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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贫寒的清北博士:热搜背后,我们只是逆袭的少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深圳微时光 Author 黄小邪

文|黄小邪   图|vennphang  summer  转自公众号:深圳微时光

陈松路和程小园,与因论文登上热搜的寒门博士黄国平,有着近乎一致的人生轨迹。


陈松路,清华博士,山西某小镇的煤矿子弟,在小镇读完小学、初中,考入市区高中,在西安读完大学,考入清华,而后留在北京工作。


程小园,北大博士,四川农村孩子,也是黄国平博士的老乡。在乡村学校读完小学、初中,考入县城高中,在成都读完本科,考入北京大学研究生院,毕业后进入深圳的一家科研单位。


求学的20余年里,陈松路与程小园目睹那张无形的网,将同龄人大批大批地筛了下去。


窘迫的家境,重男轻女观念,年少时的虚荣心,初识阶层差距时的心态失衡,或多或少的自卑,某个时间段对物质或玩乐的贪恋……任何一个因素,都足于让一个天资聪颖的寒门子弟,在向上攀登的途中踏空,被筛落“山底”,重复父辈的命运。





一层一层的筛网


到现在,32岁的陈松路还是会被那个梦惊醒——

黑咕隆咚的煤窑洞口,走出几个浑身沾满煤灰的矿工,几个人除了笑起来露出的牙齿,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同为矿工的父亲,抓着十几岁的陈松路的肩膀说,“你不好好学习,长大了跟他们一样”。

这是陈松路读初中时的一次经历。自此以后,这个场景植根于他的脑海。遇到挫折或压力时,这个场景随之而来,或者入梦,或者清醒时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最近一次做这个梦,是在两个多月前,那段时间,他手头的项目,推进时遇到了不少的困难。

醒来后,陈松路再也没法入睡,盯着天花板恍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睡在北京东三环某个安静的小区里。今天的陈松路,在体制内一个令人艳羡的单位,拥有相当不错的职位和收入。

只是,那个跟了他将近20年的梦,这一生恐怕都摆脱不掉。


对陈松路和程小园来说,从小学到博士毕业,每往前走一步,都是筛网的过程。身边同学的父母,从农民、下岗职工,小商贩,到主任、 企业主,直至到了北京,同学或同事当中,已不乏非富即贵者。

20多年的求学路上,他们目睹那张无形的网,把他们的同龄人一批一批地筛下去,“小学毕业,大概50%的人辍学。初中同学当中,只有10%左右考上高中,大概是二三十人。这二三十人中,考上大学的只有六七个……”

窘迫的家境,重男轻女观念,年少时的虚荣心,初识阶层差距时的心态失衡,或多或少的自卑,某个时间段对物质或玩乐的贪恋……任何一个因素,都足于让一个天资聪颖的寒门子弟,在向上攀登的途中踏空,跌落“山底”,重复父辈的命运。

在初中阶段,陈松路与程小园身边,有好几个成绩优异的同学,因家境或重男轻女观念,中途辍学打工。

“大家的父母都在温饱线上挣扎,不是每个人都能咬着牙供孩子读书的,你没法苛求他们”,站在上一辈的角度,陈松路能理解。

作为女孩,程小园一直为自己庆幸,父亲当过老师,与同龄人相比读书更多一些,对她和妹妹的教育尤为上心,这在重男轻女,以实用主义为生存法则的农村,需要承受极大的压力。小时候,有个邻居夸她学习好,另一个邻居当着程小园面,回了句“可惜是个女孩,多年来,这句话她一直记着。


明显的差距在高中阶段开始显现。

陈松路从高中同学的口中,第一次听说了阿迪耐克这些牌子,看着同学脚上五六百的篮球鞋,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一度心态失衡过,不过很快被现实打脸,“你兜里没钱跟人家攀比”。 

程小园身边,有好几个成绩不错的农家孩子,见识到贫富落差后,失去了向上的动力,“他们埋怨家庭,自暴自弃,加上青春期叛逆,成绩一落千丈,也没考上大学”。

即便像陈松路、程小园这样的学霸,一路走来亦是如履薄冰,“每一步都很艰难”。除了生计,学业的压力,面对竞争时的高度紧张,对物质与玩乐的渴望,出身寒门的自卑……贯穿整个求学过程。

