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体中的退行(下)| 文献
摘要:网络社区是一个大团体。喷子,五毛,水军都是大团体中的退行行为。
社会是一个大团体。经历过创伤的社会,会在一盘散沙和高度统一之间来回摆动。两种极端都是大团体中的退行行为。
团体中的退行(下)
作者 | Haim Weinberg 博士(美)
翻译 | 吕锐
作者介绍:曾任以色列团体治疗协会主席、北加州团体治疗协会主席。美国APA执照心理学家,团体分析师,认证团体治疗师。心理专业学院(The Professional School of Psychology)的学术副校长,负责设计、组织团体心理治疗的在线博士项目。
本文最早以英文发表于Weinberg, H. (2006). Regression in the group revisited. Group, 37-53.中文翻译共三部分,此为第三部分。
Otto Griebel, Die Internationale (国际人), 1929-1930.
译者说
在本文的前两部分中,作者讨论了退行的概念、在心理治疗中的价值,并通过多个临床案例,分别讨论了退行的四个维度,以及各维度在个体治疗与团体治疗中的异同。下面,作者将讨论大团体当中的退行。大团体通常指的是较多人数的团体,因为不可能进行所有人同时面对面的交流,而呈现出独特的动力。例如一个四十人的团体,一个组织,一个网络社区,甚至一个社会。最后,作者对全文进行了总结。
正 文:
大团体中的退行
大团体会引发强大的退行拉力,威胁到个体的身份认同(Tuiquet, 1975),并引发成员之间、成员对团体领导的粗暴攻击。
Anzieu(1984)强调,大团体中存在自恋性退行和前俄期退行的压力,人们会在大团体中否认性别差异,并有种大团体完全同质的错觉。
Kernberg(1989)强调,大团体倾向于增强一致性,形成团体均匀一致的错觉。在另一篇文章中,Kernberg(2003)提出,退行性社会,主要在自恋退行和偏执退行两个维度上体现其病理。
大团体中的退行进程,可能激活原始攻击性。在急性创伤性的社交情境中或是危机之下,可能出现暴力行为。
Triest(2003)认为大团体中的退行有两个成分。
首先,我们可以观察到一种“竖直-地形学”退行,由心理地形结构中边界的破坏引发,表现为无意识淹没意识。
其次,我们可以体验到一种“水平退行”:在分离-个体化轴上,自体表征和客体表征之间的边界“融化”了,导致在大团体中失去个体性。
本文中谈到的退行的各维度,可以和这个分类法很好地吻合:早期客体关系和幻想属于“水平退行”;而退行行为和古老防御机制则属于“竖直-地形学退行”,由意识被淹没引发。
Triest的模型结合了引言中谈到的退行的两个定义,并且提出了两种退行在大团体中同时存在。
大团体中的退行
威胁到了身份认同
对此,参与者有两种可选的策略。
一种是退行到“唯我”(meness)的自恋状态
(Lawrence, Bain, & Gould, 1996);
另一种是相反的“合一”(oneness) 状态
(Turquet, 1975),和整个团体融合,以防御抛弃和孤独。
“唯我”与“合一”分别是团体的第四种和第五种基本假设。Hopper(1997)合并二者,成为一类双向摆动行为,并认为尤其在经历过创伤的社会系统中,大团体会在两极之间摆动,有时是合一/大众化,有时是唯我/群集。
很有意思的是,这些学者都使用行为术语来描述大团体中的退行,虽然在“合一”或“唯我”之上,显然存在儿童样的幻想。
下面的例子表现了大团体对退行的防御,同时也显露了深层退行的存在。这个例子来自以色列的一次三日会议,主题是团体中的移情与反移情,会议中每天有两次大团体活动。
大团体第一个小节一开始,就是一阵失控的嘲笑攻击。成员们评论、贬低团体领导们,后来演化为成员间的相互鄙视。团体领导们将躁狂的间接攻击气氛,诠释为对退行焦虑的防御;而团体否认有任何攻击性。后来到了某个时点,一个女性组成的亚团体开始唱歌:“谁会爱我,谁会抱我?”
