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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15·初见列城

随水 随水文存 2023-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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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城有一座城门——但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门,而是一座汉藏风格的装饰性建筑,其设计风格有些像四川理塘县城的城门。理塘的城门位于平原,列城的城门却是位于蜿蜒的山路上,当年我猛一瞥见时感到颇为魔幻,与印度普遍落后的基建水平以及拉达克荒凉的地貌形成了鲜明对比。

很多人可能想不到,这座城门曾经引起过当地的宗教矛盾。城门上层建有一组黄、白、蓝三色的小佛塔,这样的三色佛塔我从未在康藏和卫藏地区见到过,在拉达克、阿里等地区倒是时常能够见到,是后藏的一个特色。这三色佛塔代表着密宗事部三怙主——黄色为佛部的文殊师利菩萨,白色为莲花部的观自在菩萨,蓝色为金刚部的金刚手菩萨,三怙主分别象征智(般若智)、仁(大悲心)、勇(大力行)。众所周知佛塔这玩意儿有辟邪镇妖的作用,于是拉达克当地的穆斯林抗议说他们每次进城都得从这些佛塔下面走过,把佛塔顶在自己头上会亵渎他们的宗教,要求把佛塔拆掉。然而他们得到的回应是——你们爱走不走,不愿走就绕别的路走。穆斯林在列城这边终究是少数派,最后这事儿不了了之。


四川理塘县城的城门(图片来源:网络)


列城的城门上面有一组三怙主佛塔


城门下半部分的装饰


三怙主佛塔仅见于后藏地区,这张摄于藏3斯卡


列城老城里的三怙主佛塔,三座塔前面还有对应的文殊心咒、观音心咒、金刚手心咒


我太太朋友家老宅的三怙主佛塔


阿里地区的三怙主佛塔(图片来源:沈云遥)


日土县的三怙主佛塔(图片来源:何严武)

过了城门是几座大白塔,白塔过去有三条分岔路,左边的路通往市场和老城区,中间的路通往马球场和老城区。中间那条路右边是列城老汽车站,汽车站边上另有一条岔路可以通往卡东拉山口(Khardung La)。列城背靠着喀喇昆仑山脉南部延伸出来的拉达克山脉,而卡东拉山口正是翻越拉达克山脉进入喀喇昆仑腹地的门户


过了城门之后可以进城也可以前往卡东拉山口

卡东拉山口在印度非常出名,它号称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可以通行汽车的公路垭口,山口标示的海拔高达5602米——但事实上海拔只有5359米。这种不负责任张口就来的风格,在印度也算是见怪不怪,就好像之前在《拉达克往事13·从“梵蒂冈”到“雷峰塔”》说到过的穆尔贝克弥勒像,官方介绍上把它的建成年代往前多写了将近一千年。

不可否认的是,卡东拉山口的海拔虽然不是最高,但其在整个中亚地区贸易史上的地位却极高,因为这里是将南疆的叶尔羌河谷(现在的和田与喀什地区)与中亚连接起来的主要商道,是从喀什前往列城路上的最后一座山口。相比南疆直通中亚的瓦罕走廊,列城这条线路的优势在于同时还能够通往南亚和西藏。很多人可能无法想象,在过去列城和喀什之间联络一直都极为密切,每年大约有一万头骆驼和马翻越卡东拉山口,这意味着在山口可通行的大约两百天里每天至少有50头驼畜往来于此;考虑到整休的时间,过去的列城在任何时候都有几百头用于贸易运输的驼畜在此驻扎,数量无疑相当可观。当年从喀什驮运货物来到拉达克的双峰骆驼,有一些至今仍在卡东拉山口以北的努布拉河谷繁衍,成为了当地一道独特的风景。17世纪拉达克的南嘉王朝之所以将首都迁往列城,正是因为这里控制着卡东拉山口的贸易通道。


虚标海拔虚假宣传的卡东拉山口(图片来源:网络)


从列城出发,翻越卡东拉、经由什约克河谷,最后穿过德普桑平原就能来到喀喇昆仑山口,山口以北便是南疆


努布拉河谷的骆驼(图片来源:网络)


红色线为列城出发到和田地区的传统商道


虽然卡东拉垭口不算最高,但卡东拉挑战赛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越野赛事

虽然这条传统的贸易通道从1950年起由于涉及克什米尔地区争议而被关闭,但如今的卡东拉山口对印度来讲依然有着重大的战略价值,印度军方非常依赖通过这个山口往努布拉河谷尽头的锡亚琴冰川运送后勤补给。印巴在锡亚琴冰川的长期对峙,每天都要花费数百万美元。

而中印边境对峙的地区则主要位于更东边的什约克河谷(Shyok)上游,什约克河在地图上看起来是V字形的,发源于喀喇昆仑山口附近,往南流到什约克村附近遇到拉达克山脉阻挡,于是大拐弯向西北方向流去,最后在巴基斯坦境内汇入狮泉河,卡东拉山口以北的努布拉河正是什约克河的支流。什约克河上游地区基本上是无人区,紧靠着中印实控线,2020年中印发生冲突的加勒万河谷也是什约克河的一条支流,而拉达克山脉则是狮泉河与什约克河的分水岭。卡东拉山口并非翻越拉达克山脉的唯一通道,印军往什约克河谷的印军哨所运送补给通常都会走列城东南的昌拉山口(Chang La,海拔5599米)。昌拉山口和卡东拉山口之间,还有一座德嘎拉山口(Digar La,海拔5400米),从前假如卡东拉山口由于冬季大雪无法通行,德嘎拉山口常被当作备用通道。


V字形的什约克河是印度河(即狮泉河)上游的重要支流


从列城前往加勒万河谷地区,走昌拉山口更方便

昌拉山口是过去从拉达克往来西藏的主要商道,在涉及拉达克与西藏的战争中,这里附近数次被作为战场。翻过昌拉山口后沿着什约克河的支流唐孜河(Tangtse)逆流而上,能够来到班公湖和楚疏勒(Chushul)的附近。这里顺便说一下,在人类尚未出现的更新世,唐孜河曾经与历史上的“班公河”相连通,后来地质构造运动将“班公河”流往唐孜河的出口截断,“班公河”才堰塞成为了现在的班公湖,如今唐孜河的源头在不到班公湖的地方。尽管拉达克人不知道这一地质现象,当地故老相传的神话却不谋而合地认为唐孜河与班公湖在地下有通道相连,唐孜河的源头是从地底涌出的来自班公湖的泉水。然而这里有个Bug——印度班公湖的湖水是咸的!为了修补这个bug,当地人又说班公湖水流经地底的时候经过了过滤,所以变得清甜……


班公湖在这张图片最右方,左边是唐孜河。历史上的“班公河”曾是唐孜河的上游,后来由于构造运动被截断

楚疏勒是拉达克历史上经常提及的地名之一,因为这里是拉达克接壤西藏的前哨,西藏承认锡克帝国吞并拉达克的《楚疏勒条约》正是在此签订,拉达克历史上几次著名的对外战争——1680年的拉达克-西藏战争、1842年的森巴-西藏战争、1962年的中印战争过程中都曾在楚疏勒附近发生过重要战役。

楚疏勒继续往东南顺着大路走,很快就会翻过查卡拉山口(Tsaka La,海拔4724米)并下到狮泉河边,拉达克山脉往东南的延伸到此为止。过了查卡拉一路沿河谷就能到达印藏边界的典角村,这条路是过去拉达克往来西藏的主要商道之一。而在查卡拉山口以北、曼冬错以南的地区,正是大名鼎鼎的热藏拉山口(Rezang La)。这里要说明一下,热藏拉山口有时候也叫“热钦山口”(Rechin La),事实上热藏和热钦是同一个山脊上两个相邻的山口,热藏在西,热钦在东,相距两三公里,都位于西段实控线上。为了方便起见,我这边叙述的时候就不分热藏热钦了,统称热藏拉山口。


上述这些山口、河谷与拉达克山脉的相对位置


从喀喇昆仑山口到西藏典角村的商道在过去也非常重要,西藏与新疆的联络需要取道拉达克

关心中印边境局势的读者一定听过“热藏拉”或“热钦山口”,1962年战争西线段最为激烈和著名的战役便是热藏拉战役;而2020年中印对峙事件中除了加勒万河谷之外另一个主要热点地区也是热藏拉,中印双方甚至还在那里附近开了枪(都指责是对方开的枪)——这是中印边境自1975年以后第一次有枪声。这样说吧,热藏拉几乎从不缺席任何一次中印在西线边境的冲突,为啥呢?因为这里的实控线距离印度的边境战略公路实在太近了!仅仅相距两公里!楚疏勒的居民往山上一瞅,就能看到我方的防御工事,你说印度人的心理压力该多大!

