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当诗之感觉和声律找到后,就是思想之整合与纳入。前修只予以思想之启迪,不予以现成。故立意属于个人,诗之高下亦在乎此。诗之善境为深稳,须尽平生之力。今人犹当于深字处用心。否则四平八稳反成习气。诗忌平庸,于事物之认知宁可稍稍偏执,偏执处每为思想之蕴酿与行藏处。
20,风骨为诗之最高格,其与时代风貌因果。倘从此尘氛之世见风骨,直须慎独与傲岸。为诗者之思想来源于先哲与宇宙成化。亦之于俗世之冷眼及不断反思甚或反叛。
21,写诗乃明道,或曰家国情怀。唯此,诗境乃大。余写洱海:“气压西南古帝州, 波开皓月正沉浮。 轩辕至性应犹在,守尽天荒未入流。”此于家国不断革故之前景深为忧虑。恪守与入流本为两端,过则不及。而从文化角度,自当以恪守为要。《题大理崇圣寺三塔》“云开瑞象证双圆,坐断高寒雪岭天。正有华严缘法重,或当沉陆向西偏。”此于儒释道之思考,或融汇或替代,百年后或得以证之。
22,诗之境有大小,大而空与小而空皆为诗之一忌。故必以理趣补充之。世间一情一理,时时于其左右。诗语诗境过密则压气,倘有理趣于其中,密未若疏。
23,诗有性别,阴阳有别,刚柔有异。女子当柔,男子当刚。偶一错位,亦自可喜。为诗先有雅俗之辨而后为之。今有写诗者,情理颇具而用语俗媚,此为诗之大垢病。
24,理趣与尖巧,幽默与戏谑大相径庭。诗语忌用巧,此巧非巧思乃为小巧。无论律诗绝句皆不可取巧。譬如挑起月亮,捆住大山之类。此种拟人拟物本无穷尽,其非国诗语词之正脉也。
25,律诗一体犹端严雅正,于题材要求严格。偶句中必当有一联近乎警句。否则记事言情不以此体也。绝句为最见灵思之体,心灵为之一动,乃为一点而非一片。故绝句寻常先有后两句,后两句起意,前两句起景,起意每于起景前。
26,找一个古人作知己,读其书,学其为人,与其朝夕对话,甚或产生情爱。如此,始学得深彻。余之知己者二,唐有李义山清有舒铁云。
27,诗词至性空灵,甚或意境变形。犹如绘画,画之神韵每从笔墨虚处中来。而诗语太着实正如死墨,死墨自无韵味可言也。
28,所谓唐调,缘其意境空灵而得韵味,所谓宋诗缘其理气笃实而成板滞,至于同光一体无论焉。沈增植书画仙容飞动韵味实足,而未能用诸于诗作,恐亦别有所求焉。今人写诗太实,乃受其政治约束,诗不可为工具也。其本为虚灵之物,岂可作实为爱恨情仇之利器耶?
29,诗人须拥有自己取诸不尽之言语库。而其主流乃古之雅言。现代语每成累赘且乱尔诗象。故读书元为拣择古语且随时备用之。雅言雅意雅境本为一体浑融。传统要素始有传统意味儿,可谓雅之组合。
30,诗为韵律之舞者,其姿容意态神韵每有可意会不可言传者,且伸张回翾无不合于法度。
31,诗之写作乃为个人行为,所谓特立独行始有见思。至乎结社,虽古已有之,亦多为士人之所聚,此不可不择焉。不然,以汉诗全球结之,亦信无所益也。
32,今之所谓教授博导,每不擅为诗属文,只缘其体制人故也。此之名号倘古之翰林院所授,亦自擅也。故去尔名号去尔体制之心,其后诗心自来也。
33,古风犹为俊语,必三开三宕三转折。且气韵贯穿终始,中有松懈满盘皆输。歌行体故事情节必以简约为要。《琵琶行》胜于《长恨歌》,《圆圆曲》胜于清季所有歌行体,以其不以赋笔粘连。故事须跳脱得开方为胜手。读诗者不在乎听故事而在乎寄托与评论。
34,李义山继承并发挥老杜,而独领高峰,其凭借万丈之才而构筑鸿篇。且从盛唐故事和意境中走得出来,即由外境而转入写心,写心非大手莫办。
35,今之诗者长于写外境,以其眼中物满心中物浅也。而山川大河无有竟时,入韵为诗何时毕耶?今之诗亦滥矣。
36,诗者每写穷愁,以其近乎寂寞而易工。而其穷愁必亦贾孟之流亚,其岂穷愁乎,故作寒词硬语焉。
37,韩愈以文入诗,亦必先诗而后文。不然岂得有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是何种格调何种气魄。今人为诗萎靡,非词句之不到,乃地位之不达。不以大雁塔题名不以大明宫诏见,何以有韩柳欧苏耶。故中国诗之辉煌必文人地位之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