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精致漂亮是她的错吗?
美的辩护
——从牧羊女的故事到“Me too”运动
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中有一个被读者和评论家都鲜有关注、探讨,却令我惊异而难忘的故事——牧羊女玛赛拉的故事。故事大体是这样的:
玛赛拉是一个富豪的女儿,父母早亡,由当牧师的叔父抚养长大,但她不喜欢娇生惯养的家庭生活,而喜欢当自由自在的牧羊人。她长得貌美惊人,很多年轻男子都很爱慕她。其中有一个大学生格利索斯托莫,也是富家公子,学富五车、能写一首好诗,为了追求玛赛拉,他也打扮成了牧羊人。但玛赛拉断然拒绝了他的求婚,使痴情的格利索斯托莫悲伤不已,并最终选择了自尽。为这件事村里闹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谴责玛赛拉,格利索斯托莫的死是她造成的。
在格利索斯托莫留下的“绝命诗”中,他指责玛赛拉是“狠心的姑娘”,冷若冰霜、无情、“刺骨地冷酷”。尽管他没有将死的责任完全推卸给对方,“我遭她嫌弃是咎由自取,磨折我是爱神施行专政”,“我为你牺牲,死而无怨”;但也和她的拒绝脱离不了关系,“你的鄙夷对我指示了道路,我只能斩断这苦恼的生命”,“ 你的偏见造成我的短见,我厌弃此生是理所当然”。
这些指责,使人们更坚定了对牧羊女的判决:所有这一切,都归咎于她的美貌,是她的美貌迷惑了格利索斯托莫,并使他最终选择了轻生。
在这个恋爱悲剧中,格利索斯托莫有值得同情的一面。而比他的这种指责更可怕的是周围人对玛赛拉的看法。他们认为格利索斯托莫是受她诱惑、被她折磨而死,竟然称她猛兽、妖精和无情残酷的怪物。在东西方文化中,这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即红颜祸水,认为漂亮的女人是许多祸害的根源。历史上有很多著名的例子,海伦、褒姒、杨玉环、陈圆圆等,人们往往理所当然地将战争的爆发或国家的动荡归咎于她们。这种观念认为:女性的美具有难以抵挡的魅惑力,是一种错误,甚至是一种罪恶。
富有戏剧性的是,就在格利索斯托莫下葬的时候,玛赛拉不顾可能遭遇的危险,出现在了人们面前。作者写道:岩石顶上“忽然出现一个光艳照人的神仙──她真像个神仙”,“她相貌比传说的还美。没见过她的都凝望着她默默赞叹,见过的也惊诧无言。”她不畏惧人们的愤怒和指责出现在葬礼,是为自己辩护而来的,这也是为美做的辩护:
“照你们说:我天生很美,害你们不由自主地爱我;因为你们爱我,我就应该也爱你们。你们是这么说、甚至这么要求我的。我凭上帝给我的头脑,知道美的东西都可爱。可是不能就说:因为他爱你美,你就也得爱他。也许爱人家美的,自己却生得丑;丑是讨厌的。假如说,因为我爱你美,所以我虽丑你也该爱我,这话就讲不通了。就算双方一样美,也不能因此有一样的感情。……况且你们该想想,美不是自己找的,我有几分美都是上帝的赏赐,我没有要求,也没有选择。……一个规矩女人的美貌好比远处的火焰,也好比锐利的剑锋;如果不挨近去,火烧不到身上,剑也不会伤人。贞洁端重是内心的美,没有这种美,肉体不论多美也算不得美。有人只图自己快活,费尽心力想剥夺意中人的贞操。贞操是身心最美的德行,一个美女难道因为男人爱她美,就该遂了他的心愿,不顾自己的贞操吗?
