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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春节”系列征文|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忆旧年。

从这里看青山 美丽青山 2023-03-10

作者:胡继明(钢城四中)

小年将近,年味渐浓,南到深圳,北及京城的兄弟们都回了老家,每天在微信里发布走家串户、喝酒打牌的视频和图片,他们已经把年过得红红火火了,可我还要在这孤寂的江城,吹着江风,实在是心有戚戚焉。来自闭塞的乡村草野,尤其安土重迁,身出来了,心却总在家里。大学毕业,来到武钢,一晃二十多年了,世事变幻,白云苍狗,连武钢都没有了,何况我这个血肉之躯,怎能不被时光蹂躏,日渐老去了。也许时代和肉身走得太快,心却跟不上了,每到岁暮,归家的冲动,难以自制。

来到江城二十多年,我买了房,结了婚,有了孩子,没有回老家过年只有两次。一次是2002年。买房结婚后,还没在城里过上一次大年,所以斗胆地没有回家,结果落得父亲一顿好骂,我是第一次听到父亲这么骂我的,也知道了父亲是如此的看重回家过年;第二次没有回家过年是2008年,那一年全国有了雪灾,武汉也是几十年未见的大雪。母亲早在家里准备着过年,父亲则在武汉帮我带着孩子,要等到我放了假,他才能脱身回家陪母亲。可是这无边无际苍茫的大雪,阻碍了交通,没有回家的班车,父亲心急如焚,一天无数次给司机打电话,终于等到了回家的班车。

▲ 风雪大舞台 邵水凤

我记得那一天是腊月二十二,雪还在下,中午时分,我目送父亲一头扎进大雪,消逝在茫茫天地之间。本是傍晚就可以到家的班车,结果开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才到了老家。

我一夜无眠,不知道父亲那一夜是怎样的挨冻受饿。

说是年年回家过年,其实呆在家里陪伴父母的日子,没有超过四天,所以在武汉的家里也像老家一样,也要置办一些年货,但无需要我去买什么,有岳母大人给我的腊鸭、卤牛肉、卤香干、各类丸子等,更多的是父亲一定要送过来的猪肉,每年都有四五十斤,简直成了我的负担。一来冰箱里放不下,并非我的冰箱太小,虽然它不是对开的大冰箱,但也是单开门中个头最大的。二来,得想尽办法,把它做各种处理,否则整年都不用买肉,还总是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平时根本用不了。

所以,我跟父亲说,

你少拿点,少拿点行不?”

父亲说,

“你可以腌点,还可以做香肠呢!

于是,父亲弓着微驼的后背,挑着肉担,穿着我穿过的那件青色的羽绒服,一头白发,不顾车船劳顿,穿过江城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喜洋洋地送来,此时,我怎么也不好意思露出半点愠色。尽管我每年都说“你不要送,你不要送”,但父亲依然我行我素,我毫无办法。

父亲送来的乡村猪肉,和城里的猪肉不同,它膘厚油多,做香肠的师傅说,“太肥了,太肥了”,我说,“就这样吧!回去我当肉油用。”这肥肉多,瘦肉少的香肠,怎么也晾不干,我从正月晾到二月,还是油兮兮的,但此时我得收起,因为气温已经很高了,日渐有了苍蝇蚊子。冰箱冷冻早已塞满了,只好放在冷藏。结果,几个星期不关注,再看那香肠时,每根香肠都覆盖了一层绿毛,外加蚕豆大的黄斑,看着这满是绿毛的香肠,我悲怆不已,心塞,眼里还噙着泪水,这定然是不能吃了,因为有人吃了发霉食物中毒而亡的先例,当我硬了心肠,将其丢到楼下垃圾桶的时候,似乎看到父亲挑着肉担,颤巍巍地走来……

父亲之所以要那么倔强地给我送猪肉,那是因为他认为他送来的猪肉,要比这城里的猪肉好得多,

我是用红薯、南瓜、青菜、粮食喂出的猪肉,你哪儿买得到?”

