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奇怪我为什么做这么多梦?我每天晚上都做某种梦。有时候我的梦是愉快的,但是更多的时候它们不令人愉快,甚至是可怕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感到筋疲力尽。”
他是一个年轻人,明显地担忧而焦虑。他在政府有一个相当满意的工作,他说未来是很有希望的,他并不在意维持生计的问题。他有能力,总是能找到工作。他的妻子死了,有一个小儿子,他把儿子留在一个姊妹那儿,因为把孩子带来的话他太淘气。他身材非常魁伟,说话语速缓慢,有种就事论事的味道。
“我阅读并不多,”他继续说道, “尽管我擅长大学学习,毕业的时候成绩不错。但是所有这些都不意味着什么,除了它给了我一个大有前途的工作——对此我并没有非常大的兴趣。每天几小时努力工作就足以让它运转,我可以节省时间。我觉得我是个普通人,我可以再结婚,但我没有强烈地被异性吸引。我喜欢游戏,过着一种健康有活力的生活。我的工作让我和一些政治首脑人物有联系,但我对政治以及残忍的阴谋诡计没有兴趣,我特意要避开它。一个人可以通过宠信和腐败爬得很高,但我继续我的工作,因为我已经熟练了,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闲谈,而是想让你对我生活的环境有所了解。我有普通人的野心,但我并没有被它驱赶得发疯。除了我的工作,我有几个好朋友,我们经常一起讨论严肃的事情。所以现在你多少知道整个情况了。”
请问你想讨论什么?
“一个朋友带我去听了你晚上的演讲,我和他又参加了一次早上的讨论。我非常感动,我想追求它。但是我现在关心的是晚上的梦。我的梦非常烦人,即使是快乐的,我也想去除它们;我想有平静的夜晚。我该做什么呢?还是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你说的梦是指什么?
“我睡着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幻想;一系列的图像和幻影出现在我脑海里。一个晚上我可能从悬崖掉下去,我吓得惊醒过来;另一个晚上我发现自己在一个漂亮的山谷里,周围都是高山,小溪从中流过;另一个晚上我可能和我的朋友有一场可怕的争论,或者只是错过了一辆火车,或者正在玩儿一流的网球游戏;或者可能突然看到我妻子的尸体。我的梦很少有性欲的,但它们经常是恶梦,充满了恐惧,有的时候也是惊人的复杂。”
当你做梦的时候,会不会总是在同样的时间被打搅?
“没有,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我只是做梦,之后受它的折磨。我没有读什么心理学或者解梦的书。我和我的一些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但他们都没有很大的帮助,我对于去分析学家那里非常谨慎。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做梦,我的梦是什么意思吗?”
你想知道你的梦的解析吗?还是你想理解做梦这个复杂的问题?
“那不需要解释一个人的梦吗?”
可能根本不需要梦。毫无疑问,你必须自己发现这个被我们称之为做梦的整个过程的真实或虚假。这个发现要比解释你的梦重要得多,不是吗?
“当然。如果我自己能洞察做梦的全部意义,它就能把我从这种夜晚的焦虑和无法安息中解脱出来。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考虑过这种事,你能对我耐心一点儿吗?”
我们正试着一起来了解这个问题,因此任何一方都没有不耐烦。我们两个人都在进行一场探索之旅,那就意味着我们两个人都必须警觉,不能被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发现的任何偏见或者恐惧而绊住。
你的意识是你思考和感觉的全部以及更多。你的目的和动机,不管是隐藏的还是公开的;你秘密的欲望;你的思想的微妙和狡猾;模糊的需求和在你心底深处的强制,所有这些都是你的意识。它是你的性格、你的趋向、你的气质、你的满足和挫折、你的希望和恐惧。不管你是否相信上帝或者灵魂、自信、某种超精神实体,你整个的思考过程都是意识,不是吗?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先生,但是我可以明白我的意识是由所有这些元素组成的。”
意识也是传统、知识和经验;它是和现在相关的过去,它导致了性格;它是集体的、种族的、人类整体。意识是整个思想、欲望、友情和被培养的美德的领域,那根本不是美德;它是嫉妒、获取等等。这不是所有我们称之为意识的东西吗?