1962年印军士兵在热藏拉地区

虚线为楚疏勒附近的中印实控线,我方工事直抵楚疏勒

关于这片区域为啥会这样,又得从历史和地理渊源上说起。

楚疏勒之所以多见于史书,因为这地方是很重要的一个战略要冲,除了往东南可以通往拉萨、往北边可以通往喀什乃至中亚之外,从它的东边沿着曼冬错相对平缓的河谷,不到一百公里就能到阿里地区的日土县。日土如今貌似是个十分缺乏存在感的地方,很多中国人可能甚至都没听过。但日土对于拉达克而言却有着重大的意义,且不说日土自古以来就是拉达克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拉达克王国都是起源于日土的。拉达克被迫割让日土之后,正是靠着楚疏勒与其保持紧密联络。

所以楚疏勒这地儿,自古以来就是拉达克的战略性要地。对于现今的拉达克来说,楚疏勒战略枢纽地位的重要性有增无减,当地有一片山区地带十分珍贵的平原,可以用来起降飞机、囤放重型军械物资……由于楚疏勒到列城地区之间很难部署起有效的防御,楚疏勒可说是列城之前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假如楚疏勒被攻陷,那么整个拉达克都会陷入十分被动的险境。

上一章《拉达克往事14·宿命之地》里我们说到签署《廷莫斯冈条约》的时候,拉达克把古格、日土都割让给了西藏。当时双方约定了以楚疏勒到古格的东南线商道上典角村附近的一条小河为边界,却并未指明楚疏勒到日土这条东线商道上的边界点在哪里——这或许是因为只有沿着狮泉河谷的东南线商道沿途有定居点,经由班公湖和曼冬错的东线、以及穿越阿克赛钦的北线均为无人区,按照古人的思维方式,那里根本没有划界的必要。

由于古人的偷懒,结果给后代子孙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楚疏勒到日土这段路的边界应该划在哪儿从来都是一笔糊涂账——无论是经由班公错还是曼冬错,路上都缺乏标志地点。幸运的是,中国对中印西段边境地区的经营远早于印度,具有先发优势。当我们在1957年修通穿越阿克赛钦的新藏公路时,印度甚至毫不知情;中印西段边境争议地区的那些无人区,凡是能占的基本上都被我们给占了,所以才能把实控线一直推到楚疏勒城下。看地图你会发现从楚疏勒到典角村全程一百五十多公里的传统商道,全都紧挨着目前的实控线……这条商道现在作为印度的边防战略公路,天天被咱们边防战士居高临下盯着,印度人那可不得心里瘆得慌?


红线内部为中印争夺区域,目前由中国控制,紧紧压着河谷的传统商道。图上可以看到热藏拉、热钦拉的位置(下图同)

右边的虚线是印度主张的实控线,从等高线可以看出中国已经大幅越过了主山脊线,对印方呈居高临下的压迫态势

热藏拉正是位于楚疏勒附近的实控线上,这个山口不属于任何传统商道,印度人假如翻过山口只看得到中国边防部署在热藏山谷(Rezang Lungpa)密集的防御工事;而热藏山谷则是位于曼冬错边上的一块“死地”,哪儿都到不了。中印双方之所以总在这里大动干戈,纯粹是因为印度想要中国往东边退一点,给楚疏勒这个重要战略据点让出一些缓冲区来

接下去我又要说几句某些人不愿面对的现实了——其一,实事求是地讲,根据中华民国时期出版的中国地图,虽然中印之间也是未定界,但当时地图上对班公湖、楚疏勒地区的划界主张,要比我们现在的实控线更加靠后,普遍以主山脊或分水岭原则划界,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对西线的主张其实比民国政府时期要更进一步;其二,客观来讲,我们在楚疏勒、班公湖一带以及什约克河谷上游地区的实控线已经把印度逼得非常紧,导致了中印两边都不得不投入大量的军费。假如说我们能够让出一点缓冲地带,其实是有利于双方减少接触和冲突的——但我认为坚决不能让!一方面,即便中华民国时期地图上所划的边界,只不是草拟,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另一方面,印度在东段已经非法侵占了整个藏南,我们需要在策略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充分利用我方在西段的优势,对印度施加压力。


民国时期中国和印度之间虽然边界未定,但民国政府的主张大致就是沿着分水岭线来划的

这张图中红色虚线为目前实控线,蓝色虚线为印度主张的实控线。蓝色虚线其实与民国政府的主张十分接近,在空咯山口附近中国民国的划界甚至让了更多。如今我国在中印西线越过分水岭线的紧逼让印度压力很大,让这里变成了一个易爆的火药桶。

中国在1980年代与印度进行边境谈判时,就曾提出过“一揽子解决”中印边境问题的方案。2003年胡主席领导期间,凭借着在西藏主政过的工作经验,曾想把包括印藏边境纠纷在内的各种历史遗留问题都一股脑儿解决掉,设想出了非常具体“西段换东段”方案——操作方法是在西段让出一些缓冲区给印度(占领这些缓冲区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当筹码),把藏南的达旺地区给换回来(历史上西藏对藏南进行过有效统治的实际上只有达旺和瓦弄地区,不过藏南在文化和经济上自古以来都跟西藏是一体的)。然而印度方面不肯接受,他们觉得不能拿有人的地方换没人的地方。

很多人看到这里肯定要喊“寸土不让”、“东段西段全都要”之类的口号,我只想说,有些问题咱们要务实地对待,审时度势该动武时动武,该和谈时和谈。动起武来不仅要“寸土不让”,而且还要尽可能争夺更多的领土。然而在当今国际法的框架下,武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领土争议都只能靠谈判解决——假如能把达旺要回来,已是通过谈判能够达到的最好结果。(参见《印度的“零和博弈”心态是如何影响中印关系的》)

所以虽然我们对热藏拉地区的持有成本很高,同时也不利于边境地区的安宁,但占据了热藏拉确实能够极大地对印度进行威慑。印度对楚疏勒附近缓冲区的需求越是迫切,这片地区在边界谈判中的价值也就越高。但印度显然不愿意跟我们公平交易,他们想要空手套白狼,每逢中印在西段边境有冲突对峙,印度都盘算着最好能浑水摸鱼把热藏拉给抢下来。比方说2020年中印冲突期间,热藏拉山口就曾发生过大规模械斗,中印双方都在这里附近建立了大量的永久性工事,为大规模热战做准备。印度人民对热藏拉的执念之深是我们所无法理解的,甚至为此编出了印度独立以来最大的瞎话

2012年《印度快报》(The Indian Express)发表了一篇访谈,访谈的标题超级长,叫做“没人相信我们在热藏拉杀了那么多中国人。我们指挥官说我疯了,并警告我可能会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Nobody believed we had killed so many Chinese at Rezang La. Our commander called me crazy and warned that I could be court-martialled)访谈中快报主编采访了两位1962年11月18号中印战争西段热藏拉战役幸存的老兵,老兵讲述了他们连队120名官兵,如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发子弹,阻挡住了五六千中国士兵试图占领楚疏勒的攻势,并“歼灭”了1300多名“敌人”……据那个老兵回忆说当时整个阵地好像一片尸山血海的修罗场,“中国士兵的尸体就像浆果一样散落一地”( They were lying scattered like berries in a market),并宣称由于印军在这场战役中英勇表现,使之成为了印度在中印战争中反败为胜的转折点,迫使中国宣布了停火并后撤。


印度媒体的报道,以下为图片为译文


印度人说瞎话的本领是祖传的,他们那些神话传说里动不动就会来个完全脱离实际的天文数字。我跟印度人打交道的时候,也经常领教他们的张口就来,已经习惯了把他们说的话打折扣听。那段访谈的讲述者生动展现了印度人民信口开河夸夸其谈的种族天赋,根据我们中国方面在《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史》一书的记录,热藏拉战役只不过是一场拔除印方据点的战斗,在那场战斗中共歼灭印军141人(击毙136人,俘虏5人),缴获全部武器弹药装备;我方伤98人,亡21人。做访谈的那个老兵,正是当年被俘的5人之一,按照他的说法自己是趁着看守不注意的时候逃出来的。

交战双方的伤亡数据互有出入是常事,热藏拉战役纪念碑上铭刻了全部的114名印度阵亡官兵的姓名——114人和我方记录的击毙136人的误差完全可以接受;但中国方面究竟是阵亡了1300人还是21人,恐怕绝对不可能会搞错,只可能是因为有人在故意撒谎


爱国主义教育全世界都差不多,我们的敌人在对方眼里也是“烈士”

从战争的角度来讲,印军在那次战役中的表现确实极为英勇,他们全连只有一些轻武器,在面对人数和重武器都占优势的中国军队进攻时始终奋力坚守,没有像东线那样一触即溃并大规模投降,仅仅被俘了5个人。这对印度来说当然是一个进行爱国主义宣传的好材料,为了显示出印军的英勇,他们必须要夸大的敌人的恐怖……于是一场普通的阵地战最后就变成了“120个人抵挡五六千敌军并杀死了1300名敌人”的奇幻故事——简直比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还奇幻。

然而这种奇幻故事在印度相当有市场,“杀死了1300个中国人”已经成为了关于热藏拉战役的标准答案,谁敢质疑谁就是不爱国——这点全世界都一样,人们只相信那些他们愿意相信的事。就好像关于2020年的中印冲突事件,大部分印度人都坚信中方在加勒万河谷死了一百多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20名印度士兵的“牺牲”显得值得;另外,还有很多印度人相信一种谣传,说2020年疫情在武汉爆发的时候,整个武汉死了几百万人……

而热藏拉之所以成为印度人民津津乐道的“传奇”,宝莱坞的作用功不可没。战争才刚结束两年,热藏拉战役便于1964年被搬上宝莱坞的大银幕,一部名为《Haqeeqat》的电影是有史以来第一部在拉达克取景拍摄的电影,并成为了被公认的印度历史上最伟大的黑白战争片之一,那场战役中幸存的印军士兵也理所当然成为了印度版的“狼牙山五壮士”。这部电影巨大的影响力,使得热藏拉战役在印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同时也深远地塑造了普通印度人对中国的负面感情,不断提醒着印度当年败给中国的耻辱。


