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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可算是当世最伟大的艺术电影导演,我们坐下来聊了政治和电影

2016-06-11 Ag 虹膜

本文首发于虹膜公众号(IrisMagazine)


昨天看到朋友拍的照片,担任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审团主席的库斯图里卡已经抵达酒店,不过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中国。


他上一次来是四年前,那次我和他聊了很多话题,从电影到音乐,到政治和足球……


文 | Ag


每当在电视里看见德约科维奇学纳达尔拉裤子时,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巴尔干基因。在那个再无南斯拉夫男子足球队的半岛上,还有一位拿着摄影机闯荡江湖的K歌之王。


埃米尔·库斯图里卡,一位上世纪漏网至今的老流氓头目,在饱尝各地风光世面或三流夜店之后,还是回到了老家开发起了乌托邦房地产。




在那个他自己的古怪塞尔维亚-希腊风格小镇中,坐落着一家电影院、一个杂货店、一座教堂、一处露天剧场和一个公共澡堂……


真正见到他真人,是在2012年依然炎热的中秋之夜,他胡子邋遢地坐着那条不存在的咸鱼,带着无烟地带乐队,空降在一个没有啤酒卖只有肯德基的无厘头音乐节上。


当南斯拉夫经典影片《桥》的主题曲《Bella Ciao》响起时,其效果就像Metallica惯以Ennio Morricone的《荒野大镖客》主题音乐作为开场曲目一样,赛璐璐的焦火气瞬间点燃了记忆扳机,尤其对中国人来说,《Bella Ciao》的意义不仅仅是与那部电影之间的链接,更是那份红彤彤火辣辣的集体回忆。


《桥》(1969)


库斯图里卡是个天才的煽动者,他领着一排姑娘儿跑上台,音乐节变成了马戏团,接着,小提琴手的换装魔术和巴尔干二人转让舞台高度不断降低,互动着的人潮不断回升着上海秋老虎的夜晚气温,可能只有在《白猫黑猫》熟悉的副歌旋律中,我们才会从混作一团的真实界跳进远方电影的幻觉之中,加速的吉普赛回旋让歌词成了萨满咒语,为我们稍稍揭开了那块藏着梦境的坚固伤疤。

但很快,库斯图里卡又把我们拉回到荒诞癫狂的现实之中来。他以《Unza Unza Time》的戏谑、《生命是个奇迹》的希望、《黑猫白猫》的喜乐来搅动现实生活中浆糊状的疲软。


与举着香槟的优雅逃逸者格兰·贝戈维奇(Goran Bregovic)不同,库斯图里卡的确是阳气十足的乱炖跨界战斗型人格,但他的魅力恰是偏执反叛下隐藏着的支撑其不被折断的柔情与宽广。




贪玩的老男孩们前夜在东湖路咚呲哒呲的夜店喝到天亮,取消了中午之前的所有采访,我只是比较走运地事先被排在了下午,那时他才刚起床。


这个完全没有宿醉影响的老流氓认真地跟我说今天他依然是个十打十的大左派,我看到他的手又粗又大,目光从不躲闪游离,最后我跟他聊了几句悄悄话,已经完全不像是在采访一个陌生人,话题好像多少和《生命是个奇迹》有关,我说到一半忽然荷尔蒙水平跳线没能继续下去,他上来拥抱我,拍拍我说,你说出来吧,没关系慢慢说,实在不想说就写email跟我说,因为我想知道。


《生命是个奇迹》(2004)


当时我想,眼前的这个家伙,首先是个很厉害的创作者,在艺术上和工作上,是个值得敬佩的高人,果敢、聪明、通达、精力极其充沛,但同时,那一刻,他又完全是一个有着普通热心肠、沉默的、柔软的男人,不是艺术家,是一个农民或父亲。


换句话说,他身上有股定海神针般的江湖气,有时必须唯我独尊拂袖而去,有时却能在萍水相逢中跟你以茶代酒,无所芥蒂。


在《马拉多纳》的影像中,库斯图里卡接近马拉多纳的方式、他们一起玩球时的状态,记录了两股同类江湖气的真实碰撞,男孩性情中又将不卑不亢拿捏得非常自然到位,是种道很深的美。


