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水文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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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达克岳父母东游记(二)拉萨寻根

本文全长27255字图片共136幅拉萨,是众所周知的圣地。然而大部分去拉萨的观光客,由于不具备相关的宗教文化知识、历史背景知识,通常只会走马观花地看一下那几处声名在外的景点,便赶紧奔赴“神山圣湖”,并不会将太多时间花在拉萨这座城市……事实上拉萨作为藏传佛教最重要的圣地,比许多人所以为的还要牛逼得多。我过去也是一个无知的观光客,尽管曾在拉萨生活过一段时间,拉萨的这种牛逼却是我在拉达克、木斯塘等境外藏文化区域游历过之后才意识到的。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发现尽管境外藏区不曾经历过重大破坏,许多古老的壁画、塑像都得以保存完好;可诸如拉达克、木斯塘之流终究只是藏传佛教在西藏西部等偏远边地传播的分支脉络,其宗教文化艺术无论是深度、广度还是密度,都完全无法与以拉萨为中心的卫藏地区比肩。尤其是17世纪格鲁派确立了至高无上的政教地位之后,几百年来整个藏地大量的财富都集中在了拉萨,因而有了如今这种惊人的体量。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拉萨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渡尽劫波,依然坐拥规模巨大到令人惊叹的文化遗产。我跟几个研究跨喜马拉雅地区藏文化的朋友交流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感慨——还是卫藏最高级啊!我太太一家信奉格鲁派,拉萨可说是他们的“根之所在”;拉达克作为藏文化开枝散叶的最西陲,一直都通过宗教的纽带与拉萨紧密相连。拉萨之于拉达克的佛教徒,便如同麦加之于伊斯兰教、耶路撒冷之于犹太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朝拜圣地。然而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千山万水的阻隔,是地缘政治的割裂。我常说拉达克由于地缘政治的割裂,从原来的国际贸易中心变成了一座“孤岛”,相比之下西藏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由于西藏地缘政治的特殊性,外国人要去一趟那里并不容易,他们进藏之前首先要搞定一个叫做“入藏函”的东西。受此限制,我之前只能带着我太太在西藏自治区的省界之外的康巴藏区和安多藏区转悠,曾两度跑到川西德格,看金沙江水奔流却无法去到河岸的另一边。(参见《藏历新年甘孜闯关记》)但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试图去拉萨的努力。在我看来,带着来自“偏远西部”的拉达克人民去拉萨朝圣,让他们看看最顶级的藏传佛教文化遗产是什么样的,看看曾经的格鲁派政教权力中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有着非比寻常的重大意义。通常而言,入藏函没有办法以个人身份自己申请,必须通过西藏当地的旅行社办理,由西藏旅游局审核签发。理论上申请入藏函免费,实际上羊毛出在羊身上——外国人去西藏必须全程参团,入藏函是旅游套餐的一部分,申请费用早就包含在了团费里。早在2019年,我就找拉萨的旅行社打听过关于入藏函的事情,没想到对方一听我太太是印度籍,直接一口回绝说不受理。我这就有点懵了——那会儿中印关系正热络,两国元首先后互访,为啥要把印度人拒之门外呢?后来别人告诉我说应该纯粹是那家旅行社怕事儿,不敢接单。2022年我们回到国内后,我太太自己在网上找了个拉萨的涉外旅行社了解情况,那个旅行社表示:印度客人办理入藏函没问题!欢迎欢迎!结果2022年我太太怀孕生了二胎,同时全国各地轮流封控,进藏一事不了了之。2023年解除了疫情的封印之后,我6月份自驾西部进行了为期50天的考察,路过拉萨时专程上门拜访了那家旅行社,跟旅行社老板面对面聊了聊。我给他看了我太太的护照信息,他皱着眉头流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他说印度护照确实可以办入藏函,但我太太是藏族名字,这恐怕就不好办了。为了表明这并非是针对我们,他给我看了他跟上级管理部门的一段聊天记录:上个月曾有一名锡金客人想要在他这里办入藏函,正是因为“印度护照”与“藏族名字”的组合,被上级部门给卡回来了。那个老板对我倒是挺坦率的,他说这种“卡”入藏函的做法,并没有明确的政策依据,纯粹是有关部门为了规避风险的“加码”行为,经常会根据局势调整,有时松有时紧。而之所以不给藏族名字的印度人发入藏函,主要是害怕印度那边的境外分离势力搞渗透,这种事情2008年之前确实发生过,当时的边防管理远没有现在这么严格,被境外势力混进来煽动了暴乱。我能够理解有关部门的谨慎,但其实在印度使用藏族名字的并不一定就是藏族人,也可能是拉达克人、夏尔巴人、廓尔喀人、锡金人……只是有关部门分不清楚也懒得去分清其中的区别,一刀切就是了。我又跟旅行社老板说,我太太在中国持有的签证是亲属团聚居留许可,不是常规的旅游签证,会不会有办法呢?老板还是跟我很坦率地说:如果这事儿他能拍板的话,肯定就担着风险给我办了;但他们只是个旅行社,入藏函批不批是旅游局和外事办决定的;不过既然我太太是亲属签证,倒是可以帮我再问一下。隔天,老板给我回了话——“藏族名字”和“印度护照”这样的组合,虽然无法通过跟团旅行获得入藏函;但“藏族名字”和“亲属签证”这样的组合,可以通过自治区外事办以“国外藏胞”来中国探亲的身份办理入藏许可。比较巧的是,老板问的那个外事办工作人员刚好是我读者,长期阅读我的公众号,了解我们一家的情况;一听有个嫁给了中国人的拉达克女生想要办入藏函,就知道是我太太。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跟这位外事办的朋友接上了头,确定了以“国外藏胞探亲”的名义给我太太及岳父母申请入藏函。10月份我岳父母拿到亲属签证后,便开始落实入藏函的办理。这事儿操作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经历了一些小小的波折。首先,以“国外藏胞”身份申请入藏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提交了材料之后需要等上级领导审批。常规的旅游入藏函通常都要一两周时间才能获批,亲属入藏函作为一个非常规选项,审批时间只长不短。其次,无论申请哪种入藏函,都需要报备详细的行程,并且要具体到每一个地点;在西藏旅游期间,只能去行程里报备过的地方。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打算让他们在拉萨呆10天左右,然后再去山南、江孜、日喀则转一圈,结果这一行程未能获批——探亲去这么多地方说不过去,外国人去山南得要另外办旅行证,因此只准许在拉萨市的行政范围内活动,并且进藏时间不宜过长。由于这一限制,原本计划中的桑耶寺、白居寺、夏鲁寺、札什伦布寺、萨迦寺不得不剔除。起初我对此颇有些意难平,后来发现我一开始的安排其实过于贪心了。因为拉萨市的行政范围相当大,包括了周边的林周县、墨竹工卡县、当雄县,想把拉萨看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一个城关区就需要至少10天时间。▲我们这次在拉萨的足迹,包括夺底沟在内的很多地方依然没来得及去所幸我太太他们一家人最想看主要就是拉萨,他们的兴致并未因此受太大影响。我在《拉达克岳父母东游记(一)沪上散记》中就已写到过,他们对西藏的自然风光毫无兴趣,一心一意只想去朝拜,朝拜的重中之重正是拉萨。最后我给他们安排了一套堪称经典的行程,建议大家拿小本子记下来,以后到拉萨游玩可以参考。一条街——八廓街八廓街及其周边的老城区,乃是拉萨的精华所在,走街串巷的同时可以顺便朝拜北方三怙主、西方三怙主、南方三怙主、仓姑寺、木如寺等一众市井小寺庙;另外从前不少贵族富商的宅邸大院,也都在八廓街周边,历史底蕴十分深厚。两座宫——布拉达宫、罗布林卡布达拉宫和罗布林卡作为历代达赖的冬宫和夏宫,是西藏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的发生地。尤其是在读西藏近代史的时候,夏钦角监狱、雪空列巴、达旦明久颇章等地名的出现频率非常高,参观这两座宫殿能够对西藏历史有一个更直观的认识。三大寺——甘丹寺、哲蚌寺(顺便参观乃琼寺)、色拉寺拉萨三大寺曾是西藏乃至整个世界最高水平的佛教学府,作为大型政教集团,其势力之大甚至能够左右西藏地方政府的决策。三大寺经历了毁坏和重修之后,虽然规模大幅缩水,仍非常值得一看。不过参观三大寺之前需要做些功课,了解一些相关的历史背景知识,如果只知道去色拉寺看辩经的话,只怕是会相当无趣。四大林——策墨林、功德林(顺便参观关帝拉康)、慈觉林、丹杰林四大林曾是拉萨的四个政教集团,由四位清廷认证为“呼图克图”级别的格鲁派大活佛管理。除了慈觉林之外,策墨林的策墨林活佛、丹杰林的德木活佛、功德林的达察活佛历史上都曾出任过摄政王(西藏历史上一共只有过六个摄政王)。策墨林边上还有一个喜德林,由于曾是摄政王热振活佛的府邸,常被误认为是四大林之一,但实际上并不是。五大道场——大昭寺、小昭寺、扎叶巴寺、普鲁岩寺、帕邦喀寺(顺便参观曲桑寺)传说公元7世纪的松赞干布一共娶了五个妃子(赞蒙,བཙུན་མོ),分别是尼泊尔的尺尊公主、大唐的文成公主、藏族的芒妃墀江(བཙུན་མོ་ཆུན་མ་མོང་བཟའ་ཁྲི་ལྕམ)、党项的甲莫尊公主(རྒྱལ་མོ་བཙུན)、象雄的李特曼公主(ལི་ཐིག་མན)。他为这五个妃子分别修建了五座道场——尺尊公主的大昭寺,文成公主的小昭寺、藏族公主的扎叶巴寺、党项公主的普鲁岩寺、象雄公主的帕邦喀寺。大量研究表明松赞干布本人可能根本就不信佛,修这五座道场最初只是为了镇伏恶鬼,但其悠久的历史大致可信。除此之外,拉萨周边其他比较值得看的寺庙还有噶玛噶举派的主寺楚布寺、直贡噶举派的主寺直贡梯寺,以及聂塘的卓玛拉康和阿底峡灵塔。有人可能会问为啥不去现在网上很红的扎基寺——扎基寺的扎基拉姆其实是汉地来的护法,主要受拉萨汉人的朝拜,属于地方神,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就没带他们去看。出于同样的时间原因,拉萨东北郊的热卡扎日追、吉仓日追、普布觉日追、米穷日追、乃古东日追等山野小庙也未能一一造访,这就是为啥我说想把拉萨看完并不容易。此次未能去山南可谓缘悭一面,山南的桑耶寺作为西藏第一座佛法僧三宝俱全的寺庙,在我看来属于西藏的必去之地,更不用说山南还有敏珠林寺、昌珠寺、扎塘寺、贡嘎曲德寺、丹萨梯寺等著名寺庙。另外我岳父母对于没有去成日喀则的札什伦布寺也感到比较遗憾,札什伦布寺从前掌管后藏地区,因而跟拉达克的关系相对密切。对拉萨不熟悉的读者看到这里估计已经被这一大堆地名搞得一头雾水,没关系,就算略过不看这些地名也不会影响后面的阅读。话说按照6月份在拉萨打听入藏函时的想法,我一开始的打算是找好旅行社、搞定入藏函、制订好行程,然后大出血一笔钱让我太太和她父母三个人自己来拉萨,圆了他们的西藏梦。至于我到时候就留在家里带娃——作为一个随时可以去西藏的中国公民,何必花冤枉钱参加外国人旅行团呢!决定以“国外藏胞”身份申请入藏函之后,旅行社老板告诉我,只要有了入藏函,在不去大景点、不出检查站的前提下,外国人在拉萨城关区范围内其实可以自由活动,并不需要全程跟导游。于是我太太便硬要拉着我一起去拉萨,我能给他们做现成的导游,省心又省钱。不谦虚地说一句,作为曾经在拉萨生活过的人,我大致可算是半个拉萨通,在拉萨市区里开车可以不用导航。再加上今年6月和9月刚刚才来过,对达孜、柳梧、堆龙等周边新建的城区也进行了“信息更新”,回拉萨就跟回家似的。假如真的可以不用全程跟团,我来给他们当导游倒也经济实惠。另一方面,据我所知,之前中印关系没那么紧张的时候,曾有别的拉达克人到过拉萨;但我太太一家很可能是1959年以后首个到访拉萨的拉达克家庭——也就是说,上一次有拉达克家庭到拉萨朝圣的时候,我岳父母甚至都还没出生。如此重要的“历史性时刻”,我很有必要来亲自见证一下,否则的话我怎么写的出这篇文章呢?但是我如果跟他们一起去拉萨,将面临另一个让人纠结的问题——到底要不要带馒头。尽管有一颗四海为家的心,但我在日常生活中事实上就是个俗务缠身的中年大叔——上有老下有小,老的髋部骨折长期卧床离不了人,小的还在嗷嗷待哺也离不了人(详见《“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生逢2022·
1月31日 上午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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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达克岳父母东游记(一)沪上散记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22330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太太跟我结婚五年来,与她父母相聚的时间统共不到三个月,其中有两个月是2020年底馒头刚出生那会儿,娘家人来南印度帮忙。(详见《与拉达克丈母娘同住二三事》、《生逢2020(下)黑暗尽头处的一束光》)跨国婚姻本身便注定了时空上的隔阂,疫情三年以及中印关系的急冻更使得情况雪上加霜。然而远在异国他乡的女儿毕竟教人牵挂,我岳父母虽然熟悉我,但并不了解我的家庭,也不知道女儿在婆家生活怎么样,跟公婆相处得如何,被照顾得好不好;更让他们牵挂的是隔代亲的外孙和外孙女,迫不及待想要抱一抱、亲一亲……因此一家人团聚,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一转眼,馒头已经三岁,而且还当了哥哥——犹记得2022年初爷爷奶奶初见馒头之时,馒头已会满地乱跑;而外公外婆这次见到妹妹时,妹妹也已开始蹒跚学步。孩子的长大、父母的老去,是种可见的“质变”,令人感慨光阴荏苒,不知不觉几度春秋。虽然疫情已经结束,可除了极少数印度政府认为“有益无害”的人员外(比如能够提升印度制造业水平的技术人员),中国人现在依然去不了印度,两国之间也没有直飞航班。根据最近从印度使领馆内部人员处得到的消息,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家属,也拿不到印度签证——家属想过去的话目前只能通过申请OCI(Overseas
1月8日 下午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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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未见,我岳父母终于从拉达克来到了上海……

