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毕业的我，做全职妈妈却让父母觉得“很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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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我看到了这样一条新闻，震惊之余非常心痛：

一个妈妈跳河自杀，还用绳子把两个孩子和自己绑在一起，三人全部殒命。

“绑在一起”这个细节，让我难受了很久，她在最后一刻该有多么决绝啊。

这让我想起看过的关于“产后抑郁症”的研究——

为什么有些妈妈自杀的时候要带着孩子？是因为她们对现在的生活太绝望了，觉得哪怕带着孩子离开，也比让孩子留在家里和其他人一起生活得好。

而这位安徽妈妈为什么绝望？

从网上的信息来看，大概可以总结为：

丈夫家重男轻女，因为她生了女儿而经常冷暴力，甚至当着亲戚的面扇妻子耳光。二人离婚但住在一起，房子和车都是男方名字，孩子都是女方管，生活简朴，曾经为了给孩子买药东拼西凑才弄到500块钱。

网上很多人都痛心疾首，尤其同为妈妈的其他女性们，都觉得再遭也不至于自杀，甚至带走孩子：

“离婚以后可以离开男方，自己带着孩子安静生活”；

“没有钱也可以想办法找人照顾孩子，自己先赚钱，慢慢都会好起来”；

“被打可以先报警，硬刚一下也好过忍气吞声，为了渣男而毁灭自己和孩子，真是仇者快亲者痛啊”。

我觉得，这位妈妈才30多岁，在这个网络发达、女性意识越来越强的时代，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但可以猜想到的是：

她在婚姻中受到的委屈，她在育儿中面临的孤单，以及为了履行好母职而遭受的压力，可能从没被人看见过，她已经无力去想如何反击、如何坚强了。

同样作为一位妈妈，我虽然无法对这位安徽妈妈所经历的一切感同身受，但我也曾经有过在婚姻、育儿中“没被看见”过的时刻，深知这种孤独和无力感，会如何摧毁一个人。

今天，想借着枣妈这个温暖的妈妈平台，分享我曾经被“好妻子”、“好妈妈”心态“绑架”的那些痛苦时光。

也希望妈妈们，如果有孤立无援的时刻，不要一个人硬扛着，勇敢去求助，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被看见。

1名校毕业后做全职妈妈父母觉得“很丢人”

2010年左右，从国内某Top大学毕业后，我找到了一份专业对口的不错的工作。因为希望早一点稳定下来，工作没多久就结了婚。

原本希望等事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再考虑要孩子，但他还是早早就来到了我的世界。

几乎是直觉使然，想都没想“要不要”，我们就决定生下他。

接下来的故事，几乎和所有从职场回到家庭的全职妈妈一样。

孩子出生后，两边老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帮忙（我父母那边还发生了一些变故），先生的公司正在起步阶段，脱不开身。

权衡后，只好由我放弃了事业，在家带孩子。

孩子2岁之前，先生经常各种出差，只有周末和节假日在家，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自己带。

