一下子拿掉。


行李:亲朋好友对你们做农场怎么看?

崔崔:我以前的圈子里理解支持的熟人很少,做农场之后认识了很多完全陌生的人,与他们反而建立了许多深层的连接。作家野夫说过一句话对我触动很深,就是很多人生活在自己固有的圈子里,没有认同感。但是当你走出来,就会发现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存在,只要不断走在路上,类似的人就会聚集,你就不会孤独,也不再轻易否定自己。


在自然建筑、自然农业和自然教育下的农场,成功的“缓冲”了城市与农村。


3.农民如何看农场?


行李:目前你们好像并没有把农业作为农场的主要工作?

崔崔:我们的想法是农业先缓一步发展,着急把农产品推向市场的成功农场不多,我们现在的种植面积比较小,让我们在农业方面没有太大的生产压力,不至于因为市场的压力急功近利而走向偏倚。自然农场的形成需要时间和经验积累。当然我们将来还是要回归农场的本质,专心于种植,把盈余的产品分享出去。但是要让自然种植的农产品有市场,就需要对公众的引导,农场要延续下去一定要有文化和教育,这也是我们开设教育型工作坊的出发点。


行李:那天走在路上,地里干活的大叔听说我们来这里上课,跟我们说“学不到什么好东西”。关于这些自然农法的实践,村民挺不以为然的?

崔崔:是啊,我们没有按照村民们熟悉的方式来经营农场,却反其道而行之。比如别人的鱼塘都挖得方方正正,周围用水泥筑坝护坡。而我们的池塘沟沟壑壑,高低起伏,还长满芦苇和野草,各种野鸭野鸡整天在鱼塘边。别人家都有摄像头,到了晚上还要在池塘边巡逻一下。我们什么都没有,东西总被偷,别人偷了鱼去市场上卖,还很高调地说就是从那两个傻子的鱼塘里偷的。

昨天去市场买东西,卖豆腐的问我你们池塘里都有什么,我说有鱼和螃蟹。这下被他逮到:“还螃蟹呢,你们家的螃蟹都跑完掉了吧。”他说的是事实,螃蟹有趋光性,如果没有在它们活动积极的短时间里马上捞掉卖掉,一有光线它就会跑,有时候跑到四周的农户家门口。因为我们不想按工业化养殖那套,很自然地让它们长,就是这样了。

老吴:我们做的这个事是没办法让所有人理解的。在接受新鲜事物的时候习惯性地抵触,其实也很正常。这里的村民看多了虚假的投资项目,看到我们地里长了那么多草不管,就觉得我们不是好好干活,是来骗政府补贴的。村民很纳闷怎么还有那么多城里人到这个杂草丛生的地方学习,这个好奇心慢慢渗透,他们会去尝试了解这个地方,比你硬拉着他去教育来得更好。我有信心,现在常笑我们的这些村民,通过这种好奇,也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行李:听说因为不锄草被村民举报了?

老吴:村民都认为野草是要打药的,要不然地就荒了。他们感觉搞得像城市里的草坪一样才牛,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没必要回到农村来,我家小区就像公园一样。对我而言,这就好像必须要把胡须剃得干干净净才叫个人一样。

第一年一直没有大面积除草,我需要先认识观察,让一年四季的草生出来,看看都有哪些,在此基础上再决定什么草是要控制的。其实自然里没有什么是有害的,重要的是一个平衡,是人类按照自身需求才定义出有害。当然,比方说某种藤把树都给缠死了,这种情况是要处理的。


行李:来帮忙的工人怎么看这些自然农法的实践?

崔崔:一开始跟工人说不用农药是很难的。他们也有压力,来帮忙干活,结果地里长了这么多草,其他村民要笑的。所以他们打算自己掏腰包集资买农药,等我们俩不在的时候打。后来消息不小心泄露了。

我母亲每天过来帮忙干活,她一直让我去买化肥未果,后来她每次来都带个小蛇皮袋,偷偷撒在地里。被我看见,把化肥给扔了,老人家痛心疾首。经过反复交战,现在她已经接受不用化肥,我们偶尔用稀释的尿液或者分解好了的粪肥施肥。

老吴:如果把土地当成人的话,化肥就是毒品。一旦戒毒就萎靡不振,作物变得非常瘦小,甚至颗粒无收。要让土壤慢慢恢复、脱瘾,就要效法大自然。在原始森林里,生物死去,形成覆盖,土壤不暴露,微生物帮助分解,生物的尸体变成有机质回归土壤,在这样的循环中,土地越来越肥沃。大自然不会让一寸土地暴露在阳光下,无论如何,自然都会占领裸露的土地,就像人的肌肤,有了伤口就有细胞过来愈合。来帮忙的工人在干活的经验方面比我们强,我告诉他们以前怎么种,现在就怎么种,除了不要农药化肥这两样东西。工人们说这样虫害很多,会减产,水稻颗粒不饱满等等。结果第一年水稻亩产达到了 800 斤,他们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行李:认购水稻代耕是怎样的一个安排?

