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生活十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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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少年聊天，算是两个“理想主义者”的谈话，少年忧世，觉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解释说，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一个人人高尚社会，那极可能是地狱。好社会与坏社会的区别，并不在于社会上的人是否高尚，而在于两点，一是人人是否有权力和能力运用自由意志，二是彼此相处是否有公共认同的规则并被大体上敬畏。我内心深处一直认为，从人的内心世界来说，文革中的人，可能比当今之人更为高尚，尤其是青少年。
所以，今天这个社会，千万别说自己不爱钱，这不正常。说自己爱钱，就像表露性感一样，不但被接受，而且觉得亲切合众。反之，就是装，就是道德婊。
我当然也是爱钱的，你给我打赏一块两块，我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欢喜。但是，我绝不会在家里或者公司供奉财神爷，连想一想都觉得厌恶，这也是真实的心理感受。就像你可以打扮得很性感，非要一丝不挂地奉行自然主义，我只看到行走的肉，哪有什么美感？我要出门找工作，这样的公司，我很大概率不会去投简历，除非天下滔滔，皆如是也，那我也只好从了。不然怎样？总不能因为讨厌雾霾，到了冬天便停止呼吸吧？
有一点想必大家都同意，钱是手段，不是目的。为了更好地生活而努力挣钱，这是很健康的；为了努力挣钱而破坏生活，这就有病了。如此显而易见的常识，却常常被视而不见。如果说我的生活有一点不同寻常的话，就在于，我习惯于提醒自己注意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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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人同情，是因为……没钱。颠沛流离无房无车又真辛苦关键并不是没有工作能力。这同情的背后，也潜藏着赞美，对于牺牲的赞美，这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啊！我当然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理想主义者，我觉得正常状态下，人人都应该是理想主义者，不追求自己的理想，用星爷的话来说，活着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并不喜欢这种赞美。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经验的增长，我的收入也会逐渐增长甚至迅速增长，我对这一天有预期。这时候，赞美会迅速转化为诅咒：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啊？什么理想主义者？开始割韭菜了？人设崩塌了啊？在我写阅读系列时，后台有一位女老师，每天孜孜不倦地骂我不要脸，就因为我公众号后面有“商务合作”字样。当然，我不会回复，更不会因此减少一丝快乐。毕竟，如果有人持续不断地骂你，这骂的背后，已经含有某种爱了。
过好自己的生活，发自己的光，这才是活着的意义。
而作为一个研究者，收入与幸福之间的关系，早就搞得非常清楚了。人需要钱，需要生活，就像汽车需要汽油。但是，越过了某个水平线，钱的必要性就大大下降了。或者说，金钱与幸福之间的关联度就大大降低了，甚至呈现出负相关也未可知。汽车的目的是远方，不是汽油。有足够的钱确保不停地驶进沿路加油站就可以了，没必要给汽车加满油外，还要让车里装满汽油。这样，车子很危险，跑得慢，味道也不好闻，您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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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都懂，但不同的人，这道线划的不太一样。
例如有人会算：生活费、房贷、养车费、重大疾病预防费、子女请家教或读辅导班费……你看看，这是刚需吧？小张小王结婚，得随份子，这一年下来人情费不少吧？父母能不养吗？我们是禽兽么？这杂七杂八地下来，一个月工资哪够？
一辈子，就这么下来了。
