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我的父亲张大千(附现场作画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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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黄茜
1963年，心瑞获准赴港探望父亲大千先生。此为心瑞与父亲摄于香港东方艺术相馆。
日前，“拾得珍宝——— 张大千长女心瑞藏品展”在龙美术馆隆重启幕，展览由北京匡时、龙美术馆共同主办，展出大千先生长女张心瑞的书画珍藏数百件，其中一些画作与珍稀文献首度在大陆面世。
张大千是中国美术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徐悲鸿称“五百年来一大千”，美术史学者傅申说他“画中龙象”、“血战古人”。赫赫画名之外，张大千的个人生活也颇值一书。他曾在画上自题：“眼中恨少奇男子，腕底偏多美妇人”，一生娶了四任妻子，养育十余儿女，有旧式文人的风流，也有一家之长的担当。张心瑞1927年2月出生于上海西门路寓所，乃张大千和二夫人黄凝素所生，家族中排行第十，是张大千长女。心瑞从小受父亲宠爱，常于膝下承欢。可惜1949年大千携四夫人徐雯波赴台后，再没回过大陆，心瑞与父亲也海天相隔。直到1963年，张心瑞才得到组织上的特别“批示”，允许她先到香港、再赴巴西探望父亲一年，这一年是心瑞记忆里特别幸福的时刻。张心瑞小名“拾得”，此次展览的书画和文献乃其一生珍藏，围绕“大千世界”、“挚爱亲朋”、“大千余泽”、“大风堂长物”四个主题，不仅有大千先生的精湛佳作，也有大千所藏张善子、李秋君、谢稚柳挚友的作品，还有大风堂弟子的画作和大千遗物及珍稀历史照片。
张心瑞口述
家规禁止烟、酒、赌
父亲除了教育我们尊老爱幼，也有几条家规，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赌博，另外待人要有礼节。我们是个大家庭，堂兄堂姐都喜欢跟我父亲住在一块儿。因为我父亲对侄儿侄女很爱护，但我二伯父比较严肃，大家都很怕他。我小时候在苏州，大一点的哥哥姐姐犯了家规被我二伯父处罚，他们就说，希望八老子来，因为我爸行八，四川话叫“八老子”，八老子来了能解救他们。我二伯父过世早，我父亲刚刚从敦煌回来，马上就把二伯母和堂姐从重庆接到成都，跟我们住在一块儿。我们祖籍是广东的，把二伯母叫阿咪。我父亲先就跟我们打招呼，阿咪来了你们一定要很尊重，不能让八姐感觉到孤零零的。
我几乎没有被父亲训斥过，能记得的只有一两次。我小时候在苏州，我下面还有更小的弟弟妹妹。我们住的房子是苏州的一个明朝留下来的园林，小孩子是不允许出门的。如果走出了桂花厅，再往外走就出了大门了。有一次我的小弟弟妹妹就是要跑出去，我那会儿还不到十岁，我不要他们走，他们偏要走，我就学叫花子，我爸在里边听见了，训我说，你怎么学叫花子，让弟弟妹妹跟着你学坏？
张大千，《秋山飞瀑》。
父亲只有大年初一晚上休息
我是很崇拜我父亲的。他在艺术方面不懈追求，精益求精。自从看了敦煌壁画之后，他在色彩上受了很大影响。他说自己有个腹稿，下笔就很顺畅。好多人觉得父亲从西方的画里受了影响。比如他看晚霞，就把所见到的色彩融入到画里。他并不是用西方人的方法来画，他是师法他的眼睛看到的自然景象……我们从前到青城山、峨眉山，他说，住三两天就回去了，能看到什么呢？他到一个地方住的时间都很长，要住得长，才能看到变化，云翳的变化，朝霞的变化。他的艺术是从生活当中来的。后来他在西德展览，我因为要回国了，跟他一起在西德待了两个星期。在西德展览的作品里好多都是泼彩的。
而且他很勤奋。到了国外，他比谁都起得早。起来先写字，吃完早饭，开始画画。在国内也很辛苦。抗日战争的时候，我们住在庙里面，照明没有电灯，有的时候是点的煤油灯或蜡烛。他一直要画到晚上十一二点。早晨他比谁都起得早。中午休息一会儿，也是书不离手。我父亲去敦煌才四十二三岁，本来也是壮年时期。但敦煌那个时候生活相当艰苦，条件很差，他在木梯上头画画。他本来打算只去几个月，可一看里头的宝藏多得不得了，一共花了三年的时间。
