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刚刚出了一部零差评的超神剧
文 | 刘起
韩国TVN刚刚推出一部豆瓣评分高达 9.1 的新剧《今生是第一次》。
第五集中，女主角智昊的妈妈在婚礼前给男主角世熙写信：「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如果以后智昊说想要写作，你能不能就让她写啊？家务事，不管什么我都会去帮你们做。让她可以写作，不要放弃她的梦想，不要像我一样生活。」
《今生是第一次》
这段温暖又戳心的台词，几乎揭示出女性最根本的一种困境，那一瞬间我觉得编剧太伟大了。
这个社会对于女性，经常有一种伪装成善意的劝导：「女生不需要那么拼啦」「那么辛苦就不要上班回家带孩子吧」「女生要疼爱自己不要那么累，让老公挣钱就好了」。
《今生是第一次》
这些听起来无害的言辞中，其实包含一种根深蒂固的歧视，用善意来弱化和禁锢女性的能力。
在这种观念与言论形成的社会环境中，女性很容易以婚姻、家庭、孩子为理由，放弃自我价值的实现。
躲进婚姻家庭中，看起来确实比较轻松，但这种幸福依赖于他人，因此非常靠不住，随时可能被剥夺。
《今生是第一次》
以爱情为核心的偶像剧和言情小说，往往也是这种观念与言论的共谋者。为女性编织出梦幻一样甜蜜美好的爱情，让女性沉溺其中。
所以，《今生是第一次》中，女主角的妈妈竟然希望女儿的幸福是实现自己的梦想，这对于一部爱情偶像剧来说，实在太超前了。
也因为如此，当我看到《今生是第一次》七八集的剧情走向时，看到女主角说「我的梦想就是爱情」时，几乎有种被欺骗的愤怒感。
如果一开始就打算拍一部谈情说爱的偶像剧，前几集就不要大谈理想、事业、现实来欺骗我们的情感了嘛。
《今生是第一次》
只看前六集，我差不多认为这是我的年度最佳韩剧了。
虽然是一个俗套的契约婚姻模式，但女主角是事业受挫、爱情失意的失败者，男主角是精打细算、抠门吝啬的房奴，这种人设实在太超凡脱俗了，大概是偶像剧中最现实、最残酷、最悲凉又最虐心的一次契约婚姻。
但正是这种设定，颠覆了所有偶像剧的价值观。
《今生是第一次》
《今生是第一次》前六集，编剧几乎把当代年轻人面临的所有现实问题，都纳入剧集中——婚姻本质的残酷、房子的经济压力、事业发展的艰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每一个现实困境都如此真切，每一种个体感受都如此细微。
然而六集之后，这部剧的价值观开始一点点崩塌，溃不成军。
编剧简直像是人格分裂，前六集残酷、现实、虐心，但有着强大的内在逻辑。后六集甜蜜、浪漫、拼命发糖，但虚假的像是一戳就破的泡沫。
《今生是第一次》
先来说前几集的优点——在一种套路中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套路指的是异性同居、契约婚姻的偶像剧模式。从去年大热的秋季日剧《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到更早的韩剧《浪漫满屋》《宫》《新娘18岁》、台湾偶像剧《命中注定我爱你》，都采用此类模式。
但《今生是第一次》的契约婚姻，与此前的剧集都不太一样。
《今生是第一次》
之前偶像剧的契约婚姻，是一种欢喜冤家的人物模式。男女主角被迫住在一起或建立契约婚姻，从开始相互看不顺眼、无休止的斗嘴到结局两人相爱，也是卡普拉的《一夜风流》开创的疯癫爱情喜剧模式。
这是一种浪漫主义的想象，让两个完全不可能的人（高富帅和平凡女孩），通过契约婚姻、被迫同居被绑在一起，也才有可能爱上对方（《浪漫满屋》）。
《今生是第一次》的契约婚姻则是一种出于现实考量的妥协。
《今生是第一次》
男女主角并不是欢喜冤家，而是一开始就互相欣赏，男主角世熙认为女主角是自己历任房客中最优秀的一位（能按时做垃圾分类、喂猫），女主角认为男主角提出的租房条件很完美（不需要保证金、价格也能负担的起），与自己的生活目标（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可以安心写作）完全契合。
然而，两个人对彼此毫无感情，完全是出于现实考量和利益互换，主动选择建立契约，在一起生活。
不按套路出牌，是指男女主角的人物设置都非常的不偶像剧。这种契约婚姻，通过男女主角各自的处境，带出了一些社会问题。