《马拉多纳》(2008)


回到几个小时后的上海演出现场,天色交替,舞台上的那个他,更是变着法子蒸出体内的热肠子气,汗渍从T恤衫和发丝中源源不断地渗出,滴在地上,与电缆和效果器碰撞而散发出浓烈的气味和折光,两条壮腿打着高抬腿节拍,双眼虽然还是很屌地慵懒半睁着,却在炯炯燃烧。


1945年,铁托领导的南斯拉夫取得了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1990年,南斯拉夫解体。1995年,库斯图里卡凭借影片《地下》获得第四十八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地下》(1995)


这是一部用五十年曲折历史换来的不可思议的影片,在展现国家与个人命运的题材上,还没有任何一部影片能够超越《地下》的维度所编织出的能量。


库斯图里卡本人,这位奔跑在萨拉热窝郊区的足球少年,在巴尔干地域和斯拉夫文学的浸淫下蕴生了独特的丰富性体验与思考,在布拉格的电影学院,他见到了费里尼、塔可夫斯基、斯科塞斯……


费德里科·费里尼


他的电影最终也就成为了他自己所喜爱、所经历的样子——既有如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般对生活毫不客气地扎入深深一刀,灵肉舞蹈中的矛盾与叩问;同时亦有孩童般的纯真、苦中作乐、玩世不恭,并有大自然动物世界的神奇魔性与释怀之力于左右,一切如同《亚利桑那之梦》中Iggy所唱的「In the deathcar,we’re alive」(在死亡之车里,我们还活着)。


库斯图里卡也曾因《地下》被指讽刺当时的铁托政权,遭到萨拉热窝的遗弃,但他并没有顺应成为一个逃逸者或受伤者。


《地下》(1995)


库斯图里卡是个有很多爱的人,多到已经滋出身体,多到完全可以理解爱的各种悖论。


哺育我的地方给我留下的那些伤痕,终究不能背弃它,因为它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它的一部分。


影迷们将永远不会忘记《地下》的结尾,复生的亡灵故人在漂逝的陆地上不计前嫌,举杯起舞。生命,一场热烈的伤痕之爱。


以下是我对库斯图里卡的采访:


Ag:为何你曾说塞尔维亚音乐就是你们的布鲁斯?


库斯图里卡:因为塞尔维亚音乐充满着十分典型、丰富的人性色彩,但它也早已不仅仅局限于某一地区了,在西方流行音乐或电影配乐中可随处可见它的影子,它能与任何音乐类型的音乐混合,你记得《低俗小说》里那段最著名的旋律么?那就是典型的塞尔维亚传统音乐。(库指的这首曲子是《Misirlou》)

Ag:你怎么评价曾与你多次合作的音乐家格兰·贝戈维奇?


库斯图里卡:Goran的音乐总是那副温吞水样子,不会再有新的突破了,至少我认为他已经江郎才尽。


Ag:如《巴尔干朋克》的中文译名一般,其实除了塞尔维亚音乐的基底之外,你的无烟地带乐队较多融合了诸多摇滚乐元素,你觉得对你影响对大的乐队是哪一个?


库斯图里卡:The Clash。我认为他们是继Sex Pistol之后达到英伦朋克巅峰的乐队。




Ag:在无烟地带的专辑音乐编排中,是否玩了些耳朵的蒙太奇?比如在那些带有类似Pink Floyd气质的缓慢迷幻段落后,紧跟而上一首直白激昂的塞尔维亚歌曲,没有一丝喘息,非常刺激的换场。


库斯图里卡:没错,我特别设计了专辑中每首歌曲的顺序,以及间隔的速度,做音乐也像在剪辑台上组接出一条故事线,它有一种特殊的心理节奏和逻辑,和我的电影非常相似。


Ag:自2008年的《马拉多纳》之后,你鲜有导演作品问世,倒是以演员身份出镜了多次,为什么?