印度的爱国主义电影

热藏拉战役纪念公园就位于楚疏勒,由于印度教、锡克教都不立墓碑,这里相当于他们的“烈士陵园”。我很想去看看这片中印双方士兵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然而由于当地在军事上的高度敏感,拉达克山脉靠近中国的那一侧对中国公民来说属于禁区,几乎不可能获得许可证,目前无法以合法的方式前往。中印边境纠纷已经持续了一个甲子,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看到这一历史遗留问题得到解决。


不让中国人去楚疏勒也有道理,肯定会有人想要对着印度的“中印战争烈士纪念碑”泼大粪……


关于拉达克山脉另一侧的情况介绍到此暂且告一段落,让我们切换回到列城的城门口,继续来讲左边那条通往列城市场的岔路。一走上那条岔路,就能够望见整个拉达克地区的最高建筑——列城王宫。


转入市场街道就可以望见列城王宫


列城全景图


市场地区车水马龙


Tibet难民市场
,这在全印度各地都有,并不算是列城特色


一个锡克教徒在一个印度教徒当伙计的店里买藏传佛教用品,这种场景也就在列城能见到了


市场里有卖专门打酥油茶的桶


卖菜的阿妈。菜品如此单一,一看就是自己家里种的


旧货商店——所谓的旧货,大部分都是尼泊尔批发来的


摆地摊卖菜的拉达克阿妈们

2014年的时候,我完完全全是个“摄影脑”,只想着要如何找角度等时机来拍照片。前一晚住在利基寺拍到了银河下的大佛,让我深感选择住宿地点的重要性。因此当我望见列城王宫之后,立刻做出了决定——我在要住在一个正对着王宫的地方,方便晚上搞摄影

正对着王宫的,是列城的老城。

过了城门之后,紧挨着的便是老城。列城的老城可以按照兴建年代的先后分成两部分,比较旧的那部分被称为“三门区”(Gog-sum),主要包括王宫正下方的城区部分,在最早的时候这片城区被城墙以及三个可以出入的佛塔大门包围;随着列城的扩张,后来又有了“外城区”(Skyanos),也被包入了城墙防卫工事中。“三门区”和“外城区”之间分隔墙至今依然还有残留,但环绕老城的城墙已经完全消失了,仅存的极少部分也融合在了老城的建筑中。虽然现今的列城老城没有一个鲜明的边界,然而一旦离开主路钻进巷子,便会让你感到进入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与各色各样充满烟火气的场景不期而遇。尤其是王宫下方的“三门区”,大部分地方都无法通行车辆,只能步行深入,而且还需要爬上爬下。即便后来去了那里无数次,我依然经常会被列城错综复杂的小巷搞得晕头转向;好在整个列城是建立在坡地上,视线被阻挡的时候通过上下坡也能感知大概的方向。

越是这种迷宫般的巷子,越是让我欲罢不能,因为我是一个“老城控”。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老城不就是些破房子嘛,有啥好看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从未去过任何老城之前,就已经对老城非常着迷。现在回过头想想,20世纪的上海弄堂、棚户区也可以算是一种形式的“老城”,然而由于欠缺历史文化底蕴,因而被人视为“市井”。我小时候生活的上海南市区,回想起来颇有老城的“神韵”。从这个角度来看,或许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从小在“老城”长大的人,老城中的许多景象能够勾起某些从前的记忆,因此才会对脏乱破的老城倍感亲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老城”视而不见,却十分向往远方的“老城”。我最早接触“老城”这个概念是喀什的高台民居,2007年前后有几位一同玩摄影的朋友去喀什“采风”,拍回来的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高台民居照片让我无比眼馋;当我自己2013年第一次去喀什的时候,看到高台民居竟然被拆了一部分,感到无比痛心,而且那些房子明显都重新修过,不再原生态;2016年再去的时候,高台民居已经彻底完成了旅游景区商业化,前后都修了公园,被圈起来收门票……我在高台民居入口的介绍上得知,这是中国唯一的“迷宫式”老城


2013年到喀什的高台民居,却赶上当地大规模拆迁

不过那个时候,我已见过了世面,不再为喀什高台民居遭到商业化破坏而扼腕叹息——一来喀什不仅仅只有高台民居,高台之下的喀什老城同样很有意思;二来老城如果不进行改造,猎奇有余而宜居不足,也得考虑当地居民的感受;三来尽管“迷宫式”老城在中国只此一家,但在中亚、南亚就多了去了。在我去过的“迷宫式”老城中,印度焦特普尔的老城是规模最大且最具有探索乐趣的,瓦拉纳西老城是最暗无天日的,伊朗的亚兹德老城是最具异域风情的……

列城的老城则是最特别的,几乎满足了我对“老城”的所有幻想——第一,它足够大;第二,它足够老;第三,它足够原生态;第四,它是立体的;第五,它兼具藏式和中亚的风格;第六,它居然还有一座王宫!从这些特点来讲,列城的老城堪称举世无双。

要知道,整个藏区虽大,然而由于藏文化的农牧业特性,在古代能够发展成“城市”这种综合性多功能的地方却寥寥无几。拉萨是藏区无可争议的最大城市,日喀则能够排第二。据说莲花生大师在日喀则讲经的时候曾预言过,雪域高原的中心在拉萨,其次在年麦——即日喀则,这两座城市的老城区都还算保留得不错。再往下排名,历史上藏区第三第四大的城市毫无疑问是阿里地区的列城和古格王朝首都查帕让(Tsaparang,即现在阿里札达县的古格王朝遗址)——查帕让在17世纪便已毁于战火,其它我就很难想到能够称之为“城市”的地方了。拉萨、日喀则、列城这三座城市我都算熟悉,从整个城市格局、传统建筑的保存程度来看,列城应该能算得上世界上保存得最为完好的藏式老城区

抵达列城之后,我一头便扎进老城里寻找住宿的地方——我后来到过列城许多次,而那是我多年来唯一一次住在老城……坦白说,体验很糟。老城中的住宿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一来我没想到旅馆会这么少;二来也没想到条件会这么差——堂堂的拉达克首府列城的住宿条件,甚至还不如之前停留过的小镇卡吉尔。我当时入住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庭旅馆”,房间几乎没有做过任何相应的接待改造,就好像普通民居;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洗澡很成问题;而且经常找不到老板,服务意识基本为零。

于是我想当然地以为列城的住宿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水平,因为那家旅馆位于绝对的“黄金地段”——假如说黄金地段也只有这样的水准,那其他地方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我当时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去找条件好一点的住宿。那年拉达克之行我们一路上住得都很差,对恶劣食宿却全然不在意,因为被一波又一波步移景换的全程高能感官刺激彻底冲昏了头脑——作为一个被“摄影脑”控制的人,只要能拍到照片,你让我住猪圈吃猪食都行。

条件差归差,旅馆的位置确实无敌,假如把列城王宫看做布达拉宫的话,那个旅馆的位置就相当于布达拉宫广场上的喷泉,无可挑剔地黄金机位,正对着王宫。列城王宫坐北朝南,夜里北极星就在王宫正上方,住在那里的两晚我以王宫为前景拍了星轨照片——当时拍到那照片还是挺激动的,估摸着自己应该是开天辟地头一个拍下列城王宫星轨的人;现在再回过头看,星轨照片真心没啥意思,只后悔那年没多拍一些老城的破房子……因为在后来的几年里,老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有些东西永远消失不见了。


用堆栈拍的星轨,连续拍了四五个小时才能有这么长的星轨

我们住的旅馆本身是老城的一部分,一走出旅馆的大门,便会迷失在老城的迷宫中。老城里有着颇多藏传佛教元素,经常会在转角遇见白塔、转经筒以及后藏地区特有的三怙主佛塔,并且还有一堵玛尼墙贯穿了老城中心。

但是吧,如此一个充满藏文化气息的老城,却时时刻刻都能看到穆斯林的身影,我甚至隐隐觉得这里的穆斯林比佛教徒更多。但最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在列城老城区中心商业街尽头最显眼的位置,居然是一座花花绿绿的贾玛清真寺(Jamia Masjid),一眼望去正好就在王宫的斜下方。这座清真寺的整体为莫卧儿风格,仅在屋檐部分使用了藏式装饰。这还不算,在老城的核心区域,一共矗立着三座清真寺,其中两座都在中心商业街上,另一座在贾玛清真寺后面的水磨坊巷(Chutey Rantak)里。这三座清真寺集中修建在方圆仅200米左右的区域内,即便在伊斯兰国家,如此高的清真寺密度也不多见。


商业街走到底是一座显眼的清真寺


清真寺和佛寺比邻而居


商业街上的另一座清真寺


水磨坊巷的清真寺


列城商业街区域一些宗教场所的位置,白色框为锡克教谒师所,绿色框为清真寺

老城里的穆斯林也是无所不在,感觉数量极为众多,衣着特征鲜明——


在列城,但凡穿着绿色或是把家里门窗刷成绿色的,都必定是穆斯林无疑

从前我一直都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列城应当是个像拉萨那样的地方,列城王宫相当于布达拉宫,在布达拉宫正下方修个这么抢眼的清真寺,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行为,拉达克国王怎么能答应呢?

