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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唤醒遗忘屈原的故乡

2014-06-02 刘小草 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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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庙25年里,徐正端觉得有件事最憋屈。那年北京下来记者到乐平里采访,庙门前走过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记者拉住老农,问他晓得屈原不晓得?一连问了四五个问题,老农连连摇头说不晓得‍

临行,记者问老人:“您准备守到什么时候?”老人神情淡然又答得干脆:“几时人没了,几时不守了。”


  当记者浔长江而上,走过吊桥和青石板台阶,见到庙门前“屈原庙”三个大字时,徐正端老人正端坐在书桌前,用毛笔誊写一份预算。他的房间如他的字迹一样整饬干净,一张床,一张柜,一个旧书桌,一台旧电视和一台老式风扇。

  “想立几个碑,刻上吊屈原文”,徐正端告诉记者,自己正写信给大洋彼岸同样热爱屈原的友人,商量立碑的事,“时间很紧,钱也没到位”。对于这位已经85岁高龄的老人,时间是苛刻的。

  1989年至今,退休教师徐正端已经在湖北省宜昌市秭归县乐平里的屈原庙里住了25年,靠着每月1800元的退休金生活,义务守庙。陪伴他的除了庙里的几间房,就是正厅里的屈原像。每天晨起他洗漱完毕,向庙里的屈原像上上三炷香,新的一天才算正式开始。

  老人的书桌上堆满各类屈原研究材料和毛笔誊抄的诗文,每天忙于屈原庙和诗社的各种大小事宜,过得很充实:“我老了,别的没得什么担忧,什么生啊死啊,我都知足。”

  2012年,老人因为糖尿病引发的肺衰竭在宜昌住院近四个月,同时期他的老伴儿也因为宫颈癌住院治疗。“农村有句老话,‘福不双降,祸不单行’。”说起这些时,老人一直淡定地微笑:“是时间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屈原庙和诗社后继无人。

▲徐正端老人的书桌上堆满各类屈原研究材料和毛笔誊抄的诗文。


  “屈原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诗人,却连一个庙都没得”

  屈原诞生地乐平里四面环山,漫山遍野的绿色掩映下,屈原庙的白墙青瓦显得古朴庄重。

  “屈原庙在我小时候就有,宋仁宗时候就修了,就在对面的香炉坪上。”徐正端告诉记者,那时的屈原庙是个道观,除了供奉屈原,还有武当山上的祖师爷。“小时候每年正月初九玉皇大帝生辰,五月初五端午,周边兴山、秭归、武汉啊都来我们这庙里祭拜。”

  老庙里的屈原像是个“九火铜”,解放战争时,被当地一个地痞低价贱卖。常年战乱加上十年浩劫,庙宇和碑刻都已湮没在时间中。仅存的两件碑刻,被发现时也历尽波折,一个充做过河的“桥梁”、一个被村民拿去垫水缸。

  “这是1982年建庙时,我花了十元买回来的。”在屈原庙的正厅里,徐正端指着这两件“宝贝”,镌刻风霜的碑面上字迹依旧清晰可见。每个来屈原庙的人,都听过徐正端对碑文一字一句的讲解。

  “屈原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诗人,却连一个庙都没得。”现在的屈原庙,是1982年重修的。此前守庙的是政府花钱请来的年轻人,收入微薄加上独居庙里孤寂难熬,年轻人没干多久就放弃了。

  “守庙需要有这方面的兴趣,就不感觉辛苦,要把弘扬屈原精神、传承屈原文化当做自己的责任。”

  屈原庙刚修好那几年,每年端午节的屈原祭祀活动都是由当地的农民组建的“骚坛诗社”自发举办。几位农民诗人恢复了明代以来的“骚坛”传统,从家中带来酒、肉和粽子,写诗唱和应答,以此祭奠屈原。

  端午诗会后,作为副社长的徐正端都会花大量时间将诗人们的作品誊抄装订成册。后来印刷方便了,老人又整理起历代骚坛诗稿。长期伏案工作,老人的腰疾常犯,近来又因肺部问题常常气喘,“可是时光不等人啊”。

  这几年,端午来庙里祭奠屈原的人也多起来。徐正端接待过的造访者来自五湖四海,老人如同一个桥梁,将海内外热爱屈原的人连接起来。老人经常和这些仅有几面之缘的同好者互通书信、诗歌酬唱,用最传统的方式交流和表达对屈原的敬仰。


  “屈原乡人怎能不知屈原?”

