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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叫“推屁股队”?啥叫“坌坌松”?——闲话当年挤车子(1)

2017-09-27 畸笔叟 畸笔叟



上海人讲言话,蛮节约的。能少讲一个字也好。比方讲,一轻、二轻(第一轻工业局和第二轻工业局);东宫、西宫(沪东工人文化宫和沪西工人文化宫)。葱油拌面叫“葱拌”,西装短裤叫“西短”。

话说回来,只有一桩事体,上海人讲起来一个字也不省。那就是“轧公共汽车”或者“轧无轨电车”。20年前,从来没听人讲过“轧公交”的,方言的这个演变是最近的事。而且,好像也不简化成“轧汽车”或者“轧电车”。

为啥好省不省呢?我也不晓得。我只晓得,“轧公共汽车”这桩事体,在老上海人的脑子里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

现在的小朋友讲,地铁也很挤的,甚至形容人被挤得像照片一样。那是没见过老早的车厢的缘故。


当年的南京路人流


我现在也坐地铁。尽管时时提醒自家,退休工人覅拎不清,高峰辰光让人家。总归有不巧、有尴尬的辰光。怎么办?只好一边挤在人堆里,一边内疚不已。老实讲,我这么挤着,既不方便了要谋生的上班族,我自己也难受啊。因此,有时我就下车,长凳上坐一歇,看看手机,等高峰过去。我又没啥急事。

现在地铁最挤时,其实只是门口挤而已。依我看,与当年相比,每一节车厢至少还可以上去五六十个人。一点问题没有,根本不会变照片。


现在不算挤,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讲文明。门外么排队,实在上不去了就作罢。像“窜条鱼”一样东钻西钻的,倒多半是老爷叔老阿姨。没办法,他们有条件反射。

三四十年前,有一种本事叫“吊车”。“吊车”也吊不上去,说明侬推扳。怎么个“吊车”法?就是两只手拉牢车门。两只脚尖踏着踏板,一只屁股离开车壁至少50公分,面孔朝天,青筋乱爆,真的像只“吊煞鬼”那样吊在那里。你们不让我上,我就这么吊着,坚决不松手。上头人喊下头人喊都没用,卖票员劝驾驶员劝都白搭。吊它个五分钟十分钟,一刻钟也无所谓。车站上后面车子排长队也不搭界。狠吗?狠得一天世界。

啥理由?太现成了。上班要迟到了。迟到要扣奖金的。每个月奖金一塌刮子五块十块,不舍得呀。


碰到这种劝不听的朋友怎么办?上海人的办法顶多了。君不见,世博会七千万人,半年里天天人山人海,照样弄得全国人民服服帖帖。啥?迪斯尼,只好算弄弄白相相,让保安解解厌气。


落雨天涨大水也要推屁股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从公交公司的角度讲,严重的吊车会把整个调度秩序全部打乱,你再放大站车什么车也调整不过来。等你调过来了,早高峰也过了。白忙。

而对司机卖票员来讲,每天一只班头跑几圈是有规定的。吊车就意味着要晚下班,赛过加班,还没加班费,那谁吃得消。

因此,公交公司派出了“推屁股队”,司机学会了“坌坌松”。


1984年,我做过联系公交公司的记者。听说有“推屁股队”,现在讲法,那就是“创新”啊,是新闻啊。我立即跑去联系。

现在倒过来看,当年这一举措,其实还在试点,只是部分路线部分站点上有,后来不晓得啥原因,并未见它推广开来。所以,可能有人要讲,我当年轧公共汽车轧得苦煞快,哪能没见过“推屁股队”?

