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阁坚强”,700年观音阁屡经洪水为何屹立不倒?|草地·神州风物
位于长江湖北鄂州城区段小东门外长江中的观音阁,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阁”。近年来,一到汛期,这座“洪水冲不走”的“万里长江第一阁”就会走红网络,备受海内外的关注,它在滔滔洪水中矫若惊龙的模样,被网友们追捧为“阁坚强”
首发:7月17日《新华每日电讯》草地周刊
作者: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皮曙初、王贤
视频:“新华每日电讯”抖音号
“峭壁起江心,层台水面浮。岂堪龙久卧,但见石长留。云影轻帆处,桡声夜渡头。问津何处是,一柱砥狂流。”清朝诗人姜愃在《龙蟠晓渡》一诗中如此吟诵位于长江湖北鄂州城区段小东门外长江中的观音阁。自巴蜀到吴淞口,长江江中仅此一阁,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阁”,引来无数文人墨客登临楼阁、赋诗题刻。
近年来,一到汛期,这座“洪水冲不走”的“万里长江第一阁”就会走红网络,备受海内外的关注,它在滔滔洪水中矫若惊龙的模样,被网友们追捧为“阁坚强”。
洪水中的观音阁。陈凌志摄
浩渺的长江,兼具力学和建筑之美的观音阁雄踞在巨礁之上,坐看云卷云舒,随水位变化而浮浮沉沉。这座建在江中的楼阁,为何能一次次经受住滔滔江水的冲刷?古人为何在长江中建这样一个建筑,数百年来它经历了什么,发生了哪些故事?还有哪些未解之谜?
近期,长江流域持续强降雨,多个水文站水位破1998年历史极值。汛情告急之下,洪水中巍然屹立于长江中游的观音阁再次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巧妙设计精心修护,“阁坚强”屹立江中数百年
7月13日,今年以来长江中下游最大一轮洪水洪峰顺利通过鄂州江段。观音阁水位达到26.78米,超过2016年的最高水位26.09米,逼近1998年最高水位27.23米和1954年最高水位27.65米。两天后,水位已有所回落,但记者在长江鄂州城区段眺望江中的观音阁,只见滔滔江水已没过了观音阁二楼窗户,原本偌大一片建筑只剩下黑色屋顶以下半米露出水面。
“没想到今年洪水这么大,二楼也被淹了。”负责观音阁管理维护的鄂州市博物馆馆长秦昌林说,汛期来临之际,已经组织人员将观音阁一楼物品转移到二楼,关闭了过江电缆通电开关,为确保观音阁安全度汛,还特地增强防范力量,安排4人24小时监控,不间断巡查,及时了解观音阁的安全状况。
不过,秦昌林对观音阁的安全状况并不担心。他说,只要洪水没有淹过屋顶,就不会对建筑有太大威胁,水退后维修下就可以恢复。观音阁经历数百年风雨洗礼,虽然屡毁屡建,但建筑主体结构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特别是近五年来,除去年外,观音阁几乎年年进水,却并无大碍。
观音阁位于今天鄂州市城东,建在距江岸约300米的巨大礁石之上。礁石盘桓江心,石势嵯峨,蜿蜒起伏,如龙蟠雄踞,故名龙蟠矶。观音阁坐东朝西,阁长24米,宽10米,高14米,基座1米余,以条石垒成。阁身以红石和青砖砌就,与阁下龙蟠矶绝妙地融为一体。
如果以“上帝的视角”俯瞰下来,龙蟠矶与观音阁恰似一艘巨大的航船,在浩瀚的江面劈波斩浪,与身旁往来穿梭的大小船舶融为一体。
鄂州古称武昌,是东吴孙权称帝之地。据《武昌县志》等史料记载:宋时龙蟠矶建寺,历代有兴废。也就是说,龙蟠矶上的寺庙,可以追溯至宋代。但其规模和功用,已难考证。至元代,一位名叫达鲁噶齐铁山的地方官员(武昌监邑)垒石成台,再建龙蟠矶寺,方才有了今日所见观音阁的前身。
为何观音阁能在江中屹立数百年?秦昌林认为,首先是它的建筑设计十分巧妙。观音阁坐东朝西,龙蟠矶礁石上垒石成台,台上才建起楼阁,阁与矶巧妙地融为一体,巧夺天工、气势磅礴,展现了古代工匠奇妙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它依石而建、地基牢固,如同船舷一样,既减缓水势,又顺势泄流;更重要的是,在观音阁的受水面,建了一堵异常坚固的弧形石墙,这是一道挡水墙,保护观音阁主体免受洪水的正面冲击。
鄂州市博物馆文管所馆员余夏红介绍,2015年观音阁建筑本体大修,修缮前,曾委托专业机构做过地质评估,发现龙蟠矶礁石上有不少裂缝,专家评估认为这些裂缝不会影响建筑安全,不需要进行处理,可见观音阁下的礁石地基非常坚固。
建阁是为了镇水?龙蟠矶催生孙权称帝?
