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人（上）
第1445片树叶儿
岛崎君和喀秋莎
说那四个人失踪了，并不是很准确，他们只不过是从我们的视线里，或者说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对他们自己，以及对他们的亲友，也许并不曾失踪，只是我们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听不到跟他们有关的讯息了。
下面我按照认识他们的时间顺序，说说他们的故事。
先说第一位。我一直没搞清楚那个人的名字，我是在朋友的厂里认识他的。当时我朋友在乡下办的荷藕制品厂，那时候的生意还是很红火的，朋友呢，豪情满怀意气风发，一时之下广招天下英才，因为也做出口贸易，陆陆续续地就有几位外国人出现在厂里和镇里了。据说有当翻译的，有搞网上交易的，还有负责新品研发的。
有一次我去朋友厂里玩，朋友正在开会，招呼我也坐下来听听，我扫了一眼会场，感觉有点怪怪的，仿佛冷不丁地闯进了一个电视剧里，还是中外合拍的那种。现场正襟危坐的高高矮矮的人，最显眼的是一个貌似俄罗斯的金发碧眼大块头的女人，旁边的人小声告诉我，喀秋莎是帮厂里开拓海外市场的。
我不清楚俄罗斯人民是不是也很喜欢吃我们的荷藕，但是这个喀秋莎喀总热情似火魅力四射的样子，叫人对未来的海外市场之前景跟钱景，当然肯定不会局限于俄罗斯市场的，毫无疑问地充满了信心。她边上的那位显得很矮小又拘谨的起码在50上下的男人，被她一比，简直像个孩子。但是看看他的神态和样貌，却是很显老。
我朋友介绍他来自日本，中文名字叫钱贵斌（音），日文名字叫岛崎一郎，是我们中国人，但在日本生活了很多年，拥有日本国籍。朋友开玩笑说，算是国际友人的呢。有人开玩笑说，不如叫擎天一柱君哎！
大家哄笑起来，钱贵斌也就是岛崎一郎君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冲着我朋友和那个起哄的家伙，分别认真地鞠了个躬，语调不高但吐词清晰地说，请多关照，请叫我岛崎一郎吧！讨论工作的时候，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场面有些尴尬，幸好这时候我朋友的老婆推门进来，说扬州海关那边来电话，有个突发情况要朋友赶紧去协调处理一下。
我跟这位岛崎君前后也没见过几次，有数的几次都是他跟我朋友汇报什么事情，言语简短，干净利索，每次的身体语言都是很机械刻板的那种，我怎么看他都像个很标准的日本人，估计是在日本生活的时间长了吧。据说在朋友厂里的那段时间，这位岛崎君过的并不是很开心，但是平心而论贡献还是蛮大的，做事也特别地道。
他的不开心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不管他怎么纠正，厂里的人大多不愿意如他所愿地称呼他岛崎一郎，代之以擎天一柱，钱总，还有几个老资格的员工干脆叫他倒霉君。后来他也放弃了努力，不管喊他什么，一概面无表情地看看对方，平静地问，什么事情？
还有一个原因有点说不清楚，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是的，跟那位喀秋莎有关。我们的钱贵斌不知怎么的，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喀秋莎，而喀秋莎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厂里的人传言说人家喀秋莎看中的是老板，无奈碍于老板娘的凶悍和精明，一直不敢造次。
这种事呢，真真假假说不清的，可越是说不清人们就越是喜欢添油加醋地谈了玩。朋友跟我们说过几个事，特别逗。他说啊，有一次这位岛崎君喝多了，仗着酒后敲开了喀秋莎在厂里的单身宿舍，结果呢，被人高马大的喀秋莎揍了一顿脸上挂了彩灰溜溜地逃了出来。