当年,公交公司只是回聘了一些本公司的退休工人,每天早高峰辰光,分派到指定站点,看到吊车了,就相帮“推屁股”,一直推到车门关得上。夜高峰不管,晚点到家又不扣奖金。

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当年公交公司叫我到中山东二路金陵路口的22路站头去采访,因为那个退休工人以前好像是劳模。我做生活老规矩,先不惊动他,站在金陵中学(已被拆)门口看他怎么推。等到早高峰过了,再上去采访他。


别说,“推屁股”绝对不只是力气活,狠有技术含量的。

只见那老师傅,一看吊车了,人家急煞,他照样先礼后兵。先动口指导你:“人朝左面侧一点……搭牢伊肩胛……脚并排并……拉牢杆子……对,乃末轧……用点力气……再轧……”,他讲的几乎都是窍坎,你照此办理,一般车门就“咯吱”一声关上了。如果这样,门再关不上,他才上来真的动手推屁股。有时一边推,一边自己用脚踢门,最后才关上。

老师傅到底是老师傅,有的本来就是几十年的老卖票员,啥世面没见过。不像有些小姑娘,刚当卖票员,可能还是艺徒呢。头伸在窗口外,嘴里只会叫一句:“侬用力气呀!侬用力气呀!”人家又不是在养小人啰。

很多卖票员就是这么看着老师傅做生活而学到门道的。学到了,你就可以自己指导乘客了。


挤车众生相


另外一点,特别有上海派头。前头一个人已经吊着了,后面一个人还想吊上去,老师傅一定在你手攀车门脚离地之前拦在你前面,叫你别吊了。“等一部”。这时你不大会生气,因为你还没用力。如果你已吊上去了,再拉下来,那就很可能要寻相骂了。上海老师傅从来不“硬上”。


当然,总归有弄僵的时候。死推活推,门就是关不上。怎么办?这时候,驾驶员要头子活络,配合一下。怎么配合?就是松开离合器,让车子朝前一动,然后马上一脚急刹车。这个动作,就叫做“坌坌松”。

人都是怕死的。一看车子动了,门口的人们会自觉地一道用把力气。本来也只差这么一口气,这么一来,门就关上了。

讲起来,“坌坌松”的全部秘诀就在于突然,一讲就不灵了。这有点像民间治疗“打嗝”,一记头捏住你鼻子(别的出乎其意的动作亦然),七秒钟以上,“嗝”就没了。



“坌坌松”不但可以帮助关车门,还可以调节乘客情绪。

试想,车门刚关上的时候,很多人的身体都处于一种极不自然的状态,如果这样一直保持到终点站,肯定不出毛病也要疯掉。因此,这个时候乘客的情绪最不容易控制。

没关系,我们有老司机。

说来也巧了。老早的车站一大半设在十字路口附近。大家一定有这样的经验,车子刚刚起步就吃红灯,车厢里就会一片骂声。什么“转角遇见爱”?要么转角碰着鬼啦。

老司机就会利用这种地形,在车子起步吃红灯时故意急刹车。全车厢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前后晃动,等你晃了几晃回转来,已经是一个相对没有刚才别扭的体位了。聪明的朋友甚至可以乘机理一理衣裳下摆,包放到前头,脚也站得更舒服些。大家舒服了,相骂就吵不起来了。

有时候,老司机也会忘记。懂经的前门卖票员就会提醒一声:“坌坌松,坌坌松。”

很多乘客是听不懂的。有的甚至还会因急刹车而破口大骂:“册那,侬车子开得来否啊?”老司机听了,只好肚皮里笑笑。心里讲,哼,没我老司机带带侬,侬永远也不出道。



站头上的老师傅一点也不输给老司机。他也还有绝招。

那天,我在他背后足足站了一个多小时,看了一个多小时。所以,等早高峰过了,我上去跟他打招呼,并问了许多问题。

这里,只写一个。

“老师傅,我看侬交关辰光也并不推人家屁股,而是有点像凿腰眼?”

“哪能有效果么哪能来呀。凿腰眼算啥,有辰光我还要挠他们痒痒呢。”

好极了。

哼,我叫侬吊着不动。侬倒试试老夫的手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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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体书店尚无消息。可见上架还在进行中。因此只好请众家耐心等待了。至于如何购到签名本的事宜,还在筹备中。一俟有定论,就会在此公布。谢谢各位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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