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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雪峰|社会科学研究要面向中国时代问题

贺雪峰 新乡土 2022-05-23

中国社会科学未经历大循环,即直接拥抱西方社会科学,丧失了对西方社会科学前提与预设的批判,中国研究成为西方社会科学内生组成部分,也就丧失了中国社会科学的主体性。


习近平总书记2020年8月24日在“经济社会领域专家座谈会”上提出四点希望,其中前面两点希望:“一是从国情出发,从中国实践中来,到中国实践中去,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使理论和政策创新符合中国实际、具有中国特色,不断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社会学。二是深入调研,察实情、出实招,充分反映实际情况,使理论和政策创新有根有据,合情合理。”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非常具有针对性。当前中国正处在史无前例的巨变时期,有大量问题需要研究,中国社会科学研究必须要面向中国时代问题,从中国实践中来,到中国实践中去,在这个过程中建立起有主体性的中国社会科学,以理解中国经验与实践,解释中国经验与实践,预测和指导中国经验与实践,从而也不断完善具有主体性的中国社会科学。无疑,对中国来说,社会科学是舶来品。社会科学是西方近代工业化以来才兴起和建立的,具有显著的时代性与地域性。经过两百多年发展,西方社会科学已经相当成熟。中国引进西方社会科学有两个大的时期:一是二十世纪初期的大规模引进,二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大规模引进。正是引进的西方社会科学,为中国本土社会科学的建立与发展提供了理论资源和方法工具。社会科学不同于自然科学,其理论结论是有前提和预设的。中国是一个具有五千年文明、960万平方公里土地、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发展中大国,具有与西方完全不同的文化传统、发展阶段,地域和制度也存在显著差异,中国社会科学也就具有与西方一般社会科学理论所不同的前提和预设。中国社会科学要从中国国情中吸取营养,建立中国社会科学的主体性,中国社会科学才能更好地理解和解释中国经验与实践,预测和指导中国经验与实践。作为舶来品,社会科学可以用来分析和指导中国经验与实践。西方社会科学又远比中国社会科学成熟,因此就有两种不同的社会科学研究路线:一种是从中国经验与实践中提出问题,运用包括西方社会科学理论在内的古今中外一切智慧进行问题分析,理论提炼,形成基于中国经验与实践的中国社会科学理论,再将形成的理论运用到中国经验与实践中检验,逐步丰富、发展和完善中国社会科学理论,这种研究路线是“经验—理论—经验”的循环,这样一种研究循环,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从经验中开始,在经验中结束。这种社会科学研究循环,可以称为社会科学研究的大循环。社会科学大循环中形成了若干理论命题,针对这些理论命题开展学术对话,这样一种从理论命题开始,经由经验检验,再回到理论命题的研究循环,可以称为社会科学研究的小循环,是对话式的研究。显然,社会科学研究的大循环与小循环没有优劣之分。社会科学研究总是从大循环开始,经过若干小循环(即对话)的丰富发展与完善,而建立起高水平的社会科学理论的。西方社会科学也是在回应近代工业化以来形成社会问题过程中产生出来的。

现在的问题是,因为西方社会科学(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等等)远较中国社会科学成熟,当前中国社会科学应当如何发展呢?无疑,中国社会科学发展的第一步是引进消化西方社会科学。现在的问题是,引进消化时间一长,中国社会科学自己的问题意识就容易消失,社会科学发展的目的就容易模糊。甚至,因为西方社会科学发展水平远高于中国社会科学,让中国社会科学工作者在引进过程中不自觉地跪下了,失去了发展中国本土社会科学的自信,中国社会科学研究变成用中国经验验证西方理论,与西方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话成为中国社会科学的政治正确。中国社会科学未经历大循环,即直接拥抱西方社会科学,丧失了对西方社会科学前提与预设的批判,中国研究成为西方社会科学内生组成部分,也就丧失了中国社会科学的主体性。这样的中国社会科学研究中,中国只是经验的碎片,西方理论视角所见中国就是片段的、不完整的、没有有机联系和自身逻辑的经验,中国本身成为了问题。与以上小循环不同,社会科学研究的大循环,强调从中国经验与实践出发,运用古今中外一切人类文明成果包括西方社会科学理论与方法的工具,对中国经验与实践进行分析提炼,形成中国本土社会科学理论,再回到中国经验与实践中检验。如此往复,建立起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的大循环。中国社会科学研究大循环的关键是,从中国经验与实践中提问,中国经验与实践既是出发点又是目的地,中国经验是完整的,有机的,相互联系的,有内在逻辑的,有自身生命力的,而不是西方社会科学理论视角下难以理解的经验碎片。中国经验与实践十分复杂,且正处于快速变迁中。中国有悠久历史、庞大人口和广阔地域。对中国经验与实践的认识,就必须要有一个长期、全面、深入的田野深耕时期。运用各种理论工具,从不同学科入手,长期深入到中国经验与实践中,逐步从中国经验和实践中提出各种中国社会科学理论,再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艰苦卓绝的理论工作,才可以形成比较高水平的、具有中国主体性的社会科学,也才可以为以对话为基础的中国社会科学小循环提供前提。

当前一个时期,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的主要任务是深入到中国经验与实践中去,认真调查,大胆假设,提出问题,形成判断,尝试建立基于中国经验的各种理论。不同学科、不同学派从中国经验与实践中提炼出不同的理论,这些理论相互竞争,取长补短,就可能发展出高水平的中国社会科学来。这个意义上,当前中国社会科学最重要的是真正呼啸着走向田野,而不是坐在书斋搞对话式的研究。社会科学大循环阶段,从经验到理论再到经验,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大胆假设,这个时候的研究想象力远比形成精致的理论重要。低平庸的精致是没有用的,不完美却方向正确的问题远比看起来精致实际上却平庸的结论重要。因此,在当前阶段,中国社会科学应当反对平庸的精致,鼓励粗粝的创新。社会科学研究的重点不在于写论文,而要回归到做研究上来。举例来说,社会学研究中,很多人调查只有三天,写论文却花费三年时间,若能改为深入调查三年,写论文也许就只要三天。后者看起来写论文不认真,却是三年调研的总结,因此可以是深刻的,前者看起来写了三年论文,看起来论文也写得很精致,却很可能是言之无物的,或者讨论的就是一个假问题。甚至花费那么长时间写论文的目的就是将论文固有缺陷掩饰起来。这难道不正是当前中国社会科学界的现状吗?!呼啸着奔向田野,通过社会科学研究大循环,建立有主体性的中国社会科学,不仅需要有理论建构、学术对话,从而发展和完善理论,而且需要有与之相关的语言环境和媒介平台。做中国研究,最好的语言是中文,最好的媒介平台是中文期刊。当前中国学界尤其是经济学界对英文期刊的盲目崇拜是要不得的,也是阻碍中国社会科学创新的。社会科学理论是用来理解经验与实践,形成社会共识的,因此,社会科学理论不应当是神秘的,也不应当是繁琐的,社会科学理论却必须是深刻的,是从经验中来又可以让人们通过理论更加深刻认识经验的。在发展具有主体性的中国社会科学的过程中,包括西方社会科学在内的一切古今中外的智慧都是我们的工具,我们用任何一种有用的工具来理解中国伟大时代的实践,建立基于中国经验与实践的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中国社会科学。也只有建立起了有主体性的中国社会科学,中国社会科学也才可以为世界社会科学的发展做出来自中国的贡献。
2021年4月13日晚更多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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