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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 | 世人穷其一生,不过“百年”而已

Raina MetroRadio 2023-12-01

每一个看这部电影的人,会在主人公身上看到自己。—导演萧寒

十一月末,经过上海、广州、深圳、杭州和南京之后,纪录电影《一百年很长吗》在北京完成了最后一站的超前点映礼。自己也没料到,看一部纪录电影居然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点映场爆满,聚满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影迷,所有人一起开怀大笑,一起沉默,每一个看这部电影的人,会在主人公身上看到自己。



《一百年很长吗》的海报

舞狮人扎着马步

站在手心里

跨在生命线上

掌纹里的生命线,上面有个小人,也就是我们的主角。他在用力的舞动一个很大的狮头。其实这是我们的人生,是人生的一个写照 ”,导演萧寒说。


而设计这幅海报的,是国内数一没有第二的海报设计师黄海


萧寒黄海并不是第一次合作,早在《我在故宫修文物》时,他就为《故宫》设计了一系列的海报。






黄海在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海报大师之前,只是个小编。甚至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社会新闻记者。


从苦辣酸甜的柴米油盐到电影门脸的设计师,黄海靠的是「 讲究 」。


这样的讲究,不仅大师有,导演萧寒镜头里的主人公也有。


黄忠坚,从16岁到广东佛山,26岁时,成为了一个包工头。他最大的梦想,不是当老板,而是开武馆。


长着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怀揣着蔡李佛拳出师的理想,要在自己的山村教孩子武艺、组村里的第一支狮队。



阿合特老爷子,66岁的马鞍皮具工匠。


在新疆阿勒泰做了一辈子的马鞍,就像他的达达(父亲)一样,也像他的波瓦(爷爷)一样。


只要做20个马鞍就足够一家人一年的开支。


然而订单来的时候,人手不够,阿合特必须把嗜赌的大儿子找回来一起做才能按期交货。


面对瞧不上自己的岳父岳母,黄忠坚厚着脸去求女友雪菲的爸爸认可自己。雪菲意外怀孕,他筹钱买车顶住压力结了婚。孩子要出生却被查出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做手术,这时的黄忠坚才沉默着流下了不服气的眼泪。



阿合特缺钱。

没钱盖新房,用剩下的残砖一点一点补老房。大儿子赌博债台高筑,他一边抱怨着债主的咄咄逼人一边拿马鞍换的钱来还债。侄子得了尿毒症,一家子没钱找肾源,阿合特的小儿子站出来捐肾,阿合特露出一点欣慰,对于儿媳妇为此离家出走的事只字不提。


黄忠坚阿合特,一北一南、一老一少。 各自持守心底不言说的「讲究 」。


这样的讲究,隐藏于二人琐碎的日子里,当生活进入荒漠旷野,他们只能咬牙坚持,靠着对美好的期待,才能挺过一关又一关的困难。 导演说他曾私下里提出帮助黄忠坚,毕竟20万的手术费不是小数目。黄忠坚心存感激,但直到孩子手术结束、健康出院,最终也没有对导演开过口。到阿合特这里,团队只能偷偷的买下两只马鞍作为纪念,不愿打扰,更不愿无礼于一位直面重重困难的勇士。




萧寒一直在关注认真活着的人,“我一直在寻访普通人的故事,那些打动我的普通人的故事。只不过《喜马拉雅天梯》发生在珠峰。而文物修复师这些普通人的故事发生在宫里。今天拍摄的这些人的故事发生在更加普通的乡间,是从泥土里面生长出来的”。

他执导的前两部作品《喜马拉雅天梯》《我在故宫修文物》,前一部拍摄团队跟到珠穆朗玛峰之巅,后一部摄像机深入“与世隔绝”的故宫,再到这部《一百年很长吗》,他的镜头始终在纪录真实的人。


我关注他们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在干什么?身上呈现出的生命质感。珠峰故宫长啥样是次要的,人在最前面,在我的作品里,人一定是走在最前面的 ”。


萧寒带着团队用半年的时间调研一百多位手艺人,从中找出十几个人物继续深挖,最终镜头的聚焦点落到两个主人公身上。 


一年的时间,拍摄团队八个人,两头来回跑,“我们从2017年的春天拍到2018年春天, 春去又春来,故事阶段性的发生,每隔一个月就会来拍一段时间 ”。“我们道具车,从开拍到杀青那天,一辆拉器材的车,总共跑了10万公里 ”。

赶在电影正式上映之前

我和萧寒聊了聊

见到他时

他穿的依然是那件舞狮人卫衣

- 12月1号,黄忠坚的结婚纪念日又是孩子的生日,也是电影上映的日子,你状态如何?