崔崔:代耕类似于国际上流行的 CSA(Community  Support  Agriculture/社区支持农业)模式。需要信任为基础,在耕种前由消费者预付费给生产者。这样做的好处是踢除中间商,让生产者和消费者直接面对面。提前支付生产成果的费用,让生产者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安心于生产,用约定的生产方式为消费者提供农业产品。如果遇到天灾人祸,消费者和生产者共同承担风险。

老吴:从第一年我们开始实验用自然农法的方式种植水稻,开始只有五亩地,主要供应农场内部和一些朋友。种了三年,现在基本稳定,虫害较少,可能和我们水稻田边上的70亩物种丰富的野生大池塘有关。目前亩产基本在450斤左右,每亩能产大米300斤,半亩的收成基本能保证一个城市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粮。水稻代耕活动今年刚刚开始,价格是每亩 3600 元,算下来大米价格大约在12元一斤。



几年时间,这片土地恢复原本的肥沃,有了真正的农产品。


4.动物庄园


行李:农场里平时都干些什么活?

崔崔:什么活都干,小到打扫卫生、做饭、收拾仓库、缝补衣服;铺路、挖地基、做水电、木工活、瓦工活;再到打扫羊圈、出粪、堆肥,割草、晒场、收种。还有设计规划,活动策划等等,事情多得简直罄竹难书。还要管理、安排工人和志愿者的工作,了解他们的工作情况、情绪、他们自己地里的情况,和家里其他成员的关系等等。


行李:农场常住的,除了你们两个,还有很多动物吧?

崔崔:两只猫,两只兔子,四只公鸡,三只母鸡,四只羊,狗的数字一直在变,有新生的,别人丢弃的,自己跑来的,也不断有失踪的,被毒死的,偷走的,正常有七八只狗在。还有四只鸽子,六只鹅,四只鸭。关于动物们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比如最老的那只公鸡很傲娇,有外面的野狗进来咬鸡,它会奋勇去追,大家去上厕所的时候也经常被它拦路挑衅。以前鸡都在餐厅活动,这只公鸡看谁不顺眼就啄一口。它会挑人,有一次工作坊的翻译姑娘特别害怕这只鸡,结果每次吃饭它就守在她旁边。这只公鸡当年从养鸡场里被淘汰,想想它的身世,诞生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中,能活到现在真的是生命的奇迹。所以虽然它啄过好多人,我们一直不舍得杀它。或许它这么有攻击性是欲求不满,我们考虑再多给它配几只母鸡。


行李:据说鹅被村里跑来的狗咬死的时候,你曾经发出狠话,要把它们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崔崔:鹅养了几年,虽然并不亲近,但是每天看它们在门前的大水塘里游来游去,已经产生了感情。曾经有人高价要买,我们都没舍得卖。它们在初春地里青黄不接的时候曾吃掉十亩地的麦子,我们也容忍它们恣意妄为。别人偷我们的鱼或者螃蟹,我们听到了就当是损失一些财产,但是养了三年的大白鹅却是花钱也买不来,竟然被几只野狗给咬死了。何止是生气,简直是出离愤怒。


农场其实是一个动物庄园,在这里,没有谁要做真正的主宰,人和动物一样,都是分享自然馈赠的生灵之一。


5.朴门永续


行李:跟其他一些地方的PDC(朴门永续设计认证课程)相比,原宿的收费相对较低,还有一些工作坊是原宿贴钱在做,为什么没有把课程费用提高一点?

崔崔:前几年PDC刚刚兴起时,有的地方收费很高。从学员的角度考虑,除了学费,还有交通费,个人的花销,参加一次朴门课程成本太高了,这样会将很多想学习的人阻挡门外。我们办工作坊和研发建筑的态度一样,以大家能承受得起作为目标。希望原宿的工作坊和建筑一样,带给大家一些好玩又有意义的事情。朴门不是有“照顾地球、照顾人类、分享盈余”的原则嘛,因为没有太多宣传,有的时候参与工作坊人数少,老师又是外聘,农场会贴钱做。但我们还是一直坚持,毕竟教育是一个长期的事。


行李:来参加工作坊的学员是怎样的人群?