古人为何要在江中建这么一个建筑?秦昌林说,自古以来,鄂州一带水患频繁,为了镇水免灾,从宋代开始,当地官民便在龙蟠矶上修建寺庙。元至正五年(公元1345年),本地行政长官铁山在原先的庙基上督修建阁,原名“大士阁”,后更名为“观音阁”,也叫龙蟠矶寺。
明代周儒《观音阁记》中所载,“元监邑铁山,垒石成台,跨鳞鬣,上连石梁,梁间刻东方曼倩铸像,降水势,示过舟也”。元明时期,长江中游商贸繁荣,水运发达,江心有巨礁,对航船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人们在石上修阁筑寺,既期望能镇水避灾,又给过往船只以警示,也是顺理成章。不过阁中以东方朔为供奉对象,以降水势,却是比较独特的。
“观音阁,观音阁,随水涨,随水落。”许多鄂州人都能吟唱这首古老的民谣,并有不少关于观音阁帮助人们平安度过水患的传说,传递出洪魔袭来时观音阁能伏波安澜、化险为夷的美好愿景。当然,观音阁并非真的可以随水起落。鄂州市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长蔡清华说:“观音阁不易被冲毁,是因为它建得比较高,很难被完全淹没;但是一旦遇到罕见大洪水,毁损也在所难免。”
实际上,自宋代始建以来,观音阁历尽沧桑,屡有毁建,经过了无数次的重修。
明代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春,观音阁毁损,武昌知县许穑卿率幕僚登临龙蟠矶,说了一句:武昌之奇观,不可废此。于是督促阁中僧人募资重修。“越明年落成,视昔尤伟,观澜有亭,寅宾有楼”,增建了观澜亭、寅宾楼。
清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钦差大臣官文驻节鄂州,治军整暇,偶见江心有小岛横江而峙,上有楼阁,奇而询之,知为“武昌八景”之一。于是“复旧观,且稍拓而大之”,并题书“龙蟠晓渡”四字,刻石嵌于寺门楣上。时人王家璧著《重修龙蟠矶寺记》一文记之。他说,这一次重修,“凡费制千七百缗有奇,公(官文)分鹤奉千金,余则属僚暨邑人士之好义者协以成之”。
如今的观音阁,正壁镌有“观音阁”三个大字。阁内有一亭三殿一楼,总面积300平方米,由西向东依次是观澜亭、东方朔殿、老君殿、纯阳殿、寅宾楼,还有客堂、丹房、斋厨等。
秦昌林介绍说,在观音阁内,既有东方朔殿,也有老君殿,还有纯阳殿、寅宾楼,既供奉有石雕观音菩萨像,也有八仙石刻塑像,体现出儒释道“三教合一”、以道为主的传统文化特征。
远眺滔滔洪水中的观音阁,你能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一座建筑在狂流中屹立的雄姿,更能深深体会一种饱经磨难而坚强不屈的精神和力量。
不远处,鄂州博物馆的展厅里,一幅“即位祭天”的展陈图文讲述了龙蟠矶的不同寻常。龙蟠矶似潜龙出水,昂首江中。三国时期,孙权将其军事指挥中心迁到此地,取“以武而昌”之意,将鄂县更名为武昌。据说,某天有人来报,城北江心巨礁之上,有黄龙蟠卧;城东虎头山上,有凤凰啼鸣。百官进言,武昌是“龙蟠凤集”之地,有帝王气象。
于是,孙权于公元229年在此称帝建都,并改年号为“黄龙”。从此,孙吴称雄江东,三国鼎立数十年。
观音阁仍有不少未解之谜
“昔日吴王避暑宫,三分割据各称雄。黄冈对峙沉云黑,赤壁鏖兵两岸红。半岭石岩曾试剑,中流砥柱有蟠龙。千年霸气消磨尽,再看金汤奏凯功。”官文也是晚清名臣之一,一度出任湖广总督。虽无治世才能,然而亲临观音阁,见石矶轮囷,古阁耸峙,威镇江心,写下的这首诗也是霸气侧漏。