在深入了解了拉达克历史之后,我才理解了这一现象。

首先,列城从来都不是一个宗教中心或者宗教圣地,其发展所依托的是贸易而非宗教。后藏地区的宗教中心原本是古格王朝首府查帕让,托林寺的宗教艺术成就之高在整个藏区都可算是传奇般的存在。然而拉达克兵败于蒙藏联军、古格王朝覆灭之后,后藏地区原有的竹巴噶举派势力也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从此沦为格鲁派的附庸。列城乃至整个拉达克地区,都缺乏具有影响力的寺院,拉达克僧人想要获得系统性深造必须前往拉萨。

其次,列城王宫是僧格南嘉在位时修建的,从那时起拉达克王国才开始定都列城。列城作为拉达克首都兴建起来的时代,正是拉达克与信奉伊斯兰教巴尔蒂王国关系最为密切的时代——僧格南嘉的母后是巴尔蒂公主嘉卡敦,终生信奉伊斯兰教;僧格南嘉自己也娶了巴尔蒂的穆斯林公主格桑卓玛。比方说贾玛清真寺后面那条水磨坊巷,最早便是跟着嘉卡敦王后一起来到列城的巴尔蒂穆斯林建造的——作为穆斯林的聚居地怎么少得了清真寺?

第三,列城王宫下方的这座贾玛清真寺也叫卡切清真寺(Khache Masjid),Khache意为“克什米尔人”。根据清真寺内的铭文记载,这座清真寺是由拉达克国王徳丹南嘉于1667年(伊斯兰历1077年)修建的。徳丹南嘉我在前面章节《拉达克往事14·宿命之地》里提到过,他是僧格南嘉的儿子,他的亲妈格桑卓玛不但是个穆斯林,而且在僧格南嘉驾崩后曾经担任过一段时期的摄政太后——当时的拉达克王室是一个跨宗教的大家族,对不同宗教拥有很大的包容性。

了解了这些背景,就不会再奇怪列城的中心区域为何有那么多清真寺——这些清真寺本身就是列城当初规划的一部分

话说列城的第一座清真寺叫做沙里夫清真寺(Masjid Sharif),是1620年僧格南嘉统治期间,应穆斯林商人的要求修建的,同时供什叶派和逊尼派穆斯林使用,仅仅用了一堵墙将两者隔开。沙里夫清真寺位于城西,一直使用到了1980年代,由于当地供水系统渗水造成其结构被破坏而不得不废弃。最近这座清真寺又得到了重建,专供穆斯林妇女做礼拜;而徳丹南嘉在位的1660年前后,由于夺取了卡吉尔地区,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曾威胁要入侵拉达克。作为双方和解协议的一部分,徳丹南嘉必须对莫卧儿王朝表示顺从,在列城修建一座清真寺,于是就有了商业街上的贾玛清真寺——不过根据另一种说法,这座清真寺似乎是僧格南嘉在列城建都时就已规划好的,他生前没来得及完成,后来他儿子在莫卧儿王朝的压力下顺水推舟给修了起来。待到“巴斯戈之围”的1680年前后,徳丹南嘉的儿子德勒南嘉曾迫不得已向莫卧儿王朝借兵,莫卧儿出兵相助的条件之一正是要求他在列城修建清真寺;到了19世纪中叶,拉达克和巴尔蒂斯坦同在克什米尔土邦的统治下,又在商业街上修建了一座什叶派清真寺……什叶派、逊尼派都要有自己独立的礼拜场所。这来来去去的,列城的清真寺便越来越多了。

之后的那几年里,我刚好见证了列城贾玛清真寺的重建。

2014年第一次到列城的时候,碰上老城商业街正在改造。那会儿的商业街是一个大建筑工地,到处尘土飞扬,车辆乱停乱放,路边的房屋看起来摇摇欲坠,流浪动物们在街头东躺西卧,走路时常常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整个地区看起来最干净就是商业街尽头刚刚粉刷一新、绿白相间、莫卧儿风格的清真寺,与整个环境显得十分格格不入,令我印象颇为深刻。

印度人的工作效率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翻修商业街花了整整三四年。我2015年又去的时候,步行街依然一片狼藉,直到2017年才终于修好……那年步行街改头换面整修一新,可我却看到他们居然拆起了清真寺


我2014年第一次到列城看到的是一个大工地


当时的商业街十分破败

印度穷人在这里街头卖艺

外国游客也在这里卖艺


2017年才终于落成步行街


但大家不要被步行街的整洁迷惑了,步行街外仍是极其混乱


让我没想到的是,2017年看到清真寺被拆了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当地的佛教徒在与穆斯林的抗争中获得了胜利,终于把这座碍眼的清真寺给拆掉了!坦白说,我一直都很嫌弃那座清真寺,在古朴的藏式老城中充满了违和感,好像硬插了一个不相干的东西,把它拆掉简直大快人心。

然而2018年再到列城,却见到他们又在原来的旧址上重建新的清真寺。我在失望之余,也有些困惑——为啥要把原来的清真寺拆掉重建呢?这好歹也是个历史建筑吧!后来听当地朋友说是因为原来的建筑结构出现了裂缝,可难道就不能修补加固一下吗?缝缝补补不正是印度人民最擅长的事情吗?

直到后来见到了重建完成的新清真寺,以及一张贾玛清真寺的老照片,我才对其中的原委恍然大悟——这次对贾玛清真寺的重建,敢情是为了还原它本来的面貌!

事实上,列城的贾玛清真寺从来就不该是我2014年时看到的那种莫卧儿风格建筑。一张19世纪的照片显示,这座贾玛清真寺曾是一座两层高的汉藏风格建筑,采用了传统的砖木结构,门窗、廊柱、装饰都属于典型的藏式风格,唯一将其与当地其它建筑区分开的,是一座方形的宣礼塔。这种汉藏风格的清真寺,我从未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见到过

而如今重建起来的贾玛清真寺就更有意思了,它整体上采用了砖木结构的汉藏风格,但又在汉藏风格上加入了伊斯兰元素,比如门窗的拱顶装饰、以及一些伊斯兰文化特有的花纹图案。新的贾玛清真寺有四层高,屋顶上的方形宣礼塔跟19世纪照片里非常相似;而重新打造的商业街上的其它建筑,外部装修所采用的亦是类似的汉藏风格——贾玛清真寺终于再一次与列城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假如你初来乍到商业街看到它,甚至有可能第一眼都不会意识到这是一座清真寺。


列城贾玛清真寺原本是一栋汉藏风格建筑


清真寺门口的小广场,在过去正是列城内城的城门口,传统上进行贸易、聚集的场所


这是重新建成后的新贾玛清真寺,是对其早期风格的还原。(图片来源:网络)


贾玛清真寺的内饰也很藏式(图片来源:网络)

虽然突兀的莫卧儿风格清真寺拆掉了,可这几年老城中心却建起了另一座同样突兀的锡克教谒师所。


锡克教谒师所也在老城核心位置(图片来源:网络)

前面说到的那条巴尔蒂人聚居的水磨坊巷,现在是列城专门打馕卖馕的地方,有好几家馕饼店——馕作为穆斯林的特色食物,巴尔蒂人祖传的打馕手艺极为精湛,新鲜出炉的热馕,抹上一些黄油,是我记忆中最美味的食物之一……在水磨坊巷的馕饼店旁边,无法忽视的是一棵破墙而出的巨大树干。这棵古树已然枯死,它的根系长在巷子一侧,枝干斜靠在巷子另一侧的墙上,巷子里往来的行人都得从树干下穿行而过。古树根部修了一座玻璃暖房,紧挨着死树另外种了一颗非常大的活树,这棵树的树干上缠绕着橙色绸布,暖房里设立了用于供奉的神龛。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时,让我惊讶的倒不是人们供奉一棵树——这在泛灵崇拜的南亚可谓司空见惯——而是供奉这棵树的居然是锡克教徒。


这棵巨大的树干可以看作水磨坊巷的入口


一群锡克教徒镇守着神龛

2014年去的时候,谒师所还没有开始修建,神龛边上是片空地,不过建材已经堆好了

相比其他宗教,锡克教在南亚并不活跃,总的来说属于相当小众的一个宗教。而且锡克教徒的大本营应该在旁遮普邦,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供奉一棵远在列城的树呢?我下面就跟大家把这件事儿来缕一缕。

锡克教是世界主要宗教中最年轻的,创立于15世纪,其起源本来是为了调和南亚地区印度教和伊斯兰教之间的矛盾,把印度教中的灵性思想、轮回业报和伊斯兰教的“全能全知唯一真神”结合了起来,从而创新发明出来的一种全新宗教,既反对种姓制度和祭祀活动,也没有神职人员。锡克教的禁忌极多,诸如禁止理发剃须,禁止烟酒毒品,禁止清真肉食、斋戒、割礼、朝圣等穆斯林特别热衷的宗教活动,禁止与穆斯林通婚,同时也像穆斯林一样禁止偶像崇拜。

