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员日记 | 是什么让我放弃了有空调吹的实验室生活?
前言
在刚刚过去的2020年8月连云港联合水鸟调查中,循着早晚潮水,追着飞翔的鸻鹬,调查员们早出晚归,认真数鸟,顺利完成了调查任务。
同时,我们也有两位新加入的调查员小伙伴,参与了调查。
本期,由其中一位小调查员,同时也是勺机构的短期实习生的abi,分享她在连云港两日的调查经历。
▼
我以前观鸟都只是在市区里的小打小闹,未曾有过和其他“鸟人”一起观鸟,更别提鸟调的经历。但我很幸运,第一次与组织同行就遇到了一群大佬级别观鸟人,带我走进一个不同于城市公园的鸟类和观鸟者共同的天堂。
从未接触过鸻鹬类的我,第一次面对各位经验丰富的观鸟大佬,心中甚是激动但也慌得一批。加之大脑还未从四点起床的后劲中缓过来,我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开始了我的第一次鸟调。
▲野草疯长的塘埂 | 拍摄:abi
下车后,只见闪雀老师扛着单筒望远镜和三脚架,迈着稳健的步伐消失在塘埂上的草丛中,而一身轻的我却还小心翼翼地在跌落的边缘试探。
▲这就是我在塘埂上试探的样子……
到达临洪口6号塘后,我四处张望着:鸟在哪呢?顺着闪雀老师架好的单筒望去,一道断断续续的“白线”在塘的另一头延展开来——那是我人生中看到的第一个鸟群。
因为没有自己的单筒,我只好蹭闪雀老师的装备来练习数鸟。
“反嘴鹬你应该认得出来吧?”
接到第一个任务的我,暗自庆幸出发前一晚临时抱了抱佛脚,至少记住了反嘴鹬那奇特的上钩嘴。
▲有独特“上钩嘴”的反嘴鹬 | 拍摄:闪雀
透过单筒的目镜,远处的“白点点”终于原形毕露:一只只反嘴鹬正在浅水区疯狂甩头,啊不,是努力地觅食。除此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各种(我认不出来的)鸻鹬在塘里休憩、小跑、觅食。
▲远处的“白点点”是一只只反嘴鹬 | 拍摄:abi
当第一次用上单筒和第一次看到鸻鹬的兴奋感稍微淡去后,我开始了我的第一次数鸟大业。
起初,反嘴鹬的分布还算比较松散,我便一只一只地数。但当我慢慢地把视野往右移动时,越来越多的反嘴鹬集中在了岸上休憩,黑白羽毛连成一片。刚才还抓起计数器就是一阵狂按的我,现在不得不时常停下来分辨出一群里有几只鸟。
计数进行到一半,我忽然想起闪雀老师说过也可以每数十只按一次计数器。尽管眼睛还是看到花,但至少这样拯救了我的拇指。
▲隔壁数鸟的调查员,在单筒中看到了闪雀老师的教学小队 | 拍摄:蔡上逍
第一次数鸟大业圆满结束,我看了一眼计数器:竟有七百余只反嘴鹬!但闪雀老师表示,这跟上万只的鸟群比起来,都是小场面。
▲连云港壮观的鸟墙 | 拍摄:闪雀
当一种鸟的数量达到上万时,可能会数到头昏眼花,这时就可以用分镜法进行估算:先数清楚单筒的视野里的数量,然后对进行扫视,看看鸟群能被分为几个镜头视野,最后进行相乘就可以得出一个大致的数量。
类似的,也可以利用塘里的一些均匀分布的标志物,例如人为插上的竹竿,来对鸟群进行分区。但这个方法也只对分布比较均匀的鸟群比较适用,有些鸟可能喜欢聚集在鸟群的一端,那就很难估准了。
▲滩涂上的米草丛或是竹竿可以帮助区分鸟群 | 拍摄:青栗子
此时,空中掠过了一小群黑影。闪雀老师小声地嘟囔着什么,然后对我说:“十八只斑嘴鸭,你记一下,还要写下飞过的时间。”原来,空中飞过的鸟也要记录下来,最好还要记下飞来和飞往的方向,这样就可以判断飞来的鸟群是不是从其他队友负责计数的区域飞来的。