本文全长3584字时隔将近三年,我太太终于又见到了她的父母。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关于要不要让父母来中国这事儿,让我太太纠结了足足一年。2022年还在疫情中,那时候没啥好纠结的,外国人想来也来不了。今年中国全面开放,印度公民来华签证全面恢复,岳父母急不可耐就要来中国探亲。最让他们牵挂的倒不是女儿,而是外孙和外孙女,毕竟隔代亲嘛。但我太太对此却很纠结,既想他们来,又不想他们来——因为需要先解决两个物质条件方面的问题。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岳父母来了住哪儿。大部分中国人都能够理解,像上海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除了空巢老人、农村拆迁户、家缠万贯的富豪,没几个家庭会常年备有客房;尤其是我们这种二胎家庭,自己本来就已经不够住了,岳父母过来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给他们。按照正常上海市民的思维方式,从外地过来的亲家,但凡懂事一点的,都会住在酒店里,免得挤在一个屋檐下给自己给别人添堵。但在拉达克人看来,不在家里招待客人、让客人去住酒店,简直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别说是自己父母了,哪怕是有普通朋友来,也必须招呼人家在家里吃住,否则就是欠缺礼数。要知道拉达克地广人稀,本身屋子就大;加上他们睡觉也不需要床,日常使用的卡垫都是坐卧一体,给条被子就能直接睡;再加上从前交通不便、除了家里也没别的地方可以住……形成这样的思维方式倒也不奇怪。然而把这种农牧地区思维方式强加到上海,可就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我太太刚来上海的时候非常不适应城市里局促的空间,觉得我们住的房子太小,要是让她父母看到,会认为我们住的是“贫民窟”。这样的小房子撑不起她“接待老乡的脸面”,坚决不希望有家乡的人来;假如父母非要来,那也得想办法在父母前面假装我们有一个大房子。按照我原先的计划,今年申请了经适房,等选好房之后,就在新房子附近重新租一套房子,方便接下去装修监工。这个临时的房子至少会租个一年,正好可以在她父母来华之前找个120平以上的大房子,以满足我太太打肿脸充胖子的需求。没想到后来经适房只选到期房,要等明年底交房,于是重新租房的事情就暂缓了——岳父母只来两个月,我们得多租一年房子,这显然划不来嘛。我太太又动起脑筋,问我能不能找个房子只租两个月。可只租两个月的房子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而且还对地点、大小有要求……眼见解决不了住的问题,我太太索性釜底抽薪劝她父母不要来了。我丈母娘却是思念外孙和外孙女心切,铁了心要来。没辙,眼见装不下去了,我太太只好跟父母摊牌,告诉他们这里住的地方很小。与她的臆测不同的是,岳父母根本不介意,也完全没把我们家当“贫民窟”——他们过来只为阖家团圆,打地铺就行。因此,他们现在就打地铺住在我家里。第二个要解决的,那就是很现实的开销问题了。我岳父母2020年底来我南印度家中住过两个月,那次基本没花什么钱,无论是疫情还是我太太坐月子的客观情况,都决定了他们只能待在家里,没啥机会出去花钱。(详见《【印度日记】与拉达克丈母娘同住二三事》)但这次不一样,他们大老远的来一趟中国,总不可能还像上次那样天天待在家里不出去。而且吧,虽然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探亲,但在我看来,这绝对是一个对拉达克人民进行外宣和统战的大好机会,必须带他们多看看当今中国的真实面貌,破除西方舆论洗脑而对中国产生的误解——在来中国之前,我岳父一直以为中国是个跟朝鲜一样的国家。他们来华之后,目前还没出过远门,仅仅带他们在上海以及周边转了转。由于我们要带着孩子,加上他们又是难得来一次,因此去的大都是那些管理和服务比较完善的收费景点,为避免老人小孩儿劳累有摆渡车尽量坐摆渡车。几乎不去收费景点的我,这才发现国内的门票居然这么贵,出门开销的大头基本上都花费在门票、景区接驳交通上……拖家带口这样一大家子出门,各种开销都要乘以4甚至乘以5(有时候还要带我爸),花钱如尿崩,实在是太恐怖。想到接下去带他们出远门的机票、酒店,顿感压力山大,简直是要把我给掏空了……然而在开销暴增的同时,收入却是骤减。我说白了是一个以码字为生的“码农”,应付每个月的开销是我早上五点就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写作的动力,只有笔耕不辍才能保证持续的更新和收入,我们全家都指着这个公众号过活。所以我跟那些送外卖、送快递的小哥本质上没啥区别,手停口停。可是岳父母一过来,我又得烧饭给他们吃又得当导游陪他们玩——不但得贴钱,还得贴人力成本,严重影响我码字。一方面大把花钱,一方面却没时间挣钱,此消彼长逼得我最近已经不得不从网贷借钱了。为了缓解这一窘境,我只好破天荒地在公众号上带一次货。这次岳父母过来,我让他们带了几十条帕什米纳(Pashmina)羊绒披肩、围巾,这貌似是拉达克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帕什米纳”一词源自于波斯语中的“羊毛”(Pashm),在包括拉达克的克什米尔地区,这个词用来特指羌塘山羊(Changthangi)的羊绒及其制品——这种特殊的耐高寒的羌塘山羊绒主要出产自拉达克、日土等高纬度、高海拔的羌塘牧区,代表着世界上最高品质的山羊绒(可参见《西藏西部中印边境考察手札(下)由藏入疆》)。▲2017年的时候我太太跟她妹妹一起去探访羌塘山羊的牧场▲人肉从拉达克带来的羊绒披肩羌塘山羊绒这东西真是谁用谁知道,我以前从拉达克回国带过不少,从来都是零差评,回购率极高。拉达克历史上有好几场战争与羊绒贸易有关,中国的丝绸与克什米尔的帕什米纳,都曾是地位的象征。帕什米纳还曾是莫卧儿帝国皇室贵族套装必备的面料,在欧洲甚至可以像贵重首饰一样代代相传。拉达克作为帕什米纳的羊绒原料产地,从前羊绒加工产业被克什米尔所垄断,但最近这些年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加工制作产业。相比深受伊斯兰文化影响的克什米尔,拉达克的帕什米纳风格更为素雅。我太太家里就有亲戚是做帕什米纳的,还找过我岳母当模特,于是这次从亲戚那里赊了一些帕什米纳带到中国来卖。▲丈母娘在拉达克客串给亲戚当模特儿帕什米纳这玩意儿的水深不可测,很多环节都能导致成本的差异——是不是纯羊绒?是不是纯羌塘山羊绒?是不是手工纺的线?是不是手工织的布?——种种区别都会导致品质差异,而外行人一般很难分得清。这里顺便辟个谣,所谓的“戒指羊绒”是骗人的营销话术,说什么只有顶级羊绒披肩可以在戒指中穿过——但凡足够轻薄的披肩都能从戒指中穿过,跟所用原料没有必然关系。所以帕什米纳这个东西只有找熟人拿才放心,否则的话很容易被坑。这次我岳父母带了6种不同的帕什米纳披肩/围巾,涉及不同的原料和工艺,都是一些基本款,没有特别贵的,怕卖不掉还得带回去。机纺机织披肩,使用了80%左右的拉达克羌塘山羊绒,混合了一部分其他的羊绒,总的重量在90克左右,大小70*200cm,有各种原色款和染色款,499元/每条。机纺机织网纹工艺披肩,100%拉达克羌塘山羊绒,重量90-100克,大小70*200cm,仅有两条羊绒原色款,899元/每条。机纺手织半手工披肩,100%拉达克羌塘山羊绒,重量90-100克,大小70*200cm,有白色羊绒原色款、棕褐色羊绒原色款、染色款,899元/每条。薄款纯手工披肩,100%拉达克羌塘山羊绒,重量100克左右,大小70*200cm,带有GI认证标志,白色羊绒原色款,2200元/每条。厚款纯手工围巾,100%拉达克羌塘山羊绒,重量146克,大小37*190cm,带有GI认证标志,棕色绿色搭配,仅有1条,1600元。厚款纯手工披肩,100%拉达克羌塘山羊绒,重量250克,大小74*204cm,带有GI认证标志,羊绒原色,仅有1条,2800元。解释一下名词,所谓“机纺”就是机器纺的线,“机织”是机器进行的编织,“半手工”指部分流程由机器完成,“纯手工”指的是从纺线到编织全部都由手工完成。一条70*200cm大小的披肩,纯手工制作前后需要耗费180个小时左右。▲拉达克当地还在坚持全手工制作羊绒制品所谓“GI认证”是印度政府纺织部对羊绒制品进行的地理标志(Geographical
2023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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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西部中印边境考察手札(下)由藏入疆

Plain),由于其水草丰美冬季少雪,是一片宝贵的冬季牧场,拉达克和西藏都宣称这片草场是自己的。西藏人为了不让拉达克牧民来这里放牧,专门在分界点附近修了一座做库尔那克要塞(Khurnak
2023年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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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西部中印边境考察手札(中)三道门户

River)为界。当时测绘结果认为卡利河的源头在强拉山口附近,于是大家就以这条河为界了;没想到后来的重新测绘发现卡利河的真正源头在强拉山口以西的古真拉山口(Limpiya
2023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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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西部中印边境考察手札(上)阿里三围

抱歉本文设置了付费阅读,给大家的阅读造成了麻烦。这篇文章全长8万多字、600多张配图,我原本想发在一篇里,无奈微信公众号有5万字的字数限制,只好分成上、中、下三篇做成合集付费。全文已经完成编辑,会在几天内将三部分发完。之所以做成付费阅读,主要有两个原因。首先,这篇文章的写作成本实在有点高,“用爱发电”发不动了。我7月份西部考察回来后,先是写了《来回翻越了十几次喜马拉雅,我终于整明白了麦线》,按照计划自然也要把西段写掉。但由于我在制定考察计划时低估了札达地区内容的丰富程度,同时由于在中印边境地区爆胎耽误了行程,未能充分地对阿里地区进行考察。尽管有些地方没去到,借由一些外部资料其实也不是不能写。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写自己没去过的地方很容易犯“想当然”的毛病,误己误人。于是,我趁着9月中旬旅游淡季的档口,又花了十天时间,直接飞到阿里昆莎机场,一个人在当地包了辆车把6、7月没能去到的地方拾遗补缺走了一遍……这样一来,我才终于心里感到踏实,觉得能够来写西段了。只不过这样一来,花费了极高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先后两次在西藏西部的考察足迹▲在札达一地的考察足迹,虽然还不够尽善尽美,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其次,最近这段时间也确实比较需要钱。我岳父岳母近期从拉达克来了中国,探望他们的外孙以及从未谋面过的外孙女。我当然得要尽地主之谊,招待他们吃好喝好住好,带他们看看中国各地的大好河山……这难免少不了一大笔开销,所以只好厚着脸皮跟大家讨点钱了。但我可以保证的是,这个系列的付费阅读的文章绝对会物超所值——出生入死的考察花了我两个月,呕心沥血的写作花了我三四个月,读了百万字的资料……由于白天还得做饭带娃干扰太多,我很多时候早上五点便起床写作。三十块钱买我为此耗费的心血,简直是天大的便宜。▲为了完成这篇文章,光是实体书就啃了那么多,这还不包括大量的PDF论文和线上资料我知道有很多人担心手机上看这么长的文章太累,因此我在《西藏西部中印边境考察手札(下)由藏入疆》的文末提供了“中印边境三部曲”系列15万字全文的PDF文档下载,可以打印出来慢慢看。音频照例免费。目录索引第一部分:阿里三围1.
2023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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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订版】一文搞懂中印边界问题的前世今

本文发表于2021年3月13日,被删除于2023年9月23日,原因是地图使用不规范。这篇文章现在回过头看可算是我“中印边境三部曲”的第一篇,着重通过史料的考证来梳理中印边境问题形成、发展的脉络,几乎全都是理论论述。正因为有了这篇的理论基础,才促成了我后来实地考察中印边境的行动,回来后我写了三部曲中的第二篇——《来回翻越了十几次喜马拉雅,我终于整明白了麦线》,着重于对中印边境东段的实证考察记述。东段写了四万多字,我觉得已经很难超越了,没想到第三篇关于西段考察的文章写成了一篇将史料与实证相结合的重磅记述,一不小心就写了七万字。三部曲的前两篇都已经发表在北京大学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出版的内参研究刊物上,尚未完成的第三篇也已经被约稿。第三篇我目前刚刚写完草稿,目测接下去修改润色、修图选片、编辑排版等工作还需要花大半个月。在发第三篇之前,有必要把第一篇重发一下。一来很多在这篇中写过的历史渊源,后两篇中都简化或者略过了;二来借这篇给接下来的“年度巨献”做个预告,免得有读者又要以为我失踪了;三来我也顺便对本篇进行了修订。这次修订的幅度还是比较大的,经过了对中印边境的实地考证之后,发现原来的论述存在不少错漏,同时对一些情况有了新的感受和认识,这些变更都会在本文中有所体现。本文全长26069字1引言在中国所有的陆上邻国中,只有两个国家目前尚未与中国划定边界,一是印度,二是不丹。不丹不是不想跟我们划定边界,而是因为“臣妾做不到”……这个国家从某种意义上不能算是一个完整主权国家,外交和军事全都掌握在印度手里,跟联合国五常一个都没有建交——然而即便如此,不丹最近都顶着印度方面巨大的压力,与我国在边界谈判中取得了重大进展。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目前有陆上领土纠纷的国家就印度一个。中印的争议边界的总长度、争议领土总面积,都是世界之最,12万平方公里的争议领土超过了许多国家的面积。
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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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神教文明的千年之殇

本文全长9869字话说这几年曾经导致父子反目、兄弟成仇、朋友割席、情人分手的话题真是层出不穷——防疫、俄乌、铁链女、中医、核污水、预制菜……如今又来了个巴以冲突。这次巴以冲突发生后,网上就跟俄乌战争时候一样照例分成了两派站队。我本人除了在防疫问题上确实割席断交了几个朋友,其他话题对我都完全没有造成任何困扰——因为只有防疫这件事,是我自己亲身经历、对我生活造成了实质性影响,我是构成这一事件的一份子;而在看待其他那些事件的时候,我认为我无法获得充分的信息用以构建整个事件的全貌——你怎么知道网上推送给你的那些文章和报道就是全部的真相呢?最重要的是我并未直接身处该问题当中,因此我觉得自己不应该也不必要对一些事情持有观点或立场,同时对别人的相关观点和立场也并怎么不在乎。尽管我不在乎你是支持以色列还是巴勒斯坦,但在巴以冲突的问题上,我有一些更为深层次的想法,这些看法源于我最近这些年对“一神教”历史的研究。巴以冲突发生后,网上一下子冒出许多介绍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历史的文章,试图厘清两者世代的恩怨情仇是非对错,让我一下子长了很多知识。不过很多文章都没有或者没敢说到问题的根源上——持续了那么多年的巴以冲突究竟谁是谁非、谁有理谁没理、谁正义谁邪恶、谁文明谁野蛮……说白了只是些细枝末节,而非问题的核心。这场持续至今超过了大半个世纪的冲突,以我们人类短暂的寿命来看,固然会觉得很漫长,但归根结底这不过是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宗教战争的一个小章节而已。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两千多年来人类之间无数纷争的根源,正是犹太祖先发明的信仰“唯一真神”的亚伯拉罕一神教。说到这里,我的立场其实很清晰了——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我哪个都不支持,在我看来他们之间的互相仇杀属于一神教的内部矛盾,是真正意义上的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不过从感情上来讲我同情他们的人民,一神教是人类文明发展至今最大的顽疾,那些身陷战火中的人民正是一神教的受害者,这次的巴以冲突再次暴露了建立在“一神教”框架下的西方文明的固有缺陷。关于一神教的起源和发展历程,我之前在《开局一个神,故事全靠编——起底世界三大文化圈》、《现代社会是否还需要宗教?》、《作为造物主的“唯一真神”究竟是谁造的呢?》这三篇文章里都从不同的角度写过,这里就不再重复展开了。如果你看完这篇文章后,无法认同我对一神教的观点,务必先读一下以上三篇文章,这三篇文章基本上把一神教的底层逻辑扒得很清楚了。严格来说,世界上以亚伯拉罕(Abraham,阿拉伯语中称作“易卜拉欣”)为先知、崇拜“唯一真神”的宗教,除了我们熟知的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及其衍生教派之外,还包括巴哈伊教(Bahai)、德鲁兹教(Druze)等数个独立教派,本文主要围绕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这影响力最大、历史最悠久的“三兄弟”来讲。在一神教三兄弟中,对于大部分中国人而言犹太教恐怕是最缺乏存在感的。我见过不少中国人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各种反感,因为基督教老爱拉着人传教,一有机会就给你宣讲耶稣爱世人、教你信上帝得永生;而伊斯兰教的极端主义声名在外,自然也很难给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留下好印象。然而说到犹太教,大部分人可能只会一脸懵逼,想要说三道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实在是不太了解这个宗教及其族群。犹太教绝不会拉着你传教,完全不在乎你是不是相信他们的“唯一真神”,跟异教徒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但你要是因此而觉得犹太教还不错的话,那你就天真了。在一神教三兄弟里面,犹太教才是最原教旨的那个——犹太教之所以不传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你根本没有资格信他们的“唯一真神”雅威(Yahweh,即耶和华),雅威是他们犹太民族——亦即亚伯拉罕的孙子雅各的后裔——独享的。伊斯兰教虽然有时候仇视异教徒,但他们不惜使用暴力手段进行排他的根本目的是要建立全部由穆斯林组成的伊斯兰大同世界;基督教虽然像苍蝇一样烦人,但他们啰里吧嗦的目的是要你皈依,让你成为自己人——前者做“减法”,后者做“加法”,无论如何你只要愿意信他们的“安拉”或者“上帝”,你就能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成为他们平等的兄弟姐妹。西方普世价值观中的“平等”正是源自于“上帝/安拉面前人人平等”
2023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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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现代社会是否还需要宗教?