那个时代的女性,在婚恋上并没有多少自主权,大多数时候都是被世俗和道德所绑架。因而,一个女性能像玛赛拉具有如此清晰、坚定的觉醒和独立意识非常难得,她最后强调:“我愿意一辈子独身,把我贞洁美丽的躯壳留给大地消受”。就连堂吉诃德也为她的自由和个性打动,他挺身而出要保护她,阻挡其他人再去追逐她。
《堂吉诃德》写于文艺复兴时期,被誉为现代小说的开端之作。它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也饱含人文主义精神。我认为,在这个故事中,作者所传达的女性独立、觉醒的意识甚至是超前的,而玛赛拉的辩护不仅对当时的道德观念充满反击性力量的,这份美的辩护在当下时代也让然可以剑指同样根深蒂固的观念的偏隘。
因为在重读《堂吉诃德》中的这个故事时,我联想到了最近在网络上热议的“Me Too”运动和由此引发的一系列争论。其中令人惊讶的是,有些人的观点,本质上竟和《堂吉诃德》中的那些牧羊人和村民的观点如出一辙。
(Metoo,是女星艾丽莎·米兰诺等人2017年10月针对美国金牌制作人哈维·温斯坦性侵多名女星丑闻发起的运动,呼吁所有曾遭受性侵犯女性挺身而出说出惨痛经历,并在社交媒体贴文附上标签,藉此唤起社会关注。)
谈到女性在公共场合被骚扰的问题,有的网友不仅不去谴责那些骚扰者,反而将矛头指向了被骚扰的女性、把责任推卸到女性身上。“你们为什么穿短裙、短裤,衣着那么暴露?”“谁让你们打扮得这么妖娆呢?”“你既然能骚,为什么我不能扰?”这种逻辑也就是说:女性长得好看、打扮漂亮是一种错误,是对男性欲望的撩拨,所以就会遭到骚扰。但实际上,那些着装内敛、并不暴露的女性,同样会遭到各种骚扰。
此外,有人甚至认为“能被骚扰,是对女人美貌的最高赞美”,“女人出门就问她今天被骚扰几次,就知道谁更美了。” 这种思想观念,不仅将骚扰者的道德抹得一干二净,还将骚扰行为视为理所当然、是对女性的一种“赞美”,因而女性就应该接受甚至迎合这种骚扰。
南京性骚扰海报墙
这种观念的存在,不仅由于这部分人的道德觉悟问题,而且也有其历史的渊源。
首先是生物学上的,自然界的雄性以漂亮的羽毛、健壮的体格去吸引雌性,只不过人类的情形恰恰相反,是女性以漂亮的长相、身材和打扮吸引异性。这种吸引的愿望是本能的,正如波伏娃所说:“有的女人宣称她们‘是为了自己打扮’,但……即使是自恋者,也包含着想被别人欣赏的意味。”然而,这种出于本能的吸引,恰恰很容易被恶意歪曲,成为骚扰的根据和动机。
其次是历史和社会的塑造。在传统社会,女性处于依附于男性的地位,她们的穿着打扮也必须屈从和服务于男性的审美,最典型的例子是西方的束腰和中国古代的裹脚。不管是“细腰之美”还是“三寸金莲”,本质上都是男性畸形的审美要求,在很大程度上牺牲了女性的健康,剥夺了女性对美的权利和自主性,也逐渐导致了女性被物化。
Me Too 运动
如今,女人不再需要束腰和裹脚,但女性被物化的现象依然很普遍,女性的身材和美貌在许多的广告、影视和商业活动中成为了消费品。除了男权社会的主导和商业利益的推动,更令人堪忧的是,很多的女性也自觉地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有的女性不惜牺牲健康去减肥、整容,与周围人竞争,千方百计地去吸引异性,或者迎合男人的这种注视。这种趋势,无形中使女性的美貌和打扮,在男性眼中变成一种诱惑的信号,从而助长了骚扰和侵犯的发生。
但纯粹的美,本应是女性的一种天性追求,而不应屈为男性的审美所扭曲、也不应被物化。正如《堂吉诃德》中的玛赛拉一样,在当今时代,依然需要保持天性的独立,并勇敢地为美辩护,去抵抗种种的骚扰和物化,才能真正获得这种美的自由和权利。
作者:
罗佐欧,男,广西人,毕业于河北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文化发展出版社文学编辑。现居北京。
虽然中国的许多民众对于性侵事件有了比以往要大得多的关注,但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希望“Me Too运动”是一个开端,待制度更加完善,用法律而不是舆论,来制裁这些“油腻的中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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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罗佐欧
图文编辑:河北大学新媒体运营中心 韩月倩
责任编辑:河北大学新媒体运营中心 程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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