第二天酒醒了很郑重地去道歉，喀秋莎乐不可支地甩甩好看的一头金发，满不在乎地用她一口翻译腔说，没关系，下次喝多了，你还可以试试！我奉陪到底。在场看见的人比划了转述时，直接笑岔了气。再后来的事，就比较玄乎了，让人看不懂。
那年春节放假，岛崎君竟然是跟喀秋莎回了趟俄罗斯，当然他们就是去度假，当地没有我们这边的春节。这两个人居然真的搞到一块去了？！朋友有些羡慕的说，矮子矮，拐中拐，妈的小日本鬼子有些手段！他老婆满脸不屑，拍了他一记说，屁的手段！不就是舍得花骚壳子（当地方言，钱的意思）嘛！
这时候还有人提起来，好像倒霉君在日本是有老婆孩子的。岛崎君在厂里前后一年半的样子，对于他个人的生活和家人的情况，就连我朋友也所知甚少，一来本来兴趣不大，二个岛崎君本人也不太想说。
厂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情况是，他这个人做事刻板认真，技术上有一套，更大价值是他在日本的好几个县都有不错的人脉，其中有些还是当地比较大的超市商铺的老板，就是叫什么株式会社之类的，我们也搞不清具体情况。
一年半说起来快呢，我们都以为这两个人要成就一番爱情佳话，圆满一段跨国姻缘了，结果我们统统都猜错了。什么结果呢？朋友后来告诉我，他也没想到呢，这两个人跟闹着玩儿似的，说黄就黄了，还特么黄的吓人。
朋友说他都不好意思讲，好像是岛崎君学了日本人的种种变态嗜好，那么壮实的喀秋莎都受不了，就吵吵闹闹的不肯就范，有时候夜里面空旷寂静的厂区里，很突兀地传出一连串的吵骂声，有些滑稽的是，中间夹杂着叽里咕噜的俄语英语和日语，当然最有劲道的还是标准又地道的国骂，这两个人都会几句呢。
没多久，赶上我朋友的厂子开始走下坡路了，说是受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海外市场的门一扇接一扇地无情地关闭着，厂里也跟着一个一个地辞退员工，首当其冲的就是之前从各地重金招聘进来的各路神仙。大家都在忐忑不安中观望，等待下一个人收拾好行李走出厂门。
这两个人就是那时候，一前一后离开的宝应，至于去了哪里，似乎也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的。
之所以今天忽然想起来这些，是因为前两天我的这位朋友终于从外地返乡了，他这些年一直在广东上海北京等处辗转奔走，有人说其实是跑路躲债的，也有人说是改行做了贸易，没有求证过。他照着手机里的老号码联系上我，热心地过来跟我喝茶叙旧，我说好啊好啊，好久不见了呢。就是他问我的，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岛崎君啊？
我脱口而出，当然记得，还有喀秋莎！朋友弹了弹就要掉下来的烟灰，喝了一口茶，说奶奶的，狗日的走都要走了，还害我白花了一大笔钱！对我来说，那时候真是雪上加霜哎！
那年要散伙时，岛崎君提出要喀秋莎跟他一起回岛国，喀秋莎高低不肯，两个人半夜里打了一架，当然还是岛崎君落败，天亮时喀秋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谁也没想到这个家伙却想不开，关死了门窗，穿好衣裳，躺在床上，割了腕。
啊？！朋友说没死成，幸亏发现的及时。喀秋莎走的时候特意跟门卫室的阿姨说，你们注意一下岛崎君，他可能不想活了。
是这样啊，如此说来，还是喀秋莎救了岛崎君一命呢！朋友哭笑不得地说，她是救了他一命，可花的全是我的银子啊！洋荤他开了，让我来揩屁股收拾烂摊子，还有没天理唦。那时候我自己可怜都难死了！
我笑而不答，稍后又问他，当时怎么没听说的呢？朋友说事情发生后，镇里的领导很紧张，要求我们务必处置好，更不能扩大影响，县里正忙着招商引资呢，这时候发生这样的丑事，势必要影响我们县对外的声誉和形象，这个责任哪个也负担不起！
我又问，后来这两位外国友人是什么情况啊？朋友说我哪块晓得啊，他们早就失踪啦！
2021年9月27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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