说实在的,再好的猪肉,到我这儿成了负担,我还是拒绝的。为了少些浪费,让父亲少给我送点猪肉,我从年头到年尾,都要想尽办法,来说服这个倔强的老头。先是在头年的时候,跟父亲打好招呼,

“明年我要不了这么多的猪肉,你可以多卖点。

父亲说,

我是用红薯、南瓜、青菜、粮食喂出的猪肉,卖十来块一斤,那是亏得大。”

我若再说,父亲就不理我了,我知道他的倔强,多说也无益。

于是,父亲在这一年里,每两个月给我汇报一次生猪的生长情况。正月里,一般是不买猪娃的,因为猪娃少,价格高,想买猪娃的人不少。这个时候就到处打听哪家有猪娃,是纯黑的吗,什么时候可以开卖了。家里没有猪,看着一桶桶的潲水倒掉,一个劲地叹息,“可惜了,可惜了”。二月里,买好了猪娃,要添料了,我对父亲说,“最好的猪肉是一点儿猪饲料都不吃,全用潲水、菜叶喂大的。”父亲说,“你这是书生的话,全用潲水、菜叶喂,到过年的时候,能长到一百多斤就不错了,怎么吃肉?”四月里,父亲说,“猪长得很快,个头很大了。再吃两个月的饲料就不吃了,有这个个头再慢慢长,下半年肉少不了。还有,我得多种点南瓜。”我说,“要那么多猪肉搞么事?”六月里,父亲打来了电话,“哎哟,天太热了,猪热得喘气,蚊子苍蝇围着,看着它伤心。我给猪圈里装了电扇,晚上给他熏上了烟把。”我听了,觉得这养猪的成本也太高了,没好气的说,“你给猪圈按个空调吧,那玩意儿降温效果好。”八月里,父亲说,“猪有一百多斤了,南瓜还有一些,我和你妈两个人吃饭,潲水太少,猪不够吃的,我去地里割些芋头藤(我们那儿把红苕叫芋头),加上碎米和糠,煮了一大锅,很要吃几天的。”我说,“刚才下了雨,你还去割芋头藤?你要是搞病了,要吃药打针,你可是要搞超级猪肉啊。来年,别养猪,要吃肉,我给钱。”十月里,父亲说,“家里的芋头有一千多斤,把这吃了,猪又可以长不少。”我说,“城里烤芋头,两块钱一斤,一千斤芋头,可以卖两千块。你这猪肉也特贵了。”过年了,父亲要准备杀猪了,他又打来了电话,“我过两天杀猪了,我把肉送过来,你要猪心和猪肚吗?”我说,“内脏我一两都不要,肉一定要少送点,没地方放呀!”“好吧,猪肚猪心,留给你们回来吃!”我还得说几句,他早已挂了电话。

有了父亲送来的这几十斤猪肉,一年就基本够吃了,仔细算过,对于一年三百六十天,一家三口来说,其实也并不多,但近年似乎对肉没有嗜好,还有点排斥,我知道这是身体和心理有了变化。现在把肥肉叫做脂肪,把瘦肉叫高蛋白,把米面叫高糖碳水化合物,的确,当一个人开始用成分代指食物的时候,肯定是老了。有人说,人体机能三十五岁之前是上涨的,三十五岁之后开始减缓,四十岁开始下降,四十五岁之后就急剧下降。这话对于我这种运动不多,老喜欢坐着的人来说,就是真理。年轻的时候,两年一次的体检,根本就不去,浪费了好多次体检的机会,这些年的体检每次都去了,还满是担心。记得去年体检后居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要我到医院去和主检的医生面谈。到现在我都记得我那颤巍巍的手,有点拿不住电话,我反复询问打电话的护士,“我怎么了?”护士说,“我不知道,你来问医生吧!”这本是最正常的回答,把我打到冰窟。从学校到医院不过两三里的距离,但我觉得是去刑场一般漫长,一路想着和我年龄相仿,却已远去的同事朋友,长叹一声,“生我的人啦,我还没有尽孝;我生的人啦,我还没有尽责。”我为什么眼里满含泪水,因为我对世界还有不舍。医生告诉我,“转氨酶偏高,再查。”

