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丽与悲壮：读鉴湖识绍兴
【导读】鉴湖把柔媚与刚直糅合在一湖清波中，像一本翻开任人细读的历史大书，浪漫者可读出柔情；慷慨者可读出悲壮；智慧者可读出机趣；史学家可读出厚重；文学家可读出起伏；哲学家可读出辨证……
鉴湖春色三百里
首发：4月28日《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作者：郑休白
拥有鉴湖，是绍兴人的一种福气。1500多年来，鉴湖一直以绍兴形象代表的身份领秀群湖。她的秀姿美色，令无数文人墨客竞折腰。
“鉴湖春色三百里，桃花水涨扁舟行。花间啼鸟传春意，声落行舟惊梦寐……”我很喜欢这几句描写鉴湖的诗句，动感十足，野趣横生，令人遐想联翩。但这毕竟是唐、宋时代留下的诗句。
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太快，也许荡舟鉴湖，听花鸟传意，看浪花无际的人越来越少了，但鉴湖的诗意永远不会因我们的遗忘而消失。她在人们心中永远是一个瑰丽而悲壮的梦。
我最初对鉴湖的认识来自于一个叫马臻的会稽太守。马臻是东汉人。当时，会稽地属海隅，南山北海，南高北低，江流溪源下注，海潮怒激，江海相通，吐纳无节。
马臻整日穿行在穷山恶水间，他步履急匆，目光深邃，面色凝重。亲临踏勘详考的结果令他大吃一惊，山阴、会稽的农田水利情况非常糟糕。晚上扶腰独坐书房，忽然看见一轮明月从会稽山顶渐渐升起，他迎着月光站了起来，心中忽有所动，他想到了棋盘上的丢卒保车法。对，何不放弃平原南部相对较少的土地，保住山会平原北部更为广阔的土地呢。
第二天，马臻的脸上就有了成竹在胸的笑容。他站在那里，情绪激昂，声若洪钟。这是一个水利大梦，一个山阴、会稽人想都不敢想的大梦。为了圆这个大梦，马臻动员和组织了十三县的民力筑堤建湖。
这个浩大的工程，全长56.5公里，总面积200余平方公里，相当于杭州的30个西湖。它总纳会稽山三十六源，使山会平原北部的沼泽地获得了大面积的改造，曹娥江以西的九千顷土地免除了洪水威胁。古越农业收成因此大增。宋王十朋云：“杭之有西湖，犹人之有眉目；越之有鉴湖，犹人之有肠胃。”
照理说，鉴湖恩泽子民，马臻理该受到朝廷的嘉奖。但是，马臻建堤蓄水，多淹冢宅，偏偏这些冢宅主多为豪绅，豪绅们联名诬告于朝廷，逼迫皇帝下诏定罪。皇帝御笔亲批：腰斩弃市。罪名很简单，淹没良田，损害群众利益。
很难想象，当马臻的囚车缓缓驶过洛阳街头时，马臻心里在想些什么，洛阳街头的老百姓又在想些什么。但我相信，当马臻的鲜血喷向洛阳天空的瞬间，千里之外的古越百姓一定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马臻之死，毕竟还是震动了京城。朝野一片哗然。望着御史送来的一份份上疏，汉顺帝才知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一查才明白：原来，那些状子所签的人名，没有一个是活人!用死人整活人，这是汉顺帝万万没有想到的，更是死了的马臻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代功臣，千古奇冤。历史与现实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玩笑。
越地老百姓思念马臻的功德，将马臻的遗骸从洛阳迁到了山阴，在鉴湖边建墓立祠。墓在今偏门外跨湖桥之南。一个历史功臣，一个水利英雄，就这样带着永远的欣慰和遗憾，长眠在鉴湖边上。
唐开元年间越人又建马太守庙，从汉后至晚清，历代增修吊唁不绝。
“会稽疏凿自东都，太守功从禹后无。能使越人怀旧德，至今庙食贺家湖”。宋人王十朋的诗，让人看到鉴湖传承的道义民风。正是因为这种洗于悲怆，敢爱敢恨，敢于抗争的韧性血气，绍兴人才在温柔敦厚的个性中注入了一种特立独行的品质。
鉴湖从一开始就烙上了悲壮的记印。只是这种悲壮加深了鉴湖的厚重，只是这种悲壮很快被鉴湖的瑰丽淹没了。只要读一读唐、宋两代诗人描写鉴湖的诗歌就知道了。
晋人顾恺之自越返还，人问会稽之美。顾答：“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朦胧其上，若云蒸霞蔚。”其后，王羲之、谢安、孙绰、贺循、支循等士大夫联袂南来，或泛舟于湖中，或骑驴山阴道上，或雅集在兰亭。
至此鉴湖名声大震，成为唐诗之路的重要一站。李白、崔颢、刘长卿、李频、贺知章、孟浩然、李欣、王昌龄、白居易、元稹走一路吟一路。他们将鉴湖比作“月”“镜”“雪”，歌尽鉴湖秀色美景。
宋之问来越州写了七首诗，其中有六首就是描写鉴湖的。他笔下的鉴湖，水底寒云，无风自波，“流莺花际失”，“棹女弄春歌”，美得一塌糊涂。
到了宋代，张伯玉、赵抃、秦观等一见到鉴湖也高兴得了不得，无不诗兴大发。秦观旅越，竟一口气写了四首歌颂鉴湖的诗。一直从春写到秋，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卜居鉴湖三山40余年的陆游，更是长歌歌鉴湖，他笔下的鉴湖，美色与风俗相融，秀姿与民情交织。晚年的陆游身居鉴湖之滨，全身布衣，神态冷峻，目光深沉。
虽然碧波轻舟的浪漫很难触发他那沉雄慷慨的大将之气，但临流呼棹的快意却接通了他神驰万里中原的爱国情怀。要不，他临死就不会嘱咐儿女们“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了。
鉴湖把柔媚与刚直糅合在一湖清波中，像一本翻开任人细读的历史大书，浪漫者可读出柔情；慷慨者可读出悲壮；智慧者可读出机趣；史学家可读出厚重；文学家可读出起伏；哲学家可读出辨证……
绍兴的水土蕴育了杜衍的无私，沈炼的忠烈，祁彪佳的忠节，姚启圣的勇猛，葛云飞的殉国，徐锡麟的义举，秋瑾的壮烈，王金发的威武，鲁迅的铁骨，马寅初的不屈……也难怪啊，他们都是喝鉴湖之水长大的，他们的血脉中怎能没有鉴湖的刚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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