崔崔:来自各行各业,但大都集中在农业、自然教育、景观设计等相关从业者或学生、自主教育的家庭、传统文化爱好者、民宿主、对自然农业和自然建筑感兴趣的城市中产阶层等等。现在又多了一个群体,就是向往自然生活的朋友们,包括来自朱家角和大理的嬉皮士。哈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刻意追求,过来的朋友和我们的气息愈发契合。


行李:已经办了这么多工作坊,你们自己如何看?

崔崔:说起来像是王婆卖瓜,我真心觉得这里的工作坊特别棒。那些课程之外的收获,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价值远超过课程本身。大家一起吃住,交换技能,结束之后大家的感情都很深,彼此成为合作伙伴、好朋友的很多。我一直觉得技术只是“术”的层面,具体途径有很多,终究是肤浅而易得的。我们更多希望学员在参加工作坊之后,在“道”的层面也有所收获,帮助彼此内在的转变。



农场容纳着不同国籍,不同“属性”的学员,他们参加PDC课程,“分享盈余”,力所能及地服务于大家。


行李:农场一直提倡无为之治,包括和工人的沟通,这是怎么考虑的?

崔崔:我们对工人的“无为之治”,是自然农法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如果我不确定做这件事情会改善状况,我就不做,这样最多维持现状,结果不会变得更坏。比方说我让阿姨整理一块地,她弄错了。按照我以前的性格,会着急,现在觉得错了就错了。即使坚持,说的话也是很柔的,不让别人不舒服。现在大家都超越了温饱的需求,对工人们来说,来工作并不完全是为了你这一份工资,尊严也很重要,老指责别人自己也不开心。


行李:农场对你们自己的改变大吗?

老吴:对我内心有重建的作用,当内在变得丰盈的时候,外在的东西变少了也不会产生焦虑。我还清清楚楚记得以前在城市工作的时候内心的那种焦虑。没钱的时候想存到十万块就放心,然后等有了十万,就又想二十万,三十万……人在那个状态下无论多少都不满足。现在我觉得,可能原宿有一天会好,也可能不好,我也不后悔。还有就是身体变轻了。我在城里长大,从小就懒,能躺着不站着。要开始做农场的时候,崔崔质疑我能不能吃苦,那时候我心里没谱,现在还挺适应的。

崔崔:我也是身体上变化挺大。第一年我看工人们干活看了一年,算是践行朴门的观察原则吧。一整天一整天地看,心里很羡慕:他们干一天也不累,我就站在那看,中途还回来休息,结果一天下来很疲惫。他们在地里走像兔子一样轻快,我跨一个沟都觉得好难,身子重。前年开始有改变,我在地里也能健步如飞,有些长住乡下的同学都比不上我,跟我一天就“唉呦,今天累死了,一只腿疼死了。”

然后是心理上的变化。以前没有过集体生活,第一年一下子对那么多人负责,感到很累。关于卫生的问题就纠结了很久,感觉大家都不太讲卫生。有次我跟一个学员交流,她以前在美国上学,说话也比较直接。这个学员就告诉我:“看不惯,你就去做,要不然你也不做,很简单”。后来我总结出了两点:第一、自己先做,别指望别人。第二、自身气场足够强大,别人就会顺应自觉去做,如果别人还不自觉,说明农场自身营造的气场还不够强大。所以现在我不再纠结,心里对别人没有太多要求。我发现状况越来越好,其实跟自己内心的变化是有关系的。

以前在城里,按照既定的轨迹上学上班,工作也是就事论事。我刚回来的时候跟村民没办法沟通,虽然也会说当地的方言,但是跟他们说话说不到一个调上。

其实在中国,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并不是我花一块钱给你买一块钱的菜这么简单。我有个当地的老同学,经常帮农场一些忙。我一直唠叨怎么还这个人情。一个朋友跟我说“你是长期在这儿的,这么急着还干吗?”以前在城市里,今天别人帮你忙,明天赶紧买两个水果送过去,其实也反应出了一种焦虑和急功近利。村里人的处理方式跟我们不一样。日子是慢慢过的,关系是慢慢处的。农村也有不好的地方,但是相对来说还是更接地气更生活化。这几个变化,我觉得很受用了,对我是一个不断成长的过程。


老吴和崔崔并不是要建造理想国,只是让人们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不必拘泥于非此即彼的选择。只要自由舒适,就是自己的“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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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安琪

照片提供:原宿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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