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要选美国总统的“网红”杨安泽，会成为亚版奥巴马吗？
当美国总统，从来都不是他的梦想，直到目睹中西部「铁锈带」州满目疮痍，400万工作被自动化取代。川普当局还在把矛头指向移民，其他人则沉浸「倒川」而不自知。而他，一个模范少数族裔的典型，非典型的把自动化大灾变推到人们面前，「这才是抢工作的元凶，才是亟待解决的最大难题。」
2017年11月6日，川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的一年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华裔企业家横空出世，宣布以民主党身份参选美国总统。
这位毕业于布朗大学和哥大法学院的常春藤选手，出身高知识分子的台湾移民家庭，有着模范少数族裔的经典履历：当过大律所律师、做过创业公司老板、办过非营利组织，并多次获得创业领袖的荣誉。他还有个典型的亚裔英文名：Andrew Yang，中文名叫杨安泽。
44岁的华裔企业家杨安泽宣布竞选2020年美国总统。/杨安泽竞选团
华裔选总统，乍看是新鲜事，但老一辈的华人移民或许还记得，同样的剧情早在50年前就已上演。当时的夏威夷州联邦参议员邝友良(Hiram Leong Fong)，在1964和1968年两次以共和党参选总统，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登上共和党初选辩论台的华人。不过今天，杨安泽作为政治圈外的非科班选手，以民主党身份参选，已是在改写历史。
我是杨安泽，我要选美国总统
根据联邦选举委员会的最新数据，目前有679人注册参选2020年总统大选，其中229人以民主党参选，84人以共和党参选。尽管绝大多数都无法拥有姓名，但在民主党无底洞似的参选大军背后，是多少人想拉川普下马的决心。
在民主党拥挤的参选人潮中，不乏家喻户晓的政治明星，既有仍在宣布参选边缘疯狂试探的前副总统拜登(Joe Biden)、二度参选的国会参议员桑德斯(Bernie Sanders)这样的顶级流量，也有首位以同志身份公开参选的印第安纳州南湾(South Bend)市长布蒂吉格(Pete Buttigieg)、刚在2018年期中选举崭露头角的前国会众议员欧洛克(Beto O’Rourke)等政治新星。比起这些已有群众基础，又有执政经验的强有力对手，杨安泽更像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无名之辈。
二度参选的桑德斯，宣布消息不到一天就募款600万美元。/桑德斯竞选团
但就是这样一个没啥知名度、又毫无政治人脉的「圈外人」，却在所有人高举「保护DACA梦想生」、「重返巴黎气候协定」、「推翻川普为富人减税」等竞选纲领之时，把机器人大灾变摆到人们面前—「机器人正逐步取代人类的工作，我们需要全民基本收入来渡过难关。」不出所料，这样非典型的政见，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理想主义者天真的笑话罢了。
很傻很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与他毫不起眼的竞选口号「人性至上」(Humanity First)一样，杨安泽的竞选「三件套」：全民基本收入、全民健保、以人为本的资本主义，听起来都略显幼稚和不切实际，很快淡忘在人们的笑声里。不光是主流没激起水花，即便是在「自己人」的华人社区，也只是偶尔出现在茶前饭后：「嘿，又一个哗众取宠的玩票仔。」
直到2018年2月10日，一张陌生的亚裔面孔，出现在纽约时报的周日版，「他的2020竞选标语：小心机器人」，杨安泽才又带着自己以人为先的经济模式主张，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此时主流媒体给他的定位，仍是一个打酱油的，胜率微乎其微到忽略不计。
宣布参选4个月后，纽约时报在周末商业版报道杨安泽的故事。/杨安泽竞选团
而真正出现转机，却发生在杨安泽与「非典型」媒体的访谈之后。他不像其他民主党参选人，频频在各大电视台露脸、曝光，当然，如此多顶级流量在前，没有姓名的小透明无人问津很正常。但也因此，他格外珍惜所有能分享政见的(自)媒体邀约，渐从播客圈、YouTube等网络平台打响知名度。
2019年2月，杨安泽做客知名喜剧演员罗根(Joe Rogan)的播客节目。在长达两小时的深度访谈中，他用数据和实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竞选纲领，一一送进观众的心里。
该播客是全美最受欢迎的十大播客之一，杨安泽的那期节目在YouTube的播放量超过270万，绝大多数意外给了好评，给他捐款的个人也显著增长。
活在表情包里的网络红人
罗根的访谈之后，杨安泽继续在各大网络媒体怒刷存在感，大批自称「杨帮」(Yang Gang)的支持者也开始在网上涌现，其中不少是热衷表情包的95后「Z世代」，他们自制杨安泽的表情包，带上他的话题标签，助力这位政治新鲜人在社交媒体异军突起。
支持者自称「杨帮」，在亚特兰大的集会上举着他的表情包。/杨安泽推特
