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平:岸邊讀書記(六)── 別眼識山川
文/彭玉平
“山川”其實就是風景的代稱,這風景似乎是給一切人的,但又似乎只是給少數人的。
黃山谷云:“天下清景,不擇賢愚而與之,然吾特疑端為我輩設。”黃山谷說的“我輩”就是詩人這個群體了,而所謂“不擇賢愚”其實就是客觀地呈現給一切人的。
黃山谷這一句話,硬是把詩人從所有人中獨立出來。有點霸道,但稍微琢磨,霸道得有理的。
比黃山谷更霸道的是王國維,他在引述山谷這句話後,接著說:“誠哉是言!抑豈獨清景而已,一切境界,無不為詩人設。世無詩人,即無此種境界。”
我說霸道的有理,是因為山川景物之美確實需要一雙純淨而詩性的眼睛,才能得其精神。題目中的“別眼”就是這個意思了。想起《紅樓夢》第77回寫晴雯之死的那個春天,大觀園裏好好的一株海棠居然枯死了半邊,寶玉覺得這是不祥之兆,對襲人說:“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樣,得了知己,便極有靈驗的。”這“得了知己”便只有期待著慧眼才能夠的。
但詩人也有等級的不同,因為“別眼”也有胸襟的差異。謂予不信,請看下列三詩(句):
張九齡:“城隅有樂遊,表裏見皇州。策馬既長遠,雲山亦悠悠。”
李 頻:“未央樹色春中見,長樂鐘聲月下聞。”
李商隱:“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把這三首詩(句)放在一起來比較,原因不外兩點:第一,作者都是唐人;第二,都是寫長安郊外的樂游原。
張九齡就是說這樂游原空曠啊宏偉啊,李頻則把樂游原與漢朝的歷史聯繫起來,眼中真實之樹與耳中飄渺之聲結合起來,內涵便明顯拓展了。李商隱眼中的樂遊原則是他一個人的,他因為意不適而到這個古原來散心,又因為心緒不寧,所以特別注意到“夕陽”這個意象,在欣賞之餘,又生出種種惋惜:感歎夕陽,感歎自己,感歎唐王朝。如此,詩歌的感發力量一下子便膨脹開來。
倒不是說張九齡不會寫詩,也不是說李商隱有多厲害。我想表達的意思是:對同一景物所產生的聯想往往是不同,這不同的背後,有水準因素,但更有時代、社會和個人的經歷等因素在的。若是換了一種山川,其寫作的水準也可能要倒過來的。
所以,詩人的慧眼關鍵在一“別”字上,看出別人看不出的東西,才能寫出別人寫不出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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