今年的体检,医生的结论和建议居然有十条,视网膜萎缩、牙齿残缺、体重超标、轻度脂肪肝、左心缘肥大……我的妈,这让我还咋活呀?我想起了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当年给孩子们讲解的时候,我说,“用夸张的手法,以自己的苍老,来衬托十二郎的死,给自己的打击。”今天看来,我是扯谈,误人不浅。为了不让来年的体检再多几条,我开始节制饮食了,脂肪不沾了,晚饭尽量少吃高糖碳水化合物,我无限怀念小时候大快朵颐肥肉的温馨。

我在乡村的一所初中读书,条件恶劣,自己带米去学校,从食堂里换来饭票,菜是家里带来的罐头瓶装的咸菜腐乳,一般是一个星期吃一瓶,多的没有。学校人数挺多,所以每餐剩饭剩粥也很多,潲水也更不少,学校里故而养了很多猪,常记得上课时能听到猪叫,幸运时操场上能踩到猪屎。这些都不让我感到厌烦,因为每到寒假之前,学校可以杀猪过年,老师们分一块猪肉,学生们都可以饱餐一顿萝卜炖猪肉。吃猪肉对我们来说是个盛大的节日,学校为了有序吃肉,制定了严密的流程,先统计各班住校人数,走读的不算;然后按核定的人数发肉票;由于人数众多,一餐不能解决所有人的用餐,所以一连三天,每天两个年级吃肉,其他年级吃饭吃粥吃咸菜吃腐乳。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是一勺怎样的猪肉啊!几块萝卜,几块块头挺大的五花,夹杂着不少黏黏的肥油。我吃得好香,哪管上面有长长的猪毛,接受那顿没有肉吃的同学的仰慕,神气得超过考试得了第一。

其实最让我得意,倒不是吃肉时的香甜,而是学到了可以多吃一顿肉的绝招。那时候,油印技术很差,所有的油印试卷上都沾着一层油墨,只要你把那油墨的字儿打上蜡,然后倒扣在另一张白纸上,然后用钢笔的光头来回地磨搓,就可以把油墨上的字儿拷贝下来,如果不认真看是发现不了的。所以,在班主任发肉票的时候,我就在四处寻找蜡头,趁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在油墨上使劲地涂抹,然后找一张白纸盖上,用钢笔的光头用心地来回磨搓,然后小心地裁剪,做得与老师发的肉票高度相似,才忐忑地拿着碗进了食堂,混在吃肉的年级的长队里,紧张地把碗和肉票递给打饭的师傅,他看也不看地把票摔在盛水的碗里,把勺子伸到肉桶里,给我挖上满满一勺,那感觉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小时候家里穷,所以拼命想吃那一顿今天想来要呕吐的肥肉。那些年,多数人家平时是没有肉吃的,非要等到过年才可以吃上肉的,那些年的年夜饭,多是粉条、海带、豆腐、黄花、红枣等,掺加少许肉块,一锅煮的。当然也会有些鱼、肉的。比如,会煎一条罗汉鱼(鳊鱼),但不是用来吃的,要从小年放到正月十五,每次祭祖,拿出来祭拜祖先的,若是馋不过,动了筷子,父母要敲头的;也会有一碗烧肉,只不过这肉半生不熟,咬不动的,除了祭祖外,来了客人,放在桌上凑数的。

年年如此年年过,年年都期待,毕竟过年都有新鲜。在我记忆中,也有那么几个菜,令我记忆犹新。在我们那儿,有个说法“女人也有三天年”,意思是说,一年到头的饭都是女人做的,这除夕初一的饭菜该由男人做。父亲平时做饭不多,年饭也会动点心思,记得有一年他告诉我,要做蒸肉。这让我期待不已,等到上桌的时候,我才看到这所谓的“蒸肉”,只不过是把煮得半熟的肥肉,洒上白糖,放在饭上蒸。记得当父亲把肉拿上桌的时候,白花花的一片,就像涂满白粉的女人的脸,我不记得我是否下箸,但视觉的冲击,几十年不忘。今天想来,他是想做红烧肉吧。我做的红绕肉比这“女人的脸”好吃多了。