大大小小的各种鸻鹬在我眼中都傻傻分不清楚,但即使它们的外表再相近,像闪雀老师这样有经验的观鸟人总有能够分辨的诀窍。
比如,在半蹼鹬、斑尾塍鹬和黑尾塍鹬中,半蹼鹬的喙全是黑色的,斑尾塍鹬的喙微微上翘,它们背上的黑斑排列都比较整齐,而黑尾塍鹬的背部黑斑比较凌乱,看上去就像一幅泼墨画。
▲连云港的明星鸟类半蹼鹬 | 拍摄:汤正华
可在调查时,鸻鹬往往距离数十米甚至上百米远,并且时而奔跑,时而把喙插入水中,时而只给你一个冷屁股。如果不是深谙鸟儿身上的每一处特征,即便我心中有诀窍,也很难将其分辨。所以,在我数完灰斑鸻之后,闪雀老师就开始大展身手,我就在一旁帮忙记录。
我们这一组在到达一个半小时后便完成了计数工作,剩下的时间我都用来熟悉各种鸻鹬:腹部有“心形”斑的尖尾滨鹬,顶着“西瓜头”的阔嘴鹬,“粉红大长腿“黑翅长脚鹬,闪雀老师特别喜欢的翘嘴鹬,还有一身全黑繁殖羽的鹤鹬,加上各种鸻和鸥,让我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目不暇接,大饱眼福。
▲以半蹼鹬为主的连云港滩涂 | 拍摄:闪雀
“虽然现在塘里还有水,但是如果未来不下雨,继续像今天这样曝晒的话,过几天就会干了。” 闪雀老师有些无奈地说道。生活在市区里的我对围垦的过程一无所知,不想这块上千只鸻鹬落脚的土地竟是一片围堰塘,是围垦的前奏,更想象不出来我们途径的楼盘在数年前也曾是鸟类的天堂。
在经过吹沙、硬化等处理后,这里就会变成建筑用地,立起楼盘,住进人类。在郊区多购置几套房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只是一项投资,但或许他们未曾想到自己的生活空间挤压了水鸟赖以生存的栖息地。如果更多人看到了我眼前的这片盎然生机,人类那无穷无尽的欲望是否又会有所收敛呢?
▲我们在青口河口 | 拍摄:闪雀
上午因没有见到滩涂而感到的些许遗憾,在当天下午就马上被打消了。我坐在前往兴庄河口的车上,准备收获人生中看到的第一个(和第二、第三个)旗标。
涨潮时分,一群斑尾塍鹬在不断逼近的潮水边缘慢慢聚集。我将注意力集中在它们的腿部,渴望冒出一两个亮眼的彩环彩旗。
▲兴庄河口退潮时 | 拍摄:青栗子
这时,我看见一只腿上挂着黑白旗标的鸟穿梭在其中,激动得我就自顾自地开始按照学来的报告旗标的方法,描述旗标在腿部的位置,告知栗子和上逍来看,弄得她们哭笑不得:“不是要告诉我们旗标的样子,是要告诉我们鸟的位置呀!”
虽然裸露的滩涂上有不少竹竿、草丛,甚至是垃圾这样的标志物,但是因为这只斑尾塍鹬在快速移动着,很难对其进行定位。没有相机的我也只好努力的追逐着它的身影,企图将这只配戴着我人生中目击的第一个旗标的斑尾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临洪五号塘 | 拍摄:abi
第二天,我们依旧在天刚破晓时就启程,前往临洪五号塘。因为前几天已经把数鸟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时间主要用来看旗标和成幼比。在这方面我还帮不上太多忙,所以继续自行练习鸟种识别。
▲我在单筒中看到的鸟群 | 拍摄:abi
上午的气温依旧如昨天炎热难耐,万里无云且无风。我躲在伞阴下,欣赏着泽鹬和鹤鹬那细如针尖的喙。这时,一只同样有着“针尖嘴”的鹬闯入了我的视线,但与众不同的是,它是游过来的!
