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数过星星了？
这是第 232 片树叶儿
1
小时候喜欢唱的歌，后来都不再唱了，以为自己肯定都忘记了。
偶尔在什么场合，忽然听见那些曾经熟悉的旋律，看见那些当年的歌手，不免唏嘘感叹：哎呀，她都这么老了！
仿佛我们自己可以一年一年地老了，而他们却是不可以的。
不老的只是那些歌子。比如《熊猫咪咪》。
当年留着短发娃娃脸带着童音的程琳，很多年没有再看见过，可是这首歌我一直记得呢。
竹子开花啰喂，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
星星啊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最早我是从江苏广播电台的文艺天地里听到的，立刻就喜欢上了。
姐姐很快买回了程琳的专辑，我们在当天晚上一起反复地回放，直到学会了跟着唱。
但是，我现在想说的，不是这首歌的故事，而是想问问你，你有多久没数过星星了？
2
你要是跟我一样，在乡下的老家度过的童年，那么你肯定也记得那些数过星星的夏夜。
那些夏天的晚上，大人催着撵着我们，早早的吃了晚饭，收拾好暑假作业，七手八脚地把桌子板凳大澡盆和凉席，一股脑地搬到小院子里，摆开阵势。
我们争着抢着占了位置，坐的坐，躺的躺，开始纳凉。
我和弟弟总是抢到绣着一只白猫的团扇，和画着竹子写着难得糊涂的折扇，姐姐跟奶奶和母亲只好拿着蒲扇摇摇刮刮了。
我们哪里是正经八百的扇扇子撒，就是在手里转了觉得好玩，再抛上去看谁先接住。
有时候隔壁邻居的大爷阿娘小媳妇，捧一壶茶，抓一把瓜子，凑过来串个门儿，挨着小爬爬，搁了半个屁股坐着，神气活现地谈一晚的鸽鸽在（闲话）。
谁家的丫头，简直就是人来疯，日后怎么找婆家？婆婆肯定气死了多；
谁家的婆娘，成天扭着个水蛇腰，老实头在的男将，三拳打不出个闷屁来，直接拿不上嘴说！
要不就显摆自个前天上了趟城，宝应城里的姑娘，裙子下摆都齐大腿根了，丑死啦；穿的高跟鞋，后跟又细又硬戳人疼呢。
我们的兴趣在爷爷那呢，爷爷跟我们讲三国水浒，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吴用智取生辰纲。
傍晚的燥热说退就退下去了，弯弯的月牙升上来，银色的冷冷的光束，三心二意地从梨树的枝叶间漏下来，落在大缸里，像扯开来的棉花糖，转眼就化在水里了。
剩着一半花瓣的荷花，在晚风里晃啊晃的，撩动着大缸里的星星。
3
爷爷有时候心情不好，就不讲故事了，叫我们姊妹比赛，看谁数的星星多。
我的姐姐和弟弟仰着脖子看着数着，眼一眨就花掉了，从头再来！
我才不会去数呢。我就哼唱了，天上星星多，一颗又一颗，地上娃娃多，一个又一个。
我说成千上万颗呗，数什么数，数不清哎！
快到午夜了，爷爷早回房里睡去了。我们也困了，迷迷糊糊地睡了。
奶奶和母亲半躺在边上的凉椅里瞌睡，一边下意识地摇着蒲扇。
是门口的蛙声，或者屋檐下挂着的丝瓜，要么就是一只早熟了的黄花梨，噗通掉了，我们惊醒了，头一抬，满天的星光。
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对天上有嫦娥和牛郎织女将信将疑了，神话传说不都是假的嘛，可是隐隐约约里，我们又希望是真的。
真的可以在天上飞，那多有意思啊！
我有时候睡不着了，用我有限的天文知识，去辨认那些星星们。
我知道北斗星金牛星，认得出划过头顶的那一道繁星密布的银河。
我担心要是真的砸下来，那该如何是好啊？
我找不出词汇，来描述我眼里的星空，只是觉得它是那么遥远而亲近，是那么浩瀚而渺茫。
星星们一直在夜空中眨眼，它们想跟我说些什么话呢？
可是，真的说了我也肯定听不到啊。
4
夜那么凉了，仿佛一层薄薄的轻轻的雾纱，笼罩了小小的院落。
竹席和凉椅上沁出细细的露珠，星星们也好像一动不动的了。
奶奶和母亲起身唤我们回屋去睡，姐姐和弟弟很不情愿地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趿拉着拖鞋一步一步摸回房间去。
我假装睡得死沉，故意弄出鼾声，奶奶拿蒲扇拍打了我的屁股，小声呵斥：
不要装死了，回屋停尸！冻了又要烧钱看！
我只好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抬头看见月牙儿往西屋顶上滑了，星星们好像躲了起来，一大片深蓝的天幕上，铺着灰黑的云朵。
后来看台湾的电视连续剧《星星知我心》，我跟姐姐弟弟一起哭的鼻塌嘴歪的，还学会了那么嗲的喊妈咪爹地，学会了主题歌《星星知我心》。
有时候乘凉，我们仨就唱起一条声：
昨夜多少伤心的泪，涌上心头，只有星星知道我的心......
