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你家可有“传家宝”，说来听听？
第349片树叶儿
1
很小的时候，爷爷指着六角门15号院子里的两口大缸，笑吟吟地说：
这可是我们老何家的传家宝呢。
我简直就要晕过去了！
这也太那个了吧？不是说传家宝一般都很小很隐蔽的嘛，这么大的两口缸，算怎么回事哎！
再说了，既然是宝贝，总得要是稀奇的珍贵的撒，这两口大缸，我从记事起就熟悉了。
一只鼓着个大肚子是棕色的，长满了水草和荷花，时不时还会放些暂时不吃的，黑鱼长鱼之类的水产品养着。
大缸在盛夏里顶着好些枝荷花，夜里看过来，冷不丁地会以为是什么人在晃荡。
一只小好几外套，是青色的，好像除了等等雨水或者储备清水，或是用来腌制咸菜和萝卜干，其他也记不清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了。
春天时院子里的梨花开得像飘雪，有时候忘记了盖上笨重的盖子，梨花瓣儿就落在缸里浮在水面上。
我们看不出这两个大家伙，夯里吧唧的究竟哪里稀罕了。
倒是更小的时候，趁大人不注意，我搬了小爬爬站上去，够缸里的荷花，或是捞鱼玩儿，歪了个倒栽葱，啃了一嘴淤泥，差点儿把小命玩得了。
2
我们家人口多，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姨的表的唐的姊妹兄弟就更多了。
据我的爷爷奶奶反复不断地痛陈过的革命家史来看，这么多年能维持了那么大的一个家族，实在是快要要了他们的老命，吃饱了就已经很不丑了，哪里还敢谈什么传家的宝物撒。
以前倒还真是有过一些金银细软的，困难的时候陆续都拿去卖了换了，爷爷说再金贵的东西，没有活命要紧。
照我的瞎琢磨，我们家的这座院落里，好歹还值些钱的，估计只有我的奶奶挂在耳垂上的那一副金耳环了。
我的奶奶自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动不动就放出话来：
我看哪个匣子孝顺，将来我归天了，这副耳环就把他！说到做到！
3
我的奶奶一直很紧张这一对细小的耳环，仿佛耳环上系着她的半条身家性命。
我的父母跟我提起过，老太师心狠呢，想当初他们刚刚结过婚，家里翻建三大间正房，这边吵着赶着要上梁了，缺百十块工钱没付，人家摔膀子不干了。
我的父母急得汗津津的，实在无计可施了，就眼巴巴地望住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把脸一冷，撂出来一句，你们不要打我耳环的主意，我留给我家大孙子结婚呢，扭头扬出去了。
最后还是我的父亲咬咬牙，抹下手腕上结婚才买的上海表，押给朋友穿了些钱来救了场。
4
我们渐渐地长大了，爷爷奶奶拦不住地衰老了。
爷爷73岁走的那年，唤我们到床跟前，给了我们姊妹仨每人一张100块的活期存款单。
他不再提两口大缸的事了。
我的父母都说，老太爷好呢，平时有点儿钱就在我们姊妹身上用掉了，从不吝啬。
难为他居然还想得这么周到。唉！好人啊！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懂事了，晓得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显然是不会留得住什么金贵的东西的，而且这种想法首先就是不对的嘛，不能光是指着要上人留给我们宝贝。
那个时候我们也已经学会了唱那些革命的红色的歌曲，我比较烦那首《勤俭是我们的传家宝》。
勤俭是什么呀？哪个看得见摸得着撒！
不要说是勤俭了，就连那两口大缸都看不见啦。
九十年代初，我们搬家到宝应县城来了，那两口缸自然是没法带着了，就算带着也没地方放啊。
我一直以为是丢在六角门的老院子里了，或者是转卖掉了。
我的奶奶后来跟我说，我肯定记错了，那两口大缸早在我们离开氾水时的前几年，就已经坏掉了，裂了条大缝，补都没法补，怎么卖呀？鬼才要呢！
5
倒是她的一对耳环还在呢。她也很少戴了，说是搁着疼呢，用一条蓝布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紧了，不晓得她鬼鬼祟祟地藏在哪里了。
那时候的一副耳环也就几百块钱，据说她还偷偷找人望过，对方说她的这一对不纯，她气得一把夺过来，骂了人家个狗血喷头哭笑不得。
我终于决定结婚的那一年，有一天我奶奶很晚都没睡下，一直等到我家来，神神叨叨地唤我过去，呶呶嘴示意我把房门关严了。
她有点得意的交给我一只亮嚯嚯的大戒指，说是送给我的传家宝。
她把那对耳环化了，又加了千把块钱，在东门大街里的小金银首饰作坊里，请人家打了这一只戒指。
她说可怜自己半天没吃没喝，盯住了，眼睛都不敢多眨，生怕人家师傅玩鬼偷工减料呢。
6
那么晃眼的一枚金戒指，我戴了几天，实在没有勇气再接住戴了，就捋下来放进了抽屉。
我怕她不开心，就编瞎话劝慰她说，要低调呢，才戴了几大天，都有好几个同事来跟我借钱啦！们老板都找我谈过话了，传家宝传家宝，要暗板些个藏起来才对呢。您老放心，以后保证传把您的大重孙。
她回过神来了，觉得这个大戒指还是有些分量的，不免咧着嘴呵呵地乐了。
那几年我老是不停地折腾了搬家，那么多箱书和杂志已经够我忙乱的了。
我明明记得是把戒指藏在书房抽屉里的，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也许是那一年处理废旧杂志时，搅到一起卖了吧？
我跟奶奶赔不是了，奶奶掉过来劝我说，不碍事不碍事，反正现在也不值钱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开始红起来了，眼睛开始潮露露的了。
她抬了枯瘦的手掌去挡了，不让我看到。
正好那一阵子，单位组织去九寨沟旅游，主动放弃的可以拿几百元补贴，加上一些稿费凑凑，我又去打了一只差不多的戒指，在奶奶跟前虚晃了几下，假装很惊喜地告诉她，无意中把戒指找回来了，滑到书架子的旮旯里的。
我的奶奶拿过去左望右望，掂了又掂，微微地笑起来，说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哎！
7
现在回想起来，怎么能说爷爷奶奶没有留给我们传家宝呢？
所有关于他们的回忆，其实都是他们留给我们的世间独此一份的珍宝。
爷爷奶奶的一生，经历过那么多的艰难穷酸，可是我们这个家终于还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我记得小时候就听过的，他们年轻时候跌宕起伏悲欣交集的故事，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善良的，坚韧的，乐观向前的。
从前我遇到过几次不小的坎，以为过不去了，要完蛋了，没有指望了，我的奶奶就安抚我说：
乖啊，不要怕，不得什么大不了的，奶奶连死都不怕哎，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呵呵，我想起来还真是这样的，她那时候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弄得团一转的街坊邻居们，常常围过来劝架望呆。
嗯，看起来我真的是无法阻挡地老起来了。
因为现在的我，就是这么喜欢回忆往昔，就是这么会忍不住地想：
我又有什么可以当做传家宝，交给童语和他的姐姐哥哥们呢？
2017年2月14日
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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