在保守派聚集的社交网络论坛Gab、4chan上，原先绝大多数讨论围绕如何弘扬川普或分裂民主党，现在却掀起一阵「杨安泽热」，似要为他不切实际的「全民基本收入」鞠躬尽瘁。更有支持川普的白人民族主义者转头力挺杨安泽，称他为穷苦白人的救世主。有趣的是，这个不受民主党重视的无名小卒，在这些「非主流」论坛的讨论度甚至超过大热门桑德斯。
伴随这股网红热，主流媒体的约访也接踵而至，彭博社、Politico杂志、今日美国、NBC等一一解锁。4月14日，他还作为总统参选人登上CNN电视台的选民座谈会，面向全国介绍自己的政见。4月以来，平均每天都能看到有关杨安泽的英文报道，不同于之前的轻描淡写，这些报道也开始认真研究这个理想主义者的竞选纲领，并正视自动化给美国社会带来的影响。
纵观路人或路转粉网友对杨安泽的评价，「smart(聪明)」和「practical(务实)」是高频词汇。说起smart，或许就像美国社会对亚裔学习好、人聪明的「刻板印象」，似乎那些令人头大的数据和有论据的观点，从一个亚裔口中说出来，就变成无比正确和提神洗脑的干货了。而practical，也显示建制派这么多年仍在高唱unity(团结)、together(一起)等「假大空」那一套，着实让老百姓厌倦。
他与保守派评论员Ben Shapiro的YouTube访谈，网友对杨安泽的正面评价居多
许多半路转「杨帮」的支持者说，其他参选人还沉浸在过去的荣光或痛苦中找答案，杨安泽却在用现代方案去解决当代的问题，突破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思维模式，推动创业精神和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帮助那些未能乘上市场顺风车的弱势群体。
杨安泽的迅速蹿红，一方面说明了人们可以接受「以人为本」来处理政治，另一方面也显示美国公众对由精英阶层造就的媒体两极化、身份政治化深恶痛绝，真正被遗忘的沉默中产阶级，正在愤怒中觉醒。
一人一美元，送杨去辩论
宣布竞选至今，杨安泽走过铁锈带的破败小城，与各地选民探讨心声，尝试不同平台表达观点，为的不仅是让更多人认识他、听到他，也是向世人证明，「竞选美国总统，我是认真的。」
既要认真，那第一步就是参加民主党在今年6、7月底举行的首场初选辩论，而要登上辩论台，就必须在全国或初选投票最早的四个州的民调中，有三个支持率达到1%，或捐款人数超过6.5万，且至少在20个州有200以上的捐款人。
民调分析网站FiveThirtyEight统计已达标的民主党参选人
今年2月还只有一万多捐款人的杨安泽，日前在网上发起「一人一美元，送杨去辩论」的筹款活动，在主流和华人社交媒体圈都得到广泛响应，再加上各节目访谈的助力，杨安泽一月之内筹款75万美元、新增5万捐款人，成为继「筹款大户」桑德斯之后，个人小额捐款占比最高的参选人。他的最新民调也从原先的忽略不计升至3%，基本可以确定，今年夏天，杨安泽将与桑德斯等党内大佬同台竞技。
那个要给每个人发钱的亚裔汉子
除了黑头发、黄皮肤的亚裔参选人身份，围绕杨安泽讨论最多的就是他的「全民基本收入」了。这是个什么概念呢？简言之，就是政府每个月无条件给予18岁至64岁的美国人1000美元，应对自动化和人工智能的大时代背景带来的冲击。杨安泽称它是「自由红利」(freedom dividend)，你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科技红利补贴」，是给大家一个自信的「保底」，让人们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根据杨安泽的说法，美国正经历第三轮「大取代」，过去近20年来，自动化取代了400万制造业工作，这比川普痛恨的全球化所拿走的工作数量多四倍，而且绝大多数集中在帮助川普赢得2016年大选的「铁锈带」—美国中西部州。
他早年创办的非营利组织「为美国创业」(Venture for America)，就是通过培训并帮助有理想的年轻人，搬到经济重灾区的中西部和南部创业，以振兴当地发展。
而这场「机器人vs人类」的第四次工业革命，还将继续在运输、零售、客服、食品等行业啃食人类的工作机会。不同行业的研究预计，自动化到2030年将替代20%-30%的人工。因此他认为，每人每月1000刀，将帮助人类适应科技与自动化发展的过渡阶段。
杨安泽走访中西部州，与卡车司机对话，他认为，「不是川普所说的移民抢走工作，而是自动化抢走了工作。」/杨安泽竞选团
听起来是不是简单粗暴的很美妙？与其让人生被生存裹挟充当社畜，不如在最好的年华大胆追梦，这不正是当代「丧青年」寻求的从诗和远方中解套？当年因大学免费而追随桑德斯的年轻人又要狂欢了。但细想，每人每月1000美元，每年总计2.4万亿的天价账单，已是当下联邦政府每财年预算的一半多。这样的天文数字，谁来买单？(以下全民基本收入用缩写UBI代替)
看看杨安泽的数学公式
福利红利二选一：美国现有福利包括粮食券、低收入住房补贴等共126种，支出约6000亿美元。杨安泽的UBI并非现有福利的叠加，而是让已经在领社会福利的美国人二选一，由此减少社会福利的开支。
