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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如饥似渴的人遇到“免费午餐”,免费培训计划,让一批批村医大长本事

2017-06-02 卢刚 新华每日电讯

吊灯上还挂着婚庆拉花,组织者撤下前一个会议的条幅,“善医行全科医生培训”就在这个村级宾馆里开班了。何文钦摄

【导读】“培训一个村医,健康一方百姓”一位村医说:“虽然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我们的心向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渴望学习提高医技。感谢‘善医行’为我们乡村医生搭建了一个这么好的学习平台,汇集来自各地的专家教授无私地教给我们中医适宜技能。”



一群如饥似渴的人遇到“免费午餐”


首发:6月2日《新华每日电讯》

作者: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卢刚

  

五月的上海,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在这里聚集。


戴着眼镜总是笑眯眯的80后小伙儿邢朋强,来自河北省平乡县邢刘庄;身着印有民族图案连衣裙的王林,来自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会龙村;说着带有口音普通话的张丽萍,来自云南省大姚县芦川村……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乡村医生。


5月25日,在浦东一个村级宾馆里,一个为期4天的村医培训班宣布开班,到场的村医210人。


培训:一群如饥似渴的人遇到“免费的午餐”


这个培训班能吸引村医们不远千里前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除了路费外,其他全部“免费”。


活动的发起者是一个名为“善医行”的公益组织,专门针对村医开展全科医生培训项目,这已经是第24期了。


“上期培训刚结束,这期就开班了,”“善医行”项目负责人刘凤梅风尘仆仆,“第23期19日在四川省南充市开的班,为期5天,培训了300余名乡村医生。”


由于准备时间仓促,开班式只能选在浦东一个村级宾馆。会场吊灯上挂着几串婚庆拉花无伤大雅,组织者只是撤下了上一个会议的条幅,换上了“善医行全科医生培训第二十四期”的条幅。


村医们一进入会场,马上被墙上的挂图吸引了目光。有“平衡针灸穴位挂图”“太极八卦子午流注图”等十几幅,不少人掏出手机拍照。随后210人分成10组,每组围桌而坐。每人都发了免费教材,其中一本朱现民老师的教材有300多页,全是相关穴位及对应病症的图解,厚厚一大本。


朱现民是河南中医学院的教授,他讲的是“单穴治急痛”,一讲就是4、5个小时。会场内听不到杂乱的说话声、手机的铃声,没有人随便走动,也没有人吸烟。


“针刺右侧阳陵泉穴,可治疗并缓解急性胆囊绞痛,这个穴位就在这里。”朱现民老师说地兴起,抬起一只脚踏上了讲桌前沿,撩起裤腿做演示。学员们在下面跟着在自己腿上比划、按压。


“‘单穴治急痛’操作简单又容易见效,对我们太有用了!”邢朋强说。听说老师要示范针灸,一位女学员二话不说就上台,趴在长条桌上就当起了“道具”。一位学员私下告诉记者,初次学针灸时还买了好多柚子练习扎针呢。


“我们就是要通过培训,让村医真正学会实操和治疗取穴,熟练掌握简便易行的中医技术,具备基本疾病的诊疗与危急重症的鉴别转诊能力。”刘凤梅介绍说,“善医行”项目发起至今,调动社会各方力量积极参与,探索建立了独特的培训系统,形成了全方位、多层面的乡村医生培训一揽子解决方案。


“就拿这次培训来说,我们与一家名为‘君和堂’的中医连锁集团一起发起众筹,集团创始人潘学才先生带头捐了8000元,集团员工也发动朋友圈筹款,凑够了27万元经费。这已经是这家集团第三次捐助‘善医行’活动了。”刘凤梅指着会场里几个忙碌的身影说,“你看,他们都是君和堂的员工,也来当志愿者了。”


几天下来,课程安排得满满的,从早上8点到晚上9点,除了吃饭就是上课。即使在间歇休息时间,村医们也交流感想切磋技艺。一位来自湖南的村医主动“献技”,给别的村医按摩肩颈。一位村医上过“蔡氏头排针创始人”蔡德亨老师的课,给另一位村医头上扎起了针灸。


一位村医说:“虽然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我们的心向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渴望学习提高医技。感谢‘善医行’为我们乡村医生搭建了一个这么好的学习平台,汇集来自各地的专家教授无私地教给我们中医适宜技能。”