而这段时间，可能是我目前为止人生中最灰暗、最狼狈，自信碎得最彻底的两年。

首先崩塌的，自然是容貌和身材。

因为要哺乳，哪怕身边没有顿顿灌鸡汤、劝吃肉的妈妈和婆婆，也必须强迫自己认真吃饭。再加上哺乳的额外消耗带来频繁饥饿感，直接导致生娃2年内都减不下发胖的30斤。

那么，既然不工作，为什么不运动？

Good question。这也是我当时最焦虑的一件事，为什么总是没时间运动。

我家孩子属于高需求宝宝，以及睡渣。婴儿时期无论白天和黑夜都是频繁醒来，只有抱着走以及吃奶才能安抚得了。

所以我每天几乎是24小时待命，80%的时间都是随时准备冲过来安抚哭闹的孩子，上厕所洗澡都要争分夺秒，不敢把门关死，怕孩子哭闹打滚掉下床。

孩子睡觉的时候，还有无尽的家务，打扫，换洗孩子的贴身衣物。稍有一点时间，已经累到只想躺下，不敢运动，因为声音稍微大一点，下一秒孩子可能又要醒来哭了。

在这样的高强度又枯燥重复的劳动之下，我只好放弃了对自己外表的要求，与照顾不周的皮肤、缺乏睡眠的大眼袋和满身的赘肉“和谐”相处。

接下来碎成渣渣的，还有自我价值感。

大学毕业时，我是心高气傲的职场女性，怀揣“女性要自立自强，勇敢在职场开拓天地”的想法，对未来有极高的憧憬。

一年后，当我的同学们在各行各业施展拳脚，穿着精致的衣裙、踩着高跟鞋奔波在世界各地，而我却顶着许久未打理的头发，穿着宽大的T恤，每天在小区里和一群奶奶姥姥遛娃。

我无可避免地和同龄人脱节。

大学里的专业知识由于很久不用，迅速被忘到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的育儿知识。

同龄人在朋友圈分享各自行业的新闻、观点，发表自己的见解，同步在工作上取得的进步，而这一切和我越来越遥远。

我的社交圈急剧断裂。

大学同学渐渐没了联系，每天聊天最多的是小区的同年龄段娃妈。我们互相都不知道各自的名字，因为它不重要，我们当下的身份只有一个：xx妈妈。

我丢掉了名字，丢掉了家庭之外的社会坐标系，同时也丢掉了自我认同感，只剩下一个身份：妈妈。

最雪上加霜的，还有外界的质疑。

近几年，随着女性主义意识越来越深入人心，“高学历女性是否应该做全职妈妈”的话题被频繁拿出来热议。

绝大多数人的观点是，“这是一种对人力资源和教育资源的浪费”，甚至有人说“是女性主义的倒退”。

身边还有经常有带孩子的老人，看到我们这些全职妈妈，或不解或震惊地问，“为什么不上班？为什么不请保姆？家里老人为什么不带孩子？大学毕业回家带孩子太可惜了呀！”

连我自己的妈妈也是，表示出了对我极大的失望。

刚开始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女儿在家带孩子”这件事，认为我如果错过职场发展的“第一班车”，这辈子就会从此毁掉。

甚至更糟，“手心向上问丈夫要钱，很有可能因为经济不独立而被离婚，从而丢掉抚养权”。

我其实很理解我妈妈。

她从小山村凭借自己的能力考进大学，得到了稳定的好工作，生下我以后也没有老人帮忙，一岁半就把我送进了单位托儿所，就这样一边工作一边把我带大。

她曾经多次和我说：“女性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有独立的经济和内心”。

然而她怀着自豪的心情送进好大学的女儿，却在毕业后回家做了老妈子，想必一定失望至极，恨铁不成钢。

所以那几年，她最怕被别人问“你女儿在做什么工作”，也最怕听到身边人的孩子找到了好工作，获得了高收入，给父母买了什么什么昂贵的东西。

我这个没工作，没收入，花了两年时间带孩子的女儿，成为了令她颜面尽失的耻辱。

就这样，在生完孩子的头两年，我渐渐被人“看不见”，甚至被自己瞧不起，彻底隐形在了朋友圈中。

2险些抑郁我开始重新思考“母职”带来的伤害

当时的我，做全职妈妈做得如此的难，觉得自己如此的失败，有一段时间甚至觉得自己快抑郁了。

但面对别人，我依然会换上轻松的笑容，装作很满意地说：“做全职妈妈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在前几年陪伴孩子，之后再考虑自己的工作”。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其实是不得已的被迫选择：除了我，孩子就是没人带，难道把他一个人扔家里去上班吗？（保姆找不到合适的，更不放心把孩子一个人和保姆放在一起）。

正如专门讨论高学历全职妈妈现象的书《回归家庭？家庭、事业与难以实现的平等》中所说：

“辞职做全职妈妈的女性，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多种因素共同决定下形成的，很多不在她们的控制范围内。这些因素包括：

工作文化和制度与家庭生活格格不入、申请兼职形式工作遭到拒绝、男女工资差距仍旧存在、劳动合同不稳定、缺乏妥善而持久的育儿支持，以及最重要的，政府、媒体、雇主、同事、朋友、家人和——最悲哀的——她们自己用来衡量和评判父女的，往往还是那套死板的社会标准和自相矛盾的文化再现。
因此，这些妇女辞职选择及其后的一系列决定，既不是出于自由意愿和个人意向，也不是完全自主的。”

“被迫选择”，绝不是我做全职妈妈时，感到心不甘、情不愿的唯一原因。

我现在回过头来看，还可能有这么几个原因。

原因一，认为自己辜负了所受的教育。

好的学历是一顶闪耀的光环，但同时也是一件穿上就脱不下的“孔乙己的长衫”。

就像现在很多年轻人说的，上大学时背负着家庭很高的社会期待，然而大学毕业后却找不到工作。

“如果我没有上大学，我就会开开心心去做快递员、外卖小哥或摆摊，安于现状。但上大学的经历禁锢了我，是我高不成低不就的枷锁。”

我也一样。

如果我没有上大学，我可能不会有一丁点纠结。但好的教育把我送到了一个更高的平台，我本应该在一个领域探索出更长远的发展之路，却就此放弃，是不是对不起学校、对不起爸妈，更对不起自己？

原因二，认为自己和这个时代倡导的“独立女性”相背离。

我们这一代女性，普遍都是在“女性能顶半边天”的思潮下长大的。

我们听到的性别教育，我们读到的女性励志书，以及媒体所宣传出来的理想女性是：

“女性应该向前一步，勇敢追求自己的事业”；“即便生了孩子，也可以轻松获得马甲线，如果还肥胖那就是太懒，不思进取”；“独立自主的女性才更有价值”；“优秀女性是可以平衡家庭和事业的”；以及很多人虽然不说，但已经被隐秘地公认的“如果把做贤妻良母当作人生目标，那已经完全过时，而且是低人一等的”。