他平常一年到头都很忙，就大年三十晚上能放松。他本来不允许家人赌博，可那一天晚上可以赌他的画。谁到最后掷筛子把他的点子赢过了，可以得他一张画。我们也不轻易跟爸爸要画的，所以大家赌得很起劲。我那个时候就想，可能就一年就那天晚上他能放松。
学习当然不会规定，子女是初一、初二、初三一过，该学习就得学习。他其实也顾不上管我们。我们年轻不懂事，父亲没盯着的时候就玩儿去了。不像他的学生或同门，一天都守在桌子旁边看他画。反而我们自己一会儿又溜开了，不知道珍惜在爸爸身边的时间。
整个家庭都是他在照顾
以前的老师总是要自己留一手，不会太把所有的知识交给学生。我父亲收藏了一些很珍稀的古画，都拿出来给学生看、给学生临。但他也强调要找到自己的路。
他也广交朋友。人们说他富可敌国，穷无立锥，他身上常常是没有现钱的。可如果有朋友相求，他是想法办要借钱来给你的。1990年代在香港的时候，天天好多客人来，也不是很熟的朋友，9点来了到晚上才走。有的四川老乡在香港日子过得拮据，他就画几张画给他们。有的要求跟他合作，拿自己的画请他合作，他也帮忙。就是酒店的茶房求他的画，他也画。
他从西北回来，一下子我们家多了好多人。因为他从兰州带回来一个学生，他们一家五口人，学生的两个太太、妹妹和孩子都住在我们家。还有几个学生也是家境不太好，也在我们家住。后来有一个年轻人来拜师，问我要交多少学费。我说我父亲从没收过学费。当然，进门的时候要拜老师，要写门生帖，要行大礼，但不会收学费。整个家庭都是他在照顾。
我们在巴西，我要回国了，爸爸说，一定要让你坐过新汽车才回去。那时候买私家车还是不容易的。结果办完展览回来，把欠债一还，三下五除二没钱了。受他的影响，我们都比较容易同情别人。之所以能广交朋友，大家一定是觉得他真诚豪放。
高兴了下厨、唱京戏
在巴西的园林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全是中国风貌。到了美国，哪怕地方不大，也一样有小桥流水。
父亲自己高兴了会跑到厨房去下厨。他还教我做了几个菜，一品豆腐啦，狮子头啦，茶熏鸡啦。他说喜欢吃不行，还要自己懂，还要做。他在国内不会这样，在国外朋友来一次不容易，来之前他肯定要自己先把菜谱拟好，做什么什么菜式。可惜我没赶上。我去巴西那个时候，有的朋友住得很远不方便，宴客不是那么频繁。他还有一个本事，即便很多朋友在那儿说说笑笑，也不会干扰他绘画。他一边画画一边还可以聊天，谈笑风生。
我父亲还喜欢京戏。抗日战争回到四川，住在青城山，也没有别的什么消遣。家里有留声机放唱片，好多唱片都是程砚秋这样的名角儿的。有时候我们也都学会了，也能唱几段。我那个婉君姨还能拉琴。我父亲画画当中休息，也下来哼几句，他哼老生老旦的戏。我们听着也不敢笑，婉君姨说你这个荒腔走板唱的什么呀？他也很高兴，好好好，你说我唱得不好，我还不唱了。他又画画去。
最珍视的藏品
众多展品之中，张心瑞对一幅《墨荷图》甚为笃爱。上有张大千题字：“十女心瑞与老父别十六年，远来八德园省侍，忽忽又别十八年，来环荜庵乃不得见，世乱如此，能有团聚之日否。言念及此老泪纵横矣。奈何。奈何。”
“1981年我去美国探亲，可父亲已移居台北。我去不了台湾，他也来不了美国。我们父女通电话，又高兴，又伤心。他画了这幅图送给我，画上写‘奈何，奈何’，显出父亲对我的关爱和挂念。”张心瑞说。
以下这段珍贵影像资料是张大千1967年现场作画的彩色视频，前3分钟先拍摄了一些张大千的生活片段，然后全程拍摄了他作画的过程。从中可以看出，张大千用的是五指执笔这种非常传统的绘画方法。视频中还展示了张大千题款书法、用印等内容，研究价值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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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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