“培训一个村医,健康一方百姓”——“善医行”是由全国政协原副主席张梅颖倡议并发起的公益项目。项目启动7年来,开展了前期远程网络培训、中期集中培训、火种计划一帮一带教等多种培训数百期,培训村医近20000名,辐射惠及周边村医近20万名。共有全国各地近10000个乡村的上千万村民受益于“善医行”培训出的优质医疗服务。


在刘凤梅的提议下,村医们齐声唱起由《感恩的心》改编的歌:


我来自乡村


脚粘着泥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是一名村医


我情归乡亲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


这条路却难走


我经历每一天坎坷辛苦


……


培训期间有学员练习针法,施针的、“被扎”的、观摩的,都是村医。


村医:某种意义上是当今农村健康“守护者”


“我们村医太需要这种‘简(单)、(方)便、(灵)验、廉(价)的中医培训了!”来自河北的邢朋强2006年学校毕业后回村当了村医,前两年考取了国家执业医师资格证,负责全村517个村民的健康。


他告诉记者,以前也有药商组织过培训,都是要买够一定金额的药品才能参加,而且都是“一锤子买卖”,没有后续的跟进培训。


“自从2015年8月参加了‘善医行’培训后,我由西医开始转向中医,学会了针灸、推拿、中药贴敷等方法。”


邢朋强不无得意地说,运用蔡徳亨教授的头排针,他治疗了很多脑血管后遗症患者,一位拄了1年多双拐的老太太,经过1个多月的针灸康复治疗,现在可以丢下双拐走一段路了。


“前几天作为善医行的志愿者在四川南充做公益培训,患者家属和村里干部就一直打电话,问我何时能回去继续治疗呢!”


数据显示,我国乡村医生承担着将近全国40%的门诊任务,而乡村医生仅有160万人。作为我国农村医疗体系“基石”的村医,也可以说是国家医疗预防保障体系的“神经末梢”;而专门针对这一群体的培训,更像是对症的针灸疗法,能使这些“神经末梢”更敏感、更发达。


跟邢朋强一样,来自云南的张丽萍也从培训中获得了同样的“成就感”。祖孙三代从医的她,卫校毕业后就跟父亲在村里行医。去年第一次在楚雄接受“善医行”培训后,就用学到的针法医治了一位患脑梗的病人。病人在床上躺了两年,第一次用车子推着去治疗,到第四次时就能自己拄着拐杖走路了。


尝到甜头的她,又接连参加了两次为期十几天的“深度跟师”培训,这次上海班已经是她第四次参加“善医行”的培训了。张丽萍兴奋地告诉记者,“现在治疗了很多病人,他们还给我送来锦旗。我看病18年了,第一次有了一种‘成就感’,真挺感动的!”


来自湖南的王林,本来与丈夫一起当村医,后来丈夫当了村干部,四处奔波为村里修路,只剩她一人支撑着村卫生室。每天病人多时五六十人,少时二三十人,她虽疲于应付,但总是有求必应。


“参加培训之前,我给村民治病基本上都是‘三素一汤’(抗生素、激素、维生素和输液)。我现在的主要治疗方法,就是针灸、艾灸和中药贴敷。在潜移默化中,村民们的观念也都变了过来。”


王林的遭遇很有代表性。不少村医表示,通过培训让自己知道了什么是滥用输液、滥用药物,诊疗思路更全面、更规范了;更重要的是,通过培训学到了如何用中医适宜技术帮助病人…… 


这次能免费得到名师培训,手把手传授治病良方,村医们十分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他们相互扎针亲身体验,对医术的渴求近乎贪婪。他们知道,只有尽快掌握实操技能,才能更好地守护自己的村庄,呵护乡亲们的生命健康。


“我从他们的言谈中,读出了一个字——‘慌’!他们有一种本领恐慌,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地参加各种培训,学习各种技能。有的学员手机里竟然有50多个学习群。”一名志愿者告诉记者,“现在农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留守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在某种程度上,村医就成了中国农村医疗卫生的‘守护者’。”


“善医行”发起人张梅颖在南充培训班开班式上说,由于农村地区医疗资源匮乏,“因病致贫”“因病返贫”在农村尤为突出。当前,在全力推进精准扶贫、精准脱贫工作中,广大村医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他们生活在本乡本土,是村民们健康的守护神。


说得兴起,朱现民老师一脚踏上讲桌前沿,撩起裤腿演示穴位。何文钦摄


中医:能否上演专家期待的“农村包围城市”


朱现民老师被媒体誉为“下乡成瘾的教授”,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他连续15年带领学生深入乡村开展社会实践,去年他荣获“河南最美教师”的称号。从2014年至今,朱现民老师已经是第九次参加“善医行”活动了。