“你稍微松懈一点,扛不住了,经不住诱惑,放飞自我了,就被筛下去了。你跟家境好的孩子不一样,没有人给你托底的”。

缠绕至今的那个梦,陈松路思索过它代表的潜意识——"每次网来的时候,我都生怕自己被筛出去,跌回那个小煤矿上,我恐怕永远都没法以平常心,面对每一次竞争与选择。”



假如年少有为不自卑

这段日子,陈松路偶然听到了李荣浩的《年少有为》。歌里描述了一个怀揣飞行员梦想的年轻人,因为生活变故,放弃了梦想与初恋女孩。多年后,他成为成功的生意人,曾经的梦想与爱情,依旧令他意难平。

歌中有一句词为“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让陈松路颇为感慨。这几年,陈松路常常会想, 从小到大,倘若没有生计压力,能够自由选择的话,他走的又是怎样的一条路。

“我相信,贫寒家庭出来的孩子,应该都跟我差不多,做很多的选择时,都有迫切的现实压力,兴趣热爱多数时候只能抛在一旁。”


陈松路与程小园的人生并无交集。不过,他们都一度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视作人生的精神支撑。

在《平凡的世界》里,一开篇即是孙少平的窘迫与自卑——陕北初春的寒雨,中午放学铃声响起,学生奔向食堂,那里有三种馒头——欧洲人(白面馒头)、亚洲人(黄米面)、非洲人(窝窝头)。孙少平要等到所有人吃完才走进食堂,在整个学校,吃窝窝头的只有孙少平和另一个同学。

“跟我的高中生活太像了,我觉得我就是孙少平”,孙家“烂包一样的日子”,孙少平自卑又不甘屈服命运的心性,也一一烙在陈松路的人生里。

《平凡的世界》对程小园也影响至深,很长一段时间,她活在“没有可参照系”的惘然中,同乡中的同龄人,以及比她更大一些的孩子,都辍学了。随着越走越远,在诸多选择,及对未来的判断上,程小园发现,她没有引导者,也没有清晰的人生路径可循。

不少时候,没什么办法的女孩,只能将自己代入孙少平的角色,在心中发问,“假如我是孙少平,我该怎么选择?”

视野、判断力上的差距,在陈松路考上大学后,感受犹为深刻,“城市孩子天生会关注一些长远性的东西,你呢,就是所谓的小镇做题家”。


读大学时,程小园很羡慕一名女同学,对方自小在省城长大,阳光、独立,洒脱,“什么事情感兴趣,都会去尝试,敢拼敢闯”。相比之下,自己似乎是镜子的另一面——内向,有点讨好型人格,在朋友当中总是做老好人,有些畏手畏脚,不习惯表达自己的想法与需要。


过早地懂事,是促成程小园性格的因素之一。“人家想要点什么,可以任性,张口问父母要,你想要什么,要先想想,家里的条件允不允许”。

“条件允不允许”这个问题,贯穿程小园整个成长过程——考上了市里更好的高中,可县里的高中有助学金,她读了县城高中;填报高考志愿时,最感兴趣的专业学费要2万,她换成了其它专业;临近本科毕业,到底是“早点工作,让父母喘口气”,还是“考研,做想做的事情”,两难选择折磨了她好几个月……

在程小园看来,“懂事”几乎是农家孩子的共有标签,无论是同龄人,还是大学做公益时接触的山区孩子,“个性柔和也好,叛逆也好,都能明显看出来,很懂事,知道心疼父母赚钱不容易”。

《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在书本中找到自信,以及与命运抗衡的勇气。陈松路亦是如此,随着眼前的世界越来越大,他拥有了不输旁人的视野和见识,也渐渐学会“平视这个世界”,但有些缺失的东西,不是靠后来努力就能补回来的。

这两年,陈松路发觉,自己特别羡慕堂弟。 这是个与他成长背景完全不同的男孩,母亲是大学老师,父亲也就是陈松路的叔叔,早年参军,拼得了一份不错的事业。

“我弟是被保护着长大的,用叔叔的话说‘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安稳的生活’”,在堂弟的规划里,读完大学,回到父母所在的城市找个工作,就可以了。假如事业能达到陈松路今天的成果,“已经非常满足了”。可在陈松路看来,自己今天的一切,“远远还不够”。

