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局长开始了夕阳红
第86期
说故事/七月
编 辑/廿芭
千叶树/点蓝字请关注
01
贾志全退下来的第一年，开始了他的夕阳红。
本来已经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了，什么人一走茶就凉，什么在位时给你看的是猴子屁股，退下来就是猴子的脸了。最后的小半年，感觉机关的同事们跟他打招呼的热情程度，明显赶不上以前呢。最可气的是那个秘书科的小丫头，以前动不动就发嗲，学台湾的那个林志玲说话，居然有两次叫她一起参加个单位接待，都说要赶回去陪小孩读书。
贾志全心想，熬过刚开始的一阵，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没想到隔三差五接到不少邀请，他的兴致蛮高，认真对待，准点出席，谨慎发言，善始善终。
可是去得多了，终于感到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像是喝了许多凉白开，看起来是有东西下肚了，可是没有多少营养，也胀人。上个厕所也不自如，怕跑得多了，人家恶嫌。他就像起自己以前跟尊大菩萨一样地坐台上长篇大论，底下是不是也有人恶嫌呢。
都是些社团活动，或者充当一些单位的行风监督员，在台上一本正经地端坐了，听一个个发言，适时地点点头，笑一笑，鼓鼓掌，抿几口茶，几个小时说不上一句话，偶尔没忍住咳出一两声，自己都觉得很突兀。
主办方一向很热情很客气，一口一声老领导，贾志全当然明白，他们是不会真的拿自己当碗菜的。
贾志全以前是位局长，不是权威靠前的机关，但联系的部门单位多，知名度很高，却注定唱不了主角。
主办方围着几位前县领导转，贾志全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02
有一次中午和老伴斗气了，下午参加一个行风建设座谈会，贾志全赌气似的，毫不客气地指出该单位存在的几个问题，仿佛他的老伴是这个单位的主要负责人。
结果散会也没人热情地招呼他，通知他过来的办公室主任看见他站起来了，刚要开口说话，马上又和边上的人扯起来，不再看他的。
贾志全原本想好了，那主任要是挽留他的话，他就故意客气谦让一下，然后参加他们的饭桌，等他们的一把手过来敬酒，趁机打个软招呼，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嘛。
结果倒是没有了下楼的台阶呢，只好悻悻地往回走，他猜估计晚上聚餐时，大概也没人介意他的缺席。
渐渐的大小活动也就懒得参加了，各种邀约自然也跟着稀落，好比一杯已经冷透了的茶，再好的茶叶，也勾引不出品咂的欲望了。
03
看起来贾志全的夕阳红，就要和无数老头老太一样，波澜不惊，细水流长了。
小区里的老头们动员贾志全一起去广场锻炼遛弯，开始他还有些难为情，以前机关里的人总结过，说是在宝应啊，混得好的成功人士退下去后，主要活动场所是酒楼宾馆，最差也是茶餐厅；混得差的呢？最多就是去去小面馆，坐坐棋牌室，混混广场舞。
老伴劝他要不就去老年大学报个名，他实在没什么兴趣，他不喜欢书法绘画，更不愿意念那么正规的书了。
老伴居然笑话他，就这样竟然也混成了局长呢。
贾志全就很生气，说你懂什么？行政工作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
老伴笑得更凶了，高什么深撒，不就是人哄人人骗人，人管人人玩人，再加个人斗人嘛。
贾志全觉得还是没办法跟她达成共识，懒得再费口舌了，捧了茶杯晃出来散心。
物业上的保洁阿姨还是毕恭毕敬地喊他几声贾老局长，可是谁都知道他现在就是个贾老头的。
贾志全也记不清自己最后是如何放松警惕的，真的开始跟几个老头老太太弄到一块去了。
广场真是老男人和中老年妇女的地盘，贾志全搞不清他们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恍惚间像年轻时的大串联，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革命同志，有着阶级姊妹的深情同火一般的激情。
没有哪个在意你曾经是谁，重要的是你现在每天都按时出现在这支队伍里。
04
所以当一位看上去还有几分姿色的队友，很明显地向他传递好感时，贾志全没有感到特别地意外同别扭。想当年在位时，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叫魏凤莲，才过40岁，以前是一个镇办企业的会计，男人常年在外，今年在宝应县城买了房，辞了工，做起全职太太了。
魏凤莲赞叹贾志全的不搁岁数，到底是干部做久了，保养得好，又有素养，气度不凡。
他们成了相对固定的舞伴。贾志全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多种舞蹈，打趣她说，叫你广场舞大妈，真是屈才呢。
贾志全能够感觉到来自队友的羡慕嫉妒恨，这带给他一种久违的成就感。
05
意外的来临，总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征兆，所以才叫意外。
那天贾志全和平日一样，由魏凤莲带着他，在相对安静些的北河公园西北角，练习慢三步，嘭嚓嚓，嘭嚓嚓，转圈的时候，一团硬硬的东西狠狠地咂到他的脑袋上。
贾志全晕倒前的瞬间，只记得一声刺耳的尖叫，拖着长长的尾音。
事后派出所的刘所长带了个中年男子，拎着花花绿绿的礼盒，登门赔罪。
这是一场严重的误会。
男子诚恳地请求贾志全的谅解，他不应该听信那个乌龟王八蛋的挑拨，误会了他的老婆，更误伤了老贾。
那个乌龟王八蛋说他老婆搭上了个小白脸，搞得不好要倒贴呢。
当时他打了老婆好些电话，就是不接，怒气冲冲赶过来找，一冲动就动了粗。
男子满脸憨笑地说，贾老局长，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们也是搬过来时间不久，不认识您耶。
男子一个劲地夸，从后面看，贾老局长简直就是个小年轻。
贾志全哭笑不得，责怪中年男子不调查不了解清楚，就鲁莽行事，冲动是魔鬼啊！
这么一闹腾，贾志全不想再去广场了。
最叫他来气的，机关里来了不少人看他，还有打电话的，他听出来他们的弦外之音了，好像是他玩黄昏恋玩出了滑子。
老伴也笑话他，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么多人不砸干嘛偏偏要砸你呢？
贾志全愤愤地辩解，我怎么晓得他神经病啊？照你的意思，我难不成就是只坏蛋臭蛋了？老伴没好气地说，也可以是那个苍蝇的。
我们的贾志全贾老局长还没有想好，接下来的漫长的老年生活，做些什么才是充实的有趣的，当然首先必须是，安全的。
2016-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