买好多层的五花肉,焯水后切成一寸见方的块子待用;锅里放油放大料,可以加点红椒,大料炒香后,把肉块放进去爆炒,炒到肉色发焦,去掉大料起锅待用;锅里放少许油,放入几勺白糖,加热至白糖融化,慢慢起了黑烟,有点焦味,再放入炒好的肉块,爆炒至酱油色后,加一瓶啤酒慢炖,小火至水干收汁,一盘美味的红绕肉就出锅了。外酥里嫩,入口即化,感觉爽极了,一向颇为挑剔的女儿,也是大快朵颐。可是我一年也就做那么一两回,因为这红绕肉是高糖高盐高油,绝对是催肥的最佳食品,对身体没有好处。对于人到中年的我来说,是个禁忌。

其实,民以食为天,一个人肯定忘不了曾经给你留下深刻印记的食物,这些年在外面东奔西走,吃过不少所谓的美食,但是我印象深刻、难以磨灭的是小时候,父亲在新年里炖过的一罐排骨。记得做法简单,只不过是把两根腊肋排,先焯了水,然后给了一点红辣椒在锅里翻炒,最后盛到瓦罐里,放在火塘旁慢炖。多少年过去了,我都忘不了这种美味,也曾多次以同样的方法重做,却始终找不到当年的那种感觉,后来我才明白,不是味道变了,是心变了。清代周容在《芋老人传》里写道:“犹是芋也,而向者之香且甘者,非调和之有异,时、位之移人也。”是啊,当年家穷食物有限,见识有限,身体强健,胃口超好,有一碗香甜的味美的食物,当然至今难忘。而现在,时已至中年,位已至为人父母,早已见识过各类山珍海味,没有什么食物能令我牵肠挂肚;终日饱食,行有车,坐有沙发,冬有暖气,夏有冷气,自然消化不良,难有胃口;再加上,整天还担心疾病缠身,哪有心绪,喝一口肉汤,审视半天,是高了血脂,还是高了尿酸?

记得,去年回去的时候,父母已大不如前,一向忙前忙后的母亲,走不动路了,有点老态龙钟;一向雄赳赳气昂昂的父亲,说什么都听不见,有一只耳朵已全聋了,大冷的天,靠在椅子上,刚刚还在说话,一会儿就睡着了。母亲对我说,“你爸平时喜欢喝酒,你那些叔叔伯伯们有事没事地叫他去喝酒,我们很少回请的。我们老了,不会做菜,也做不动,趁你回了,把他们都请来,喝回酒。”父亲说,“我们牙齿都不行了,煮得太烂的肉不好吃,烧肉又有点硬,咬不动,就炒活肉吧。”家乡红绕肉的做法,和我做的很不一样,多半是把焯了水的肉,拿来干炒,炒到焦黄时,加酱油十三香等调料,其实味道也挺好的,只是有些硬,像父母这种年过七旬,牙口不好的老人有点咬不动。

父亲所说的“炒活肉”,就是简单的炒肉,把新鲜的猪肉,切成薄片,然后加上淀粉、盐、十三香、生抽,最好加点蛋清,搅拌上浆,卤约二十分,然后放在热油中爆炒,火要大,油温要高,炒的时间要短,熟了赶快起锅。

那一天,家里摆了两桌,叔叔们都来了,还有平时天南地北打工的弟弟妹妹们都来了,热热闹闹,其乐融融。我看到母亲父亲静静地吃着我炒的活肉,心里很暖。

过两天,我要回去了,告诫自己,一定要有耐心,做一回我擅长的红烧肉,我知道这高油高盐高糖的红烧肉,对老人是没有好处的,但是一辈子吃那么几回,也绝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最主要的,我想:也许,有那么一天,父母完全下不了口,就算我最用心,做出世上最好吃的红烧肉,也只能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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