本文首次发布于2021年6月7日,被删除于6月8日。第二次发布于2021年6月8日,被删除于2023年3月21日。本次重发将开头结尾进行了修改,中间加了一小段,音频依然是未修改过的原版。本来呢,我是打算把这篇老文章跟我最近写的一篇关于一神教的新文章一起重发的,但因为涉及宗教的敏感词有点多,加上最近中东那边的形势也比较紧张,平台尺度收得比较紧,死活发不出来,检查修改了很多遍都找不出问题在哪儿。决定还是先把这篇老文章重发出来,新文章晚点再试试,免得又有读者要惦记我是不是失踪了。本文全长23324字
2023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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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完成这篇拉达克的调研,我上了印度情报部门的黑名单

【随水按】这篇不是我的原创作品,而是来自于我的一位朋友半斤。我于2019年在列城偶遇了在列城进行民族人类学研究的半斤,非常钦佩她长期深入跨喜马拉雅地区进行田野调查。我这个公众号也算是聚集了不少对跨喜马拉雅地区感兴趣的读者,所以半斤希望借我这个平台发布一些她的研究成果跟各位爱好者交流探讨。与我“拉达克往事”系列历史随笔的性质不同,半斤作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学者,更加侧重于系统性的调研,通过实地采访与文献查阅相结合的方式来进行学术写作。相较于我的资料信息主要来源于英文文献,半斤可以直接用藏语跟当地人进行沟通,这给她在跨喜马拉雅地区带来了极大的调研优势。本文为付费学术文章,希望能够借此资助国内青年学者在跨喜马拉雅地区的相关研究,全部收入归原作者半斤所有。本公众号纯属友情转发,不对文章内容及观点负责。【作者简介】半斤假藏民,长期致力于泛喜马拉雅区域人群的流动、生计、族群与身份、文化变迁和社会“转型”研究;曾经在尼泊尔中北部区域、印度西北和东北部、不丹陆续开展过共计15个月左右的田野调查。目前就读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人类学专业,是民族与区域研究方向的博士候选人。本文全长46478字图片共145幅1引子2019年8月1号,我住在列城一家小宾馆,和前几天遇到的两位中国游客一起煮火锅——这是我们最后一包重庆火锅底料了,是其中一位山东朋友L从达薩城蔵人市场上买到的。这二人中,L是位居士,在印度、尼泊尔四处参拜佛教圣地,前来拉达克考察,计划开辟几条独家佛教旅行路线产品;另一名中国游客B,从东部沿海某公司辞职后开始满世界旅行,刚走完尼泊尔的EBC珠峰大环线
2023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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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在舆论场上“恶人先告状”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7241字最近印度跟加拿大之间互相撕逼的事儿大家应该已经听说了,我一直都在关注——一方面,看热闹不嫌事大,感谢加拿大政府挺身而出吸引印度火力,希望能够暂时转移掉一部分印度的反华情绪;另一方面,我实在是被印度政府在这波撕逼中毫无顾忌毫无节操的“恶人先告状”做法深深震惊,感觉大开眼界……可能是我太久没回印度,都快忘了印度人的寡廉鲜耻。眼看着两国之间你来我往不断升级对抗,决定还是要来写一下这个事情。因为我意识到,不能因为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就以看热闹的心态看待这事儿;回顾印度政府以及民间之前的一些做法,会发现印度在舆论场上“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倒打一耙”已经成了一种行为模式——可以说,这次印加撕逼过程中印度的回应方式并非个案,而是一种值得分析研究的现象。我先把这次的事情跟大家撸一遍。之前如果看过我写的《南亚地缘政治和身份认同漫谈》,应该知道印度的“卡利斯坦”(Kalistan)运动,简单说来就是一些锡克教徒试图效仿印度穆斯林建立巴基斯坦那样,建立起一个独立的锡克教国家——卡利斯坦。锡克教徒由于曾经受到过印度政府的暴力镇压,一直是反政府势力的中坚力量。这一独立运动的参与者和组织者在印度境内境外都有,锡克教本身在美、加、英、澳等国有大量的海外侨民,这些侨民大都是有钱有势的精英人士;再加上巴基斯坦巴不得印度内乱,在暗地里煽风点火,给这些独立运动提供军事和财政支持……内外势力里应外合自然制造了不少麻烦,使得印度政府一直将这些“卡利斯坦”运动人士视为眼中钉,甚至是“恐怖分子”。今年6月,有一名叫做尼贾尔(Hardeep
2023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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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南亚地缘政治和身份认同漫谈

),把自己东部的锡金、大吉岭地区和西部的加瓦尔地区(Garhwal)都割给了东印度公司。我之前写过的《恒河为什么会成为印度的圣河?(中)生于喜马拉雅》中,恒河众多支流所发源的地区正是加瓦尔喜马拉雅。
2023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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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订版】站在十字路口的藏传佛教——探秘南印格鲁派四大寺

再版说明:本文初次发布于2020年5月18号,被违规于2021年4月9号。最早发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公众号只有几千个读者,微信对这种小号的审查并不严格。这篇文章的内容、观点其实都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涉及的敏感话题有点多,再加上一些照片中存在不太妥当的元素,活了不到一年终于还是被删了。但这篇图文的相关资料价值还是比较高的,在内网上绝无仅有(外网其实也找不到太多相关信息)。所以对旧文进行“再版”的计划中,首先便考虑重写这篇。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时这篇文章写得相当“简陋”。因此本次再版对全文进行了大幅增订,修改了一些敏感内容,补充引证了大量新资料,字数是原版的一倍,并增加了一些图片。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25274字图片121幅藏传佛教,以黄教格鲁派为大;而格鲁派,又以拉萨的哲蚌、甘丹、色拉三大寺为重,再加上日喀则的札什伦布寺经常被合称格鲁派四大寺。“哲甘色”三大寺曾是重要的格鲁派佛学院,常驻有数千僧人。然而出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这几座大型寺庙佛学院如今都只剩了个空壳子,撑死不过区区几百僧人,再也不复当年动辄数千乃至上万学僧的盛况。
2023年9月1日
自由知乎 自由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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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翻越了十几次喜马拉雅,我终于整明白了麦线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41530字图片共221幅本文不涉及任何国家机密,所有信息均来自于公开途径。1引言麦克马洪线(McMahon
2023年8月16日
文化新闻