《今生是第一次》
女主角的人生，方方面面都是失败的——没钱、没房子、没工作、没爱情。首尔大学的名校生，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当编剧。
然而，毕业五年，只能一直做编剧助理，给编剧打打杂，顺便写一些剧集中间的植入广告。
好不容易有机会把自己的剧本拍出来，却只能让有名的编剧挂名在自己前面。更惨的是，本来清新独特的剧本被改得面目全非，成了一个俗套的狗血剧本。
与英俊的导演助理暧昧了三年，一直暗暗喜欢对方，却发现对方其实有女友，跟她只是职场中的打情骂俏、逢场作戏。正满满少女心想要表白时，却被对方突然出现的女友一下子打回现实。
女主角觉得自己悲惨透了——都三十岁了还无法分辨男人的好意。
《今生是第一次》
父亲重男轻女，首尔房子的首付、每月水电都是女主角出，但房子却属于弟弟，因为，儿子是给家里传宗接代的呀。
弟弟因女友怀孕而突然结婚，女主只能被迫搬出去。这大概是东亚社会很普遍的一种原生家庭。
事业、爱情、家庭重重打击之后，又差一点被曾经暧昧过的导演助理性侵，简直倒霉到极点。而一直合作的编剧和导演，劝她原谅对方，因为以后还要一起合作，仿佛是为了她好。
对方的错没什么大不了，而她再这样计较就是「不成熟不懂事」，就成了职场中的一根讨人厌的倒刺。
《今生是第一次》
当女主角被酒醉的暧昧对象骚扰大半夜跑出寄居的工作室，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也无路可退：「当我下定决心为了梦想奋斗时，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要独自走过这黑暗的隧道，但我没想到会是这么黑暗，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孤单，到底，还要走多远？」
《今生是第一次》
男主角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是排名第一的相亲APP的首席设计师，但却是一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房奴，觉得自己的人生，只能负担还房贷和养猫两件事。
单调无趣的人生已经被计划好——在自己的房子中一个人死去。选择契约婚姻的理由也很简单粗暴：找人一起负担房贷，帮自己做垃圾分类、喂猫。
《今生是第一次》
这样的两个失败者，「不是为了更好的明天，而是为了躲避最坏的明天」，选择了性价比最高的契约婚姻。婚前还要互相确定——你是不是喜欢我？不是呀。那就好。
但是，从有些悲观的角度来看，大部分现实中的婚姻，不都是这样一种契约关系？一起负担房贷、抚养孩子、赡养父母，应该是一部分婚姻赤裸裸的现实考量吧。
爱情是婚姻中的奢侈品，有当然好，没有日子也一样要过。
所以，男主角公司设计的恋爱APP，虽然叫「不要结婚，要恋爱」，但对使用者的种种限制，比如男性需要填写毕业学校、就职公司、年收入等，完全是结婚需要考虑的条件，应该改名叫「不要恋爱，要结婚」才对。因为结婚才会考虑经济基础等现实条件，只谈恋爱，有感觉就好了。
《今生是第一次》
好友秀智说，这个APP「会根据你的分数，把跟你一样等级的男人介绍给你。交了钱之后，就能和比自己等级高的对象见面」，女主角立刻质疑，这不就是「种姓制度」吗？但这确实是当代婚姻的一种残酷现实——基于等级、阶级、金钱的一种选择。
女主角的两个好友，也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
秀智是职场女强人、新女性，在顶级公司担任主管，经济独立，事业有成。她不相信婚姻，在性方面开放又随性。然而，即便这样独立有个性的现代女性，也要面对职场的各种隐性性骚扰。男同事会私下拿她是否穿内衣打赌、讨论她的感情生活。
秀智
浩朗则是一个一心想贤妻良母的小女人，以美好的家庭为人生理想。浩朗有一个体贴入微名校毕业的男友，但男友在创业，多年事业没有起色，两人租住在顶层的阁楼，没有经济条件结婚。已经恋爱七年，三十岁的浩朗却等来了男友的回答，「你能再等我五年吗？」
其实，浩朗这条叙事线，其实是在说，当一个人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与另一个人的关系（爱情、婚姻）上，那么这种幸福也非常不可靠。