我把切切的思念，寄托星光的弗远，希望你知道我心愿......
我告诉姐姐和弟弟，书上说，天上有一颗星，地上就对应着一个人。
要是掉了一颗星，就代表有个人死了。
姐姐就很紧张地望着夜空里闪烁的星子，生怕它们滑落下来。
奶奶拍了拍我躺着的大桌子腿，骂我：就你屁话多！瞎嚼蛆！
我跟姐姐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说：她是个文盲，不相信科学呢。
奶奶听见了，拿起扇子拍打我的头，警告说：
小二子，你再胡大咧说的，看我不撕烂你个嘴！
我们就都不说话了，一起望着天上无数的闪亮的星星。
5
有一年夏天，吃晚饭的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我的父母突然吵起来了。
我的父亲摔碎了一桌子的碗，还踢翻了水瓶，热水溅得到处都是，烫着了母亲的脸和手。
母亲伤心地哭个不停。爷爷和奶奶劝了一会，越劝她越哭得厉害。
我们不知道怎么办了，就老实安静地坐在院子里，任凭母亲在屋里嘤嘤地抽泣。
不一会儿，母亲跑了出来，穿过院子，碰翻了爷爷放在脚边的大瓷缸，哐啷一声，洒出了一瓷缸刚泡的浓茶，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父亲在廊檐里冷着个国字脸，狠命地抽烟，一口一口地喷出来，融进夜气里。
奶奶不作声，爷爷站起来问，巧生去哪里啊？
父亲哼了一句：不要你管！
我们三个孩子面面相觑不敢吱声，沉默地望着夜空，猜想母亲到底会去哪儿呢？
到后半夜了，奶奶忽然叫醒我们，说你妈还没死家来，跟我去找找撒！
6
奶奶牵着我和姐姐一路向东，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我看见旁边的小河里落满了星星，头上夜空里的星星更多，它们闪着冰冷的光芒，跟着我们一起往前移动。
我突然害怕会有哪一颗星星坠落下来了。
我们在东边的小河码头上发现母亲时，她已经不哭了，抱着膝盖团坐在青石板上。她看上去有点冷，在轻微地哆嗦打颤。
母亲看见我们，马上又哭起来，说你们家去撒，我不要你们管。这种日子，我也不想过了。
我看到母亲的脚前，明晃晃的河水，一漾一漾地往前流淌，无数颗星星在水里晃荡，仿佛正吃力地想要靠近漂浮在水面上的月牙。
我们跟在母亲的身后，不晓得说什么话来安慰安慰她。
推开家门进了院子，我一眼看见大缸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是一片稀薄的亮亮的水面。
我抬头望了天，月亮也剩了浅浅的轮廓，星星们都看不到了。
天说亮就亮了起来。
7
我猜想，母亲那晚肯定是一个人待在那儿，跟星星说话了。她会把自己的委屈和愤怒，统统都说给星星听。
我后来有一次，和家里人赌气连晚跑出来，在小区花园的石凳上坐了，望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露水都上来了，花园里流淌着各种浓郁的花香。
一条小黑狗跑过来，转了一圈，哼了几声，闷着头跑开了。
它仿佛是来找白天落下的什么东西，没找着，失望地走了。
等星星们都褪去了，天也差不多要亮了，我拍了拍身上的湿气，跺了几下脚，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你有多久没有数过星星了？
其实哪里是数星星啊，无非是一个人跟自己待着吧，说说知心暖胃的话，想想那些还没能达成的心愿，给自己一个继续前行的理由吧。
你看啊，夜空辽阔，群星寂寞，谁还没有个无语难言的时候？
这时候啊，我们不妨去看看天，数数星星，跟自己说，夜晚就要过去了，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感谢数星星点题
封面作品作者梁鹤新
插图提供及摄影庞燕
特此致谢
2016-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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