- 忐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然很多人觉得你前面有成功作品,而且不止一部的成功作品在那放着,但依然忐忑。你知道,纪录电影还是一个相对小众的电影类型。 真正被大众接受还需要时间,很简单一个道理,比如你现在到大街上去问,你就随便找十个人问,有几个人走进过电影院看过纪录片,看过纪录电影,估计十个人可能没几个。它确实就是在我们的观影习惯当中会是一个极小众的类型。 所以一部片子上映的时候,必然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关注,是不是又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去电影院看一个纪录片?这个忐忑是必然的。


- 点映礼上观众说纪录电影很艰辛,你反复说其实没那么辛酸?


- 对,我拍摄没有什么艰辛。其实是大家都在问,你天南海北地拍,珠峰故宫、新疆,其实真的不艰辛。可能有一点苦,但是还挺快乐、很享受的。真正的艰难是你拿出来要让可能从来没看过的人,他为了一个纪录片走进电影院去开始他人生的第一次体验,这个很难。这是很艰难的一个事,对于我而言。


- 拍摄是多个团队协作同时进行的吗?


- 只有一个团队,来回两边跑。

特别情况的时候会有备用团队去拍,但是我不想几个团队去磨合、改变,那样对创作风格有影响。而且我一直在坚持单机拍摄,我觉得单机它代表着创作者的眼睛,也是观众的眼睛。我们就用这一双眼睛跟着他(主人公)。这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事儿,你跟他一起行进、伴随、感知、而不是各种机位或者什么设备,那不是我创作的选择。


而且拍摄环境也不允许,黄忠坚的出租屋就几个平方,站下一个人已经是干扰了。所以团队也不能太大,因为其实拍摄过程有很多的惊喜和惊吓,不可能是我们设计好的,小团队会有比较好的机动性,随时追上就要拍。


- 说说海报的设计。一个渺小的人舞着狮头绷着一股劲站在手心里,这个设计是怎么来的?


- 这是阿海(黄海)设计的,这个臆想也是他想出来的。掌纹里的生命线,上面有个小人,也就是我们的主角。他在用力的舞动一个很大的狮头。其实这是我们的人生,是人生的一个写照。


就像我在电影结尾的那句话,「 献给你我,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用力活着的小人物。」 我觉得在生命的舞台上,每一个小人物都在很努力的活好自己这一辈子。所以就像电影的名字 「 一百年很长吗 」,其实我带着这样的一个思考,想要去让大家一起探寻我们究竟该怎么度过自己这一辈子。可能我们讲述的是两个普通人这一年的生活,但是这一年他们所面对到的人生波折和命运的挑战,其实是可以折射出他的一生的。可以折射每一个人去如何度过一生。 我也说其实这拍的不是黄忠坚阿合特,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从他们的故事里、选择里,我们都能看到自个。我们都在我们自己的生命线上努力的想走好这条路,我们心里都有期盼,都怀揣着希望。


- 你在点映礼上说黄忠坚进入视野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他是怎么出现的呢?


- (笑)其实最早十几个人物中确定的有一个是佛山的蔡李佛拳夏师傅,但是在拍他的过程当中,发现黄忠坚这徒弟特别抢镜,他节奏老跟不上,也踩不准点,你知道吧?然后这家伙又特别的…有那么一点搞笑。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又了解到他原来是一个小包工头搞装修的,从农村到佛山来打工的那么个小孩儿。关键是他透露出来的那个点特别打动我,他的理想是回到村当村长,要建一个武馆,弄狮队,那是他的理想,他的人生目标,那就是他的人生巅峰,这个特别有意思。一个小包工头,其实就是一个搬砖的,理想是回去当村长,我以为想当村长是想带领大家脱贫致富。

他小时候村里没有舞狮队,得跑到别的村去看,他觉得我们村怎么就没有,我们怎么这么惨。那种小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人家,看到别的村的小孩儿那种鄙视的眼神,你明白吗?这是他毕生的追求,特别打动我。


重点马上就转向,重点拍他。他身边的其他人物成了次要,本来是作为一个次要人物出现的,结果成了重点。接着在拍他的时候,又发现他背后还有那么多的事,女朋友怀孕了,要去求见准岳父母,求他们同意两个人结婚。我们跟着他去拍,结果被他岳父给推出来,马上要报警。你没看我们那段是黑屏,只有声音没有影像,为什么?只有他戴了一个小蜜蜂(无线随身麦克风)进去,不让我们拍。