又见李硕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4551字今年3月李硕病危的事情传遍全网,于是我当时写了一篇《忆李硕》,有读者指出这个标题用词不当,说人家李硕还在呢,说不定就发生奇迹呢?不少关心李硕的朋友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后来确实发生了奇迹。7月19号我在成都再一次见到了李硕,与他长谈半日,终于搞清了这个“奇迹”的来龙去脉。我想很多关心李硕的读者都跟我一样,非常想知道奇迹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因此在征得李硕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我在这里跟大家把这场“剧情反转”的前因后果说一说,也算是对前文有一个交代。今年3月15号李硕在朋友圈宣布自己“将死”的消息时,他是真的已经被宣判了“死刑”。那时他已经在医院进行了各种检查和治疗,挂了二十多天的水,胆管癌引起的胆管堵塞问题却未能缓解,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各项指标都很糟糕。在各种西医常规疗法无效的情况下,医生对他放弃了治疗,直接就让他回家该干嘛干嘛准备后事。按照那会儿的病情发展趋势来判断,他所剩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正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李硕才发了那条“告别人世”的朋友圈。他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将自己的健康问题广而告之,免得别人为他这些“破事儿”担心操心烦心。然而由于他之前在朋友圈和豆瓣同步直播的巴基斯坦之行戛然而止,来问询的朋友众多,才不得已公布了自己的“死讯”。李硕没有想到的是,那条朋友圈居然引起了新闻效应。他原本并不算是个特别有名的历史作者,病危的消息加上去年刚出版的《翦商》的火爆,让他突然在垂死之际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了圈,从而让事态有了转机。话说我在公众号上发了那篇《忆李硕》之后,后台通过留言、私信支招的热心读者可谓是络绎不绝,纷纷推荐各种名医、疗法、偏方。我本人不通医术、不辨良莠,能做的唯有将那些医学建议悉数转达。这些医学建议中,超过一半以上属于各种中医疗法。当时曾有个别不信中医的读者对这些建议嗤之以鼻,留言跟我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笃信中医,此乃中国科普教育的失败云云……因而大家可以想象,李硕垂死的消息传开之后,会有多少医学建议涌向他。其中有好几个人都推荐了一位成都的老中医,说是专治肝胆疾病。李硕这个人吧,从前也不信中医,4月份时候,在家人和朋友的坚持下,他才将信将疑地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去老中医那里看了一下。老中医跟他实话实说:癌症要靠西医手术才能根治,但他治疗胆管堵塞经验丰富,按照他开的方子煎药,喝下去胆管就能通,能给手术创造条件。当时要李硕命的正是胆管堵塞淤结,由于西医常规疗法不起作用,胆汁都已经淤结成了如油脂般浓稠的黑色液体,用针筒抽都也抽不出来。没想到吃那老中医开的中药果真是药到病除——之前胆管堵塞的时候由于胆汁无法进入肠道,大便拉出来都是白的;开始服药两三天之后,大便变成了胆汁的黑绿色,同时也有胃口吃东西了;持续服药一个多月后,大便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人的状态和血项指标都基本正常了。3月8日,刚插上胆汁引流管时的照片。由于胆管已经被半凝固的胆汁、淤血堵死,几乎无法引流出来。(图片由李硕提供)4月11日,在服用了中药之后,引流基本通畅(图片由李硕提供)就这样,中医把李硕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李硕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西医又是挂水又是引流都搞不定的问题,一帖中药服用下去居然就简简单单解决了。中医不像西医,很多药理起作用的机制至今无法得到解释,有时候还缺乏标准化,这正是很多人黑中医的原因。我觉得吧,中西医都各有自己的局限性——中医过于依赖经验,不擅长应对感染及外科;西医则过于依赖标准化的诊疗流程。问题在于人体本身并不标准,不同的人客观存在寒、热、湿、燥等不同体质。拿我自己来说,我的体质似乎不太适应湿热的环境,每次在湿热环境呆久了,身体就会出状况,各种湿毒莫名其妙发作;反之我一到干冷的地方就通体舒畅,所以我特别喜欢上高原,而不太喜欢去热带海岛。这种现象用西医很难解释,中医倒有相关的理论体系。因此中医的治疗讲究对人、对症下药,不同体质、病症的患者使用不同的疗法。而且中医本来就特别擅长“疏通”这件事,胆管堵塞找中医确实没错。随着胆管的疏通,李硕的各项检查指标终于渐渐好了起来。之前医院给李硕判“死刑”主要是出于两个原因——首先,胆管癌肿瘤病灶涉及内循环系统,分布复杂且容易远端转移,难以切除;第二,他当时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不具备手术条件,要是不顾他身体状况开刀的话可能就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了。各项指标达到手术要求之后,5月20号李硕再一次住进医院。本来说好放弃治疗等死的,突然又能手术了——李硕告诉我,当他得知这一剧情反转时,内心是有些不接受的。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而且觉得这种死法儿还挺不错的,用不着吃开刀、放化疗那些苦头,死得干净利落……结果突然间又得打起精神面对这些纠缠不清拖泥带水的破事儿,让他觉得还挺烦的。很多读者肯定跟我一样,听到他的这种想法会感到非常错愕——求生欲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吗?绝处逢生突然有机会能活下去了,谁还会愿意等死呢?随着后来李硕跟我说起他的早年经历,我才终于理解了他——他是个比我彻底得多的浪子,堪称学术界的“亡命之徒”。他这样的人,许多年前便早已习惯将生死置之度外。就好像他自己说的——“这么出来跑的人,是不在乎命的。”李硕之前在新疆任教的时候,经常自己一个人跑去南疆最基层的乡村调研。而那几年也正是南疆恐暴形势最紧张的时期,他每次出门前都会写好遗书,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心理准备。所以对于“死”这件事情,李硕向来有着异于常人的豁达,这种豁达甚至超乎了许多人的想象和理解——当然他也不在乎别人能否理解他。事实上我一直认为,“死亡教育”是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然而同时也是许多中国人最缺失的一课。由于当代中国文化的务实主义,人们普遍对身后的“彼岸”充满恐惧,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可以参见《“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李硕在这方面的超前性,着实让人叹为观止。李硕在5月底接受的手术总的来说很成功,切除了肝胆部位的肿瘤病灶。我刚好也是正在5月底开始了我的西部考察之行,原本打算6月3号路过成都的时候去探望他一下,但他当时刚做完手术,胸腔有积液,人有些气虚气短,于是我便没有去叨扰他——反正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跟他约好等我行程结束回到成都的时候再去看他。直到7月18号我才终于结束了行程19000公里的考察工作回到成都,7月19号见到的李硕已然神采奕奕。大多数人生完一场大病都会苍老许多,这场病倒是让他的体貌清减了不少,看起来反而显得比之前更年轻。让我颇感意外的是,作为一个大病初愈之人,他居然独居在成都,老婆孩子被他“撵”回老家过暑假去了。为了方便复诊,他住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式公寓,一百多块钱一天的房费,一室一卫一厨,有个可以煎中药的地方。据他自己的说法,现在已能行动自如生活自理,老婆孩子陪他在成都只会“碍手碍脚”。我听他一说,便理解了他为什么会一个人留在成都——自己身边的人生命垂危这种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我回想起自己被关在印度集中营里的时候,当时也一度盘算着要怎么先把老婆孩子送回中国,因为她显然应对不了当时的情况,至于对我自己的状况反倒是不担心的。像我们这种人,常年独来独往的生活,碰到天大的事情也都习惯自己一个人担当——即便是至亲也不愿意去麻烦他们、把他们卷进来;假如说天要塌下来,砸我一个人好过砸一家人,毕竟我的抗压能力强得多。常人可能难以想象:生了这么一场大病,李硕都不让他的父母从老家过来看他。尽管听起来十分不近人情,可是从理性的角度来考虑,父母过来除了徒增焦虑之外,确实提供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如今李硕在日常生活中看起来已经与一个正常的健康人无异,他说自己有时会骑个共享单车在城里转悠,只要不是剧烈运动都没啥问题。事实上他腹部的刀口才愈合没多久,目测有二十多公分长,还是挺骇人的。动过肝胆手术之后消化功能难免会受到影响,我问他有什么忌口,他说现在主要靠少食多餐来减轻消化系统负担。他在巴基斯坦那时候第一次发病,正是因为有一顿一下子吃得太多了。这次见到李硕,他在饮食上简直生冷不忌,大快朵颐牛排、油炸食品回顾起会得这场病的根源,李硕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家族中从未有人得过癌症,估摸着可能跟写《翦商》有关。在中医的理论中,胆汁的淤结往往跟人的心情有关;人要老是郁郁寡欢,胆就容易出问题。比起常人来,李硕已经算是个特别心大的人了,然而《翦商》一书所涉猎的史料实在太过黑暗,黑暗到足以使人对人性感到绝望,以致于就连他这样的大心脏也被搞抑郁了。他写这本书的时候,经常会陷入负面情绪中,傻傻呆坐半天。李硕觉得可能也就他的心理素质能写这本书了,要是换了别人来写,说不定早就精神崩溃自杀了……虽然他很快走出了抑郁,但不排除写《翦商》时憋出了内伤,直接或间接引发了肝胆疾病——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拿生命在写作”嘛!为了拨开历史迷雾,首先他自己要义无反顾地一头扎入历史的黑暗之中——过去从未想过研究历史会有如此巨大的牺牲。但仔细一想,张纯如不正是前车之鉴吗?李硕的手术预后状况现在还很难说,毕竟癌症这个东西很容易复发。尤其胆管癌这么凶险的癌症,如果不进行手术,五年存活率为0;就算做了手术,根据不同情况五年存活率也只有20-50%。李硕现在仍需要持续服药以及接受化疗,定期得去医院做检查。生活在这种对未来的不可预期之中,无疑需要非常强大的心理素质。然而李硕对自己的将来没有丝毫彷徨,谈起生死之事只若等闲……我有时会想,假如我身处他的境地,能否保持他这样豁达的心态呢?这真的不好说,毕竟他是一个比我彻底得多的浪子——我只能说他对生死的淡然令我无比钦佩。李硕是个闲不住的人,健康状况稍有好转,又开始盘算起了下一步的行走和写作计划。这一点我俩很像,想去的地方、想写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在有限的人生中恐怕永远都走不完、写不完。所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怪只怪世界太大、历史太长,而人生又实在太短——从这一意义上来讲,我们都只是宇宙尘埃之上的尘埃,活50岁与活100岁都是一样的白驹过隙,就好像“五十步”与“百步”般没什么差别。李硕凭借其《翦商》一书足以名留青史——如果一定要用世俗观念来衡量价值与意义的话,他已经比绝大多数人活出了更大的价值与意义。但像他这样的人,恐怕从来不是为世俗价值与意义而活的,财富与荣誉于他而言不过是探寻世间真理过程中的副产品罢了。我所认识的李硕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探究世界和历史,即便明知自己只是尘埃上的尘埃,明知“以有涯随无涯”是一种自不量力,依然可了劲儿地折腾自己燃烧自己,不停歇地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直到我们比尘埃更渺小的生命的尽头……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There
2023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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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19·捡漏因缘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30259字图片共135幅在新冠疫情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常年在外面旅行。现在回想起来,无论国际环境还是个人状态,当时都可称得上“黄金年代”。“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对许多要供房供车的上班族来说无疑是奢望,对那几年的我来说却是家常便饭,平均每年要往返三四次印度,比我回家看父母的频率还高。作为一个没有正当职业的人,自然需要通过一些副业来创收,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以旅行养旅行”,通过旅行来挣钱。除了带团之外,我平常也会干一些“投机倒把”的小生意,即传说中的“旅行代购”。我2011年从拉萨去尼泊尔的时候就发现,当地许多极具异域风情的手工艺品价格都十分低廉,如果拿回到上海诸如田子坊之类的小资集散地,轻轻松松就能卖三到五倍的价格——那时候出国的人相对少,存在高度的信息不对称,跨境代购十分有利可图。但是吧,我这人天生是个商业白痴,脸皮薄不擅推销,也不懂讨价还价,无论是“买”还是“卖”都不在行——就算我能够低价从国外搞来一批货,也不知道要卖给谁去。那些有销售渠道的人,在当时确实挣了不少钱,比如2012年有个跟我一起去印度的姑娘,她自己体重大概也就40多公斤,硬生生拖了40公斤行李回来,大部分都是帮人代购的。在搞了一段时间摄影旅游之后,我手上积累了一批有钱有闲又能够信任我的客户,于是我终于还是开始不可免俗地有一搭没一搭干起了代购。但我跟那些常见的海外代购不太一样,人家可能讲究薄利多销,但我只愿意做单品价值高、利润高的东西,不想让这份兼职占用我太多的精力——一开始倒腾过唐卡、老佛珠、藏饰之类,后来还做过几千上万一条的手工织绣高端帕什米纳羊绒围巾,甚至是一些古玩。大家应该都知道,这类东西假多真少,水深得很,一不小心就会翻船。我起初也不敢碰,直到2015年去大吉岭的时候,同行有位朋友对玉石、藏饰小有研究,我跟着她转了几家大吉岭的古玩工艺品店,听着她的讲解才算是稍微入了门。鉴定玉石、古玩、工艺品之类,除了一些迅速识别“特征”的专业知识之外,最关键素质便是“眼力”——只有看过、接触过足够多的真东西、好东西,当你看到假货、次货的时候才会立马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比方说看过了技法高超、得过大奖的唐卡,再看那种粗制滥造的唐卡自然就看不上眼了;见过了真正的瓷器质感的红珊瑚,便不会再被染色的海竹海柳所蒙蔽;看多了天然氧化的老蜜蜡,就能够识别出烤色蜜蜡……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只要有所谓“特征”,就有办法去模仿,无非是模仿难度和成本的高低;在造假这个行业,只要技术高、工夫深、肯下本钱,总有办法做出以假乱真的“古玩”来——毕竟连纸币都能伪造,不是吗?在宝石界,有些高超的造假手段除了用专业仪器进行光谱鉴定之外根本无法以肉眼辨别出真伪,因此哪怕是一些专门从事鉴定的老师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但看得多了,终究有好处。我最早接触藏传佛教饰品、艺术品的时候完全是个小白,人家说好东西我不知道好在哪儿,说假货也不知道假在哪儿;后来日积月累逛了大量的寺庙、古玩店、博物馆,终究培养出来了一些“眼力”,同时也了解了各种造假的手段,至少不再容易被那些“一眼假”的劣质品所迷惑,挑选的时候稍微有了几分底气。然而我深知自己只是个半路出家的业余人士,我对自己的眼光并没有十足把握,因此在代购的时候通常不会冒险囤货,都是先找好下家谈好价钱,才会去把东西买下来。我当然买到过假货、次货,不过我在买的时候就事先评估过风险,简言之——“就算是假的,这点损失我也能承受”。就好像玩理财必须要有能够承担亏损的心理素质;倒卖宝石古玩工艺品这类东西,也得要有交学费买教训的觉悟。所幸在更多的时候,我还是能买到不少物超所值的玩意儿,所以才能靠干这些投机倒把的生意赚些小钱。话说2017年,我在列城的古玩店里捡了个漏。我知道很多老江湖都不相信“捡漏”——我也不相信。尤其是如今的国内市场,能不上当受骗就很好了,绝对不可能还存在“捡漏”这种事情。但我可以用我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在喜马拉雅另一边的印度,是有可能“捡漏”的——尼泊尔就别想了,中国商人已经把那边筛了好几遍了,尼泊尔人也早就学精了;印度藏区的古董、手工艺品,虽然早已被美国人、日本人筛过一遍,但他们毕竟没有像中国商人那么穷凶极恶,而且对工艺品的偏好也跟中国人不一样,留下了一些漏网之鱼。“捡漏”有一个悖论在于——首先,不相信“捡漏”的人,才有可能捡到漏。假如你老觉得世界上有“捡漏”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那你肯定捡不到漏,因为有很多古玩陷阱都是针对这类“捡漏心理”设置的。比如说有些人觉得从当地人身上直接扒下来的东西肯定都是真的,于是就会有些藏人故意戴着假的蜜蜡松石老佛珠在你面前招摇;当你流露出收购意愿的时候他们还会欲擒故纵,编些“爷爷遗物”、“急着还赌债”之类的故事,骗你当冤大头……只有始终保持充分的质疑,才有可能真的让你碰到“漏”。其次需要明确:“捡漏”的本质在于双方的信息不对称,这种信息包括观念。印度人有个特点,就是普遍不把古董当古董。在他们眼里,三五十年甚至百八十年的东西,都是新东西——你去印度旅游就会发现他们那儿一百年左右的老物件满大街都是,根本不稀奇;他们觉得能够上溯几百年的才算是真正的老物件……然而这些物件往往又会老到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历史源流,即便是博物馆里的不少东西,年代介绍也会写错。这种情况就导致了两个现象——首先,印度人对年代溢价的估值往往会比较低,新东西老东西即便不说卖一个价,至少差价远不像国内那么夸张;其次,有些商人由于专业知识的缺乏,并不清楚自己店里某些老物件的真实价值,那些东西可能他收来的价格本身就很低,于是也会以很低的价格卖出。再者,中印在文化信息方面也存在不对称的地方。比方说国内藏区十分追捧蜜蜡,把蜜蜡列为藏传佛教七宝之一;但印度藏区貌似不怎么待见蜜蜡,他们觉得蜜蜡就是一种琥珀(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完全没人炒作这玩意儿。因此我在印度大吉岭曾经以两百多人民币的价格,捡漏到过重达12克的“半老”蜜蜡——所谓“半老”是指蜜蜡已经有了明显的氧化包浆,但还远远没有出现风化橘皮。那印度店老板是把蜜蜡当做琥珀在卖,这种老蜜蜡搁国内的话,1克可能就要两百多。印度藏区高品质的蜜蜡很少见,这样一串所谓的老蜜蜡中,只有左下角那块红皮的比较有价值,但老板不肯拆卖上述老蜜蜡只是我举的一个例子,接下去才要开始说“捡漏”的故事。2017年6月到了列城之后,我特地去当地的古玩、手工艺品店逛了逛。之前2015年来的时候,我曾在列城商业街临街的旧货商店瞄过几眼——克什米尔商人的店里倒是有几件看得上的东西,但明显价格虚高,摆明了专宰游客。碰到这种开价就让人感到缺乏诚意的商家,我通常不会跟他们有进一步的接触。我又去了家拉达克人开的旧货店看了看,不得不说那家店实在是有些寒酸,店里卖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旧货”,都是诸如马铃铛、铜水壶之类的锅碗瓢盆;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尼泊尔批发来的地摊旅游纪念品、“一眼假”的珠宝首饰,没啥上档次的东西。但那拉达克老板却是个实诚人,他见我看不上他店里的东西,于是把我介绍到了另一家古玩工艺品店——这家店不是临街店铺,且需要通过一扇很小的门上到二楼,我自己瞎逛的话大概率会找不到……万万没想到这家大隐隐于市的古玩店,给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毫不夸张地讲,那家古玩店简直就像一座私人博物馆,其藏品的丰富程度几乎可以秒杀掉除了黑米寺博物馆之外所有的拉达克地区大小博物馆。从那小门上到二楼之后简直别有洞天,进门是个一百多平的店面,店面分成了六个区域,左边主要是老藏饰、佛像、古玩、玉器、各种法器——包括人骨法器;右边是一些比较新的首饰、宝石、真真假假的旧瓷器;除此之外,另有各种锅碗瓢盆、家具摆件、唐卡、念珠、金刚神舞的面具、法冠法袍、唐卡、拉达克传统头饰佩拉克、羊绒围巾等等……可谓琳琅满目。除了二楼这些东西之外,三楼还有一个大仓库,一般不对外人开放,里面主要是些冷门物件、大型物件,以及需要修复的物件。我后来没事儿就会跑去店里学习研究,一坐就是大半天,跟老板全家都成了好朋友。关系好到啥程度呢?我结婚的时候,他们代表“男方亲属”来做伴郎。当然,之所以能跟老板成为好朋友,主要原因是我在那里买了很多东西,多到把信用卡都刷爆。而2017年我之所以会6月离开、7月又回拉达克,正是为了回国回笼一下资金。据店老板自己说,他们这家古玩店是列城当地第一家旧货店,开了有四十多年,因此才积累到了如今的规模。这家店的创始人叫才旦,年纪大约六十岁上下,模样十分老当益壮,长得很像个康巴藏族;他平时寡言少语深藏不露,身上有股老谋深算不怒自威的气质,往那儿一坐就让人觉得不敢轻举妄动。从别人那里听说,才旦并非列城当地人,乃是从羌塘牧区迁居而来,一开始定居在昌拉山口下的萨底村(Sakti),发迹之后在列城和德里置了业,平时住在列城,冬季会去德里;还给两个儿子都娶了做空姐的列城美女。在拉达克人的观念里,“羌巴”(Chang-pa,对羌塘牧民的蔑称)是非常让人瞧不起的族群——他们贫穷、肮脏,连自己的土地都没有,仿佛未开化的蛮族;而“列巴”(Leh-pa,指列城人)则非常自傲,有种类似我们中国一线城市原住民那样的优越感。“羌巴”娶“列巴”这种事情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更不用说对方还是空姐,简直就好像乡巴佬娶皇帝的女儿;才旦显然做到了逆天改命,用金钱填平了阶级的鸿沟,让不可能成为了可能。才旦的发迹其实刚好见证了拉达克开放与发展的历史,拉达克的开放始于1975年,才旦是开放后第一批“下海”的人,他的成功绝不仅仅是运气,也需要超前的意识和胆魄。他在1980年代刚开始收旧货的时候,旧货还是白菜价,很多东西都是论斤按两买来的。他当年走南闯北的时候深入过跨喜马拉雅的许多偏远地区,1990年代甚至曾从尼泊尔陆路去过拉萨朝圣,古玩店收银柜台玻璃下压着一张他在拉萨大昭寺前拍的彩色照片——彼时的才旦,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如今才旦已经不怎么打理古玩店的生意,但这并不是说他退居二线了,而是因为他有了更赚钱的生意——搞边防基建。他在努布拉山谷那边承包了修建边境公路的工程,基建工程这玩意儿有多挣钱大家都懂的,古玩店的生意瞬间显得无足轻重,现在主要交给他的大儿子仁青打理。前面说到才旦的两个儿子都娶了列城的空姐,大儿子叫仁青,小儿子叫扎西,他们这一家人我最先认识的其实是仁青。仁青平时基本上一直在古玩店里,扎西有时候会去,才旦则很少会在那里露面——我第一次见到才旦纯粹是因为仁青想要把我这个“大主顾”介绍给他爹认识。仁青和扎西兄弟俩无论性格还是长相都完全不同,仁青称得上忠厚老实,扎西则要机灵精明得多,但总的来说他们兄弟俩的城府都远比不上老爸。我个人感觉吧,仁青简直忠厚到完全不适合经商,给他管这个古玩店,恐怕是因为老爸跟弟弟忙于基建工程的生意。在才旦心目中,显然小儿子扎西才是自己理想的接班人,所以平时一直带着扎西参与工程方面的生意;至于大儿子仁青,只要把古玩店这摊生意管好就行了。客观来讲,仁青的店里其实也是“新多旧少、假多真少”,毕竟他们主要的客户都是些购买力有限的普通游客,价格适中的“旅游纪念品”更受青睐。但是吧,一方面,他这里至少是找得到一点老东西、真东西的,甚至是外面非常罕见的某些东西;另一方面,仁青在我面前十分坦白——不管他真的是把我当朋友,还只是因为想做我的回头生意——店里东西的真假新旧他都会如实告诉我,更不会坐地起价。我发现,有时候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某件东西的确切年代与确切价值,经常要打电话请示他爹;碰到一些上面有汉字的东西,甚至会拿来问我……大家看,这就是所谓的“信息不对称”——正是由于这种卖方掌握信息不足的情况,才让我有了捡漏的机会。2017年6月我第一次来到仁青的古玩店时,只能用“目不暇接”来形容,几乎完全迷失了。这样说吧,在那之前,我经常会在大吉岭的一家手工艺品店流连忘返,买过不少东西;自打去过仁青的店之后再跑去大吉岭那家店,我感觉里面根本找不到值得买的东西,扫视一圈便摇摇头走了出来。与我相熟、对我一贯热情的店老板看到我失望的样子都愣住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当时仁青古玩店的角落里有几幅宝珠唐卡引起了我的注意。宝珠唐卡这个东西,从来都只有耳闻,而未曾眼见,更别说在市场上流通了。我所知的唯一一幅宝珠唐卡,是西藏山南昌珠寺的镇寺之宝——观音宝珠唐卡。那副唐卡据说有八百多年历史,使用了29026粒珍珠、1颗钻石、2颗红宝石、1颗蓝宝石、185块绿松石、1997颗红珊瑚、15.5克黄金拼缀而成。昌珠寺的珍珠观音(图片来源:见水印)由于原材料的缺乏、工艺相对复杂,宝珠唐卡从来都没有成为过主流,跟刺绣唐卡一样,存世量都非常稀少。刺绣唐卡至少还能在网上找到图片,而宝珠唐卡除了昌珠寺的珍珠观音之外,就连网上的图片都找不到。所以当我在仁青的店里看到宝珠唐卡时,可谓毫无心理准备,这属于“传说级别”的物品啊!而且吧,他店里还不止一幅,陈列出来的就有五幅。这数量一多,难免让我心生疑虑——该不会这里有人专门制作宝珠唐卡吧?既然存量那么多,想必不会太值钱吧?不过吧,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五幅宝珠唐卡的形制、年代、内容都各不相同,分别是莲花生大士、无量寿佛、一大一小两幅玛哈嘎拉大黑天(Mahākāla),以及一幅很少见的龙。莲花生大士和无量寿佛的工艺最为复杂,在整幅唐卡上缀满了珊瑚、绿松石、青金石、珍珠等宝石,其密密麻麻的表面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望而却步。五幅唐卡中的四幅都让我有些心痒,唯独无量寿佛那幅没看上,一来它尺寸偏小不够大气;二来宝珠缝缀得太密缺少留白,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三来它的佛像开脸开得有些歪瓜裂枣——这是宝珠唐卡普遍存在的问题,珠缀线条的粗细受到限制,无法进行非常精细的勾勒,即便是昌珠寺的无价之宝珍珠观音,五官线条看起来也有些奇怪。莲花生大士那幅亦存在类似的问题,好在幅面较大,线条方面处理得相对比较好。两幅大黑天和那幅龙仅仅是用珊瑚等宝石勾勒线条,并未填缀得满满当当,这种疏密有致的画面反而看起来更为赏心悦目。龙题材的宝珠唐卡,很可能跟竹巴噶举传承有关,因为竹巴噶举的标志即为龙莲师与玛哈嘎拉的宝珠唐卡我问仁青这些唐卡是什么年代的,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都是过去这么多年来他爸收来的。最早收来的是那幅莲花生,光是在店里就已经放了近四十年,而他自己也才三十多岁。我首先就定下了那幅龙。严格来讲,这种题材不能算是真正意义的唐卡,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单纯以龙作为题材的唐卡。据我个人猜测,那条龙很可能跟竹巴嘎举派有关,藏语中“竹”(druk)即为龙,“竹巴”意为“龙的传人”。不管那幅唐卡事实上跟竹巴噶举有没有关系,龙这种题材显然都更容易受到广大世俗人士的喜爱,有利于流通。拉达克的网络通了之后,我立刻就给那幅龙找好了下家——黄绸面上珊瑚和白银拼缀的红龙,其形制独一无二,无论是材料还是工艺价值都相当高,题材又这么符合中国人民的审美,出手相当容易。让我有点纠结的是,要不要把莲花生和玛哈嘎拉的唐卡请回来。莲花生那幅的工艺水平是最高的,我个人认为甚至超越了昌珠寺的珍珠观音,上面的宝珠极细极密,同时兼顾了线条的勾勒,难以想象当初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一大一小两幅玛哈嘎拉都很不错,各种材质搭配的立体感十足,下摆缀有红珊瑚流苏,看起来十分别致。我纠结的主要是两方面,首先,莲花生和玛哈嘎拉护法神这种典型的藏传佛教题材唐卡不容易出手,不像佛陀、观音那么受欢迎,一般只有藏传佛教信徒或者爱好者才会把这种唐卡请回家,我要是买下来的话大概率会砸在手上;其次,好东西当然价钱不便宜,请这几幅唐卡得要挺大一笔钱。我天天去他店里软磨硬泡讨价还价外加做思想斗争,最后终于还是咬牙刷爆了信用卡的临时提额,把莲花生和玛哈嘎拉都请了回来。玛哈嘎拉面部细节莲师面部细节红珊瑚珠子穿成的流苏仁青说他从来没想到过莲花生那幅会被请走,从他记事起这幅唐卡就一直在他爸爸的店里挂着,是店里最昂贵的工艺品之一。当然,作为一个商人,他并不会对其倾注感情,该卖的时候还是会卖掉。做完那笔生意的当天,仁青请我和J去列城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吃了顿午饭,送了我几条帕什米纳羊绒围巾——就这样我升级成为了他的VVIP客户,看来他确实从我这里赚了不老少钱。但是换一个角度想,他们这种做生意的方式,其实很难评估真正的盈收。就拿莲花生唐卡来讲,父子两代人持有了整整四十年啊!我不知道才旦当年收来多少钱,但肯定会占用一笔资金。假如他们持有的是其他某些资产,这四十年里的增值率未必低于这幅唐卡。我看他们店里有很多高价值单品都跟这幅唐卡一样,好多年也不见得能卖掉;易于流通和盈利的永远都是一些便宜的小单品。但这也正是古玩行业的特色——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从那时起,我就跟仁青成了好朋友。能成为朋友并不完全是因为我买了他很多东西,最主要在于他的性格不像某些商人那样喜欢事事算计,不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伎俩,对我也相当坦诚,我后来帮他介绍了不少生意。最早在他店里见到的那五幅宝珠唐卡,除了无量寿佛之外的另四幅都被我收了——这四幅唐卡中,龙和小的那幅玛哈嘎拉已被结缘;莲花生和大的玛哈嘎拉准备当传家宝,在我手上再持有个四十年。仁青见这玩意儿居然能卖得掉,花了很大功夫从别的地方又给我找了两幅来,其中有一幅是很少见的手持横棒的宝帐玛哈嘎拉(Panjara
2023年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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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上的36小时——记赞斯卡到列城的惊险之旅