鹬类会游泳吗?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一直以为鸻鹬只会在滩涂上啄啄,在浅水区里走走。壹鸺老师说,那是红颈bàn蹼鹬,在鸻鹬中只有bàn蹼鹬才会游泳。我的脑子一片混乱:这怎么跟我昨天看到的半蹼鹬长得不一样?
原来,此瓣蹼非彼半蹼。跟骨顶鸡一样,红颈瓣蹼鹬的脚趾两侧上长有叶状瓣膜,可以游泳。这只红颈瓣蹼鹬已经换上了冬羽,没有“红颈”,但眼后有鲜明的黑斑,是它的冬羽特征之一。
▲红颈瓣蹼鹬 | 拍摄:汤正华
当我们准备离开时,芦苇丛里传来了一阵叫声,章大师立马断定那是震旦鸦雀。我久仰震旦鸦雀的大名,但未曾想过,居然能有幸在我的菜鸟时期就看到“鸟中大熊猫”。但由于本菜鸟的眼神不好,身高不够,多亏了三位老师的帮助,把我的站位和角度安排妥当了,才有机会目睹站在芦苇顶端担任“哨兵”角色的一只震旦鸦雀。
可能是察觉到了丛外两脚兽的视线,这只震旦鸦雀发出了一串警戒鸣叫。它展开翅膀,犹如羽扇,在腾空的一瞬间撑开长长的黑白尾羽,犹如花开——小巧玲珑的身体竟能够展现出如此夺目震撼的姿态。
下午,我们回到了五号塘,打算多看看旗标。因为光线的方向与早上不同,我们登上了另一条塘埂。没想到的是,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变脸,让我在一天之内充分体验了一把“日晒雨淋”。
▲临洪五号塘边 | 拍摄:闪雀
起初,阴云密布,光线不好,旗标不太容易看得清。可带来阳光的竟是一场大雨,逼得大家都缩在伞下。不过风一刮起来,打伞也是徒劳,不一会儿就浑身湿透。与其说伞是挡着人的,倒不如说是在护着单筒望远镜。
▲全身都接受了大自然的“洗礼” | 拍摄:abi
雨停了,我的第一次鸟调也随之结束了。坐在回程的车上,身边的各位调查员们在讨论着,而我被夹在他们中间,有那么一瞬,仿佛梦回往昔。
我看到了周末独自留守校园时,挂着我的第一副望远镜,在高中校区里探索的我;我看到了当伦敦因疫情被封锁时,每天蹲在宿舍窗台边上,“偷窥”隔壁教堂小花园里的鸟的我。
▲向左滑动图片分别为:冬鹪鹩、林岩鹨、欧亚鸲、红额金翅雀 | 作者abi拍摄于St. John’s Church Garden, Waterloo, London
最后,我回到了当下。比起刚才的回忆,现实反而显得更不真实,我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又是如何认识了这一群热爱鸟与自然的人。
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我对观鸟的认知改变了。以前只把观鸟当作一项轻松的爱好的我,开始正视观鸟作为一种工作和调查方法,作为科学的一部分的重要性、严谨性和严肃性。
观鸟在我心中的定义也改变了,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爱好,更是我未来的职业规划的一部分。因为此行中,我不仅看到了一个个灵动的生命,还看到了消失中的滩涂,看到了为此感到忧心和愤怒的人。我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使命感,我渴望加入他们,我渴望去用我的行动去改变现状。
尽管我这个小小菜鸟在这次调查中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但一旦找到了努力的方向,抵达终点还会远吗?
▲连云港腾飞的半蹼鹬与黑尾塍鹬群 | 拍摄:闪雀
—
作者介绍
自然名:abi(念作阿比)
一条在伦敦读书的准大二生物狗
因为看鸟子太好玩儿了,
所以决定从此抛弃实验室生活,
喜欢屁颠儿屁颠儿,
跟着大佬们跑的观鸟小菜鸡。
- END -
觉得文章还不错?
那就来打个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