“真没想到,我教授的疗法能在农村‘生根发芽’,这些村医学员们功不可没啊!”朱老师年初得了一场大病,这次坚持前来义务授课。“善医行”项目负责人刘凤梅得知后忙把朱老师的课程压缩了一半,学员们更是感动不已。


“拿‘督脉铺灸’来说吧,要经过打姜泥、铺艾柱等多道程序,治疗时间长,烟气也大,既费时又费力,虽然是冬病夏治的经典疗法,但在一般的中医院都难以操作。没想到我在‘善医行’讲授之后,许多学员都掌握了这一疗法并且反馈效果很好,病人比以前翻了几番。”


打开印有朱老师课程的免费教材,有“醒脑开窍”“督脉铺灸”“飞经走气”等篇目,他把自己搜集的资料毫无保留地“授”予村医们,希望他们能传承下去。


毫无保留进行义务授课的还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朱氏一指禅”传人朱鼎成、上海曙光医院推拿医师朱国苗等,他们以极大的耐心和热情,把自己的所学传授给学员们。


来自台湾的谢医生给学员们讲解的是“疼痛治疗‘络相学’”。这是一套全新的疼痛治疗技术,用一种非侵入性方式按压,以达到减缓疼痛及疾病的疗效。谢医生认为,只要村医能熟练掌握一种以上技能,就能在农村立住脚跟,为中医的发展撑起一片天空。


“我对中医的发展有一个观点,叫‘农村包围城市’。”对这些村医抱有更大希望的是“蔡氏头排针创始人”蔡德亨老师。


当过“赤脚医生”,又进入体制当过上海针灸经络研究所副所长,蔡老师对中医发展现状有着更全面的视角。他说,现在城市里的中医有“西医化”的倾向,表现有二——


一是三甲中医院的医生负担重、压力大,每天接诊100~200人不等,没有多少时间来接待病人。所以就出现了挂号难、排队难,看病只有1分钟到2分钟的情况。中医讲“三分治病七分治心”,如今也演变为“开出处方就治病”,把应该保留的东西丢掉了。


二是现在三甲中医院的分科比过去更细,而且完全按照西医体制来分科。中医原本讲究从宏观、整体层面治疗患者,如果完全关注微观层面和局部,可能禁锢医生的主观能动性,其能力也会随之慢慢退化;再加上现在的体制要求临床医生搞科研,他们肩上的压力也很大。


“但是在农村的村医情况就不一样,他们遇到的不可能是单一的病种,内、外、妇、儿都要看,需要的是全科医生思维,正好符合了中医的宏观和整体观念。他们遇到的一些疾病,城市医生可能听都没听过。有了丰富的实践,我认为,将来村医队伍中会出现当代的‘古中医’,即‘纯中医’。”蔡老师这次给村医们教授的是“中医四诊辨证教学”,就是希望村医能进一步领悟中医的精髓。


来自安徽的吴严红,是“2016善医行‘中国好村医’金奖”获得者。她所在的是3800多人的大村,注册的村医有6人,但在家的只有她和丈夫两人,其余4人都外出打工了。


去年6月,吴严红接诊了一位帕金森病患者,病人跑了不少医院都不见效,最后瘫痪在床。吴严红用蔡老师的头排针治疗,一个多月后病人竟然站了起来!“她还在我这儿继续治疗,我一出门她就很急切地问‘你走了我咋办’?那种信任和依赖,让我的心里暖暖的酸酸的。”随着患者的逐渐增多,有病人开始叫吴严红“小名医”了。


培训班上的村医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农村包围城市”的远景,毕竟他们还要面对一系列的困境:工作强度大、医疗风险高、尴尬的农民身份、令人担忧的养老问题……


4天转瞬即逝,这期培训班又要结束了。学员们依依不舍意犹未尽,有许多问题还需要老师们解答,他们又信心满怀收拾行囊,带着技能回归乡村去传递爱心。


望着他们的背影,耳边再一次响起他们不很嘹亮却透着坚定的歌声:


……


我还有多少爱


我还有多少泪


让苍天知道


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爱心相伴


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花开花落我一定会坚持

 

奔波了半个月的培训项目负责人刘凤梅,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这时她收到了一个微信视频,发送人是“善医行”培训的一位学员,甘肃岷县村医吕吉安。视频中,吕大夫治疗的高位截瘫患者吕霞民离开轮椅,半蹲在田头,利用上肢的力量举起锄头,一下一下地锄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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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易艳刚 | 责编:张慧 | 校对:赵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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