【随水按】这篇又是来自我的朋友——青年学者半斤,继续借我的公众号发布一篇从赞斯卡到列城的长篇旅途随笔,算是对上篇《拉达克赞斯卡极简民族志》后续故事的交代。本文可以免费阅读至60%处,后半篇为付费阅读,希望能够借此资助国内青年学者在跨喜马拉雅地区的相关研究,全部收入归原作者半斤所有。本公众号纯属友情转发,不对文章内容及观点负责。【作者简介】半斤假藏民,长期致力于泛喜马拉雅区域人群的流动、生计、族群与身份、文化变迁和社会“转型”研究;曾经在尼泊尔中北部区域、印度西北和东北部、不丹陆续开展过共计15个月左右的田野调查。目前就读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人类学专业,是民族与区域研究方向的博士候选人。本文全长16511字图片共141幅年轻的人类学者半斤和小狗阿鲁(Aluu)、赞斯卡司机,以及来自斯利那加(Srinagar)的穆斯林卡车司机,三人一狗被困在车中,正焦灼地等待遥遥无期的“救援”。车子受困于浑浊汹涌的冰川融水与沼泽泥潭中,海拔接近4500米……事情要从赞斯卡的田野调查说起——在赞斯卡参与观察、游走了一个月后,我终于准备返回列城。急于回到列城的原因包括但不限于——首先,诺布迎来了最繁忙的游客季,越来越分身乏术;我一直以来受诺布及其家人的无偿照顾和庇护,实在不好意思再给他们添麻烦。第二,赞斯卡的与世隔绝造成颇多不便,每天上网发消息都需要从皮平亭村步行或者搭车到帕东镇上,按照分钟计算网费;帕东镇使用卫星上网,网速极慢,网费极贵(游客从2020年9月以后就能在赞斯卡使用流畅4G了,莫迪政府在泛喜马拉雅地区做基础设施建设的决心和能力是有的)。第三,我在印度签证时日不多,列城及其周围几座寺院都尚未拜访,还是赶紧回列城当观光客为宜。第四,我的中国胃也实在受够顿顿咖喱土豆洋葱红萝卜的日子,想吃点儿绿叶蔬菜。根据我的调查,穆斯林商贩从克什米尔地区运来番茄、白菜花、卷心菜、新鲜豌豆米、茄子、青椒、红萝卜和鲜鸡蛋,但没有像国内小白菜、生菜、青菜那样的绿叶蔬菜;我常光顾的当地餐厅主要提供各种炒面炒饭、羊肉牛肉馍馍(内地称之为饺子),可他们难以烹饪出符合我口味的蔬菜……但诺布一家人希望我再等等,一来赞斯卡的公共交通不发达,只有搭乘当地不定期的客运车才能出去。诺布一家人不太希望我跟着当地人挤,担心“小狗阿鲁被人挤到”——但我心里很清楚,他们担心的是我承受不了拥挤且漫长的旅途。二来,他们希望可以等到诺布及其友人去列城采购物资时,可以亲自像来时一样载我回去,也算是有始有终。诺布是当地经验丰富的老司机,车技好能够信任。彼时天气正热,冰川融水每到午间两三点钟开始泛滥肆虐,冲毁泥巴公路。他们照顾了我这么长时间,总觉得作为我的“监护人”,有责任义务要保障我回程的安全。在找了足够多的理由终于说服诺布之后,人脉通达的诺布很快就帮我找到一辆车子,说是去列城接外国游客来赞斯卡观光徒步的。诺布帮我预约好了前排座位,司机为避开冰川融水会在凌晨三点借着星月光辉和雪山反光赶夜路。但出发时间不会如此准确,因此诺布建议我穿着衣服睡觉,这样司机一按喇叭,我就能直接起床,酒店工人们会帮助我和小狗装行李上车离开。出发前一天傍晚,诺布的弟弟满脸嬉笑地打趣:“80%的可能性,你明早还在酒店吃早饭啦!”——果然,被他说中!我没有听到凌晨三点的喇叭声,这位司机未能如约来酒店接我,我和小狗阿鲁继续沉沉睡到早上九点半。由于整个帕东镇那两天都没有电话信号,所以也不知失约的原因。因此我猜想,诺布大概忘记告诉司机,这位即将离开的“客人”究竟是住在他的哪一家酒店,在帕东镇上的冈仁波齐饭店还是巫玛斯拉酒店(这两家都是诺布开的)?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人家司机单方面取消了这趟车。起床洗漱,抹上SPF50的防晒霜,我将昨夜收拾好的行李锁好(主要是一路收集、跟着我到处奔波的各种书籍),背着电脑下楼吃卷饼煎蛋。由于停电,放置在冰箱里的牛肉已经发臭长出绿毛,阿鲁吃了两块后仍想“大快朵颐”,被我阻止了,万一吃出问题在车上又拉又吐怎么办?还是去帕东镇上买点羊杂碎喂她比较稳妥。毕竟小阿鲁还不到三个月,仍算是小奶狗。像往常一样,上午我在皮平亭村(Pipiting)绕了一圈后,慢悠悠等在酒店门口搭车去帕东镇上吃午饭,下午顺便观摩一场“集会”。同时催促一下诺布老板,帮我联系回列城的车。在当地短距离搭车一般是免费的,各式各样的车子都有。一般来讲,当地人开的大都是便宜、窄小、破破烂烂的TATA牌小汽车,看外形听声音都快散架了;像诺布这样的大老板们才有钱开印度国产越野车(价格约8-10万人民币);本国游客——主要是印度徒、锡克教徒们有时候会开着宽大、全新的进口或国产越野车“招摇过市”;来自列城的旅行社则提供柴油引擎、越野轮胎、相对可靠的“高端”商务车、越野车(印度的“高端车”一般不到20万人民币),满载着肤色各异的游客,摇晃着高耸行李,从泥巴路上疾驰而过。使用的汽车差异,可以反映出印度国家社会不同区域、宗教、民族之间的经济发展水平。接下来,我将倒叙一段在来拉达克时遇到的事儿。既和汽车有关系,也跟印度国内社会形势具体如何体现在普通大众身上有关。我从玛纳里(Manali)出发前来列城时,通过旅行社介绍,搭乘了一位锡克教徒大哥的白色丰田SUV;我跟着车上另一位来自新德里的年轻印度教小伙儿奇努(Chinu)平摊油钱,这位锡克教徒大哥算是半路“捡人”。我和印度教青年奇奴,称这位锡克教司机大哥为萨达拉吉(Sadaraji);他来自旁遮普,属于地主阶级,家里大片农田,曾在加拿大读书生活7年。按照他的说法,他回来的最主要原因,是觉得加拿大社会没有人情味儿;人们没有宗教情怀,“道德性”自然弱,他觉得很迷失(Lost),开始服用各种致幻剂,不久后觉得这样下去岂不是堕落?于是浪子回头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物都戒断,随后返回印度。这位萨达拉吉家中还有一辆轿车,这辆SUV是为旅行之便购买的,因为他们常去巴基斯坦的锡克教金庙,家中人口不少,这辆车算是刚需。他来列城旅行是为了朝圣,列城郊区有一座殊圣的锡克教寺庙;此外,他喜欢雪山高原壮美景观;最后一个原因是他妻子怀着二胎即将生产,他必须来到遥远的列城朝拜祈祷、洗涤心灵才能回去正常面对即将到来的孩子。Chinu这位印度教徒的新德里青年,属于中产阶级,一身阿迪达斯耐克中产标配,使用最新款iPhone手机;我不知他具体背景,通过他们二人在车上就政治、民族、宗教、经济等问题展开大辩论时才略知一二。这是一位“失败的”印度教青年,吸烟酗酒飞叶子一样都没有拉下,不找工作,靠着父母生活,没车没房没老婆。——“奇奴!你这个失败的印度教徒,要不是你的中产父母,你他妈早在街上捡垃圾了。”
2023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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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戆边洋子”到“老边洋子”——致青年节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6600字先解释一下这个题目:“戆边洋子”是上海一句骂人的话,大意约等于“傻X”,纯贬义;“老边洋子”这个词的感情则比较复杂,没有特别明确的褒贬色彩。中老年上海人经常会用“老边洋子”来自嘲,表示自己年纪大折腾不动了,有时也会用来形容某人老谋深算。我承认这两个词都比较粗鲁,但一时半会儿似乎找不到更贴切的词能够表达出我这篇文章中所需要的相关感情色彩,所以就这么用着吧。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朋友A跟我说了一件关于我们一个共同朋友B的事。话说A平时会去某乡村社区进行志愿培训辅导,B从A这里听说了一桩乡村社区未成年少女被性侵生子的事件,当即义愤填膺打抱不平,在既没有对事实调查清楚、也没有跟A商量的情况下,就自作主张发起倡议要拉着A一起署名成立社区女性公益组织……A顿时被这种雷厉风行的风格给吓到了。关键在于这样一件牵连甚广、隐情颇深的事情,B纯属道听途说,甚至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因而写出来的倡议书内容亦是张冠李戴、含混不清,不免有些感情用事。我听罢之后颇为感慨,想起自己早年曾做过一件十分类似的事情。我在2008年前后热衷于户外徒步,活跃于当时混迹的户外俱乐部论坛。大家对户外圈子可能会有一种“男女关系混乱”的刻板印象,户外圈子确实是一个荷尔蒙特别旺盛的地方,毕竟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女一起上山下海朝夕相处,不但很容易看对眼,户外的艰苦条件也挺能考验一个人的本性。我得承认见过有些人出来玩户外的目的不太单纯,时常听闻婚外情、一夜情,但也确确实实有不少正经搞对象的。我有很多好友都是当年玩户外时认识了另一半,结婚生子相伴至今。当时我们户外俱乐部有一对小情侣正是一起出去玩认识的,那男的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很快把女的肚子搞大了;两个人没领证结婚,却把小孩儿给生了下来。后来有一天,有个朋友在MSN上发给我一张那女的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照片——听说是被那男的给打的,又听说那男的在女的怀孕哺乳期间,跟别的女生勾勾搭搭……我其实跟他们俩不大熟,总共就一起出去玩过一两次。但我当时看到那张照片之后,一下子血气上涌,千万头草泥马从胸中奔腾而过——是可忍,孰不可忍?!未婚生子是你们俩的事跟我没关系,孕期出轨也是你们俩之间的事跟我没关系,但对于家暴我却觉得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一种丑恶的社会现象……在所谓“社会责任感”的驱使下,我觉得自己“责无旁贷”要曝光这样的恶行,给当事人以震慑。于是我当即在俱乐部论坛上写了篇倡议——标题我还记得,名为《为XX做些什么之倡议》——毫不顾忌他人隐私,把我听说的那些事写了出来广而告之,并呼吁大家切莫坐视不理,务必动员一切可动员之力量锄奸扶弱。然而写这篇所谓“倡议”之前,我的全部信息来源都是道听途说,既没有跟当事人沟通过,也没有仔细核查过事实及隐情;那篇东西发在论坛上之后有好几个跟当事人比较熟的朋友私信我,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听的其实只是一面之词,并不了解整个事件的全貌……然而我十分固执,坚信既然那男人已经动手了,就绝不会冤枉他,活该他被曝光出来让人唾骂。那两位当事人事后便都从圈子里销声匿迹了,我也不知道后续是如何发展的,可谓不了了之;这么多年来玩户外的朋友聚会过许多次,那桩“家暴”往事甚至从未被人提起,连我自己也几乎忘却……直到这次A告诉了我关于B的事之后,我突然想到自己当年也曾是这样一个意气用事、嫉恶如仇、打抱不平的青年。B现在的年纪就跟2008年的我差不多大,正是血气方刚时,这让我觉得非常能够理解B。然而按照今天的眼光,我却又无法认同B现在,以及自己当年那种鲁莽、多管闲事的做法。特别是回看2008年的自己,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戆边洋子”——我跟人家又不熟,干嘛去替人家强出头?这种人家的家事,谁能说得清楚背后有多少隐情?尤其是试图动用“舆论力量”这种行为,更是显得幼稚好笑。折腾得动静那么大,却根本没帮上任何忙。这还只是我曾经诸多的莽撞行事之一,回想自己十几二十岁的青葱岁月,“戆边洋子”的言行简直罄竹难书。我从2005年就开始日常在网上写博客,至今在外网上仍有存档,偶尔会为了找某些东西打开看看。那时候的博客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流水账日记,但也算是忠实地记录了自己当时不少真实的言行想法。每每读到那些文字,都让我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天啊!那时候我也好歹23岁了,怎么会如此中二幼稚、不知天高地厚?怎么会有这么多蠢到无可救药的想法?概括来说就是愤世嫉俗、心智极不成熟,又自私又自恋,完全以自我为中心,把自己当做一切行为准则的标杆,而且还好为人师。比方说当时有一个女生,因为跟我说她夏天坚决不能晒太阳,于是我就觉得她很做作,把她拉黑了——可真正“做作”的人难道不是我嘛?现在回想起来,我实在很难想象为啥当时还会有人愿意跟我那样的“戆边洋子”做朋友——事实上那段时期我也确实没什么朋友,活在自己自以为是的小世界里。带着这个疑虑我曾经去问过我当年仅有的几个朋友,我说,要是我现在碰上当年的我,只怕是一脸嫌弃理都不想理,你怎么会愿意跟我做朋友的?人家客气地表示因为我那时候就有“满满的才气”——可是从自己当年的所言所行,才气我是真的没看出来,只有满满的
2023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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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18·赴宴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20555字图片共117幅回想起来,我与印度最为“如胶似漆”的时期正是2015年。2015年的整个下半年,我都深陷在对印度的痴恋中不能自拔,有太多惊喜惊艳的新发现,如饥似渴地在满印度到处乱跑——从西边的拉达克,到东边的大吉岭,从北边的拉贾斯坦,再到南边的泰米尔纳德……那年夏天在提赛寺的邂逅只如一段波澜不惊的小小插曲,很快就被我抛诸脑后,忘了答应发照片给人家这事儿。2016年上半年我继续着跟印度的缠绵,跑去了东北部的阿萨姆和梅加拉亚,并且经历了一段独自在印度做手术住院的“人在囧途”(详见《一场史诗级的菊花危机》)。那趟折腾完之后,我总算是消停了一阵,整个夏天都在国内修养,到了秋天满血复活,独自背包走了个从德黑兰到吐鲁番的传奇长线,随后又在冬季的南印度之行期间遭遇了突发的“废钞令”……2017年初先后去了土耳其和俄罗斯,直到那年五月,我才得以有机会重返北北印的大喜马拉雅——这次我换了一个季节,换了一条线路,还换了一个同伴。话说2017年的春季,我交了个女朋友J。坦白说,我当年那种满世界乱跑的状态,很难发展一段稳定长久的恋爱关系。一方面,我没车没房没有稳定的收入,连个自己狗窝都没有;另一方面,我常年不着家,一年至少有半年时间在外头晃荡。所以任何一个姑娘只要眼睛不瞎,应该都能看得出我绝对不是个理想的交往对象。但是吧,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只要坚持不懈行走江湖,总能碰到个把瞎了眼的姑娘看上我;还有一种姑娘虽然眼睛不瞎,但她自己状况也跟我差不多,于是就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J属于后者,跟我一样也是自由职业,有着大把的时间,喜欢到处旅行;她当时还跟父母住在一起,自然不嫌弃租房住的我。我们对未来并没有——也没来得及有任何明确的规划,颇有默契地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我得说J是一个很理想的旅伴,跟我一样对精神的追求更甚于物质;她旅行的“宽容度”很大,基本上我能去的地方她都能去,即便是徒步露营没洗澡没厕所睡大通铺也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我们同样热爱印度——她正是为了咨询印度旅行相关事宜认识我的。于是2017年五月,我跟J一起去了趟印度。我得说五月份绝不是个去印度的好时候,因为正值印度的热季,很多地方的气温轻而易举就能超过40度,那些报道说印度哪儿哪儿热死多少人的新闻通常都是发生在五月。但我挑选这个时候去印度并不是为了自找苦吃蒸桑拿,那趟行程我主要奔着两个目的去的——其一是为了走访恒河源头的圣地,其二是想要参加拉达克“萨嘎达瓦”(Saga
2023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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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调查笔记】拉达克赞斯卡极简民族志