由于教义不许他们崇拜偶像,于是锡克教徒就跟穆斯林一样,转而崇拜教派圣人相关的一些圣遗物,比如经书之类的。大家应该都看过金庸的《书剑恩仇录》吧?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啥小说里回部那些人要把一本可兰经看得那么重,还当作自己部族的圣物——不就是一本书吗?既然这本书这么重要,多抄几本不就完了?很久之后才知道,穆斯林有崇拜可兰经的传统,《书剑恩仇录》里面的可兰经必然是有来历的,只不过小说中没有交代。

列城的这棵树之所以会被顶礼膜拜,正因为它是一件圣物。根据锡克教的传说,这棵树是锡克教创教宗师古鲁那纳克(Guru Nanak)在1516年前后亲手栽种,不仅是列城最大最古老的树,而且还是当地第一棵树

古鲁那纳克出生于穆斯林统治下的德里苏丹国的一个印度教婆罗门家庭,从小就被宗教思想所吸引,立志要探索宇宙和生命的奥秘。传说他曾离家长达三十年,进行过四次长途旅行(Udasiya,即奥德赛Odyssey),足迹覆盖整个南亚、西藏、中亚、中东各地,拜访了包括冈仁波齐、麦加、巴格达、耶路撒冷等诸多地方——以及拉达克列城。据说他来到列城的时候,这里乃是一片赤裸裸的高原荒漠,完全没有任何绿色植物。于是他在当地种下了这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棵树,并发愿要让这里变成一片绿洲


锡克教创始人古鲁那纳克


传说中古鲁那纳克的长途旅行,连西藏都曾来过

圣树的名字叫Datun Sahib——Datun是一种用来清洁牙齿的树枝,Sahib是一种源自阿拉伯语的尊敬称呼,直译过来便是“尊敬的牙刷先生”。我在印度的时候,经常看到印度人拿着一根树枝刷牙,大街上也有卖这种专门刷牙的树枝——即Datun。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误以为这是柳树条,后来才发现并不是。网上找到的资料以及挂在树前面的介绍都说这棵树是“牙刷树”(Miswak),但我对此心有存疑。

牙刷树学名叫做波斯刺茉莉(Salvadora persica),也叫芥末树、阿拉克树(Arak,阿拉伯语)。牙刷树经常被人与印度苦楝树(Azadirachta indica)混淆,这两种植物的成分都能在印度一些传统草本制品中看到,印度苦楝树俗称Neem,而牙刷树俗称Miswak。苦楝树具有防虫害作用,因此长期被用于印度的阿育吠陀传统医药,然而现代临床研究发现这玩意儿不但没啥实际的药用疗效,而且还有一些轻微毒性,长期使用可能会损害肝肾,对孕妇儿童的伤害则更大,所以大家不要太迷信阿育吠陀传统医药。但牙刷树经过现代科学研究确实具有一定的抗菌活性,据说7000年前的人类就已经开始使用。根据伊斯兰教《圣训》的记载,先知穆罕默德曾经为牙刷树的功效背书,因此在中东地区格外流行。


印度这种景点的介绍大家看看就好,不要太当真,经常会睁眼说瞎话(图片来源:网络)


牙刷树的枝条砍下来卖是印度的一大产业(图片来源:网络)


牙刷树长这样(图片来源:网络)


牙刷树枝条的正确使用方法(图片来源:网络)

让我略有存疑的是,牙刷树原产于中东和非洲,虽然耐旱,但没有证据表明其耐寒。列城在冬天经常会低至零下20度,我很怀疑这种原产于热带的牙刷树到底能不能种活。原来那棵树现在剩下的只有一段枯死的树干,至少我已经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棵什么树;后来重新种下并供奉起来的那棵树则可以确定肯定以及一定不是牙刷树,看起来倒是非常像菩提树——然而菩提树也是原产于热带,没法儿生长在这么冷的地方。所以从树干、树皮、叶片形状上来看,暖棚里种应该是一棵椴树——佛教传到中国后,由于菩提树无法在北方生长,曾经因地制宜地把椴树当作过菩提树。假如原来种的是牙刷树,就算死了也至少应该重新种一棵牙刷树才说得过去。难道当年能种活牙刷树,现在反而种不活了?


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神龛里供着的一定不是牙刷树(图片来源:网络)


树皮纹理和叶片形状都比较像是一棵椴树(图片来源:网络)

当然,不只是这棵树,其实古鲁那纳克究竟有没有到过拉达克、以及传说中长达三十年的旅行都是有争议的。早期的锡克教文献中根本没有提到过古鲁那纳克的旅行故事,他自己写的诗歌里只是提过他访问了“几个地方”,据推测可能是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一些圣地。直到19世纪才在文献中第一次出现了他一系列的旅行故事,并在随后添加了越来越多的细节。在这些后来人编的传记里,无中生有了古鲁那纳克的许多神迹故事——诸如失踪三天突然大彻大悟;死后尸体消失变成了鲜花……据一些学者的研究,这一现象很可能是出于当时不同宗教的“编故事比赛”,因为古鲁那纳克的一些神迹故事跟同时代伊斯兰教记载的“奇迹”非常相似,有互相攀比不甘落后的抄袭之嫌。更重要的是,传说中古鲁那纳克去旅行并传教的那些地方,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信的当地文献记载能够佐证有这么一位圣人大师曾来过

带着这种质疑,我果然很快又找到了完全不同的说法。据说这棵树原本叫做Tsug-Tor,乃是拉达克当地的一棵神树(Lhar Chhang,Lhar即神,Chhang即树),可能得名于藏传佛教护法神尊胜佛母(Tsuktor Namgyelma,在拉达克称为Tsug-Tor Gyalmo),是由黑米寺的创始人、僧格南嘉的上师塔昌惹巴(Staktsang Raspa)在17世纪栽种的。栽种的这个地方是僧格南嘉亲自选定的,因为这里有一块象头形状的岩石。顺便说一句,塔昌惹巴的活佛世系一直传承至今,他名字中Stak刚好是藏语中“老虎”的意思,跟僧格南嘉的“狮子”相呼应,所以在僧格南嘉时期也有“老虎法王狮子国王”的说法。

“尊胜佛母神树”究竟是怎么会变成了“尊敬的牙刷先生”,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历史总是这样真真假假扑朔迷离,关于这棵树的一切传说——无论是锡克教还是佛教的说辞,都可能只是单纯的扯淡而已。它说不定只是碰巧长在那里,长得比较大比较特别,然后被这些愚蠢的人类争相追认……最近的这几年,大树边上的空地修起了一座高大的锡克教谒师所,其风格与列城王宫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在大树的南边,是列城老城的一个入口。由于这个入口非常低矮,是藏式佛塔下方基座的开口,得要弯腰从佛塔下面钻过去,因此很容易被忽略,一个不注意就很可能会直接从边上径直走过。这座佛塔正是从前老城的入口,当地人称为Kagan Chorten,意为“佛塔大门”,专指可以从下面钻过去的藏传佛教白塔。这种白塔在前藏并不多见,我只在拉萨布达拉宫和药王山之间见到过一座,其他就想不起来了。但这种白塔在拉达克却是相当常见,很多寺庙的非主要出入口都有,塔身内部常常还绘有壁画。

列城老城的“三门区”顾名思义就是因为周围一共有三座作为出入口的佛塔大门,分别位于东北角、东南方以及古城西侧,再加上清真寺边上的主入口一共有四个出入口——大树南边的那个正是西塔门。过去这些入口每天早上6点打开,晚上8点关闭。藏传佛教相信白塔有辟邪镇妖驱魔挡煞之功效,可将诸如恶灵、恶咒之类的邪恶力量拒之门外。与前面讲到三怙主三色佛塔作用是一样的,对信徒来讲能够保一方平安。


三门之一:水磨坊巷的老城佛塔大门,入口非常低矮。我第一次到列城看到的大门就是这样的,现在这座佛塔已经被重新修葺过了(图片来源:网络)


在中国西藏地区,我只记得在布达拉宫下面见到过这样的佛塔大门。


这种佛塔大门在尼泊尔的木斯塘地区倒是有,不过木斯塘属于后藏了


三门之二:老城东北边的佛塔大门


三门之三:老城南边的佛塔大门(下同)


佛塔大门由于高度有限,毕竟还是需要一个正门,而这就是原来老城的正大门,位于清真寺边上(图片来源:网络)

这张照片下面那个巷子通道便是原来正大门的位置

令我感到难以置信的是,我太太身为拉达克当地人,在跟我结婚之前居然一次都没有进过列城老城,头一回去老城还是由我带着的。她曾经许多次经过这个西佛塔大门入口,直接就熟视无睹了。我问她为什么会从来没有来过老城,她反问我没事儿为什么要到老城里去?我竟无言以对……这大概就好像我作为上海人从没想过要上东方明珠,也绝对不会没事儿跑去新天地和南京东路步行街。

当我太太跟我走入老城之后,十分惊叹于老城的内部结构。特别是靠近宫殿的“三门区”这一带,房屋利用地形依山势而建,每一栋的设计布局都独一无二,与此同时相互之间又结合得异常紧密。有相当一部分的公共道路会像隧道一般从房屋的下方穿过,而且这些隧道甚至还会在房屋底下拐弯以及上下台阶,钻进去一抹黑都不知道自己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不知道究竟是房屋跨过了街道,还是街道穿过了房屋。除了列城之外,我在尼泊尔木斯塘地区也见过类似的立体结构,只不过规模要小得多。另外之前章节《拉达克往事12·文明世界的边疆》中写到的普克塔寺,其立体的寺庙结构中倒是大量应用了这样的设计。


图中这两人不是要进屋,而是要穿过“隧道”



梁柱上写着“请勿在此小便”的警示


对通道进行修葺


这张照片是在尼泊尔木斯塘拍的,是否感觉与列城神似?

