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的辜负或背叛

第414片树叶儿

1

那一年我在小尹庄中学念财会班，和班上的四位男生很要好。

下了课或者放了假，我们常常凑一块，仿佛是异性兄弟，彼此大哥二子三爷四弟地呼来唤去。

老实巴交的校长先生，有一次在校门口跟我们顶头大撞，很隆重地用他严峻的目光，将我们勾肩搭背的手臂挪开来，再用一嘴的夏集腔轻声地警告我们：

同学，请你们不要把校园当成是水泊梁山，你们是学生，不是好汉。

这种警告对于我们那样的一拨职校生来说，哪里会起到震慑作用嘛。

不过我们几个人之间，其实也是有亲疏浓淡的。

2

临近毕业前的深秋，一个晚上半夜里我醒过来，迷迷糊糊望见对面下铺二子的床上空空的，想起之前吃晚饭时，他悄悄告诉我说，今天老子终于豁出去了，鼓起勇气，约过班上的那谁啦。

就是他一直偷偷暗恋的那个女孩子，还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跟他见面呢。

他是惶恐不安的，一会儿踌躇满志，一会儿疑虑重重。

未了赌气发狠地说，大不了看不上我，反正没几大天就各奔东西了，不试一下不甘心。

他很庄重地嘱咐我，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讲啊，传出去丢脸呢。

我说你到底是怎么约的人家？

他不好意思地摩挲了头，憨笑了告诉我，也就是刚刚吃完饭从食堂出来，紧张兮兮地追上她，愣头愣脑丢了一句：

下晚自习请你到校门口桥对面去下，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谈，你不来，我等到天亮，你看着办吧。

我目瞪口呆了，二子你这叫约了人家啊？

那她什么反应？二子说，我没来得及看，不晓得她什么表情。

3

我听见窸窸窣窣的秋雨打在窗子上，呼呼的撞在窗框和木门上的风，仿佛穷追了什么不放，死乞白赖地要一个答案。

我看了手表，都快12点了，听起来雨又不小，这家伙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不可遏制地想象出一些小说故事里的画面，雷电交加的午夜，一个人影蜷缩着，在高高的小石桥上徘徊又徘徊，突然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到阵雨如箭的河里，砸起沉闷的响声，瞬间无影无踪。

这个人，正是我的好兄弟二子。

我被自己凭空的假想吓得不寒而栗，赶紧裹了外套，蹑手蹑脚地跑出来，经过长长的走廊，往北边的校门口去了。

午夜的校园里看不见人影，甬道两侧的路灯在风声里摇晃，微黄惨白的灯光里，成千上万的雨丝，凌乱密集地横飞，真冷！

4

我蜷缩在校门口门卫室对面的矮冬青树丛边，把外衣拉过头顶勉强遮挡了风雨。

我直直地盯住已经紧锁的校门，犹豫着到底是待在原地等呢，还是干脆爬门过去沿路找那也许失恋了的家伙。

但是我这副模样要是被巡夜的老师或者漂亮的校医撞见了，我肯定没事，他们会不会被吓得当场晕倒过去？

这时候叫我紧张起来的，是从甬道南边的雨林里小跑过来一个身影，我以为是查夜的班主任老师，正想着要是不幸被他逮着了，怎么解释我这种奇怪的行为，说梦游肯定是交待不过去的。