大家来缴增值税：增值税(VAT)对我国的小伙伴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全球也有160多个国家有增值税，但美国除外。与缴税压力全在终端消费者身上的消费税(sale tax)不同，增值税是对供应链每一环节的购买方收税，因此那些擅长隐藏收入和利润的大公司，就逃不掉这比份内之税了。在增值税流行的欧盟国家，税率大约20%，杨安泽建议的税率则为10%，预计带来8000亿美元税收。他认为增值税是大势所趋，因为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将很难向机器人或软件收取收入税。
UBI创收又省钱：根据左派智库「罗斯福研究所」的研究，UBI把钱还到人民手中，将推动经济增长近2.5万亿美元、创造460万就业，并从中增收6000亿美元。同时，美国现阶段为医疗、监狱、游民等服务花费超过1万亿美元，UBI能帮助人们更好地照顾自己，不必进急诊、进监狱或流浪街头，将为这笔社会开支省下1000-2000亿美元。
作为擅长数学的亚裔，杨安泽自然不会空谈自己的核心政见，他的竞选网站上，列有35个UBI项目的实践及正面研究成果，佐证UBI能鼓励工作、减少官僚主义和劳动力剥削，增加创业，改善心理及身体健康等诸多益处。
其实这个概念并非来自杨安泽的异想天开，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曾提出有保证的收入就是解决贫穷的良方；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曾在哈佛大学2017年的毕业典礼上表达对UBI的支持，目的与杨安泽如出一辙—给人们喘息的空间去尝试新的想法。
不过他的这套算法，显然无法说服所有人。UBI到底是让人更勇敢追梦还是让人更懒？大概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杨安泽vs亚版奥巴马
在UBI之外，杨安泽对大麻合法化、大学录取考虑族裔因素等议题的看法同样招致争议，尤其令华人同胞不忿。
杨安泽的争议说
大麻合法化：成人用大麻目前在9个州合法，另有29州允许医用大麻，他支持联邦层面的大麻合法化，并要赦免与大麻相关的非暴力罪犯，认为此举能帮助美国人以更安全、更不容易上瘾的方式缓解疼痛，有助改善社会安全与公平，合法大麻产业还能增收。
大学录取考虑族裔因素：针对亚裔状告哈佛录取时考虑族裔因素、歧视亚裔，他认为该案定位不当，学校为实现多种多样的目标，应该可以考虑不同因素，而且哈佛亚裔新生创下占比23%的新高。
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正不断扩大、覆盖各族裔、各阶层选民的「杨帮」。4月15日，在林肯纪念碑前的石阶上，顶着狂风来参加杨安泽在花生屯集会的民众近千，从年轻到年长，从稚嫩的学生到着装体面的上班族，你看到的是各族裔面孔的支持者，他的亚裔身份反倒显得不重要了。
杨安泽在华盛顿特区林肯纪念堂前的集会，现场各族裔支持者。/杨安泽竞选团
尤其在这个政治两极、民意撕裂的时代，竞选流于表面口号，族裔、性别和各式各样「创造历史」的标签，都成了参选「人设」的卖点：桑德斯的民主社会主义者，贺锦丽(Kamala Harris，民主党参选人)的少数族裔女性参选人，欧洛克的「奥巴马2.0」，布蒂吉格的「同志之光」等，倒川大军在「造星」的路上渐近渐远，在忽视与嘲讽中夹缝生存的杨安泽，倒成了网友口中唯一在谈议题的参选人。
这次他发起的「50天(走遍)15州」行动所剩不到半程，除了洛杉矶、西雅图、纽约这样的大都会，重点依然在爱荷华、明尼苏达这些长久以来被遗忘的中西部州，其中爱荷华就有三站。他觉得这些帮川普赢得总统大位的铁锈带和摇摆州，也能帮他赢得大选，因为川普虽然找到了问题，但解决方案是让历史倒退，而他是能扭转局势的前瞻方案。
距离2020年总统大选还有18个月，许多人把杨安泽之于亚裔的意义，比作奥巴马作为美国历史上首位非裔总统的意义。成为「亚版奥巴马」(Asian Obama)，或许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仍是天方夜谭，但就如杨安泽自己所说，选总统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为了展示华裔也像所有美国人一样有血有肉、聪明、勇敢、爱国、富有想象力、领导力。「我们可以是缔造者、冒险者、思想家和领导人。只要我们竭尽全力争取，华人也可以做美国总统。」
注：DACA是前总统奥巴马在2012年6月通过行政令颁布的一项政策，全称「Deferred Action for Childhood Arrivals」，允许入境美国时未满16岁的非法移民申请为期两年的暂缓遣返，可续期并允许申请工作许可；这些符合DACA条件的非法移民也称「梦想生」，民主党普遍支持该政策，希望进一步给他们提供成为公民的渠道。川普总统在2018年废除DACA但遭法院驳回，之后DACA被他用作和民主党谈判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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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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