而这张则是在喀什老城拍的,这通道就宽敞多了

老城最上层靠近宫殿的区域被称为Khar-Yog,字面意思是“宫殿之下”,这里是从前拉达克上等贵族们居住的地方——一般而言,宅子越是距离王宫越近,主人就越是位高权重。你能在这里看到许多古老的藏式大宅,其中相当一部分看起来明显年久失修。有些大宅的历史甚至要比宫殿本身更久远——列城这个地方是先有定居点,后来才由于其贸易枢纽的属性成为了政治经济中心,并修建了宫殿。

进入老城之后会不时看到一个路牌,指向一个叫做LAMO的地方,顺着路牌会抵达一座修葺一新的藏式大宅。这座大宅正是从前拉达克国王的“军机大臣”蒙氏家族的祖宅(Munshi House),现在被改建成为了拉达克艺术与传媒组织(Ladakh Arts and Media Organisation,LAMO)的总部,是一个拉达克艺术和文化的展示中心。

被锡克帝国吞并之前的拉达克王国,无论君臣都是世袭制,蒙氏家族早在僧格南嘉迁都列城之前,便是当地的世族大家,南嘉王室想要在此地称王,离不开蒙氏这样的大家族支持。在蒙氏大宅东边,原本有一座更为豪华的卡隆大宅(Ayu Kalon House),卡隆家族过去是拉达克国王的宰相,可惜的是卡隆大宅由于年久失修在多年前便已坍塌拆除,旧址上只留了一列夯土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几乎完全被抹去。而在蒙氏大宅东边更高的几乎贴着宫殿的地方,是曾经的隆波大宅(Lonpo House)。隆波家族跟蒙氏家族一样,有着比列城王宫更悠久的历史,其主人曾经是拉达克国王手下最有权势的大臣,据说是仅次于南嘉王室的拉达克第二大家族。能够跟隆波大宅比肩,修建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其它建筑只有皇家寺庙,当年隆波家族的权臣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蒙氏大宅是最为容易辨认的,被重修成为了一家美术馆


从上往下看蒙氏大宅

蒙氏大宅的一间老屋有着看起来十分古老且斑驳的壁画,这间屋子过去究竟是什么作用不太清楚


这片空地是曾经的卡隆大宅


只有一百多年前的老照片上才能看得到卡隆大宅当年的模样(图片来源:网络)


老城里面还有许多不知渊源的大宅,同样非常精美古老大气


这些大宅的主人在过去都是整个拉达克最有权势的人


列城老城一些主要老建筑的分布

拉达克贵族大臣的这种世袭现象,其实就是我在其它文章中经常提到的藏文化中的种姓制度(详见《被重新发明的印度文化(四)佛教》最后一部分)。蒙氏、卡隆、隆波都是拉达克事实上的种姓,可以将他们的工作职位代代相传。即便在拉达克国王被废黜之后,蒙氏家族依然屹立不倒,世袭了拉达克地区法院秘书长的职位,并主管当地的财务。这些世族大家即便今时今日,仍在列城地区保持着很高的威望,拉达克人一听到那几个名字,便会对他们肃然起敬。

老城中还有几座不那么著名的大宅,我就不一一赘述了。这些世家大宅有许多都曾经一度荒芜废弃,直到最近几年才由一些机构启动了修复重建工作。穿行在老城区的街头巷尾,时常能够见到坍塌的残垣断壁,会明显感到宫殿下的老城区远不如西边的新城区繁华、有活力。

老城的衰败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有着三方面的因素。首先,锡克帝国吞并拉达克之后,拉达克国王的头衔从原来的“大君”(Maharaja)被降级为了“贾吉尔”(Jagir)。“贾吉尔”是印度次大陆特有的领主头衔,比普通的地主阶级(Zamindar,音译柴明达尔)要高一等,分为世袭和非世袭两种,拥有一定的土地和税收权利。降级后的拉达克王室被驱逐出了列城王宫,搬到了斯托克(Stok)——列城远郊的一个小村庄。政治中心崩溃之后,一些贵族、臣民也随之离开了老城区,搬到了其他地方。缺少了这些上层阶级对老城区的日常维护,再加上新的统治者将老城区原有的城墙推倒拆除,使得城区里的环境日益恶化,变得愈发脏乱,越来越多的房屋由于缺乏维护被拆除或成为废墟。

其次,进入现代之后,老城也难以适应现代化的基建设施改造,这里的道路规划、供电、供水、排污都是极大的难题。现在老城里还有大约两百座由夯土、石块、木头等传统建材建造的房屋,现代供水及排污管道产生的渗水漏水很容易对这种房屋的结构造成破坏,要如何对其进行现代化改造以及维护,成为了一桩非常棘手的问题。人们露天排便、乱扔垃圾等行为在新时代显然很不合时宜,尤其是流浪狗的密集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在缺乏食物的冬季,甚至发生过饿极了的流浪狗攻击啃噬落单行人的恶性事件。

最后,列城当地缺乏对老城进行维护的技术和经费。拉达克人对待文物的方式可谓简单粗暴,在他们眼里,这些所谓“文物”只不过是些朝夕相处的破烂。在修复老城佛塔大门的时候就发生过一件事,当地工人直接往塔身的壁画和浮雕上抹水泥,不仅破坏了原有的装饰,甚至改变了佛塔的原始形状,然而他们一点都不觉得这种“修复方式”有何不妥……一些寺庙内古老壁画、造像的保护现状更是令人堪忧,当地人会直接在壁画表面钉上木条来排电线。尽管国际上有些文化遗产基金会提供了技术、资金、人力参与了重要文物建筑的修复工作,但老城数量众多的普通民居显然享受不到这些资源,修缮的费用远高于重建一栋新房子,只得任由那些老房子分崩离析。

这些综合性的问题导致了许多当地人搬离了老城,有些人将缺乏基础设施的房屋租给一些外来务工人员,还有些人则索性弃之不管……了解了这些背景知识,就能解释为什么2014年我在列城的老城里,会连一家稍微像样点的民宿都找不到——这哪儿是旅游景点,根本就是“城中村”嘛


心细的人应该已经注意到了一个问题——老城这座山是干的,没水源!意味着那些大宅的用水都需要人力挑上去,维护成本高昂


随着列城人口的增加,对当地资源产生了相当大的压力


老城里相当一部分建筑都疏于维护,同时也难以维护

狭小的空间里到处是动物

流浪狗更是有泛滥成灾之势


老城
很多地方的损坏都非常严重


一些废弃的房屋成为了贫民窟

配套的道路也很缺乏


这里仍以土坯等传统材料修建的老旧房屋为主


老城的排污主要依赖简易的排水沟渠,我在印度的许多老城都见过这种沟渠


近几年来老城保护计划得到开展,不少有价值的老建筑得到修复


经过修复的佛塔大门西门(图片来源:网络)


这是我2014年拍的


这是1970年代拍的,老城总体来讲变化不大,但外部城区扩张迅速(图片来源:网络)


人们虽然疏远了列城的老城,但其中大部分人并没有离开列城,只是搬到了其他地方。因为对于拉达克人而言,能够定居在列城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就连列城周边那些村庄的居民,也总是喜欢自称“列城人”(Leh-pa),列城人有着一种类似于上海人、香港人那样的地域优越感,一说自己是列城人仿佛腰杆都能挺直几分。如果一个拉达克人在列城有房子,择偶的选择余地能大很多,就好比上海内环、北京二环内有房。拉达克有一句古老的俗语——“宫殿下有房屋,湿地边有田地”(Khar-Yog ga Khangpa, Zing-Yog ga Zhing),意思是在列城拥有不动产是件很牛逼的事。当地人会据此来评价一个人的社会地位,除了作为婚嫁参考之外,还能判断其是否在商业合作上值得信赖,相当“芝麻信用分”。

俗语中的宫殿即列城王宫,而湿地指的是列城王宫西侧的河谷。卡东拉山口冰川融水滋润了这片谷地,使之成为了一片优质的牧场和农田。不过现在你到列城是见不到这片湿地的,其已然随着列城的扩张融入了城区

最早开发湿地的,正是前面讲到过的随着嘉卡敦王后一同迁来的巴尔蒂人,他们在湿地边缘建立了水磨坊巷——因为需要有湿地的流水,才能建立起以水力驱动的磨坊。如今水力磨坊已经被使用现代机械的面粉厂取代,不过馕饼店倒是依然按照传统的方法用泥炉手工烤制馕饼。列城逐步发展起来之后,一些当地贵族开始在河谷湿地营建他们的“避暑山庄”——在藏文化地区,人们通常更愿意把主宅建在山坡上而非河谷,一来山坡上的房子在冬季能够照射到更多的阳光,二来不用担心雨季的山洪。然而讲究一点的贵族们除了主宅之外,通常还会在附近河谷低地修建适宜便利的夏季庄园,随着季节变化在两处住所轮换。比方说布达拉宫其实只是历代达赖的冬季住所,他的夏季住所是位于拉萨河畔的罗布林卡。大家可以想想,布达拉宫这种地方虽然看着高大上,但其实连水源都没有,假如没有几百个人伺候着,生活会相当不方便。列城王宫也是同样的道理,一旦失去了政治中心的地位,便很难再维系在那里生活的高昂成本。


