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昆汀·塔伦蒂诺一起回到他的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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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美国著名影评人罗杰·伊伯特在1994年戛纳电影节——昆汀·塔伦蒂诺名扬四海的那次——写的昆汀近身观察随笔,让我们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原点」,看看这个刚成名的痞子是什么状态。
感谢上帝我们现在有录音设备,因为昆汀·塔伦蒂诺讲起话来像是按字数收费的,上一句还没有说完下一句就已经开始了,要是在只有纸笔记录的时代,我要想跟上他的语速肯定得焦头烂额。
正逢戛纳电影节,我们此刻坐在卡尔顿酒店顶层洞穴宴会厅的一角,更酷的是,昆汀的《低俗小说》成为此次电影节最大赢家。几天后,《低俗小说》将领取这项电影节的最高荣誉——金棕榈奖。
「五年前,是我在音像店工作的最后一年,」他回忆道。听说昆汀在音像店工作时看过的电影数以千计堆成小山。这些观影经验在他的想象世界中相互碰撞,诞生了像《低俗小说》《落水狗》以及《真实罗曼史》这样风格大胆别致、极富暴力色彩的剧作。
他31岁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29岁的时候。两年前,他带《落水狗》到戛纳参展,那时候我们还可以开心地坐在海边的餐桌上吃意面。而现在由于他的到来,卡尔顿酒店的顶层需要整个围挡起来。
出演《低俗小说》的两位影星布鲁斯·威利斯和约翰·特拉沃尔塔也出席了电影节。他们很难插上话,因为昆汀会兴致勃勃、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关于电影的高论和拍片计划。他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能让杰·雷诺的大下巴都会看起来很正常的人。昆汀的下巴向前伸着像船头的破浪似的,比他的观点还犀利。他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奇谈怪论。
如果你看了电影《与我同眠》,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这是由昆汀的朋友制作的一部小成本电影,他在其中友情客串了一个参加派对的客人,站在屋子中央高谈阔论为什么《壮志凌云》讲的是一个同性爱情故事。海军飞行员的飞机就好像男人的宝贝,他们喜欢让一架飞机倒立着飞在另一架上面,还不够明显么?「一起来搞基!」他大叫着,「这就是电影里的暗示!」
昆汀的解读其实还是有些道理的。我猜他和托尼·斯科特讨论过这个话题。斯科特是《壮志凌云》和去年秋天的犯罪大片《真实罗曼史》的导演,而昆汀是《真实罗曼史》的编剧。不管这个是真是假,重点在于昆汀总是在大声讲段子。他太爱聊了,如果他不是这么有趣的话那简直会把人烦死,真是个话唠啊。
我问他银幕上的暴力和现实社会中的暴力是否有关联,这不是个新颖的问题。但是当和这样一位拍摄了戛纳参展影片中少见的、风格独特的犯罪题材电影的导演对谈时,它可以用来开启话题。以下是他回答的原话,一字不落的引用是因为我想让大家更多地了解他的语言风格:
「好吧!我的答案很简单:对我来讲,这仅仅是一部电影,它只是表达了我的感受!我不觉得现实生活中观众的行为和他们看的电影有丝毫的关联,比如人们可以说,『你怎么解释波吉亚家族?那会儿压根儿还没有电影!』更明显的,比如东京,这是我去过的最安全的城市,但是那里放映的电影是我看过最暴力的。
我不知道现实社会和影像世界的关联程度有多大。但我清楚地知道,我11岁时就看了双片联映的《日落黄沙》和《激流四勇士》,就算我看着这种电影长大,我依然是个好人。就是这样,懂了吗?
「所以,底线在于我首先并不是泛泛地对社会负责,而是对我创作的角色负责。要诚实地去创作角色。如果你要担心有笨人看完了电影会做什么,那你就啥也干不成了。」
就像这样,你开始了解一个音像店店员如何能成为一名电影导演;他是怎样说服已经成名的哈维·凯特尔出演制作成本仅有24000美元的《落水狗》,然后借助凯特尔把预算提高到了40万美元——尽管这个投资依旧少的可怜。他是如何在完成这部处女作之前就卖掉《真实罗曼史》和《天生杀人狂》的剧本。为什么在去年五月,《低俗小说》仅仅因为创作者是昆汀,就了成为戛纳电影节最令人翘首期待的电影。
这部电影(周五将在芝加哥公映)讲述了几个环环相扣的故事——三个主要段落以及序幕和尾声。序幕故事中,由蒂姆·罗斯和阿曼达·普拉莫扮演一对情侣(他叫她小兔兔)(译者注,她叫他小南瓜),他们坐在餐厅里试图说服自己去实施抢劫。另一个故事的主角是约翰·特拉沃塔和塞缪尔·杰克逊,他们扮演两个黑帮的马仔。特拉沃塔接到任务要带老大的妻子(由乌玛·瑟曼饰演)去夜店,其后发生的一幕会让你觉得好像被针直戳心脏。
布鲁斯·威利斯饰演一名拳击手,他没有按照事先的约定在比赛中认输,导致黑帮要追杀他,他不得不带着女友飞速逃命。但他居然在途中撞见了要杀他的黑帮老大,最后俩人都到了一个枪械店的地下室,在那里发生了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而特拉沃塔和杰克逊误杀了一个人,哈维·凯特尔扮演的问题处理专家——一个专门替人处置这种混乱情况的人登场了。影片中间,克里斯托弗·沃肯给一个小男孩讲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地抖出了年度最佳包袱。