很快我吃惊地认出来，竟然是我们的老三。

他一眼就看见我了，几步蹲过来，劈头就很纳闷地问，兄弟，你躲这干嘛？说着从怀里扯出绿茵茵的一团，是我的毛线衣，说赶紧套上撒！这么冷，冻痴了就好玩了。

我诧异了你怎么跑来的？还拿着我的衣裳？

他嘿嘿地一乐，一副神机妙算不出所料的样子，小声了说：

我刚刚一直看金庸呢，好像听见你们宿舍有人出来的。准备睡了，临时起意跑你们那边了，居然被我猜中了。二子呢？你俩干嘛的？

5

三哥宿舍在我们隔壁，伙一堵薄薄的木板墙，他也是性情中人，经常高兴起来了，半夜出门尿尿，回头进了我们宿舍跟我们歪歪对付到天亮。

有几次被宿管查到了，我认真地解释，我哥一个人睡死呢，老是尿床，跟我们一起，我会喊他起来排尿的。

二子三哥连连点头附和了，宿管阿姨哭笑不得，说滚！你们几个嚼蛆呐？！

我想起晚上二子再三关照我的，跟任何人都不能讲的话，这个任何人当然包括了三哥。

而且我也很清楚，他们之间因为性情的差异，其实并没有那么亲近。

见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儿，三哥主动说，没关系，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你冷不冷啊？说着站起来要脱自己的春秋衫给我。

我说三哥我不冷，他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你三哥把壮呢，不怕冷。

6

我们之间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得尴尬起来，我们俩紧挨着半蹲在路边，一起望着大门口。

其实我们能看见的也不过是校门前一片光斑，因为雨的缘故，那个光斑仿佛是漂浮在漆黑雨夜里的一朵硕大的蒲公英。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应该再隐瞒了，回头再跟二子解释吧，反正大家都是好兄弟。

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原委，三哥哦哦了，说我们再等等他吧！

不一会儿，我们站起来，直一直腰腿，忽然看见一个黑影，麻利地从门外翻进来，跳到了地上。

我们跑上去迎他，他显然被吓了一跳，很奇怪地问，吓死老子了，你们做贼呢?

三哥赶紧说，我们不放心，等你呢。谈得怎么样撒？

二子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淡地说，没怎么样，赶快回去睡吧！

7

第二天开始，二子故意不怎么搭理我了，跟他说什么都哼啊哈的，像是跟我有着满肚子的意见。我憋了几天，终于还是决定跟他好好地谈谈。

他拦住我的话头，粗鲁地说，老子跟你没什么好谈的，要不是看在兄弟一场，我肯定会收拾你的！

临走时，他撂下来一句：我怎么可能跟一个出卖我的人做兄弟？！

我感到无比的委屈，再想想似乎也不能怪他。

在他看来，我的确就是一个背叛了他的信任的人啊。

可是，在那样的一种情境里，在面对那样一位善待自己的兄长面前，我实在做不到守口如瓶啊。

我想要是我什么都不说，肯定会是对他的一种伤害吧？

很快，我们就毕业了，像一群鸟儿，拍打着翅膀，一头闯进属于各自的陌生的天空，彼此之间越来越远，直到远得在彼此的记忆里，只剩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8

又是那么多年，倏忽间过去了，我们像蒲公英的种子，东飞西飘，摇摇晃晃落在一方土地上，做着并不相同的梦，唱着高低不一的歌。

直到今天，亲爱的三哥离开了我们，去了天上好几年了；

二子倒是匆匆见了几回，每回都是兴致勃勃地约了哪天单独聚聚撒，可每回都是再也没见。

有一次在一个老同学的聚会上，我们碰巧坐在一起，我说二子，你还记不记得那次——

没等我说完，他递过来满满一杯酒，说不谈过去，我们哥俩干杯！

我实在不能喝白酒啊，他不相信，兀自把酒杯一举，仰头干了，说兄弟看来你是瞧不起我嘛，埋头吃菜不再吭声了。

我曾经一次次地回想起当年在小尹庄的种种情形，我喜欢那两年里漫长而急促的青春时光。

正是站在那一片小小的暖暖的地方，世界慢慢地向一个少年拉开了它浩瀚的帷幕，关于理想，关于友情，关于爱情，还有信任辜负和背叛。

我在想啊，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我们能够再回到那座青葱的校园，假如再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我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嗯，不管是什么样的选择，我依然很怀恋那一段美好的单纯的成长岁月。

兄弟们，我想你们了。

2017/4/20

感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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