水磨坊巷的标志是这座什叶派清真寺


巴尔蒂烤馕店


从水磨坊巷抬头看列城王宫

左后方背景为锡克谒师所,右边是清真寺

我看到1970年代拍摄的照片上,列城的这片城西湿地主要都是农田,只有零星的几座庄园。老城变得越来越不宜居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跑去湿地置业——除了列城本地人之外,也有不少外地迁徙而来的“新贵”,成为了“新列城人”。如今的湿地早已面目全非,建满了酒店与庄园,成为了列城宜居的后花园。旅行者来到列城,在城西能找到十分优质的餐饮和住宿场所——当然,从旅行的角度来讲,这里就比较乏味了。


1970年代照片上,左后方背景中的湿地还很空旷(图片来源:网络)


在更早期的照片上,湿地就真的只是湿地(图片来源:网络)


而今整片湿地都已经被密不透风地占领了


打开地图一看全都是酒店

在老城不断沿着台阶往上爬,经过一栋又一栋往昔的贵族大宅,最终能来到宫殿墙角下。虽然列城海拔有3500米,只比拉萨低一百多米,但爬上列城王宫可要比爬上布达拉宫轻松多了。我个人感觉当地的含氧量水平更高,“体感海拔”大约相当于西藏的三千米

沿着宫殿的高墙往西走,路的尽头是一座白塔,名曰“胜利佛塔”(Namgyal Stupa)。这座白塔如同标志物一般,伫立在宫殿的一角。在不到白塔一点的地方,会经过一座大宅的屋顶,这便是前面讲到过的隆波大宅。这座大宅目前由齐木瑞寺(Chemrey Gompa)管理,屋顶的佛堂刷成了黄色,很容易辨认。隆波大宅有一部分租给了喜马拉雅文化遗产基金会(Himalayan Cultural and Heritage Foundation,HCHF),搞了一个老城咖啡馆(Old Town Cafe)。这个咖啡馆可谓“大隐隐于市”,很多次路过这里都挂着锁没开张,我只有幸进去过一次,完全找不到一丁点儿咖啡馆该有的小资情调,感觉就像跑进了人家家里做客。


隆波大宅的入口之一,现在是个咖啡馆

隆波大宅的屋顶可以直达宫殿的外墙

沿着宫墙往东边走,则能够来到王宫的入口处。王宫的大门朝向东方,门口有个售票处。门票价格很便宜——印度游客15卢比,相当于一块多人民币;外国游客100卢比,不到十块钱人民币。但我得说,列城王宫也就只值这个价了,因为作为一个景点它除了建筑结构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看,只剩下个空壳子。唯一有点看头的,是宫殿佛堂里一尊千手千眼大白伞盖佛母(梵语Mahā Sitātapatra)的泥塑造像,这个佛母的造像极其罕见,我从未在其他地方见到过。大白伞盖佛母在藏传佛教中乃是观世音菩萨的忿怒相之一,其原型是印度教中的难近母——即杜尔迦女神(Durgā),两者都有着非常多的手臂以及降妖除魔的本领,藏语中索性直接把大白伞盖佛母称为Dugkarmo或者Tsugtor Dugkar。


宫殿里面都是重修的


世界上也只有印度会在王宫博物馆里看到流浪狗


上到最顶层一共是9层


原来国王的住处,现在流浪狗可以随便进


宫殿里的佛堂,中间照片上的是现任的塔昌惹巴仁波切(前文说到过的“老虎法王”)和竹巴法王。这两位在拉达克有着相当高的威望,不过主要限于竹巴噶举派信徒。右边的黑白照片是塔昌惹巴仁波切年轻的时候


整个宫殿中最值得一看的大白伞盖佛母造像


跟资料图上一模一样(图片来源:网络)


大白伞盖佛母的原型是印度教难近母杜尔迦女神(图片来源:网络)


广东揭阳南岩古寺中有一尊大白伞盖佛母的造像,更是与杜尔迦女神神似,一看就是亲生的(图片来源:网络)

在1990年代之前,列城居民遗弃的不仅仅是老城,也包括这座宫殿。失去了日常维护的宫殿日益腐朽破败,变得大而无当,当地人盗取其建材用来修自己家的房屋,最后倾颓的宫殿被印度考古调查局( Archaeological Survey of India,ASI)收购。如果不是印度考古调查局对其进行了修复和翻新,恐怕现在我们只能看到一堆残垣断壁,连空壳子都见不到。

光看王宫现在空空荡荡不施粉黛的模样,你恐怕很难想象它当年的辉煌。列城王宫一共有9层楼高,在落成之初曾是喜马拉雅地区最高的建筑,只不过这个纪录仅仅保持了几年就被13层楼高的布达拉宫打破——但事实上五世达赖在17世纪修建的布达拉宫白宫部分,真实的楼层也只有9层,最底下四层都是石头堆砌的地垅墙,起到支撑作用。假如加上3层地垅墙的话,列城王宫也应该算12层,只比拉萨的白宫少一层。

建造列城王宫的天才建筑师叫做羌丹·阿里·辛格(Chandan Ali Singge),是一位来自巴尔蒂斯坦的穆斯林工匠。在民间传说中,列城王宫修建了三年,建成之后拉达克国王森格南嘉感到极其满意,为了不让羌丹造出能够超越这座宫殿的建筑,残忍地砍掉了他的右手……然而这个传说大概率是假的,因为羌丹在列城王宫之后,又在拉达克东部修建了同样宏伟的韩列寺(Hanle);但这个传说能从侧面反映出列城王宫高难度的建筑工艺。

羌丹·阿里·辛格十分擅长修建高大的城堡式建筑,除了列城王宫、韩列寺之外,在日土、卡吉尔等地也都有他的作品。斯列公路上的穆尔贝克以北有一座齐坦堡(Chiktan Fort)便是他的早期杰作,并以此成名,列城王宫可谓羌丹的自我超越之作。奇坦堡过去也曾被作为领主的居所,人们将其和列城王宫一起并列为姐妹城堡,只可惜这两座伟大的建筑都在当地统治者失势后遭到废弃


羌丹在列城宫殿之后修建的韩列寺,位于印度境内的羌塘地区,中国人去不了(图片来源:网络)

羌丹在列城宫殿之前修建的奇坦堡遗迹(图片来源:网络)

据说羌丹之所以能建起如此高的建筑,是因为掌握了一种特殊的建筑工艺,除了传统的夯土和石块堆嵌之外,还使用了水泥砂浆技术——可能是一种古代的混凝土。站在宫墙的墙角下细看,确实会令人感到非常吃惊——在不使用钢筋水泥的情况下怎么修建得起这么高大的外墙?建造宫殿的大石块是从邻近的皮央村(Phyang)搬运过来的——说是邻近,直线距离也有将近十公里,隔着一道山梁。据说当时采用了一种叫作War-len的运输方式,也就是我们讲的“接力搬运”——召集大量的人手站成好几公里的一长列,石块从一个人手里传到下一个人手里。仔细想想会发现,接力搬运确实是最为高效省力的方式,人不动物品动,避免了移动身体的无效做功。

可惜无情的岁月依然摧毁了宫殿的上层——建筑越往上重修的痕迹就越是明显,大部分外墙和门窗都是崭新的,因而王宫还不如许多拉达克当地寺庙看起来更有历史厚重感。由于没有进行过油漆和粉刷,你可以轻易地分辨出哪些部分是原有的、哪些部分是新修的。宫殿的正门倒是依然保持了17世纪原有的模样,其廊柱的木雕风格介于克什米尔风格和藏式风格之间,门框上面有三只木雕的狮子,中间那只狮子可以借由机关移动出入门框上方的壁龛。之所以采取狮子的造型,自然是为了纪念下令建造宫殿的“狮子王”僧格南嘉。

中间狮子可以缩进壁龛中

看着门上那三头狮子,颇有种“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感喟。那个曾经打得拉萨政权俯首称臣的南嘉王朝,已然被历史所遗忘……

我总觉得,列城和拉萨好像一对遥相呼应的双子城。客观来讲,列城的地理位置其实要优于拉萨,不仅有富饶的河谷,还有利于开展国际贸易。然而这种优势成为了一柄双刃剑——带来了财富,也引来了豺狼。大家别看现在的布达拉宫规模宏大,那是达赖世系独揽大权之后通过不断扩建才形成的,五世达赖的时候布达拉宫只有最右边的白宫部分,在规模上不过与列城王宫平分秋色。须知五世达赖的出现并不具有必然性,假如当年没有横空出世五世达赖这样一号改写历史进程的人物,就不会统一藏传佛教各大教派,不会实现政教合一,也不会有现在的布达拉宫;拉达克与西藏的争霸中很可能会占据优势,成为后藏地区的大王国;壮大的拉达克王国未必不能抵挡锡克帝国的入侵,列城则很可能继续保持着后藏地区经济贸易中心的地位,甚至发展成为像拉萨、查帕让那样的宗教文化中心……从这一意义上来讲,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中,列城王宫完全有机会成为像布达拉宫那样的传奇,布达拉宫也完全有可能变作一片遗迹废墟