真正令陈松路羡慕的,是堂弟身上的松弛感,“他不像我们,时刻紧绷着,不停地追逐一些东西。这种松弛感,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拥有”。

陈松路心里清楚,他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身上紧绷的这股劲儿,“你说执着也好,倔强也好,偏执也好,一定程度上是一个词,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我们扛不下来。所以我们在心态上,也很难做到平和”。



被筛下去的大多数

知乎上一则关于黄国平的讨论中,有人提到,如果黄博士学的不是计算机,学了化工、生物等“天坑”专业,他还会有今天的成功吗?


陈松路自忖,自己能走到今天,除了个人努力,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自己的研究生专业,“享受了时代红利,也算是既得利益者”。

而求学之外,“学校、学历只能代表你的教育水平,能力、人格成熟度,进入社会还是要被筛选的”。程小园个大学校友,出身农家,工作几年后,倾尽家当辞职创业,创业失败后精神一度陷入崩溃。

“对很多人来说,即便受过高等教育,未来之路依旧走得很艰难。”

不过,相较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那些在求学阶段,已被大批大批筛下去的寒门子弟,才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也努力过,但不是时代的幸运儿”。

一年多前,一位小学同学联系上了陈松路,两人在北京吃了顿饭。见面后陈松路才知道,同学就在他住的小区附近做足疗技师。

这个同学只读完了小学,已经在社会上漂了将近20年,做过保安、司机……“哪里工友介绍了活儿,就去哪儿,全国各地跑”。两人见面后没多久,同学离开北京到成都某个工地上做活,没多久后疫情来临,他失去工作回了老家。

在那顿饭上,两人能聊的话题不多,多数时候都在聊过往,以及煤矿上的世情更迭。似乎是心照不宣,俩人都很少提及现状,各自的世界对彼此来说都过于遥远,“感觉无论是现实处境,还是关注的东西,都像在两个世界”。

那顿饭陈松路的妻子也在,一顿饭吃下来,这位小学同学在她看来,“已经完全被生活压住了”,陈松路亦有同感,“我脸上可能还有一些少年气,他脸上已经有了些父辈的影子”。


梦里无数次出现的煤矿,陈松路去年回去了一趟,由于父亲工作变动,他有10年没回过那里了。再次回去,矿区的景象足以用“触目惊心”形容,老旧无人修缮的房子,建到一半停工荒废的烂尾楼,街上零零散散的走过几个老人,目之所及一派衰败,“像是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街边上一个老太太叫住了陈松路,交谈几句后他认出是另一位小学同学的妈妈。老太太的儿子,也就是陈松路的同学,读完小学便辍学了,聊天当中他才知道,这些年,同学一直在苟延残喘的矿区里从事体力劳动。

交谈当中,陈松路尽可能含糊地讲了自己的现状,他不希望对方察觉到过于明显的差距,“那种情况下,你说什么都感觉像是凡尔赛”。

在程小园的老家,每次回去她几乎看不到同龄人,村里只剩下老人和孩子,从父辈口中,她能听到同学们的一些零星消息,“大都在外面打工,流水线或者工地上”。


当然,变化也在发生,“孩子没那么早辍学了,高中扩招了,愿意读都有机会,就算成绩不好,也能读艺体班”。

而在城市,尤其一线城市里,更激烈的教育竞争正在发生,当“内卷”、“鸡娃”这些焦虑,在城市孩子头上越箍越紧时,一个农家孩子走进城市,改变命运的机会还有多少?

我很担心大城市这种过度的竞争,变相挤压了农家孩子的上升空间”,有时候陈松路很忧心,他所享受到的机遇与时代红利,对当下那些聪明努力、渴望逆袭的寒门孩子来说,恐怕已经难以为继,“每次想起这个问题,都很心疼。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告诉这些孩子,不要被外界环境改变想法,学着去平视这个世界,努力读书考上大学,才有机会弥补父辈无法给你的东西”。

备注: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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