“我可能不能明白每个细节,但我对整体有一种感觉,”他犹豫着回答。
意识比这些还要多。它是相互矛盾着的欲望的战场,冲突、斗争、痛苦、悲哀的战场。它也是对这个战场的反叛,寻找和平、善、持久的友爱。如果觉知到冲突和悲哀,以及去除它们的欲望,自我意识就产生了;如果觉知到快乐以及获得更多快乐的欲望,也是如此。所有这些是意识的整体;它是记忆或者过去把现在当作通向未来的通道的宏大过程。意识是时间——包括清醒的时间和睡眠的时间,白天和黑夜。
“但是一个人能全然地觉知到这意识的整体吗?”
我们大部分人只觉知到它的一个小角落,发出大量的噪音彼此进攻和摧毁,投入很少一点儿友情和关爱。我们没有觉知的是大部分,因此有意识和无意识。当然实际上,两者之间并没有区分;只是我们给予一方的注意比另一方多得多。
“那是相当清楚的——事实上太清楚了。有意识的头脑被一千零一件事塞满,几乎所有都是根植于自我利益。”
但是它剩余的部分,隐藏的、活跃的、侵略性的、比意识更加强有力的,是凡俗的头脑。头脑这个隐藏的部分在不断地要求、影响、控制,但是它清醒的时候经常无法和它的目标沟通,因为头脑的上层被塞满了;因此在所谓的睡眠过程中它给予提示和暗示。肤浅的头脑可能反抗这种看不见的影响,但它又会平静地保持一致,因为意识的整体关注的是安全、持久;任何改变只会导致它追求更进一步的安全和更大的持久。
“我恐怕不完全明白。”
头脑毕竟想要在所有的关系中保持确定,不是吗?它希望理想和信仰的关系,以及与人和财产的关系都可靠。你没有注意到这点吗?
“但这不是自然的吗?”
我们被教育去认为那是自然的;但它是吗?毫无疑问,只有不执著于安全感的头脑才能自由地去发现完全不受过去污染的东西。但是有意识的头脑开始要求可靠、安全、使自己永久;头脑隐藏的或者被忽略的部分——无意识——也关注它自己的利益。意识的头脑可能受环境迫使而改革、改变自己,至少是外在的。但是深深地扎根于过去的无意识是保守的、谨慎的、觉知到更深刻的问题和更深远的结果;因此在头脑这两部分之间有冲突。这种冲突确实会产生某种变化,一种变相的延续,那是我们大部分人关心的;但是真正的改革是外在于意识这种二元范畴的。
“梦是从哪里进入的呢?”
在我们进入一个特殊的部分前必须了解意识的全部。意识的头脑在它清醒的时候被日常的事物和压力塞满,没有时间或机会倾听它自己更深的部分;因此,当意识的头脑“去睡觉”时,也就是它相当安静、不太担忧时,无意识才会交流,这种交流以符号、影像、情景的形式进行。清醒的时候你说,“我做了一个梦”,你试图搜寻它的意义;但是任何翻译都是带有偏见的、受到制约的。
“不是有人被培训去释梦吗?”
可能有;但是如果你找另一个人来解释你的梦,你就有更进一步依赖权威的问题,那会滋生许多冲突和悲哀。
“那样的话,我怎样为我自己解释它们呢?”
那是一个正确的问题吗?不切要害的问题只会产生无关紧要的答案。这不是一个怎样释梦的问题,而是梦是否有必要的问题。
“那么我怎样结束我的这些梦呢?”他坚持问。
梦是头脑的一部分和另一部分交流的装置。不是这样的吗?
“是的,那是很显然的,现在我更了解意识的本性了。”
这种交流不是所有的时间一直持续的吗,清醒的时候也是如此?当你上公共汽车时、当你和你的家庭在一起时、当你和你的老板在办公室谈话时,或者和你的仆人在家里谈话时,你不能意识到你自己的反应吗?只是意识到所有这些——意识到树木和鸟、云朵和孩子、你自己的习惯、反应和传统——没有任何判断或比较的观察它;如果你能这么觉知,不断地观察、倾听,你就会发现你根本不再做梦。然后你的整个头脑就是极其活跃的;一切都具有意义和重要性。对于这样的头脑,梦是没有必要的。然后你会发现在睡眠中不仅是全然地休息和恢复,而且是头脑无法触及的状态。那不是什么被记住或者返回的事物;它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一种全然的无法构想的更新。
“我能整天这样觉知吗?”他急切地问。“但是我必须,我要这样做,因为我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必要性。先生,我学到了很多,我希望我能再来。”
选自《生命的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