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声丨《追逐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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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担心，
有一天突然父亲就走远了，
只留下在梦中相见的机会。
倾听岩声，爱上岩城。
今晚，我们一起欣赏的作品是钟华昭的《追逐父亲》。
记忆中最早的一次追逐父亲是学龄前，还未实行家庭联产承包，担任生产队长的父亲去邻村买牛准备农忙，我听到后闹着要去，父亲不让，我还闹，父亲就把我锁在家中，良久，被放出来的我沿着父亲离开的方向追逐，边跑边哭，引来了路人目光与阵阵笑声。事隔多年才明白，没养熟的牛真不容易赶，如果我走不动路又让父亲背着，是不能赶回牛的。一心顾两头的事，难两全，父亲向来不去做。
父亲是努力的，我记事起他就是生产队长。从后来姑姑的口中得知，当时为了赚工分帮忙养活几个弟弟，五八年被抽去漳平干过铁路工人，困难时期，听到弟弟饿到无力举手赶脸上的苍蝇，适逢鼓励回乡，父亲就主动报名，从此起早贪黑，什么活工分多就干什么活，只为年终多分点口粮。当时副业队最苦但工分最多，父亲选择去了副业队，不久当了副队长、队长。闽西山区没有什么资源，只有山上的木头，几个成人才能合抱的树木用最原始的斧锯砍伐后去枝、分段、众人合力抬下山，扎成木排等待汛期，推到洪水中沿水路经大禾、桃溪，放到上杭、峰市等地出售，换取急需的生产生活资料。再后来就当了生产队长、村民小组长，干到六十多岁。
父亲是满足的，我记忆中他从不抱怨，参加当年修建铁路的有些群体要求政府补偿上访，被动回乡的可以补偿，自动报名的则没有补偿政策。父亲听到后从不参与，他说当年是记过工分的，正如买卖，只有一时愿，那有一世愿的？
“年青扛树筒，老了拄撑筒”。扛木头是重体力活，透支极大，没有身强体壮的人不能适应，客家人这句俗话因果寓意明显，当年过度的砍伐已经造成了生态的破坏，近年正逐步恢复。青壮年时期长期过度操劳的父亲后遗症状却从腿部开始显现，他不想住院，后来又发展到头部，脑梗，终于住进了医院，我怀疑与喝酒有关。当年木材外运，放排长时间泡在水里，湿气较重，逐渐养成喝酒习惯。父亲性格耿直，加上热心，同村谁家的红白事都会上前帮忙，渐渐的，多劳成了能者，对农村办事规矩、程序了然于胸，有理有节，成了能人，请求帮忙、代劳的人络绎不绝。事情圆满结束后喝酒感谢是少不了的，无论春夏秋冬，父亲常有醉意。医生诊断认为需长期住院观察，但父亲坚持出了院，身体也一天天好转。多年的时间，父亲都挪步到阳台等孩子放学，看见孙子骑单车出现路口后才慢慢挪回客厅，孩子风风火火就冲到家中，扔下书包坐到桌前立马吃饭，父亲则笑笑地看着。我想，那是父亲心中最美的风景，比起在医院，这应该是更好的选择。多年以后，我跟父亲说孩子已考上大学，父亲就缓缓点头，从此不再挪身到阳台，腿脚自此也就越发不灵便。
父亲是不幸的，祸不单行常常应验。都说幼年丧父为人生第一大不幸，他碰上了。那是长征前最为艰难的时段，国民党针对红军四次反“围剿”耳聪目明的情况实施了“铁桶计划”，开始破坏我上海-潮汕-闽西-赣南交通线。秘密加入红军地下交通员的堂伯于1933年10月被枪杀于龙坑水口，反动民团以支持当地同宗各房的人将另两个伯伯杀害于村口的破狼山，同时将三个婶婶抓走准备找人外嫁。爷爷听到后与大伯公两人持刀潜入关押点后被发现，仍抢回了一个最小的婶婶，民团看守成员追击过程中发现前方不时有烟火闪烁，怀疑是伏兵，就下令停止追击，次日早晨才发现是燃尽的香火。1935年5月，长征断后的福建省党政军因信息不灵在村里的“山寮这”被围，打完福建史上最为悲壮的一仗后停止工作，直至解放。此时形势已经极为不利，家中大伯公又已染病身故，爷爷仍只身找到凶手将其击杀，却又心存仁慈放走了凶手的弟弟，国民党保安团接报后立即制定根除“共匪家属”计划，首先收买了爷爷的结义兄弟实施了暗杀，第二年，另一个细伯公被杀害，遗下一个十岁的男孩，第三年三伯公被杀害，妻子携女被抓走改嫁。至此，家中所有成年男丁无一幸免，仅留下奶奶、父亲和伯伯三人相依为命。为保护母子，三岁的父亲被过继族人，奶奶携伯伯与族人再婚；六岁那年，养父过世，父亲回到奶奶身边，生活愈发艰难，两兄弟光腚、饿肚子的事成了村人常提的事。
父亲是幸运的。九岁那年，全国解放了，有命案在身的仇家被新政府清偿了血债，奶奶终于松了口气，保住了两个火种。生活虽然艰难，但人身安全已经有了保障，对于经历九死一生的家族来说，无疑是劫后逢春。刚成年的伯伯积极响应号召，参加了公安部队。仅仅三个月，参军的荣光还未散尽，就传来了伯伯在武平大禾山洋坑剿匪战斗中牺牲的消息，奶奶几个星期说不出话来，父亲随即失学；以至有一天得知我又成为公安民警时，父亲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十几年前我把父亲接到了城里，临走前，父亲去了爷爷的坟前；此前 ，我曾多次看着父亲远望着爷爷的坟墓沉思。如今，父亲已是耄耋之年，忍不住大小便成了常事，只要我拿着拖把洗尽地上的污物时，父亲像孩子一样歉意地看着，我尽量避免眼睛对视，防止尴尬，遥想幼时自己屎尿不分的时候，父亲应该是不会感觉恶心的，更不会懂得丝毫歉意。母亲则时有怨言，应该是久病床前的缘故。父亲透支了他的身体，他从没后悔。照顾父亲，我们怎么样做都不为过，即便照顾再周全，父亲的身体无疑是越来越弱，他已经白天黑夜不分。他留恋这个家庭，但身不由己，渐行渐远，无论怎样，终究不能长久挽留父亲，因为，那是自然规律，那是生老病死的远行。
真担心，有一天父亲突然就走远了，只留下在梦中相见的机会。
钟华昭，1971年6月生，福建省武平县人，毕业于龙岩师专中文系，武平县公安局四级高级警长，武平县第十、第十一届政协委员。作品散见于省市级报刊，《三军司令》曾获2021“田工杯”清廉微小说全国征文大奖赛优秀奖。
官凌云，一个非播音专业出身的文字小编，毕业于福建省会城市，蜗居于古城汀州，深爱着烟火温情。平凡如我，长汀融媒一名小小打工人；好读如我，总喜欢用声音与各位一起分享生活中的点滴情怀，愿各位都能在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仍深深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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