上面这些文字远远无法描述出电影的天才之处,它的精妙源自于幽默、创意、恣肆的活力、诡谲的对白以及跳脱的环形叙事结构。各个故事段落环环相扣,感觉情节是在倒流,好像莫比乌斯环一样,所以在最后一幕,角色们进入了电影第一幕的场景。看起来好像是自相矛盾的,在开始之前已然结束——前面已经死掉的角色现在又活过来了。
「是这样,」我告诉昆汀,「我和你的经纪人聊天的时候,他向我解释了电影的时间线,但是他后来又发现他弄错了。然后我们又一起梳理了一遍,结果我们都糊涂了。所以情节的编排上是不是有个时间悖论?故事的时间线上是不是存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有,这里面没有悖论,」他说,「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很注意这个问题。如果做一部这种形式的电影,时间线上出现了自相矛盾的地方,那会显得极不用心,太傻了。」
他啜着咖啡,洒出了一点,他开始用纸巾擦拭。
「这都是认真设计过的。就好像布努埃尔找两个演员饰演同一个角色。但是如果你要那样做,你需要想得很清楚。把观众搞糊涂是最糟的事情。在《低俗小说》里,可能有片刻你会有点困惑,但我们提供了足够多的线索,你是可以跟上情节的。」
我告诉他我所期待的一幕是所有人站成一圈,每个人都拿枪对着另外一个人。如果他们扣动扳机,所有人都会死。这是《落水狗》和《真实罗曼史》的结局,一定程度上这也是《低俗小说》的结局——一场西部决斗。
昆汀点了点头。「《真实罗曼史》上映的时候人们很惊讶它和《落水狗》的结局形式是一样的,我很喜欢这种反应。这是西部决斗的现代版本。我从来没有因为瑟吉欧·莱昂内的西部片以决斗结尾而感到意外,这就是这类故事的结尾形式。但是每个故事都是不一样的。」
「我的每一个故事也都是不一样的。我比较喜欢有一个暴力元素的结尾。情节铺垫、铺垫再铺垫之后,如何在结尾以最精彩的方式释放出前面积聚的能量?我希望观众走出电影院的时候觉得物有所值。现在的电影无疾而终的太多了,我经常都不期待一个精彩的结局了。」
「我记得我在看吴宇森的《英雄本色2》时,」他提到了这位香港动作电影的传奇导演。昆汀在音像店工作的时候曾经抱着一摞吴宇森的作品回家观看,这显然对他后来的创作产生了影响。
「我和一个朋友一起看的,所有的情节都是为了铺垫出那个大的戏剧高潮。我们之前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完全不知道后面会有影史上最大规模的一场枪战。我朋友转过脸来对我说,『如果他们最后不露肉或者跳段舞,真不知道这电影有啥好看的。』他是对的!前面铺陈的情节是不是好看并不重要,最后要有个精彩的结局,否则一切都毫无意义!」
你真的很热爱电影,对吗?
「下雨的时候,我会到外面去,如果我爱上了一个女孩,我也许会和吉恩·凯利一样在雨中舞蹈。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看了查尔斯·布朗森主演的电影,我会站在镜子前面模仿查尔斯·布朗森谴责恶霸。如果我看的动作电影里面一个人穿了很酷的夹克,我就会想去买那件夹克。」——一种自由叛逆的精神。
他现在能买很多很多的夹克了。我问他,「你现在签约了威廉·莫里斯经纪公司,成了电影节的王者,和很多大明星一起工作,而这些都发生在一夜之间。当你进入好莱坞主流以后,你还会在电影里继续保持这种自由叛逆的精神吗?」
「我会一直诚实地对待电影。我也许会失败,但我不会基于错的出发点去做一部电影——做电影太难了!时间好长!要占用你生命中的一年啊!我不信我会完全为了钱去做,因为我现在赚的钱已经够多了。我不会让我的日常开销太多以至于去做我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情。」
「在某些方面,做一个自己不感兴趣的电影比站柜台的工作还糟糕。会生不如死!站在柜台后面工作那会儿,我的人生是在进步的,而做一部烂片是一种退步。」
他沉浸在自己的言谈中,几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风云变幻。一个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在拖动他的椅子,为他找一个面对镜头的最佳角度。粉丝们簇拥在不远处一个玻璃门外,敲击着玻璃门。布鲁斯·威利斯从另外一边挤进来,建议说要不要去吃午饭。
「我在写电影剧本的时候,」昆汀说,「我能听到笑声。人们总在谈论暴力,那么喜剧性呢?《低俗小说》的喜剧精神如此明显,里面发生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对我来说,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和那些不能领会笑点的观众一起看《落水狗》或者《低俗小说》。那会像死了一样难受啊。因为我能听到自己脑子里的笑声,但是观众们却鸦雀无声死一样的沉寂,你懂这种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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