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三拍（2）
第658片树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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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鼓作气骑了好几十里，赶到宝应县城人民医院，东问西问的总算打听到了她父亲所在的病房，他鼓起勇气走进去，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空着手的，马上后悔起来，可就算是想到要买些礼物，他当时真的凑不出钱来啊。
那位阿姨神情很疲倦，态度还好，但是透着一些客套和冷淡，仿佛是从苹果上刨下来的一圈皮，放在桌上隔了夜。她父亲在病床上睡着了，鼾声很不规律，身上也插着好些塑料软管，细细的从被子里伸出来，垂在病床边上。
阿姨跟他说，她去城里同学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话里话外也没有什么跟他再聊一会的兴趣，他就翻出一张纸，写了邻居家的电话号码，请阿姨转交给她。
在路上他一直在猜，到底是班上的哪一位同学家呢，还在想为什么阿姨好像很不喜欢他，是自己的哪一句话，说的不得体无意中冒犯了她？
他忽然就有些惭愧和心虚，也很惶惑和沮丧，他不知道能不能接到她的电话，她会在电话里跟他说什么？而他也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打算跟她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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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也没能接到她的电话。
他一直很担心会不会她打来过电话，可是邻居家正好没人。
又或者电话铃响了，可邻居家很吵没能听见。他们家的老人特别喜欢放老淮剧，每次还跟着哼唱的。
他有些懊悔不应该给她留他们家的号码，可又实在没有更好的方式了。
好些天里，他有事没事就待在南头的小屋子里不出来，家人不知道他其实在等隔壁的铃声突然响起来。
南头的小屋距离邻居家最近，事实上两家就是伙着一堵墙，隔着窗户就是邻居家搁电话的小客厅。
很奇怪的是，接连那么多天，邻居家的电话竟然从来就没响过一声，哪怕就是人家打错了也行啊，真不明白他家为什么想起来要装一部电话呢。
这时候他想起他二哥曾经很不屑的说起过，说他们家就是喜欢显摆，好像很有钱似的，拽的什么二万唦。
看起来二哥的话，还是多少有点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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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想着，他开始不抱希望了，也许她根本就不会真的打电话给他，她知道他家的地址，完全可以再写一封信来，可她没有那么做。
他又瞎想可能是她父亲的病情恶化了，会不会转院去了南京上海那些地方？
他努力的回忆了，那天在县人民医院的病房里，中间有位圆脸白胖的医生，步态轻快表情沉重的带着小护士进来，他们好像提到南京或者上海的字眼。
他当时是紧张忐忑的，注意力没有集中，总是盯着病房的门口看了，希望下一秒里，她会意外的出现在那儿。
后来他偶尔回想起大学入学前的那一段日子，甚至觉得当时因为考取而带来的欢喜，其实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
家里除了大哥其他人基本都是无动于衷，父母唉声叹气发愁他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嘴上安慰他们说没关系的，他可以勤工俭学，还有奖学金可以争取，但是他们认为那些都是天上飘着的鸭子，不着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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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他记忆深刻的倒是去找她的那一段经历，还有后来等待她的回应的短暂时光。
那就像是他青春岁月里的最后一段乐章，单纯又深刻，简单又复杂。
当时的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和无数个漫长的白天，交替着比黑夜更深的黑，比明月更皎洁的光亮。
而她呢？她仿佛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他看得见的地方翩翩飞舞，有时是那么近，有时又是那么远。
离开老家的前一天，他还是跑去小镇的邮局给她寄出了一封信，地址是那次骑车去她家时，一路上问了记下来的。
那封信其实他写了好几遍，之前的很长，说了自己怎么去她家，又怎么去宝应县城找她的经过；
后来又改了，更多的是回忆了刚刚过去的，他们在学校里的生活，还问了她今后的打算；
可是想想还是不怎么好，现在这种情况跟她谈论未来，是不是会惹她不开心呢？
他最后寄出去的信，就剩下这么两三句话了：
某某同学，你好。
我的新地址是：江苏省扬州市xxx区xxx路xx号，xxxx学院转xx年级xx收。
如果有时间就请联系我。对了，感谢你的祝福和鼓励。祝你心想事成，代问你家人好。
祝愿友谊之树长青！你的同窗。
他没有把握，在扬州那所全然陌生的大学校园里，他会如愿接到她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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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没有给他写来只言片语，但是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她居然一个人跑过来找他了。
那已经是在新学期就要结束的时候了，他当时正忙着复习迎接考试，还跟几个同学商量着，寒假就留在扬州，准备去国庆路上的一家餐馆打工。
很多年以后他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是星期天，一早就下雨了，校园里的甬道上落满了各种各样的树叶，生活区的小商店很难得的关着门，他从宿舍楼的走廊上看过去，时不时有三两个同学兴冲冲跑过去，又很失望的转身回去了。
那天他们在校园里转了好几圈，当时的雨已经停住了，她手里拿着一把碎花雨伞一直没派上用场。经过小店时，她还说哎呀，怎么没开门呀？不然可以买些东西呢。
他想想还是没跟她说，他听说了那天小店之所以关门，是因为小老板的女儿出了意外，跳楼自杀了。
她自己处了个男朋友，但是小老板夫妇死活不同意，她一直扬言不同意就死给他们看，谁知道这次就真的寻死了。
他记得那天宿管阿姨扯着嗓子喊有人找他时，他以为是大哥顺便过来送什么东西的，结果跑过去一看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她就那么浅笑盈盈的站在小路中央，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她说，老同学！你好啊！我来看看你，怎么样，都挺好的吧？
2017年12月21日
感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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