【随水按】这篇不是我的原创作品,而是来自于我的一位朋友半斤。我2019年在列城偶遇了在列城进行民族人类学研究的半斤,非常钦佩她长期深入跨喜马拉雅地区进行田野调查。我这个公众号也算是聚集了不少对跨喜马拉雅地区感兴趣的读者,所以半斤希望借我这个平台发布一些她的研究成果跟各位爱好者交流探讨。与我“拉达克往事”系列历史随笔的性质不同,半斤作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学者,更加侧重于系统性的调研,通过实地采访与文献查阅相结合的方式来进行学术写作。相较于我的资料信息主要来源于英文文献,半斤可以直接用藏语跟当地人进行沟通,这给她在跨喜马拉雅地区带来了极大的调研优势。本文为付费学术文章,希望能够借此资助国内青年学者在跨喜马拉雅地区的相关研究,全部收入归原作者半斤所有。本公众号纯属友情转发,不对文章内容及观点负责。【作者简介】半斤假藏民,长期致力于泛喜马拉雅区域人群的流动、生计、族群与身份、文化变迁和社会“转型”研究;曾经在尼泊尔中北部区域、印度西北和东北部、不丹陆续开展过共计15个月左右的田野调查。目前就读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人类学专业,是民族与区域研究方向的博士候选人。【作者按】笔者曾于2019年6、7月间,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在赞斯拉游历、观察和参与当地人日常生产生活。本文把当时未能全部整理出来的内容,现在抽空整理出来,试图为大家呈现相对立体多元的赞斯卡社会文化景观。权当做对随水前几篇有关赞斯卡文章的不同视角补充。本文全长21268字图片共178幅【索引】赞斯卡历史简介人口和语言宗教、寺院与高僧大德农工商经济结构婚丧嫁娶与仪式
2023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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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李硕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发布之前,已请李硕本人过目,并征得了他的同意。本文全长6051字我最早知道李硕是通过子非鱼。说起来,我们国内混迹于跨喜马拉雅地区的这帮人圈子很小,大家基本上都互相认识或知道。子非鱼是资深跨喜马拉雅地区徒步领队,可能是全中国最熟悉、最深入跨喜马拉雅地区的人,并且对当地的历史、社会、人文也颇有涉猎。我2020年刚开始写“拉达克往事”系列的时候,不像后来那么严谨,有不少写错的地方,见多识广的子非鱼来帮我抓虫,于是就认识了他。2020年9月某次跟子非鱼聊天的时候,他说起有个“西域李硕”,也经常混迹于跨喜马拉雅地区和大藏区,乃是我们的同道中人。于是我专门去了解了一下李硕其人,发现《孔子大历史》的作者原来就是他——这本书我是知道的,但作者名字以前并没有用心去记过。随后我又在豆瓣上找到了他的印度游记以及其他一些随笔散文,他游记中的大部分地方我都很熟悉,读起来历历在目,非常有代入感。我得说李硕作为专业作家文笔水准就是不一样,把很容易变得流水账的游记写得跌宕起伏妙趣横生,让人如同追剧一样不忍释卷。李硕主要活跃在豆瓣上,他的游记散文不会直接显示在个人主页上,需要通过“日记”分页点进去才能看到时隔半年后的2021年4月,李硕本尊居然也来我公众号上留言了,于是跟他接上了头。他说他其实已经关注我了一阵子,还曾把我的文章推荐给图书编辑,看看有没有可能集结出版,但编辑觉得题材太敏感,于是只好作罢。我早些时候写过一篇《“每个在印度的中国人都是潜在的间谍。”》,他通过那篇文章,把2018年在拉达克旅行时的一些见闻跟我的故事串联了起来——我们遇到过同一个当地情报部门的人,认识同一个旅店老板;他从当地人那里听说了拉达克姑娘嫁给中国人的故事,但他误以为是个台湾人……反正吧,咱们一聊就发现彼此交集特别多,用李硕的话来讲叫作各种“拐弯抹角的交情”——谁让咱们这个圈子就这么小呢!写公众号之后,我认识了很多对南亚以及跨喜马拉雅地区感兴趣的朋友,然而真正能够一见如故交浅言深的,还是诸如李硕、林泉、半斤这样的民间学者。我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在于——不满足于纸上谈兵,愿意不辞辛劳地跋山涉水,去实地行走进行田野调查,去感受、去洞见、去发现;驱使我们这样做的并非功名利禄,而是发自内心的对那片土地以及历史文化的热爱。回国后的2022年3月,我带我太太去了一趟四川(详见《藏历新年甘孜闯关记》)。成都作为国内南亚研究的重要基地,有很多当地朋友都想见我,无奈我时间精力有限,实在无法一一面基,因此当时都没敢告诉大家我在成都。那些写公众号之后才认识、从未谋面过的朋友中,我唯独想见一见李硕,于是主动联系了他,在我离开成都的前一天跟他约见了一面。那次见面的地点是在林泉的工作室,李硕2018年在拉达克呆了一个月,林泉夫妇也是资深拉达克爱好者,大家聚在一起相谈甚欢,聊了很多关于拉达克的事情,当然也聊了些家长里短。我得知李硕之前在新疆大学任教,2020年前后由于女儿出生才搬来了成都,现在住在他太太家。离开新疆之际他辞去大学的工作,从此成为了一名“无业游民”,靠之前出书的版税度日。我问起他今后的打算,他跟我坦言说,自己的书卖得也不算特别好,靠写书可能养不活自己,接下去还是打算回学校教书。然后他又说起自己最近这两年在写一本新书,看了好多关于活人殉葬的材料,感觉自己心理状态出了点问题,整个人都有点抑郁了……这事儿我之前在《生而为人,我很惭愧——《高加索列国志》后记》一文中提过一嘴,正是那次跟李硕面基时他告诉我的。李硕那天带了一本他自己的新书《俄国征服中亚战记》送给我——坦白跟大家说,其实我还没怎么好好读过李硕写的书,对他文字的认识主要是通过他在豆瓣上的日记。并不是不想读他的书,实在是没时间——我自己平时写文章需要阅读大量的参考文献,好多本藏文化、印度文化、宗教文化相关的书都还积压着来不及看。李硕已经出版的那几本书总体而言跟我的研究相关性不大,阅读优先级没那么高,因此一直没抽空看。从他的著作书目来看,感觉他的研究跨度非常大——孔子、中亚、南北朝、夏商周……教我叹为观止。毕竟人家是学霸出身,正儿八经的北大文学学士、清华历史博士,自然要比我这种半路出家的非科班二把刀强多了。我知道他的某些史学观点存在争议,但要知道历史这门学科本来就是由争议构成和推动的,就连司马迁的《史记》都能找出一大堆争议来,假如一切都是确凿无疑的、完全提不出有争议的新观点来,那还要历史这门学科干嘛?尽管李硕的学术水平令我望尘莫及,但我跟李硕却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我们这两个“中年上岸的浪子”不但三观相近、爱好相似,热爱自由的性格也十分相像,甚至连选择的生活都差不多。我们许多类似的观点,都是通过实地考察、跟当地底层民众长期深入的接触得出的。李硕在新疆任教的那些年,有着丰富的田野调查经历,对藏区也有独特的情结。我们有些关于宗教、文化、民族、人性的见解,都已经褪去了田园幻想的底色,理性到近乎冷酷……看过世界丑陋的真相,却依然热爱着这个世界——便足以令我俩惺惺相惜。我最近正在读以及准备要读的一部分书。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所以实在是还没空看李硕的书我跟李硕经常会有云端互动李硕说起我的故事,甚至比我自己说起来更有趣,这便是他讲故事的深厚功力从成都回来刚过一周,有个朋友转发了一篇名为《周灭商与华夏新生》的文章给我。我当时就被这篇文章的内容震撼到了,一边读一边想,这作者是个什么样的奇人啊?大白话写历史的文笔,比当年明月还牛逼;同时资料的考证和研究也超级硬核,连甲骨文都懂……最后一看作者叫李硕。我一开始以为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李硕,再去仔细考究一番,发现居然就是我上个星期刚见过的李硕。找李硕一聊,才知道这是他的一篇旧文,2012年便已发表在《读库1205》刊物上,后来被无数平台转载到了网络。他最近这两年所做的,正是把这篇文章写成了一本书;而他的抑郁问题,也正是在通过各种考古证据还原古代人祭的“凶杀现场”时造成的……这本旷世奇书便是后来石破天惊的《翦商》。那会儿《翦商》一书的出版事宜还在跟出版社谈着,李硕完全不把我当外人,直接把尚未出版的完整书稿电子版发给我一睹为快。书稿原名叫《夏商周:人祭文明与华夏新生》——能够骄傲地说一句,我应该是最早读过《翦商》的几个人;但也不得不惭愧地说,我当时只是挑感兴趣的章节看了一下,没读完。《翦商》的前世是这篇2012年发表在《读库1205》的小文十年后原来的这篇小文脱胎换骨成为巨作2022年10月《翦商》得以付梓,反响之热烈超乎我的想象,迅速成为了历史类图书爆款。《翦商》的火爆估计连李硕自己也没想到,毕竟半年前他写完《翦商》的时候,还觉得光靠写书没法儿养家糊口,得要另谋生路。《翦商》的成功开启了“李硕中国史”系列,按照创作计划接下去他还要继续写秦汉。有了《翦商》树立起的口碑,靠写书来养家糊口应该是不成问题了。我为李硕感到很高兴,更高兴的是现在大家都还愿意看长篇历史类著作,毕竟我也算是半个历史题材写作者。李硕是个脚头闲不住的人,2022年憋了一年没怎么出门,今年年初国内刚开放,他就跑去了巴基斯坦搞田野调查。李硕在巴基斯坦期间基本上每天都要发好几条朋友圈直播,一天不落,并且同步发在微博、豆瓣上。2月19号那天下午突然有一个读者在公众号上连着发了三条同样的消息给我,很着急地表示李硕在巴基斯坦失联了,问我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他。我看到这个读者消息时已经19号晚上了,于是点开李硕的朋友圈看了一下,看到他果然2月18号没发过朋友圈,但2月19号晚上专门发了条朋友圈回应“失联”之事:“平安依赖也病,两天不发朋友圈,就被关心成绑了死了的……其实这么出来跑的人,是不在乎命的,知我者不必操心。”我大概就属于李硕所说的那个“知我者”吧,我去过巴基斯坦,也经常会在旅途中失联,我当时觉得在巴基斯坦失联个一天两天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李硕已经“官方回应”过了“失联”一事,我自然也就没再去回复公众号上那个读者,甚至还觉得Ta有点小题大做。李硕在巴基斯坦失联,马上有人来我这里询问,可见有非常多的人关心他李硕本人对“失联”的回应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位读者并没有小题大做,李硕是真的出事了。“失联”事件后没多久,李硕似乎就回了国,朋友圈又恢复到了原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更新。然而毫无预兆地,3月15号那天李硕突然在朋友圈上公布了一段“遗言”,宣布自己病危将死,还把后事交代了一番。那段“遗言”的内容,各大媒体都转发过,相信不少读者已经看过了。我这才意识到,李硕2月18号那天的失联是因为在巴基斯坦突然发病,抢救了四天才得以还魂,19号那条“回应”只是为了不让亲友担心。通过那段“遗言”,看起来他的病不但来势汹汹,而且似乎只有死路一条,完全放弃了治疗,直接就已经在安排后事了……很多人应该已经看到这段“遗言”了我确信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李硕肯定已经做过了充分的检查、复查,去不同医院咨询过了不同的医生,确定了没有任何康复的可能性,才会发这样一条朋友圈。但我实在是想不出,在医学科技如此昌明的当代,是什么样一种可怕的疾病会让一个正值壮年、上个月还在长途旅行的人突然就只能坐以待毙,甚至一切医疗手段都无济于事。因此尽管李硕让大家不要去问候他,我还是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去问了他一下,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他回了三个字——胆管癌。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这种癌症——别说是“胆管癌”了,就连“胆管”这个器官估计很多人也没听过。为了不打扰李硕最后的时光,我没有详细询问他的病情,自己去查了一下相关资料。我一个学医的朋友告诉我,胆管癌跟胰腺癌一样,都被称为“癌症之王”,癌细胞生根发芽之际往往悄无声息,一旦凶相毕露便直接夺人性命,确诊患者的五年存活率只有5%(乔布斯就是胰腺癌,但他发现得早,存活长达8年)。鉴于胆管这个器官大多数人都不熟悉,我先简单科普一下。胆管紧挨着胰腺,连接了肝脏、胆囊、小肠等器官,主要作用是给肠道输送肝脏分泌的胆汁。胆汁中既包含了能够帮助肠道消化吸收的消化液,也包含了胆红素这种红血球代谢产生的人体代谢废物;我们拉的粑粑之所以是黄色的,便是来自于胆汁中的胆红素。胆管癌说白了就是胆管出现了恶性增生病变。由于胆管不是一个常规的功能性脏器,癌症初期通常不会有症状;等到出现症状——即胆管阻塞的时候,往往都已经到了癌症晚期,难以医治且快速致死。别的癌症或许能通过切除肿瘤来续命,但除了一些早期发现的病例之外,大部分胆管癌连切都没法切——一切的话可能得把整个肝脏都得切掉,就好像树干坏死了树冠也保不住。只有少数符合特定条件的病人能够通过肝脏移植来续命,可就算切除了肿瘤或者移植了肝脏,术后五年存活率也只有五成。更要命的是,胆管是人体循环系统的一部分,癌细胞极易发生远端转移——也就是往全身扩散,所以在无法根除胆管癌细胞病灶的情况下,就算积极救治,化疗放疗一起上,通常也作用不大,还不如放弃治疗少受罪。这应该便是李硕所说的——“一切医疗手段都已经失去了作用”。仔细放大看李硕躺在病床上拍的那张照片,会发现他虽然面带微笑,眼睛和面色却发黄——这正是胆红素无法通过胆管代谢从而导致的黄疸。从李硕放弃治疗的声明来看,很可能发病确诊的时候癌细胞就已经侵入到了胆总管或者肝脏,做不了手术——这种情况等于被宣判了死刑,因为无法切除肿瘤的胆管癌患者死亡率是100%。胆管癌通常都发展得非常迅速,我不知道他还剩多少时日,但恐怕不会太多,据统计像他这种情况的患者平均存活时间少于6个月,康复更是不切实际的奢谈……我跟大家一样希望有奇迹,但我没法儿这样骗自己。这张照片里,李硕已经有明显的黄疸症状原本还打算下次去成都的时候再找李硕一叙,谁能想到去年三月的初见便成了永别……由一位好友在他活着的时候亲口告诉你他将死的讯息,无疑是种从未有过、非常奇怪的感觉。我好几次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了很多字,最终却没有发给他,一来怕占用他宝贵的最后的心力,他得分神来处理这些信息;二来面对一个时日无多的人,会觉得与他之间有种深度的不平等,很多话都说不出口——有些话的意义对于普通人和对于一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是完全不同的。总之,得知李硕的这一遽变,除了震惊、难过、遗憾之外,也带给我特别多的深思。首先,我跟李硕之间,有着太多相似性,我很容易就会把自己投射到他身上,使得我特别能够共情他——我们都靠写字为生,都通过云游四方来汲取营养,都是“平生没房没车不着家的无赖汉”,都很晚才浪子回头当上父亲,李硕的女儿只比馒头大一点点……他今年46岁而我42岁,谁敢说我就一定不会在四十多岁的某一天突然因为某种缘故倒下呢?假如我处于他的境地,能否像他这样依然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进行自我调侃呢?我又能给家庭留下些什么呢?我并不觉得提前思考这些问题有什么“不吉利”,学会直面死亡恰恰是一门很重要的“人生功课”,因为我们每个人迟早都要面对——无论是作为“当事人”还是旁观者。李硕显然是思考过这些问题的人——或者说他至少在最近这一个月里思考了很多,因此才能这般“从容赴死”。换一个角度想想,能够在临终前有那么一段时光供自己安排后事,其实也是一种很大的福报。其次,死亡这种事情对于不相信彼岸、不相信来世的无神论者而言,真的十分残酷。假如我们都是某种宗教信徒,相信有一天能在彼岸重逢,或者相信前缘将在来生再续,无疑会好受得多。但作为无神论者,人死便是灰飞烟灭,连个自己骗自己的念想都没有。李硕将死的事实真的很难让人接受——我将再也没有办法与他这个有趣的头脑进行交流,他脑中所有未写成文字的灵光都将随他而逝——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也永远不会再出现。李硕在“遗言”的最后一段说:“我有欢喜,也有遗憾在这里。从此,我可以永远的等下去,看那遗憾变成圆满。我相信。”——但我并不确定他是真的相信,还只是为了安慰我们这些惊惶失措的生者。一想到今后再也看不到李硕的新作,着实令人扼腕;再想到他年幼的女儿将失去父亲,更是令人叹息……然而往好了想,李硕至少留下了不少文字印记。尽管那可能只是他所思所想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但比起那些什么都没留下的人,终究聊胜于无不是吗?他至少可以继续活在他的书里、文字里;读他游记的时候,依然能够感到他似乎在面对面向你讲述那些路上的故事……最重要的是将来有一天他的女儿也能读到这些文字,重现她父亲曾经鲜活的生命和心灵历程。我这个人,没什么著书立说扬名立万的野心,很多时候絮絮叨叨写下文字只是为了记录当下。当我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更加重视这种记录。比方说我在印度集中营里用手机写下12万字的《集中营六记》时,心里想的正是为了让馒头长大之后能够知道这段“旧事”的来龙去脉;只有在当时用文字和图片记录下来,才能最大程度上避免记忆随着时间褪色。试想若干年后,我的孩子们能够完整了解到“老爸老妈浪漫史”(How