布达拉宫并非一日建成,五世达赖在世之时,只修建了右边上方的白宫部分,跟列城王宫规模相当

然而这一切终究没有发生,列城何止是落寞破败,中印边境纠纷导致的地缘上的隔绝更是令其处境雪上加霜,连仅有的优势都丧失了——没有人能料到,曾经那个四通八达的贸易枢纽,成为了一条绝路。

在宫殿后方更高的胜利峰(Namgyal Tsemo,音译“南嘉孜莫”,“胜利峰”乃是意译)上,坐落着一座比宫殿更为古老的寺庙,名字就叫做胜利峰寺庙(Namgyal Tsemo Gompa)。寺庙可以坐车从公路上去,也可以步行从王宫门口的土路爬上去;下来的时候则可以走胜利峰西边的台阶,直接下到城西湿地。


这张照片上可
以看到通往胜利峰的两条步行道


从王宫爬上胜利峰的土路

从胜利峰下到湿地的台阶路

胜利峰寺庙是由拉达克国王扎西南嘉(Tashi Namgyal)在1532年兴建的,就跟巴斯戈一样,它最早是一座要塞,用来防御来自叶尔羌汗国的入侵者。当时的南嘉王朝尚未迁都列城,但扎西南嘉已经意识到了列城是扼守卡东拉山口的战略要地,谁控制了列城,谁就能控制叶尔羌河谷与中亚之间的商道。如果你爬到寺庙的最上层会看到从前作为要塞的残垣断壁以及留存至今的防御塔楼,不过由于废墟部分连同寺庙一起被粉刷成了白色,掩盖了其历史的沧桑感。


胜利峰上的建筑最早是一座用来防御的要塞,抵御翻越卡东拉山口而来的入侵者

胜利峰寺庙虽然立于山顶的险要之地,得益于历代王朝的营建,修起了诸多佛殿,常规寺庙所拥有的护法殿、强巴殿、灵塔殿等一应俱全。胜利峰上的灵塔殿尤其有特色,殿中除了灵塔之外还有一尊颇为古老的千手千眼观音造像。整个灵塔殿外观看起来就好像一座航空塔台,它本身建造在高高的悬崖基座之上,三面悬空;然而为了方便信徒转经朝拜,竟然脑洞大开地在殿外修建了一圈栈道。栈道由木梁木架搭成,攀附在塔台外墙上,虽有顶棚和护栏,仍是四面通风,2014时候有部分顶棚不翼而飞,恐高症患者恐怕会颇有压力。2019年再去时,看到栈道翻修一新,老旧的木梁都被更换,甚至铺上了石板,只不过这样一来走在上面反复没有了栈道的感觉。


红色的是强巴殿


护法殿内部,护法的脸都被挡了起来


灵塔殿


泥塑的千手观音保存得相当好


灵塔殿外用来转经的栈道,这张照片上已经重修过了


我2014年第一次去的时候,栈道走起来是这样的

胜利峰寺庙是列城的最高点,站在胜利峰上极目远眺可以将整个列城地区尽收眼底。从胜利峰向南望去,开阔富饶的狮泉河谷给这里带来了勃勃生机,河谷对岸是高耸入云难以逾越的喜马拉雅,使得河谷看起来仿佛传说中与世隔绝的香格里拉;向北望去,是荒凉辽阔如同巨大城墙般的拉达克山脉,山后藏着另一个神秘的世界……


南望狮泉河谷与壮丽的喜马拉雅


这些印度人与胜利峰寺庙同框显得十分魔幻,卡东拉山口就在被胜利峰遮挡的后方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列城都位于一个世界的边界。对于中国人而言,在印度北疆的探索,到列城便走到了尽头,卡东拉山口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将另一个世界阻隔;而对于这个地球上的任何人而言,现在都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经由列城前往叶尔羌河谷,天然的地理联结被人为割断,如今的列城更像是一个印度专门用来对抗中国和巴基斯坦的前哨站,常驻军队的数量几乎与当地人口相当。

由是之故,我对列城的探索不得不止步于胜利峰,遗憾肯定是有的,但换一个角度想——即便是拉达克那些对中国人开放、可供探索的区域,我又能实地探访多少呢?探访了之后又能真正了解多少呢?假如连开放的区域都还远远没有看全看懂,何必贪心那些去不了地方呢

世界固然很大,环游世界却并不难。如今到世界各地去旅行都已高度成熟和商业化,走遍五大洲七大洋、走马观花打卡一百个国家所需要的无非是时间和金钱,我认识的许多人都有这个经济能力,就连去南北极也不过是钱的问题。我不否认见多必然识广,不少网红旅行家开口就能给你说上一段某地的风土人情;但我并不满足于这种肤浅片面的“了解”,想要全面深入地了解一个地方的社会文化宗教历史渊源,着实要比走遍一百个地方难得多,绝不是来旅行几天、网上看几个帖子就能做到的。

所以我一直钟情于“重复旅行”——与其跑一百个地方,每个地方了解到一点点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倒不如仔细观察一个地方,寻找前人未见之角度、发现前人未见之风景、总结前人未见之观点。有人可能会说:你一个外人,对当地的熟悉程度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上当地人——其实不见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情况太普遍了,人的思维能力受限于眼界,当地人更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对自己身边的各种事物往往熟视无睹置若罔闻;我们为之赞叹并痴迷的遗产瑰宝,对他们来说那只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从外人的角度提出的很多问题,很多也是当地人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们只有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生活过,才有可能懂得自己传统文化的价值——我太太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看过了世界之后,才发现印度的魅力;在那之前,她一直都非常嫌弃印度。


列城一处废墟贫民窟中,一块精雕细刻的石块构建被静静弃置

世界固然很大,却没有哪个地方比大喜马拉雅更能吸引我。我一直都觉得,大喜马拉雅是每个人一生必须要去的地方,对三观的塑造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身处喜马拉雅的群山之中,自然的宏伟与人类的渺小是如此直观且不容置疑——当你以为自己已经爬得够高时,永远还有更高的山;就好像当你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得够多了的时候,永远还有更多不知道的……

喜马拉雅固然很大,却也没有那个地方能像包括拉达克在内的克什米尔地区那样令我着迷——这里极致地展现出了跨喜马拉雅地区的文化多样性和历史复杂性,使得我义无反顾地想要投身于此。地理以及地缘政治造成的隔绝,使得许多同源的文化发展出迥异的形态;贸易交流的联络,又使得全然迥异的文化彼此之间相互渗透和影响

我得说,对喜马拉雅文化的研究上,西方学者比我们要领先很多年。这倒并不是说他们有多牛逼,而是因为他们有先发优势。毕竟他们文化启蒙运动开始得早,并在很多年前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才能有精力和经费去研究人类学和民族学这类难以变现的冷门学科。文化研究从来都是赶早不赶晚,因为文化在不断消失,研究得越早,才有越多的原始资料积累。市面上能够找到的比较靠谱的喜马拉雅文化研究书籍,大部分都是欧洲学者编写的——其中包括绝大多数藏文化研究的书籍。许多中国人可能无法想象最了解我们西藏文化的反而是一些欧洲学者,但这确实是事实。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对西藏文化的研究积累比我们早了将近一个世纪,当我们终于想要去保护和研究的时候,很多东西已经再也看不到了;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必拘泥于意识形态或政治正确,可以更自由地进行学术研究。我在列城就遇见过为了文化研究而在当地生活了十多年的法国学者,这不免让我有些气馁——我是不是已经来得太晚了呢?


早年能够找到的关于藏文化的靠谱学术著作大都是欧洲学者编写的,关于拉达克历史文化的书也一样。其中翻译成中文的只是沧海一粟,想要充分客观研究藏文化必须要去啃英文原著

我很快便释然了——文化研究固然越早越好,却也从来不会太晚。上一代人有上一代的文化,而这一代人又会面对新的文化现象。就好像虽然没有赶上喜马拉雅地区封闭原始的时代,但我在当下这个时代能够见证许多地方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高速变化,这同样需要长期持续的观察。

一开始,我决定至少要投入二十年的时间,去观察和研究跨喜马拉雅地区的文化——我很快发觉“二十年”实在是保守了,以大喜马拉雅地区的体量,即便穷尽毕生精力都只能管中窥豹。以至于后来跟我太太结婚的时候,我曾经感慨地说过:为了研究喜马拉雅,我终于把自己也嫁到了喜马拉雅

“以身相许”的决心,正是初见列城时下定的——当地多元文化和传统文化的魅力,更远胜于一路奇伟的风景。于是我当时便决定,明年还要再来拉达克。

第二年,我如约回来,然后遇见了我的太太。


【未完待续】




图文作者:随水

除特别注明外,所有照片均为本人拍摄


就算你没有读完正文,能用手指头一划一划把文章拉到这里也是够累的,辛苦了!

这集关于列城的内容比较多,前后写了一个月时间,光是选图排版就花了三天,不过我决定这篇还是不设置付费了,因为前几篇赞赏收得很多,目前够过日子了。毕竟写公众号的初衷是为了跟志同道合的朋友分享知识和观点而不是赚钱,大家觉得写得可以的话随喜赞赏就好了。

由于最近我每天要花12个小时带娃、买菜做饭,只有等娃睡觉了之后才能写点东西,所以会更新得比较慢,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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