  守庙这些年里,徐正端觉得有件事最憋屈。那年北京下来两位记者,到乐平里采访徐正端和当时的副乡长。正说话,庙门前走过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两位记者拉住老农,问他,你是本地人么?老农说,我祖祖辈辈都是本地人。记者问,你晓得屈原不晓得?你们这地方的,做过官。一连问了四五个问题,老农连连摇头说不晓得。

  “我和副乡长尴尬得要命!”这件事大大地刺激了徐正端。记者指责徐正端杜撰,祖祖辈辈在乐平里生活的人都不知道屈原,故事一定是编的。屈原故里怎能有人不知屈原?他要从根本上杜绝这样的尴尬重现。

  他买了桌凳和简易黑板,辟出庙里一间偏厅做教室,办起了“离骚经院”。他跟乐平里的老师们建议,中小学的活动课都组织到庙里来,听他讲屈原故事。

  这么一讲就是两年,听课的不止有学生,乐平里人闲暇时总会来听上几回。“有三五个我讲、有几十个我也讲,只要有人听”,给孩子们讲课老人很拿手,深入浅出,孩子们听完拉着他不放,周末、寒暑假也来。讲的多了,青滩、秭归的文化部门也争相邀请他去讲屈原。文化的传承靠的是潜移默化,这些点滴的讲述积攒起来,屈原的印象逐渐渗透进人们的记忆中。

  2008年,徐正端拿出两万六千元积蓄,在宜昌买了31块大理石,将屈原的25篇作品和《史记·屈原列传》做成石碑,镶嵌在屈原庙正厅的墙面上。老人说,他每天花不到什么钱,屈原庙正厅空荡荡的,仅有两块旧石碑,而最应该陪伴着屈原像的,是他传世的作品。

  为什么要立这些碑?徐正端的想法很实在:“我们秭归县,不管文物局也好纪念馆也好,这些文化人,你让他背屈原25篇著作的篇名都难背下来。”而有了这些碑,“中小学生来看,就会知道这是屈原的著作,这些篇名看多了总能记得”。


  “几时人没了,几时不守了”

  乐平里自古有良好的耕读传统,徐正端上过8年私塾,进过新式学堂,19岁从秭归县的简易师范毕业,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

  而他和屈原真正结缘,却是28岁之后。反右运动里他和县里为数不多的几名教师被冠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直至49岁才平反。21年中,十年劳改,十年再教育,教师相互间难得交流,没有书的日子里,他们甚至以阅读学生字典度日。和他一起劳改的知识分子里有位大学教授,辗转拿到半本《离骚》。这本残卷成了徐正端唯一的读物,白天繁重的劳动后,夜里就埋头抄写。

  这些作品里,有着被诬陷的忿忿、对不公命运的嗟叹,可怨怼背后更多的是对楚国山川的眷恋、对国家和人民深挚的感情。徐正端说,读书时也算熟谙屈原作品,那几年才觉得心理上更贴近屈原,真正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

  “如果屈原的精神能够被理解,他的理想在我们这个民族得到认同,我就不会遭这个难,中国人民就不会遭这个劫。”

  一守25年,正是凭着这份对屈原的敬仰和认同。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徐正端觉得教了这么多年书,退休后的自己真正尽到了“传道”的职责,能够将屈原精神传递给更多的人,守庙的25年看似清苦,精神上的所得反倒更丰盛。

  说起对未来的担忧和希望,老人常感叹“后继无人”。受制于年龄和身体状况,“离骚经院”单凭他一己之力已难支持,老人已经很久没有开坛授课了。“骚坛诗社”更是青黄不接,古体诗创作需要潜心沉吟,而面对现代社会的繁芜,年轻人没心思花费几年时间投入学习。几位曾和徐正端学诗的年轻人也因生计等原因纷纷离开。老人对此无奈却清醒。所以一旦有人愿意讨教,他必定倾囊相授。

  老人总说他能做的事情不多,政府搞开发给百姓带来些福利固然好,可文化传承毕竟不是一时之功,需要长期的潜移默化。屈原庙能立在乐平里,靠的是一代代敬仰者的虔心推动。

  临行时,记者问老人:“您准备守到什么时候?”

  面对这个回答过无数遍的问题,徐正端老人总是神情淡然又答得干脆。

  “几时人没了,几时不守了。”


记者手记:  

  时隔一年,今年端午节前夕,记者再次拨通了徐正端老人的电话。

  老人告诉记者,他和老伴的身体每况愈下,时常觉得呼吸困难,只好购进了一台呼吸机。而今年的端午诗会,他已经无力主持。祭祀仪式从简,诗会改在秭归县茅坪镇举行。

  老人还是希望能给更多的人讲讲满肚子的屈原故事,讲讲乐平里的灵牛千百年来如何不系牛绳便能耕田。当然,他最希望的还是能多几个愿意跟他学诗的年轻人。

  “我们先祖费了好大心血的东西,我死了带进土里,就是罪人。”他希望家乡的水土能多留住些年轻人,更希望年轻人能沉下心来,对传统的东西产生一点兴趣。

  在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消费时代,安贫乐道似乎已经不是一个具有正面意义的词汇。而在徐正端老人身上,这个已近过时的人生理念仍如默默潜流,无声而绵长地存在着。你可以绕过,却无法忽视,甚至在人生的某一个节点上,需要从这里汲取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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