2023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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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17·提赛寺的邂逅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25025字图片共173张视频3段在旅行过程之中,碰到一些影响行程的突发状况难免令人感到糟心;然而当旅程结束之后再回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却也往往正是这些波折。时过境迁之后,让我最为津津乐道的,绝对不会是什么住五星级酒店的经历,只可能是住院开刀的经历。对于我这个爱折腾的人而言,没有波折的旅行,便如同没有波涛的海岸、没有反转的剧情,多少会有些平淡乏味。更何况,波折与惊喜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在印度旅行,最不缺的就是计划之外的状况。2015年的拉达克之旅除了遭遇道路中断的波折之外,我们也在列城的短短几天里不期而遇了两场活动——第一场是伊斯兰教的开斋节。开斋节顾名思义是穆斯林庆祝斋月结束的节日,是伊斯兰教最重要的两个节日之一(另一个是宰牲节,即古尔邦节),对穆斯林来讲就差不多相当于我们的农历新年。斋月(Ramadan)大家应该都听过,按照伊斯兰教的教义,穆斯林在伊斯兰历每年的九月(拉马丹月)要恪守斋戒,从日出到日落期间都要禁食禁欲,还需要静坐、诵经,以及对真主进行祷告和忏悔……根据教义的解释,“斋戒是为了让富人品尝饥渴滋味,以使他们不要穷奢极欲、挥霍无度;要节衣缩食,省出钱来周济穷人”。我得说这个出发点还是很好的,而且也确实有益身心健康,跟如今大受推崇的“轻断食”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斋戒这种事情毕竟有点违背人性,并不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喜闻乐见,于是斋月一结束大家都高兴坏了,立马来个“报复性消费”,在开斋节上享用盛宴好吃好喝。当然,伊斯兰教自己才不会承认大肆庆祝开斋节是因为终于熬过了斋月,他们说起来开斋节之所以要搞庆祝活动的“真正原因”,是为了感谢真主通过斋月使他们的信仰变得更坚定;这个节日是真主给他们挑选的,会对完成斋戒的穆斯林降下无限的恩赐……因此开斋节一早他们先要沐浴更衣参加宗教礼拜活动,然后才能走亲访友大吃大喝。2015年开斋节是7月17号晚上到18号晚,我们抵达列城刚好是17号晚上,从那天日落时分算起斋月就结束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碰巧赶上开斋节,直到第二天早上出门,发现街上的人流都在往一个方向走,而且其中不少人还穿着十分正式的服装,看着挺喜庆热闹的……我这人在平时日常生活中从不喜欢凑热闹,但在旅途中那是坚决不错过任何凑热闹的机会,果断随着大流去看看究竟在搞啥活动。跟着人潮我来到了城西湿地的一个大院子里,好几千平方米的露天院子里铺满了地毯,树木与树木之间拉着廉价的塑料彩条。这里已经聚集了至少上千名穆斯林,他们将鞋子留在地毯之外的各种地方——花坛上、栏杆上、树上,非常有秩序地一排排席地而坐。院子里所有人都面朝向同一个方向而坐,但那个方向没有任何特别的布置,并且有些人还带了自己的朝拜毯,由此可以断定他们聚在一起是为了做礼拜。这些穆斯林大部分都是南亚民族长相,但也有一部分是典型的拉达克人——身穿传统的拉达克长袍,长着一张蒙古人种与中亚人种混血的面孔。现场只有男人没有女人(但有极个别未成年的小女孩),我们一起去的两位女士在里头倒也通行无阻,没有受到任何为难,可能看我们是“异教徒”不来计较。果然没过多久,现场除了我们和几个警察外的所有人,都在阿訇的诵经声下,整齐划一地做起了礼拜。穆斯林做礼拜我以前见到过不少,但如此大规模集体礼拜却是生平仅见。老实说,我在现场的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试想一下你身边上千人突然间齐刷刷跪下五体投地,除了念诵古兰经的声音之外全场一片肃静,我却还腆着个脸在边上喀嚓喀嚓拍照。我当时心里那叫一个纠结啊!——你们大概以为我在纠结这种时候到底应不应该继续拍照吧?——非也非也,本人行走江湖多年,这点厚脸皮还是有的。让我纠结的是——我到底要不要在他们下跪礼拜时站到他们的正前方拍摄呢?不难想象数千人朝着我镜头跪拜的照片一定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只是这种行为显然极为冒昧且不礼貌,就算我不认同伊斯兰教,但最基本的尊重还是需要的。只是当时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让我纠结,礼拜的时间有限,等他们做完礼拜就啥都没得拍了。在“摄影脑”的驱使下,我采取了渐进式的试探——一开始小心翼翼从他们背后拍,然后得寸进尺站到他们侧面拍。通过试探我发现自己在他们眼里似乎完全是透明的,现场所有人都沉醉在对真主的感恩中,完全没人管我拍照。于是我壮起胆子在他们跪下磕头时迅速一个箭步冲到正前方,按下了两张快门,随后他们的礼拜就做完了。费劲心机拍来的照片,最终的效果却也并不特别理想——由于我之前一直位于礼拜方阵的后方,往前面拍屁股倒是可以拍出黑压压一大堆,可是往后面拍脑袋却只拍到了方阵末尾的一小群人,根本体现不出开斋节集体礼拜的气势。当然,当时那种气势,本来也只有亲临现场才感觉得到。费尽心机拍来的照片也不过如此虽然我去过不少伊斯兰教国家,但对穆斯林的宗教集体活动还是比较陌生的。作为一个否认唯一真神存在的“卡菲勒”(kāfir,穆斯林对非穆斯林的一种蔑称),人家显然不可能带我玩儿,一直都有点雾里看花。偶尔这么误打误撞碰上一次开斋节的集体礼拜,最大的收获并非拍到几张照片,而是对宗教的强大精神控制力有了一次极为直观的体验和认识。我在很多场合都见过穆斯林做礼拜,但大都只有一个人,顶多也就三五成群。在那种其他人围观他们做礼拜的大环境下,跪拜的穆斯林看起来会比较像是异类;然而在开斋节集体礼拜这样的场合,当成百上千人在你身边齐刷刷跪下拜倒时,你要是不跟着他们一起五体投地,你就成了异类。这种场合并不是说你只要脸皮厚就能泰然处之,有些人或许能够由此看透邪教对信徒进行人身控制的本质,但现场的那种强大气场真的足以让某些三观不坚定的无神论者产生自我怀疑——他们崇拜的所谓“真主”想必真的是存在的吧?总不可能这么多人都相信一件虚妄的事情吧?于是便跟着一起产生盲目的信仰。假如说三人能够成虎,那么百人、千人成神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在伊朗坐长途大巴,半路上停下来在路边礼拜我呆在印度集中营时,里面的穆斯林也会自发进行礼拜正因如此,那些能够长盛不衰的宗教,都非常注重对集体活动的实践。人是一种害怕被孤立、渴望合群的动物,当你身处一个宗教社区大环境中,身边的所有人都对某件事情坚信不疑,与此同时社区通过一些仪式性的宗教集体活动将你的三观信仰与社会关系捆绑在一起,长此以往这种宗教就能对你建立起强大的人身控制——谁要是敢于对宗教教义有任何质疑,那他的整个社会关系很可能遭遇危机。即便有人心生疑虑,也会通过自我欺骗将自己的怀疑合理化,以免陷入更为严重的信仰危机、自我否定危机和社会关系危机。可以说,从宗教当中醒悟过来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包括其他各种意识形态),因此会有许多人宁可继续受骗,也不愿意面对真相。伊斯兰教的传播之所以如此成功,正是因为在宗教实践上做得非常彻底,在衣食住行等各方面都对信徒有着详细的规定,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宣教洗脑和宗教实践让信徒产生认同感和归属感,剥夺其独立思考能力。更何况,过去大多数信徒的文化程度本身就很低,宗教教义对他们来说有如镜花水月,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思考那些教义的真伪,正是那些具有视觉冲击力的宗教建筑和宗教实践,给他们带来了心灵震撼,从而让他们无条件信服的。我这碰上的还只是列城穆斯林社区的小活动,规模不过千人;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麦加禁寺,禁寺最多能够容纳400万人同时礼拜,那该是一种何等壮观的景象!从高处俯瞰,朝拜的信徒只如蝼蚁……不难想象在那样一种狂热的朝拜氛围下,人的自我会被彻底抹杀,只有对教义无条件的服从。麦加禁寺,这种大规模的朝圣活动会大大巩固人们的信仰(图片来源:Wikimedia)这场偶遇的开斋节集体礼拜,使我对伊斯兰教有了更深的一层认识。我想这便是人为什么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理论研究得再多,都跟亲临实地的体验大不相同,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通过亲身参与或许便能恍然大悟。第二次不期而遇,是一场路边佛堂开光典礼。7月18号上午体验完了开斋节集体礼拜之后,那天剩下的时间我们都在列城休整闲逛,19号这天则包了一个车去列城周边的寺庙景点游玩。应该说,列城周边值得一去的寺庙非常不少,从斯列公路过来的方向有皮央寺(Phyang)、斯皮图克寺(Spituk),这两座寺庙我在之前的章节里提到过一嘴,但我当时并没有去过,直到后来在列城教中文的时候才有机会探访。而假如往马列公路的方向走,那景点可就多了去了——狮泉河左岸有斯托克寺(Stok)、玛妥寺(Matho)、虎鼻寺(Stakna,“虎鼻”为意译)、黑米寺(Hemis),狮泉河的右岸则有雪伊寺(Shey)、提赛寺(Thiksay,之前的章节中我音译为了“提克西”,经过反复思量,觉得还是译作“提赛”更为顺口)、齐木瑞寺(Chemrey)——这些都是相对而言当地规模比较大的寺庙,没算上那些小寺庙、小佛堂。当然,除非是文化研究人员,恐怕没什么游客会把所有这些寺庙都走一遍;即便是朝圣的藏传佛教徒也不见得会每个都去,因为这些寺庙隶属不同的教派。假如只是观光客看个热闹的话,寺庙看多了很容易就会审美疲劳,最合理的安排是挑几个具有代表性的看一下。或许是因为马列公路位于狮泉河右岸,因而狮泉河左岸的那几座寺庙交通不怎么方便,除了大名鼎鼎且有桥梁直达的黑米寺之外,其它三座寺庙平日里都门可罗雀少人问津。然而如果让我来推荐的话,我觉得这四座寺庙都很值得一看,风格各不相同——斯托克寺紧挨着斯托克宫殿——南嘉王室被废黜之后正是搬到了这里,山崖上的露天大佛俯瞰着列城地区的芸芸众生;玛妥寺是拉达克地区唯一的萨迦派寺庙,其外观颇有西藏雍布拉康之神韵;虎鼻寺是一座高高矗立在狮泉河边的城堡式建筑,其气势堪当列城地区的东南门户;黑米寺是整个拉达克最具文化底蕴的古老寺庙之一,寺庙博物馆中珍藏了大量的藏传佛教文物。所以假如时间充裕且兴致高昂的话,我建议不妨花上一整天的时间,走一个狮泉河两岸的环线,将狮泉河左岸的四座寺庙外加提赛寺一网打尽。列城周边一些主要寺庙的分布从马列公路上拍摄的虎鼻寺标准照,前景为狮泉河。这是走马列公路上来能看到的第一座大寺庙,所以说它是西南门户另一个角度的虎鼻寺拉达克唯一的萨迦派寺庙玛妥寺然而2015年的我还是小白一枚,不知狮泉河左岸几座寺庙的妙处,我们计划包车探访的是狮泉河右岸的齐木瑞寺、提赛寺、雪伊寺。先简单说下齐木瑞寺,这座寺庙在拉达克可说是名不见经传,绝大多数游客都不会关注到这里,我当时之所以想去看看纯粹是被它城堡式的外观所吸引。然而客观来讲,在拉达克诸多的城堡式寺庙里,齐木瑞的颜值并不算特别能打,有诸如提赛寺、喇嘛玉如寺这些顶级颜值的寺庙在,齐木瑞只能排在第二梯队,跟利基寺的水平差不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里也跟利基寺一样冷冷清清,鲜有游客造访,亦无商业气息,周围被大片的农田包围,颇有遗世独立之感。齐木瑞寺是由前文提到过的“老虎法王”塔昌惹巴在1644年修建的,用以纪念1642年驾崩的僧格南嘉。有些资料说齐木瑞寺是1664年修建的,但这一说法显然跟塔昌惹巴的年龄冲突——按照记载塔昌惹巴1574年生于西藏江孜,是藏地望族昆氏家族后裔。1624年他50岁的时候才开始在拉达克弘法,按照推算1664年他得90岁了,假如他真的活了那么长时间史书上不可能不提,因此1644年建寺之说更为可信。塔昌惹巴在拉达克先后建立了三座重要的竹巴噶举派的寺庙——韩列寺、黑米寺以及这座齐木瑞寺。彼时格鲁派尚未兴起,藏地乃是竹巴噶举的天下,有着“藏人一半是竹巴”的说法。很多人可能会觉得,竹巴噶举派如今在西藏根本毫无存在感嘛,以前怎么会这么牛逼呢?这是因为元代的时候,噶举派门下的帕木竹巴噶举(简称帕竹噶举)曾经联手山南贵族郎氏家族,趁着八思巴圆寂后萨迦派的昆氏家族内乱之际,一举控制了卫藏的大部分地区,建立起了帕竹政权。公元14到16世纪期间的西藏中南部,都是由帕竹政权统治的,竹巴噶举作为其最重要的分支派别,在统治阶级的支持下日益兴盛。虽然后来帕竹政权被推翻,竹巴噶举派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拉达克、不丹、锡金等藏传佛教文化圈的边缘地带继续得到了传承。但卫藏地区由于格鲁派势力太大,除了山南竹寺(也叫降曲林寺)、江孜热龙寺等竹巴噶举祖寺之外,基本上很难见到竹巴噶举的寺庙。齐木瑞寺不但是塔昌惹巴所建立,同时也是后来转世的塔昌惹巴仁波切的主寺。现任的塔昌惹巴仁波切在拉达克当地广受爱戴,很多寺庙都挂着他的照片。同宗同源再加上距离相近,齐木瑞寺和黑米寺的关系非常密切,两座寺院举办法会的时候,双方的僧人会互相助阵,齐木瑞寺看起来就像是黑米寺的一座附属寺院。关于黑米寺的内容较多,我在后面会专门讲,这里就不展开了。依山而建的齐木瑞寺拉达克的油菜花跟青海那边一样,七月盛开深秋雪后初霁的齐木瑞寺再来简单说下雪伊寺。雪伊就跟巴斯戈一样,曾经是拉达克的旧首都,历史上集宫殿、要塞、寺庙于一身。如今只有寺庙依旧香火不断,宫殿和要塞的功能都已被废弃——所谓的宫殿就跟列城王宫一样,里面空空荡荡啥都没有;雪伊寺上方的山头有不少残垣断壁,是曾经要塞的废墟。这些要塞建于什么年代尚无定论,但一定不会晚于锡克帝国入侵。细心的读者可能会有个疑惑——巴斯戈和雪伊究竟哪个才是旧首都呢?拉达克咋会有那么多旧首都?我之前写到过,拉达克历史上有过两代王朝,第一王朝由吉德尼玛衮的儿子帕吉衮(Lhachen
2023年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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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入托记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14214字新年伊始,完成了一桩“大事”——终于把馒头送去了托班。馒头现在26个月大,有人可能会觉得把他送去托班早了点;但说真的,再不把他送出去,我们家恐怕都要被他搞得“家破人亡”了。“家破人亡”四个字绝非我危言耸听,凡是读过我之前写的《从印度到中国——跨国家庭养娃记》、《生育率下降究竟有没有办法逆转?》、《生逢2022·
2023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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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16·三进山城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30258字图片共222张视频3段接下去的故事,我将不再以2014年的拉达克之旅为主线进行叙述,不过还是会跟大家简单讲讲离开列城之后的见闻。话说2014年我们在列城找了一辆小面包车,走马列公路离开了拉达克。“马列公路”跟“马列主义”没关系,乃是“马纳利-列城公路”(Leh-Manali
2023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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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15·初见列城