库斯图里卡:很多人问我,是不是准备转行做演员了?当然不是。如果有人邀请我去演个角色,恰好那个角色、那个导演又是我喜欢的,我会乐意尝试。


我觉得我是那种生来就能演戏的人,所以表演对我来说并非难事。而《马拉多纳》之后的几年里,我一直在寻找更好的摄影机镜头,同时也在打磨一些剧本,当然,钱也是个问题,不过,明年我应该会有一部新片投入拍摄。


Ag:为我们透露一下这部新片的线索?


库斯图里卡:这是一部有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电影,由三个故事组成,围绕「爱与罪」的话题。第一个故事讲述一位年轻的艺术家想拍一部《罪与罚》,他在戛纳遇见了一位富商,富商最终同意资助他。


但前提是,年轻人必须替他杀了自己的妻子作为交换;第二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从贝尔格莱德来的女孩儿, 她扮演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娜斯塔西娅·菲里波芙娜。


有一天,她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她想怀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孙子的孩子;第三个故事展现的则是一个现代版本的伊万·马拉马佐夫,他是个僧人,并遇见了第二个故事里的那个女孩。故事的结局会很有戏剧性,这里先保密。


(Ag按:采访时间是2012年,现在推测这部影片应该就是2016年即将上映的《银河慢慢路》,由库斯图里卡自己、莫妮卡·贝鲁奇、米基·马诺伊洛维奇等人主演,故事内容可能有改动。)


《银河慢慢路》(2016)


Ag:除了影响你颇深的俄罗斯文学,也有报道说你有计划拍摄拉美文学巨匠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族长的没落》,且你是马尔克斯本人唯一同意翻拍其作品的导演人选?


库斯图里卡:确实是这样,但这个项目现在遇到了资金问题,一直处于搁浅状态。


Ag:作为有着导演和表演者双重经验的你如何看待演员在银幕上的「面相力量」?比如你电影中的米基·马诺伊洛维奇、泽比纽·扎马洲斯基,或是影史上像马切罗·马斯特罗亚尼那类的演员,甚至是你纪录片中的马拉多纳真人,他们脸能在银幕上呈现出一种丰富的叙事力量,哪怕「不怎么演」,也能一针戳到观众的要害。


库斯图里卡:很有意思的话题。我认为银幕是一块放大镜,同时更是一面镜子。


你提到的这些演员,他们的脸庞在银幕这层介质上最大程度地透露了我们人性中至关重要的秘密——那些有关爱恨情仇的秘密,银幕上的人有时不需要说太多,我们很容易就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似曾相识的生活——其实我们是看到了自己,因为我们也在生活。我认为这是电影之所以真正感动人的原因所在。


Ag:家庭结构在你的作品中为何如此重要?比如在《爸爸出差时》、《黑猫白猫》中尤为突出。



《爸爸去出差》(1985)


库斯图里卡:我喜欢从家庭入手,它不但是我个人在日常生活中最熟悉的层面,而且它也是社会和人性最浓缩的版本,描绘家庭,有时比直接谈论政治更尖锐。


Ag:如《地下》的经历,从铁托时期的南斯拉夫到如今的塞尔维亚,你如何看待共产主义给你们这代人留下的烙印?


库斯图里卡:我个人并不是一个反共分子,我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其实到现在我还能说我依然是个左派。


我明白你们现在意识到的共产主义对我们或你们中的一代人所造成的损害,但我也并不认为像你们国家现在的状况真的有多差,至少你们是那一拨里唯一走到现在的, 我认为事情总是会有好的转机。


而如今涌现出的各种问题,其实是归根到底是整个现代世界的问题,并不是共产主义的问题。


(原载于《Numero》,为《虹膜》增补重发)




附赠一个小福利,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影片《夏有乔木 雅望天堂》将在上海举行一场内部放映,现征集少量影迷,可免费获得入场券。


影片简介:本片根据籽月同名原著改编,由吴亦凡、韩庚领衔主演,有人评价为「银幕青春残酷物语,暑期档最虐人的深情告白」。正式公映日期为8月。


时间:6月16日 15:45

地点:上海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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