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女性组成的亚团体通过唱歌,向“合一”状态融合,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避难所,离开团体中上演的攻击性。她们的歌词,显露了她们的退行幻想,和对温暖的渴望。
网络上的虚拟团体
大团体中退行的力量
大团体中退行的力量,在一种新型团体中也可以看到:这就是网络上的虚拟团体。我们正越来越多地参与和体验到这类团体。
我在之前的一篇文章中(2001)提出,电子空间中的虚拟团体是大团体,却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小团体。这使得虚拟团体中的成员,以及虚拟团体作为一个整体,都可能经历退行。
Holland(1996)指出了在互联网上退行的三个指征:
攻击性或是“着火”,有一点小小的刺激,就出现愤怒和暴怒;
性骚扰或是“调情”,提出性接触的野蛮邀请;
以及利他性,出现超乎寻常的慷慨行为。
这并不意外,网络空间的团体缺少视觉线索,有更高的模糊性,成员自然会发生退行,诉诸于自己从前熟悉的方法态度。Holland将这些退行一直追踪到人们对电脑本身的无意识幻想,包括权力、性、自恋性满足、镜映、口欲性吞没,和父母之爱。
网络退行的核心,是将人和机器相混淆的个人倾向。在网络空间中,用户将电脑看作人类,而将其他人非人化。
看起来,退行幻想和早期客体关系统治了网络退行的屏幕。
退行的四个维度
在大团体中也得到激活
我们可以做出结论,退行的四个维度在大团体中也得到激活,有的时候是大量激活。
原始防御机制非常强大,包括分裂,理想化,投射,和投射性认同。大团体中原始防御维度的退行,表现为大量使用投射。例如,有时超我功能可以被投射到整个团体上,以避免暴力,或是通过意识形态保护自我的身份认同。
早期客体关系和古老幻想同样存在,看看社会大团体的成员对自己组织/民族的强烈认同,甚至达到可以放弃个人身份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大团体引发了对镜映的强烈需要。成员感觉迷失在人群中,寻求在他人眼中找到映像,以得到安慰。然而大团体是一个“面目不明的母亲”(Turquet, 1975),成员们缺少镜映。大团体中,由于缺少交流性的镜映(Weinberg & Toder, 2004),通过自动认同和情绪传染的机制,可能导致恶性、退行性的非言语镜映。
最后,退行性行为在大团体中也十分常见,从胆怯的沉默,到攻击性的爆发。
总的来说,看起来大团体动力更倾向于团体层面的退行(由Bion, 1959代表),而非个体层面的退行(由Scheidlinger, 1968代表)。可能是因为大量个体的集合,被感知为去个人化的群体。
讨 论
接着Horowitz(1994)的提问,团体究竟是增强了还是抑制了成员的退行?
答案是“既增强又抑制”。
团体的本质是一个竞技场,要满足需求得跟许多人竞争,这肯定会很快挫败退行幻想。而在个体治疗设置中,这些幻想可能得以延续,保持很长时间。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通常挑选那些更有自我功能,更能承受挫折,更能延迟满足的病人,去参加团体治疗。相比于团体中那些纷繁激烈的互动,个体治疗的二元关系和分析师的被动姿态,会更加促进退行幻想和古老客体关系的形成。
澄清退行的各个维度,帮我们看到团体中哪些退行成分更容易发生。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早期客体关系、以及退行幻想和冲突,在个体治疗中走得更深,而婴儿化退行行为更多在团体中得到表达。此外,似乎原始投射机制在团体中更强,使用更广。
我们可以将Triest(2003)对大团体退行的概念化应用于所有团体,说团体中水平退行比个体治疗中更深,而个体治疗中竖直-地形学退行比团体中更深。
退行的多个维度之间有区别,在个体和团体治疗中达到的深度不同,这一结论与Horowitz(1994)的结论一致,即团体设置中既有移情的稀释,又有移情的增强。而且,本文的结论说明了哪些维度增强了退行,哪些维度稀释了退行。
对临床工作有何启示?