尽管这些观念中的一部分，在2023年已经被越来越多女性看清楚是PUA，但在十几年前，几乎是很少人质疑的，包括我自己。

当时的我，越是相信这样的女性主义，越是厌恶自己。

原因三，来自“完美母职”的绑架。

既然我当时只剩下一个“妈妈”身份，那我的全部价值感来源，就都来源于此。

只有成为一个“好妈妈”，把“母职”履行到最好的状态，才能获得成就感。

但什么才是真正的“好妈妈”？

没人告诉过我，但从各种媒体的宣传，以及和其他妈妈的聊天中，我大概能总结出来：

不但不能让孩子磕着碰着，还不能轻易生病，一旦病了那就是妈妈照顾不周，“你啥都不干整天只看孩子，这点儿都看不好算什么？”
要像一名专业教师一样教育孩子，从婴儿期的认知训练，到幼儿期的牙牙学语，还有日复一日的读绘本、学英语、长见识、背古诗，全都不能落在别人后面。“因为你有好学历，又不用工作养家赚钱，鸡好你的娃就是你最大的KPI。”
要时时刻刻以孩子的需求为重，如果预算有限，要先给孩子买最好的。至于自己的护肤品、衣服、鞋包和其他娱乐性消费，能省就省吧，“丈夫辛辛苦苦赚钱，你大手大脚应该吗？”
你还得严于律己，不能躺平，不能摆烂，多看书多学习提升自己，马甲线练出来，烹饪水平提高起来，“因为你代表孩子和这个家庭的面子，女性主义不是让你不要放弃自己吗？”

因为我当时很难做到这样的“好妈妈”，给自己增加了很多很多压力。

原因四，家庭内部“虚假的平等”。

“丈夫主外，妻子主内”，这样的分工虽然看起来是“各司其职”，但放在实际生活中，就是很不平等啊。

丈夫每天在外面工作，获得收入，供养家庭，回家后就被自动免除了家务、育儿责任。如果偶尔带带孩子，做一点家务，就会被认为是“帮了大忙的好男人”。

而全职妈妈呢，7*24小时*365天都在带孩子、做家务，几乎不会有人认为你很值得感激。

随手摘了一个小数据：

在美国，母亲平均花在照顾孩子上的时间是父亲的6倍。前者一周15小时，后者一周7小时。在英国，男人平均每周花在育儿和家务上16小时，而女人要花26小时。

我没找到中国的数据，但可想而知，妈妈们在育儿、家务上的时间只会多，不会少。

3不再执着当“好妈妈”以后我开始学着自洽

我不知道读文章的妈妈中，有多少人和我有共鸣，也许有人会认为我拧巴、纠结，想太多。

如今的我看曾经的自己，也是同感。想那么多干嘛呢，没有价值就没有价值，摆烂几年再开始做事业，也完全来得及啊，人生是旷野。

但如今能自洽，能坦然地这样说，其实也是经历过几年的成长的。

在孩子3岁的时候，我突然有一天觉得，不能放任自己抑郁下去了，于是开始看很多关于母职、关于女性的书。

我开始意识到，如果你不说出自己的痛苦，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和共情。

承认自己有过不去的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你需要有情绪疏通的出口。

于是我开始主动和朋友、同学以及我的妈妈，分享自己的真实想法，真诚地求助。令我惊讶的是，真的有不少的人，能够看见我曾经的痛苦并给予开解，这在当时帮到了我很多。

我第一次感受到，我“被看见了”。

然后，我开始在朋友圈分享自己关于育儿的观察和见解，对于女性成长的真实感受，甚至还写过一些不成熟的小文章试着投稿。

慢慢地，开始有人认可我的文字，接受我的投稿，还拿到了第一笔稿费。

这给我了极大的心理激励，我不仅被看见，还得到了肯定。

就这样，我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撰稿人生涯，一直到孩子上幼儿园，终于可以出去找一份正式工作了。

直到今天，我依然会在有困惑、有感悟甚至有怒火的时候，选择用文字表达出来，勇敢让自己被看见。

我知道，男女永远不可能平等，永远都会有不得已的女性变成和我一样的全职妈妈，也永远都会有职场女性一边工作，一边压榨自己的时间努力兼顾家庭。

如果很多“大”的问题不改变，女性的处境很难彻底改善。

但如果能从我们自己开始，在孤立无援的时候，在快要被自暴自弃逼疯的时候，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他人“看见”我们。

哪怕现状暂时得不到改变，我们或许也会好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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