浩朗
这样，我就更不理解后面几集编剧对女主角智昊的剧情设定了。
智昊一开始出于现实需求——一个房间，选择契约婚姻，这样的设定没有问题。20世纪初，女性作家维吉尼亚·伍尔夫在两次讲座中提出「一个人的房间」的概念，也成为女性主义的经典议题。在女性没有工作机会、没有经济基础的社会中，一个人的房间，成为女性发展的一种基本保障。
智昊为了获得一个舒服安稳的空间而结婚，但她依然是独立的，为了付房租而去打工。可是一转眼，她却轻易放弃了编剧的梦想，投入爱情之中，那么，你前面的纠结、痛苦，难道是装出来的？
女主角智昊
我甚至觉得，女主角智昊的妈妈，在思想观念上，比女主角更独立更坚强。
结婚前，妈妈问她，「为什么要结婚，以后不写作了吗？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嫁人，才送你上首尔大学吗？」
智昊妈妈对男主角说，「并不是结了婚，就要把幸福交给对方，谁又能让谁怎么幸福呢？在这个时代，让自己幸福就已经够难了。互相不给对方添麻烦，这就很好了」。
这段台词，比那种「我女儿的幸福就交给你了」之类的滥俗台词超前一万倍呀！
但是，连没有文化的妈妈都明白独立、梦想的重要性，首尔大学毕业的女主角，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在6到12集中彻底放弃了梦想，变成一个花痴的软妹子，一天到晚希望男主角能爱上自己。
新周刊主编蒋方舟上《圆桌派》节目时，有些自黑的讲了自己几次相亲的经历，然后就有人一脸真诚在她的微博下留言，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觉得这种所谓的祝福可笑又浅薄，难道只有爱情和婚姻才是女人的幸福，蒋方舟有才华、独立自主、有很好的事业、经济基础与社会地位，难道因为单身，你就断定她现在不幸福？找到男友或老公了一定比现在单身要幸福？
然而，我们首尔大学毕业、每年生日愿望都是当编剧的女主角智昊，在编剧事业受到一次打击和挫败后，就忽然奋不顾身的投入了爱情。不过是失败了一次呀！这样就放弃，你的梦想，难道如此不堪一击。
《今生是第一次》
似乎当不了蒋方舟，就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这样躲进爱情的人生，也太轻松太无趣了吧。
我很喜欢的一个作者小转铃有一个观点：「有竞争就必然有失败，而对女性的规训中却缺少这一环。所以女孩子们一方面被呵护着，一方面也学会了回避冲突和竞争，容易全盘放弃。等女孩子们长大，无论是结婚还是生育，都很难用成功或失败来衡量，女人不失败，她们只是默默死去。能合理地处理失败是社会化第一课」。
编剧一套逻辑却是，「事业失败不要紧，有爱情就好了，爱情可以拯救一切」。
《今生是第一次》
可是，即便是主打爱情的偶像剧，我也不想接受这样的内在逻辑啊。难道不能写女主角一边打工、一边写作，同时一边追求自己的爱情吗？有了爱情，就彻底不需要再追逐自己的理想了吗？
这次，我对TVN太失望了。也许最后几集，女主角还是会重拾编剧的梦想，但6到12集，我们看到女主角几乎毫不犹豫、没有一丝不舍，就放弃了。
我不知道编剧把一部纳入各种社会议题、有潜质变成神剧的都市情感剧，写成一个俗套的浪漫爱情故事，是对偶像剧受众的一种妥协。抑或是，在主流叙事作品中，这种价值观的挑战只能是一种假象？
第一集结尾，男女主角在车站相遇，男主角安慰情感受挫的女主角：「反正今生大家都是第一次。今生和此刻都是第一次。」
《今生是第一次》
这句台词，对于受到挫折和打击的普罗大众，可以说是非常治愈了。即便处境再难，也没什么，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
我也想有点煞风景的说，「今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把今生当做唯一的一次来活吧，不要那么轻言放弃，无论为了什么，即便是爱情。
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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