我的算法很简单，就是简简单单活下来。有地方住（不一定是自己的房子），有面条吃，能同样地供养父母和家人。谁说一定要住在北上广？哪怕在北上广，谁说一定要住在市中心？谁说一定要有多大的面积？公交这么方便，谁说一定要买汽车？响应一下国家号召不可以吗？喝不起茅台，二锅头也行。或者，几两泡酒，也能换来几小时的幸福人生。孩子一定要请家教么？真得了什么绝症，坐着等死就是了，何必各种化疗，维持一个痛苦的生的状态。医疗严重过度，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就连死，也不一定买很贵的墓地，还可以有更好的死法，环保、节约，又浪漫。
算清楚底线，并不意味着生活在底线，而意味着这是我可能承受的限度。一旦突破了底线，我就先得把理想放一放，好好地挣钱，先保证自己和家人活下来再说。实际上我们的收入，往往远在底线之上。所以，不必每顿饭都喝泡酒，敢进餐馆，进去后还敢大声地说：小二，来一瓶西凤，要十年的！
再有钱，你尽管享受更好的生活。买市中心的房子，出国旅游。估摸着有还贷能力的话，还可以超前消费，我就是这样送孩子出国留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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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生活线划得低，不代表生活水平一定低，而代表着可以接受或忍受的程度高。每每想到这一点，我不但不觉得傻，反而有几分小得意。因为你每把生活的线划高几厘米，你的自由度就下降几厘米。
想想看，每天一觉醒来，不用为生活忧心，而那些为生活忧心的人（可能收比我还要高得多）并不是真的面临着生活不下去的忧虑，我就快乐了许多。我们嘲笑那些走在路上担忧天塌下来的人，我们身边却太多这样的人。更有意思的是，你的忧虑没有办法兑换成人民币。如果可以兑换的话，我愿意每天也抽出一部分时间来忧虑（用所有时间来忧虑，那还是不要这钱了吧）。
我已经为此开心许多年了。
去年房子七借八借，付了首付，从此也成了房奴。不过，照样不忧虑，忧虑并不能帮我还清房贷。而且，银行肯贷款，说明有偿还能力。并且，乐观地讲，买贷款买房，还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表现，应该自豪才对。
有些人很奇葩，为想象中的损失而耿耿于怀。例如，某年没买房子，某年没买股票，辛辛苦苦打拼，不如在对的时机买买买。我觉得，为想象中的损失而痛苦简直是有点傻，讲到过去，你应该充满庆幸才对。作为一尾幸运的精子，我们以亿万分之一的概率闯关成功。而在此之前，我们无数的祖先，躲过了饥荒、战乱、流行病，顽强地活下来，才有了我们。我们幸运地站在历史的顶点，可以吃着火锅唱着歌，何怨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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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我想要说什么呢？
我要说的是，钱是使我们快乐的无数手段之一，当然是最重要的少数几个手段之一，但如果我们不做钱的主人，而做钱的奴隶，未免本末倒置。我们的目的，应该是让我们爱、自由以及充满尊严的事物，例如对知识的追求、对爱人的倾慕、对不幸的人的伸手相助（这是罗素的意思，我很赞同）。
读书读到好处，或者解决了一个文本问题，那种快乐，以及环顾四周无人分享的孤独，是生命中比钱更为真实的。倘若在阅读或工作时，想的是“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一心二用，反而离目标更远了。最好的生活，是做让自己快乐的事，还有人发工资。你放心，这世界上大多数老板，都不会因为你是真心热爱工作，就体贴地取消你的工资。相反，没准所得更多。
甚至，我们会因为热爱，而放弃那些更高工资的道路。毕竟，钱确实不是重要的。对自由的热爱，对热爱的热爱，真正地抵达到一定的程度，甚至可以实现对生存底线的跨越。不说那些革命先烈，日常生活中，并不缺乏这样的例子。甚至有些人（我也曾动过念头）尝试着挑战极限生活，看究竟需要怎样有限的物资，人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我敬佩这些人，我觉得这样的实验越多越好。
这也是我经常在讲座中所说的，功利主义的教导害死人。生命应该以自我实现为目的，以寻求幸福为目的，以听从热爱为目的，而不应该以房子、车子、票子为目的。有了更好的目的，这些，只是人生的小目标而已。并且，目标早点实现，晚点实现，甚至未实现，也不会从根本上动摇幸福的根基。
说到底，该抛弃匮乏时代的思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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