不过,1931年的大洪水再次令观音阁“栋折椽塌,寸木片瓦,一无所存”。据时人谢绍方《观音阁记》载,适逢木材商人陈芝生乘木排顺流东下,不料搁浅矶头,推不能进,挽不能退,乃许愿祷求,捐洋一千元,杉树六十根,以修庙宇。当地士绅也纷纷解囊,“以建斯阁,而存古迹”。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和地方政府多次拨款维修,并不断配置文物保护附属设施设备。1954年,长江遭遇一次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将观音阁冲毁成断壁残垣,由当时的鄂城县文教局呈请湖北省文化局拨款重修。1982年到1985年,国家文物局和当地政府拨专款维修。1996年7月,洪水猛涨,观音阁后殿东南台基崩塌一半,部分门窗没入水中,洪水过后,省、市拨出专款进行修缮。1998年,观音阁又一次被大洪水全部淹没,部分设施遭受损毁,湖北省文物局下拨救灾款3万元维修。
2015年,经过7年多的立项、审批、设计和建设后,政府耗资七八百万元,对观音阁本体进行维修,并购置了安防、消防、水电、防雷、工作用船等设施设备,使得这一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焕然一新。
“三峡工程建成后,长江防洪能力强大了,像2016年和今年这样的洪水,都能安然度过,现在观音阁真正有条件屹立不倒了。”多位当地干部说。
今天,观音阁已是鄂州城中一处亮丽景观,融自然之壮阔与人文之丰厚为一体。阁边江岸,早已不见以往的乱石荒滩、低矮民房,而是固若金汤的江堤,嘉树争华、小亭临风的江滩公园。极目远眺,对岸黄州如带,赤壁如虹;江面上浩渺辽阔,巨轮往来,一派繁盛;而回身反顾,则是西山积翠,南湖夜月。
丰富的传说,动人的故事,旖旎的风光,吸引着市民和游客来此驻足。尤其是到了汛期,到这里观望看水,成为市民生活的一部分。
2001年10月,国家邮政局发行《鄂州观音阁》普通邮资封一枚,采用铜版画技法设计的邮资图,江水共蓝天一色,表现出万里长江第一阁威镇江天的气势。2006年5月,观音阁被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电影《长江图》中,有女主角游泳登阁的镜头,画面唯美令人向往,但如今的观音阁只可远观、不能登临。秦昌林说,观音阁悬于水流湍急的长江之中,所处位置环境十分特殊,为了确保游客和文物安全,政府关闭了游客参观通道,不向公众开放,这也给它增添了更多的神秘色彩。
作家刘敬堂说,观音阁是一种文化,文脉源远流长,若改变了她的身份,损坏了她的模样,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今人应当做的,是保护她,珍惜她。
记者了解到,由于与观音阁相关的文字记载十分有限,少数的史料记载也只有寥寥几笔,特别是明代以前的史料少之又少,给文物考证和研究工作带来了许多障碍。当前,关于观音阁的前世今生,还有不少谜团有待进一步考证。
倘若修建观音阁是为镇水,为何只在梁上放着东方朔的像,却没有大禹、龙王等传统治水图腾的踪迹?宋元时观音阁的建筑规制和周边环境是什么样的,如今位居江中的阁楼当时是否也立于长江之中?应对洪水冲刷十分关键的挡水墙是什么时候建设的,这堵墙为何能屹立数百年不倒?古人设计这座建筑基于什么样的建筑思想……
秦昌林坦言,关于这些疑问,有些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解决,有些现在还只能靠推测。他希望加强对观音阁的资料收集和研究挖掘,更多专业人士能够加入文物保护和研究工作中,发掘文物之美,汲取古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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