一个必然的问题是,本文对临床工作有何启示?我们应当鼓励团体中的退行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应当鼓励其中的哪些成分?
首先,描述退行的各个维度,提供一个分类法用于进一步的临床探索。光是这一点已经很有用处了。
其次,没有一定程度的退行,治疗无法进展。但是仅仅退行本身是不足以推进治疗的,必须加上观察性自我的作用。那么下一步,就是治疗师应当鼓励观察性自我的发展。
团体的优势在于,其他团体成员可以起到观察性自我的功能。也就是说,团体治疗师的任务之一是鼓励团体成员成为退行成员的观察性自我,增强团体成员被拉入退行情境之后,再把自己拉出来的能力。从前面的讨论中,我们知道,团体中的水平退行更深,那么当原始防御机制被激活的时候,或是出现退行行为的时候,团体治疗师就可以更努力促进这个位置。
描述退行的多个维度,还有一个好处是可以帮我们理解团体退行的条件。
通常来说,团体的结构越松散,其成员越退行。比如说,塔维斯托克(Tavistock)形式的工作团体(英国的Leicester团体关系大会传统,和美国的A.K.Rice传统)。看起来,当团体有一个宽容的带领者,鼓励不太清楚的结构、鼓励不太明确的角色定义和团体任务时,成员们的内在结构就开始崩解,退回婴儿状态。当人们没有线索,面对模糊性,就会回到自己所熟悉的方式。
但另一方面,一个专制的带领者,指导性风格的领导力,同样可能导致团体成员的婴儿化退行。也许这两种极端风格(过度宽容或者专制)的团体领导力,引发了退行的两个不同维度。
在团体中,除了个体退行的可能,成员们还发展出共同的心理防御,以应对“团体作为一个整体”的退行。
团体层面上的退行,代表性讨论包括
Bion(1959),Ganzarain(1989),Kernberg(2003),和Hopper(1997);
而个体层面上的退行,代表性讨论包括
Scheidlinger(1968),Rutan和Stone(1993),和Slavson(1964)。
Horowitz(1994)指出,以团体为中心的治疗师,倾向于强调团体中移情退行的增强,而以个体为中心的治疗师,则强调团体中移情的稀释。我们可以说,团体中团体层面的退行要强于个体成员层面的退行,可能是未退行成员的现实输入导致的。
关于团体治疗中,个体成员的退行与整个团体的退行之间的比较,还有待进一步探索。这些现象是同时发生的吗?是否可能存在这样的情况:团体的成员都没有退行,而团体作为一个整体却退行了?虽然上述讨论听起来像是一个悖论,却指出了个体成员“单独”退行与整个团体退行之间的分别。
译者小结:文章这一部分,作者讨论了大团体中的退行。大团体会引发强大的退行压力,导致对差异的否认,和原始攻击性。其中既包括“竖直-地形学”退行,也包括“水平”退行。由于大团体退行对身份认同的威胁,团体可能在“唯我”与“合一”之间来回摆动。网络空间中的虚拟团体也是一种大团体,网络暴力、网络性骚扰、网络上的慷慨无度,都是退行的表现。大团体中,退行的四个维度同时存在,团体层面的退行比个体层面的退行更深。
作者还对全文进行了总结。团体既增强又抑制了成员的退行。在古老客体关系、婴儿化幻想与冲突方面,团体的退行没有个体治疗中深;而在退行行为和原始防御机制上,团体的退行比个体治疗中更广泛。在团体中抱持退行,比个体治疗中难度更高。通过鼓励观察性自我的发展,治疗师可以利用退行来推进治疗。结构松散的团体和专制的领导风格,都有可能促进团体成员的退行。最后,作者区分了团体中个体成员的退行,和“团体作为一个整体”的退行。
(译者:吕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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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 | 罗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