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附和西方的"父亲节",因为我对父亲回忆和怀念,总是和乡情乡愁相连,虽非日日,确是月月年年。
父亲是普通的农民,但又不是那种固守田园、精于耕作的老农。他与母亲结婚之前曾在北京待过数年,那时爷爷在前门大栅栏云居寺胡同开一个小小成衣铺,也就是做衣服的小店,只有一个学徒叫贾云行。爷爷希望父亲做第二个徒弟,但父亲坚决不肯伏案裁剪,于是去了“鲜果局”,就是水果店。父亲说是一个大店。因为那里总是最早看到南方的应时水果,因而父亲对南方的鲜果例如橘子、菠萝、荔枝及香蕉等十分熟稔,从而也知道南方的季候出产以至风土人情。回到老家务农后,父亲被认为是有文化的人。他能写会算,长期担任生产队会计。但文化和见识没有丝毫改变他身为农民的朴实和憨厚。他的帐,不容一分钱的差错,不许占集体一丝一毫的便宜。有时帐目发生一点混乱或是几毛钱对不上。他会在寒冷的冬天急得满头冒汗,铺开帐簿在煤油灯下一遍又一遍地查对,直到精确无误。乡亲们说:人们可以怀疑一切,但决不怀疑父亲的帐目。
父亲的立场朴实而鲜明,就是农民的视角和乡亲们的利益。父亲很少幽默。但有一回戏谑地对我说,你们在城里,千万别买那些肉制品例如香肠肉肚儿什么的。我问为什么。他用一个三段式推理说:咱农村病死了牛羊猪狗之类,人们舍不得扔掉埋掉,去哪儿啦?加工成香肠啦。谁买谁吃?咱乡里人知道底细,绝对不吃,不就运到城里卖给你们了?
我置疑农民怎能这么干。父亲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城市总把残次品农药、化肥、种子,还有报废的汽车农机什么的弄到农村来卖,我们农民就不能骗骗城里人吗!
虽则偏激,但我无言。
父亲的农民立场,还有更郑重和更激烈的。
大约是二十年前的夏季。我正在中央党校学习。我们县上的领导带随员来京找我,说县里某村农民集体闹事同政府打官司。就要开庭了,情况紧急。希望我从报社的角度为县上说话或写报道,写内参。以及能否疏通法院高层。我对此事有所耳闻。说在党校脱产学习只能打听一下。
后来回老家。父亲严肃地对我说,"听说县里为那个官司去北京找你。你千万不能帮他们。他们欺压老百姓,这事儿是农民占理。别考虑县上的什么关系,咱们家也没有什么事求他们的。”
言之凿凿,义正严辞,情真意切!令我终生难忘。这就是为农民的父亲,这就是农民的立场和农民的情怀!他深深地影响着我,直至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