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B死了？可是仍能拍出这种多年不见的水准神剧

文

路西法尔

三年前，酷爱「放炮」的杜琪峰在第一届伦敦东亚电影节上「炮轰」自己为之效力过近二十年的老东家TVB「没得变啦，实死了。」

如杜Sir所言，进入新世纪以来的香港影视业确实暮气沉沉，即便是一家独大的TVB也摆脱不了陷入「吃老本」的窘境——有时竟连老本也吃不好，今年七月至八月播出的无限炒冷饭之作《包青天之风云再起》（听名字就知道是冷饭王了），首周收视率平均只有21.9，暂列TVB 2019年度黄金档收视率倒数第一。

《包青天之风云再起》

不过在普遍的大寒潮之中也有「小阳春」，九月中开播的奇幻恐怖剧《金宵大厦》就迅速蹿升为本港的热门话题，虽然该剧因题材而未获大陆引进，但依旧打动了大陆的「下载党」观众，豆瓣评分高达8.5分。

《金宵大厦》

《金宵大厦》讲述了发生在破败的金宵大厦里的一系列灵异故事：阿萧被炒鱿鱼后来到金宵大厦当保安，破旧的大厦里不时地上演灵异事件，阿萧也注意到这里的房客之一空姐Alex与反复出现在自己梦中的女人面貌相同……

从设定上看《金宵大厦》和今年TVB的另一部重头戏《十二传说》比较接近，都以都市传说作为卖点，有观众戏言TVB在打造「奇观宇宙」。然而《十二传说》的口碑要远逊于《金宵大厦》，要了解《金宵大厦》何以成功，或许应该先问一下《十二传说》何以失败。

《十二传说》

也许答案正在于《十二传说》将侧重点过于放在「都市传说」四个字上。《十二传说》是一部打着奇幻旗号的新本格悬疑剧，每个单元破解一个传说，每个传说背后都有一伙人利用传说作案——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耳熟？根本就是港版的《走近科学》嘛！

如此败兴的设定自然令奔着奇幻噱头而来的观众大失所望，而过于陈旧的谜题和随意的解谜简直就是自爆其短，口碑扑街也在情理之中。

《金宵大厦》公认的最成功之处就是「接地气」。第一集阿萧丢掉工作，就是因为他偷偷跟前来买房的客户议论买楼不如住公屋。诸如「香港的楼市是全世界最恐怖、最灵异的鬼故事」，「买楼是香港人的毕生梦，我可聪明了，十几年前就申请了。有公屋住，不用追这个香港梦」，「我妈跟我说，要有楼才会有女朋友，刚才那个经理又说，要有女朋友才会有楼，现在我都不知道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这样的金句频出，直指香港畸形的房地产经济，本土观众自然心有戚戚焉。

《金宵大厦》

影片中的「金宵大厦」原型是尖沙咀金巴利道的「香槟大厦」。香槟大厦兴建于五十年代末，曾是尖沙咀的最高建筑，如今却早已风光不再。楼下是兜售价值十万金表的奢侈品店，楼上则是廉价旅馆和「㓥房」（即狭小的隔断房）。

现实中的「香槟大厦」虽然没有电视剧中虚构的灵异传说，却一度为黑帮所盘踞，成为当地著名的红灯区，俨然一座微型的「九龙城寨」。贫富悬殊、设施老旧、鱼龙混杂、极度逼仄……盛极一时以致衰败，衰败与繁华近在咫尺，正是香港最令人叹息也最令人着迷的地方。

《金宵大厦》

《金宵大厦》聚焦的便是在这样特殊空间里生活着的普通香港人的喜怒哀乐。如监制叶镇辉、编审罗佩清在接受《明报》专访时所言，《金宵大厦》是贴地奇幻版的《七十二家房客》。

它每个单元剧都聚焦于一个普通房客的故事，这些人来自三教九流，如男主阿萧是保安，第一集中被杀的小鱼是「出租女友」，食肆老板为改邪归正的前社团成员，大厦业主立案法团主席是书店老板，女主Alex则是属于白领阶层的空姐……他们身份阶层个不相同，但可用「草根」一言蔽之，《金宵大厦》讲述的就是草根的悲情。

《金宵大厦》

第一个单元《梦》里除了吐槽了房地产外还讲述了一宗发生在㓥房内杀妓案，俨然电视剧版的《踏血寻梅》；《婴》的主题是陷入生育与事业的两难的职业女性；《鸦乌》的主题是香港人从孩提时代就不得不承受的竞争压力……

一个个单元看下去，《金宵大厦》就如同网络论坛上的话题，实际上是无数普通人生活困境的具象化。

此外，剧中随处可见充满生活气息的彩蛋、比如解决第一个「省港旗兵」事件后，阿萧自夸是「香港第一个民选保安」，让人哭笑不得。又如网名「Iron Man」的蔡San每次「揿钟」后都要吃一个生鸡蛋，被街坊背后议论：「他很有名的，蔡San呢。」「美食家蔡San？」「这个不是，比那个年轻力壮多了。」暗指有着「香港四大才子」之称的美食家蔡澜。还有四个舞女打麻将，最后一个打出「西」便一道归西的传说也来自TVB 2005年拍摄的剧集《奇幻潮》。

这样类似相声「砸挂」的小段层出不穷，既博观众会心一笑也为作品充填了骨肉。所以奇幻只是背景板，有血有肉的草根气才是真正的主题——这样才不会导致《十二传说》那样买椟还珠的情况发生。

《金宵大厦》

连《金宵大厦》的口碑逆袭之路也充满了草根励志的气息：青黄不接的TVB将从未担当过主角的陈山聪、长期居于二线的李施嬅推上男女主角之位。整部剧没有大牌担当，宣传也相当不足。六月拍摄完毕之后档期便一压再压，首播时还是放在炮灰档，第一集收视率取得了25点的不俗成绩才提档为黄金档。

草根的生命顽强不息、充满活力，但他们也总会不时流露出各种偏见。

第一个单元中对自由行的刻板印象会令很多观众觉得不舒服。第三个单元里炸鸡店老板佳爷对于女儿的南亚裔男友Raj（戏仿《生活大爆炸》）也抱着种族歧视的态度，而同时佳爷也因为把充气娃娃作为精神（以及肉体）的寄托而成为女儿眼中的怪人。

第二个单元里的主角何太则对大厦里的楼凤充满了歧视，隔三差五就要向大厦管理方投诉……本剧多少带着猎奇的眼光将这些底层与底层间的恶意放大给人看。

《金宵大厦》

如果没有这些歧视和偏见，《金宵大厦》中的大部分恐怖故事都是进展不下去的。比如如果观众们不将卖淫看作一种罪恶（虽然大多数人认为罪不至死）而暗暗加以嫌弃，小鱼的死绝不至触目惊心。

《金宵大厦》之所以打动人，不是因为它深刻而是因为它的吐槽直白。

令人叹息的是，英国学者理查德·霍加特在《识字之用：工人阶级生活面貌》一书中所下的判断似乎在今天仍然有效：在草根阶级身上，美德与邪恶难以截然两分，因为后者往往以童言无忌的面目出现。

合作邮箱：[e-mail]

微信：hongmom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