- 那一段同期声的黑屏不是处理?我以为是刻意处理成黑屏,就像是每一个人要面对的那个未知的境地,困难到不知道会走向哪里。


- 对,你这个解读帮着我们诠释。没拍到,这个也特别棒。

它更有力量,更有冲击力,但是这也是无奈之后的一个创作的处理。不是我有我故意不用,它本来就没有。其实这也是是创作者和观众的关系,观众和创作者最终一起完成一部作品。


就像咱们在现场可能有几百人看片子,可能内心有几百个触动的点,就有几百个不同的黄忠坚。这个感受太棒了。


- 黄忠坚为什么会让你想到周星驰的《喜剧之王》?


- 其实尹天仇身上带有灰色的浪漫主义是很打动人的。


这两个人身上也有巨大的浪漫主义,你看都苦成那样了,然后黄忠坚雪菲两个人照样跟段子手似的,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观众都笑得不行。

胖胖的雪菲笑得花枝乱颤,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一句苦中作乐就能够形容的东西,一定是你的内心里面要有一种东西,一种浪漫主义的精神,直面人生的英雄主义色彩。就像我们拍的阿合特老爷子,你看他那老太太满脸褶子,他呢,撩开门帘说 「  我的美人在哪儿呢?」他依然称呼她美人,那种温度和幸福一定是不一样的。


- 所以黄忠坚最打动你的是超出苦中作乐的浪漫 ?


- 我觉得那是浪漫,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就是就像新疆的阿合特老爷子他说的那句话,「  度过这一关,我们就可以好好生活了。」你总得有点希望有点念想,所以我把这个隐在手艺的后面,是讲人的故事和命运。


- 为什么会想到请黄渤来演唱主题曲呢?


黄渤分文未取,献唱《一百年很长吗》同名主题曲MV


其实一开始没想让明星来唱,但是想着想着就觉得黄渤很合适,他扮演的很多的角色身上也带着同样的气息,都是极具鲜明个人色彩的生活里的小人物。他可能有你不喜欢的地方,也一定有很打动你的地方。 

他为我们录歌的过程也不容易。他当时在拍戏,凌晨四点起来化妆,化五个小时妆,再拍八小时戏。结束了,坐一个半小时车来帮我录这首歌,录完了半夜回去,不满意又来,第二天又是那样一个循环。真不是一般人的体力能支撑的。他跟我聊他做歌手的时候,坐着绿皮火车全中国各处走穴。他说他什么地方都唱过,酒吧夜总会澡堂子。他说路过一个我不会下车的小站,看着外边黑洞洞的,隐隐约约有一些灯光。你会想,这里每天也在发生着很多故事。那个意象和情景特别大,其实这就是我在拍这个片子的,我在做纪录片的意义和价值,我就想把那些故事讲给你听。 


- 你和赵照是怎么创作出这首歌的呢?


- 本来赵照的民谣风格的一首歌。我就犹豫黄渤适不适合这种民谣? 他以前霹雳舞什么的,连蹦带跳那种风格,但是他剥离了那些,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很温暖,是从他的心里透出来的。 


我写了一些歌词,赵照保留了 「 生命的石子有时会硌了你的脚  」这句,后面接的是  「  也许手艺能帮你揉一揉  」但不是特别押韵,他就改成了 「  数一数伤口,还有多少个骄傲 」。也不想用那种特别伤害的词,即使生活会伤害我们,但是把它形容成硌脚,这样可能会好受一点。


- 最后一个问题,关于纪录电影。 你用电影问观众一百年很长吗面对生活要怎么过,反过来这个问题问你,作为一个纪录电影导演一百年长吗?


- 在过的时候你会觉得挺长的,等过去了就会觉得挺短。就像一个人,往往小孩都会觉得时间好漫长,老人都会觉得白驹过隙,生命过起来很快。



所以我觉得这个事儿,我也没想,就去做,反正我个人也代表不了整个纪录片的创作群体,我只是在自己的生命当中去寻找我自己想干的事儿,我就继续往前走...



萧导说自己30多岁才拿起摄像机拍纪录片,很晚,但是个好事。他在努力的做事情,没有一件事会是白做,在最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情,试着把一些人的故事讲给一些人听。


「 是人就会有悲伤,唱首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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