音频审核失败,本文只好不放音频了,需要音频的请到喜马拉雅APP联系【如梦2017】本文全长26279字图片共187张列城有一座城门——但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门,而是一座汉藏风格的装饰性建筑,其设计风格有些像四川理塘县城的城门。理塘的城门位于平原,列城的城门却是位于蜿蜒的山路上,当年我猛一瞥见时感到颇为魔幻,与印度普遍落后的基建水平以及拉达克荒凉的地貌形成了鲜明对比。很多人可能想不到,这座城门曾经引起过当地的宗教矛盾。城门上层建有一组黄、白、蓝三色的小佛塔,这样的三色佛塔我从未在康藏和卫藏地区见到过,在拉达克、阿里等地区倒是时常能够见到,是后藏的一个特色。这三色佛塔代表着密宗事部三怙主——黄色为佛部的文殊师利菩萨,白色为莲花部的观自在菩萨,蓝色为金刚部的金刚手菩萨,三怙主分别象征智(般若智)、仁(大悲心)、勇(大力行)。众所周知佛塔这玩意儿有辟邪镇妖的作用,于是拉达克当地的穆斯林抗议说他们每次进城都得从这些佛塔下面走过,把佛塔顶在自己头上会亵渎他们的宗教,要求把佛塔拆掉。然而他们得到的回应是——你们爱走不走,不愿走就绕别的路走。穆斯林在列城这边终究是少数派,最后这事儿不了了之。四川理塘县城的城门(图片来源:网络)列城的城门上面有一组三怙主佛塔城门下半部分的装饰三怙主佛塔仅见于后藏地区,这张摄于藏3斯卡列城老城里的三怙主佛塔,三座塔前面还有对应的文殊心咒、观音心咒、金刚手心咒我太太朋友家老宅的三怙主佛塔阿里地区的三怙主佛塔(图片来源:沈云遥)日土县的三怙主佛塔(图片来源:何严武)过了城门是几座大白塔,白塔过去有三条分岔路,左边的路通往市场和老城区,中间的路通往马球场和老城区。中间那条路右边是列城老汽车站,汽车站边上另有一条岔路可以通往卡东拉山口(Khardung
2023年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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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比谁更特别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9741字听别人说,变老并不是一个匀速渐进的过程,而是会有某个突如其来出现的事件或征兆,让你猛然意识到——“啊!我已经老了!”我从前一直很好奇,自己的这个“变老”时刻会在何时降临,又会以什么样的“征兆”形式出现。好奇归好奇,但我也绝不希望这一时刻太早到来,因而从不松懈对自己身体的锻炼,让衰老的过程可以尽可能延缓。说起来,我锻炼身体的历史估计比大部分人都要长,为了减肥我从2000年起就开始了系统性的长跑、撸铁训练,带我入门的是少体校的哥们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对运动成瘾;2006年我就在上海的东丽杯上完成了人生第一个全马,那会儿跑步还远远未像后来那样成为全民风尚,我这种业余选手也能在上马跑进一千名以内。在我二十多岁的体能巅峰期,感觉自己力气好像永远用不完似的,每天运动至少四个小时,无论多么疲累吃饱睡好第二天就能满血复活。然而到了35岁之后,就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体能状态的下降——同样的训练强度,需要更长的休息时间来恢复;经常会状态欠佳,无法完成预定好的训练目标;新陈代谢速度也明显变慢,想要减脂比从前更困难。但客观来讲,我的心肺功能、肌肉力量和耐力、骨骼和关节,依然保持在相当不错的状态,体能应该比大部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要更好,在训练以外的场合从未有过力不从心的情况;另外我也完全没有发际线后移、谢顶、白发、皱纹之类的困扰,岁月尚未在我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因此在这些方面,我等待的那个
2023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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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印度的“零和博弈”心态是如何影响中印关系的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13847字我虽然不是专职的中印关系研究员,但我应该会比专职研究员更密切地关注中印关系,因为中印关系的好坏跟我切身利益相关,别的不说——假如中印关系不好的话,我们一家连往来中印探亲都不方便。可惜中印关系总是不争气,这几年只有大落没有大起,总体形势不乐观……最近这几天大家应该都已经在网上看到了新闻——中印边境又出事儿了,双方士兵在藏南的东章地区发生了冲突,有人员受伤。平心而论,印度政府对于这次冲突的回应相当低调,并不打算把事情闹大——根据南亚研究专家刘宗义老师的判断,可能因为印度是2023年G20峰会的轮值主席国,为了明年在印度举办的G20峰会能够顺利召开,印度政府眼下希望与中国先和解一阵子。(参见《为什么印度低调处理东章边境冲突?》)然而我依然不太看好中印关系的大趋势,因为印度是一个议会普选制民主国家,政客都是老百姓选出来的,政策会被民意所绑架——印度政府前两年对“敌视中国”的民意引导实在是有些过火,如今眼下并无充分的理由能够说服民意调过头来。虽然印度政府可能确实想与中国暂时和解,但印度民众最近对中国的负面印象却依然在不断叠加——印度媒体对于边境冲突进行大肆渲染的报道铺天盖地,打开电视每个频道都在说这事儿,弄得印度“爱国青年”们一个个又在喊打喊杀热血沸腾;前阵子一位跟印度有生意往来的小伙伴跟我说,由于前阵子印度抓了一批搞电信诈骗的中国人,这件事被炒成了一个大新闻,中国人在印度的名声再一次被严重败坏,搞得如今印度人都不愿跟中国人在生意方面扯上关系……而且莫迪政府的反复无常亦是“常态”,假如与中国暂时和解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中国列席明年的G20峰会,谁知道他们等峰会过后会不会又翻脸不认呢?正因为印度的这种反复无常,在分析中印关系时,应当去找一个比较底层逻辑的东西——比方说“思维方式”或者“心态”——以便对大趋势进行判断。我在观察中印关系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多人可能也已经注意到的现象——中印双方对待中印关系的态度,可谓南辕北辙。最近这两年印度方面毫不忌惮对中印关系的破坏,而中国的政府层面却依然在小心谨慎地维护中印关系。一个很显著的例子就是中印边境问题,印度国内长期以来都在宣扬“中国侵略论”、“中国威胁论”,而中国在处理这一问题上却是极尽低调之能事,哪怕2020年在加勒万河谷发生了导致我军将士伤亡的冲突,官媒在最后的通稿中甚至都避免提及“印军”,而是以“外军”替代……我知道官方通稿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字斟句酌出来的,如此掩耳盗铃必然有其原因,于是专门请教了一下某位在官媒工作的老编辑。老编告诉我这是为了避免刺激到印度,在外交上好看点——肯定有很多人跟我一样觉得似乎没这个必要,印度人又不是我们的领导,我们也不欠印度钱,为啥要装得跟孙子似的如履薄冰避免刺激到印度呢?最重要的是,中印关系的撕裂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那阵子印度成天搞些恶心中国的事情出来,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吃饭睡觉反华打豆豆,咱们犯得着这么装好人吗?官方通稿在2020年中印边境冲突上的掩耳盗铃,目的是为了避免刺激到印度我过去曾经在文章里零零碎碎地解读过这一现象。先讲印度为何那么热衷于反华——首先,印度在反华舆论宣传方面本来就长期与西方意识形态保持一致,习惯于碰到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就开黑,甚至不惜无中生有胡编乱造;其次,印度政府一向都有着强烈的政治投机主义倾向,热衷于在大国博弈之间为自己牟取利益,高调反华符合其政治利益(参见《【解读】后疫情时代的印度真的会成为全球产业链的“救世主”吗?》)。再讲中国为啥不反印度——首先,我们在当前以及可预见的将来,主要对手都是美国,在与美国的这场长期博弈过程中应当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就算像印度这种难以团结的,也至少不要再过度刺激它,以避免它完全倒向美国。其次,中印关系对中国来说并不算是特别重要的双边关系,目前的中印关系本质上是中美关系的延伸,印度只不过是跟在美国后头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只要解决好了中美关系中的问题(当然这些问题没那么容易解决),中印关系中的矛盾就会迎刃而解,不必急着跟印度撕破脸。第三,中印之间的贸易额只占中国对外贸易总额的1%,有着非常巨大的发展潜力,中国还希望能够卖更多的东西给印度,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也要把印度的情绪给照顾好。这些分析应该说都没啥毛病,但我总觉得讲得不够透,没能说到底层逻辑。直到我写上一篇《为什么我们要善良》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假如用博弈论来分析这一现象,中印关系中的诸多迷思便能豁然开朗。直接说结论吧——印度之所以毫不顾忌地攻击中国,是因为他们把印中关系当成了“零和博弈”;而中国之所以一味防守退让,是因为我们把中印关系视为“非零和博弈”。博弈在开始论述之前,我先来把“零和博弈”和“非零和博弈”这两个概念简单介绍一下,了解博弈论的同学可以直接跳过这几段。“零和博弈”顾名思义,就是所有博弈方的利益之和为零或者为一个常数——一方获得的收益增加,另一方或多方必然有损失。零和博弈其实比较符合人的自然思维方式,一方面它遵循了“物质守恒定律”,这符合我们对世界的简单想象;另一方面人类是在物资匮乏的环境下演化出来的,在历史上很长的时期里,生产力发展缓慢到肉眼不可见,物资产出的增加速度跟不上人口增加的速度,对“物资有限”的这种认识刻在我们的基因里,谁要是占有得多了,就一定会有其他人分配得少。《圣经》中曾说过:“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还容易呢!”这句话正体现了一种原始的“零和博弈”观念,即认为世间财富总量有限,每年产出多少就会被分配完多少,财主的财富必然是从穷人那里剥削来的,拥有过多财富是一种原罪。“零和博弈”属于纯竞争性的博弈,各方不具备合作的条件,“损人”必然“利己”,“利己”则必然“损人”。但在“非零和博弈”中,各方的收益总和是不确定的,取决于各方的策略;自己的收益并不与他人的损失相等,“损人”未必“利己”,既存在两败俱伤的可能性,也存在合作共赢使得各方总收益增加的可能性。我们生活当中的绝大部分博弈,事实上都是“非零和博弈”——尽管它们有时候看起来很像“零和博弈”。比方说公司老板给员工发奖金分红,单看这一行为的话,会觉得这是无可非议的“零和博弈”——分给员工越多奖金,老板自己留的肯定越少;但在实际当中,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老板给员工多一些奖金,可能会激发员工为公司创造更多财富、赚得更多利润,形成共赢的局面。将这一逻辑推而广之就会发现,几乎一切跟经济、商业有关的博弈,都是“非零和博弈”。由是之故,对于同一场博弈,看待的角度和心态不同,有可能得出完全不同结论。中印两国在看待中印博弈时,便是由于彼此不同的心态,得出了相反的结论。不少中国人或许会有这种想法:如果世界上没有了美国,或者说美国衰败了,中国就能变得更好;要是美国变得更强大了,中国的日子会更难过——这便是一种“零和博弈”思维。但大部分中国人应该不会认为说:如果世界上没有了印度,中国会变得更好;印度变强大了,中国就会受影响变糟——印度对中国的影响力,至少目前而言还远远没有这么大。然而,有许多印度人却相信:假如世界上没有中国,或者说中国崩溃了,印度就会毫无悬念地取代中国现在的地位,崛起成为第二个中国;假如中国越来越强大,势必对印度造成更大的威胁和伤害。以上这些观念的对错,在此不予以展开讨论,我想要探讨的是这些观念的形成及其对中印博弈的影响。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竞争与合作,可以细分到许多个领域,每个领域又能够继续往下引出许多具体的案例……这些所有的竞争与合作都可以统称为“博弈”,其内容的体量之大,恐怕可以写一本书。本文只打算就领土争端、国际经贸、地缘政治三个方面,在宏观尺度上稍微讨论一下中印双方博弈思维上的区别。领土争端方面中印之间最为针锋相对的冲突领域莫过于边境领土争端。大多数人一定会认为,领土争端是毫无争议的“零和博弈”——我多占一寸地,对方就少占一寸,不可能有合作或共赢。其实吧,领土争端究竟是不是“零和博弈”,要看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来解决。如果说打算像二战之前那样,靠武力来修改国境线,那领土争端确实属于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那现在我们政府打算用什么方法解决争端呢?——和平谈判。首先,我希望有些人能够明白什么叫做“谈判”。所谓“谈判”就意味着双方得要有商有量,假如不给对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在谈判桌前撂下一句——我们寸土不让,你看着办吧!——那不叫“谈判”,叫做“最后通牒”,接下去就只能直接宣战了。“寸土不让”的口号当然没错,但这句口号应当只适用于国际法认可的主权领土。依照国际法,一个国家取得主权领土的方法有先占(occupation)、时效(prescription)、添附(accretion,利用填海造陆等方法扩展领土)、割让(cession)、征服(conquest)、公民投票(referendum)这六种。“先占”在现代已经不可能了,除了南极大陆之外所有领土都被占完了;“时效”具有争议性,并未受到广泛认可,可行性也不大;“割让”只能建立在平等自愿基础上,通过战争强迫他国割让领土已不可能;“征服”更是被现代国际法严格禁止,不但无效而且会引发众怒,伊拉克吞并科威特就是前车之鉴。所以各位就不要再意淫通过对印度开战来解决边境问题了,这条路已经被堵死。至于“争议领土”则是由于两个或两个以上国家对同一块土地声索主权而造成的,通常是由于未按照约定归还领土主权,或者在时效、先占上各执一词等原因。“争议领土”在国际法定义下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主权领土”——无论你是实际控制了还是写在自己国家宪法里了都不算数,得要整个国际社会认可才行。否则的话每个国家都按照某些所谓的“历史依据”主张某块土地是自己的“主权领土”,然后大家都喊着“寸土不让”,这个世界岂不乱套了?因此对“争议领土”而言,我们只是“声索主权”,跟国际法框架下“拥有主权”是两码事儿。建国以来我们政府与大部分陆地邻国都通过谈判解决了边境争端,这些谈判之所以能够达成,正是因为我们同意不再“声索”对某些地区的主权。在领土谈判中,主权国并不会放弃掉任何已有的“主权领土”,与“寸土不让”并不冲突;放弃主权领土的行为叫做“割让”,那才是真正的丧权辱国,这些概念必须明晰。假如你不同意这些概念的差别,我觉得这篇文章就没有必要读下去了,因为你的脑子不足以理解“博弈”这个概念。其次,谈判的本质是一种交易,只要存在交易行为,就决定了这将是有机会达成双赢的非零和博弈。交易之所以能够达成双赢,是因为同一样东西对不同对象的价值不同,在不同对象手中能够发挥出的效用也不同,双方各取所需。那么问题来了——土地有没有这种属性呢?当然是有的,否则就不会存在“兵家必争之地”的说法了。比方说中印边境西段的阿克赛钦地区,印度非要声索其主权,其实这块地就算印度占去了也毫无用处,只是一块哪里都通不了的无人区死地;但阿克赛钦对于中国却有着不可替代的巨大战略价值,是连通新疆叶尔羌河谷与西藏的重要走廊,自古以来就是传统商道。假如失去了这块地,对新疆与西藏地区的战略联络、战略部署会产生不可估量的严重影响。那么目前中印边境有没有这样的情况呢?——某个地区如果划给另一方控制,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价值和效用,甚至对双方都更有利——其实是有的,而这正是中印之间能够进行谈判的根基。有些事情官方永远不会承认,比方说我们中国在中印边境的西段实际上把印度逼得快喘不过气了。中印边境西段有大片地区直到现在都还是无人区,其荒凉程度跟南极相比不遑多让,因而中印两国才会在“先占”、“时效”等问题上各执一词导致争议。对中国来说,中印边境西段最理想的划界方法,当然是沿着喀喇昆仑山脉的主山脊线来划,但这样一来实在不符合以“喀喇昆仑山口”为分界点的划界原则——喀喇昆仑山口是中印边境西段仅有的几处双方都认可的分界点,并且有着难以辩驳的历史依据。排除了喀喇昆仑主山脊之外,另一个比较公平且理想的划界方法是沿塔里木河水系和印度河水系的分水岭来划。这条分水岭客观存在,而且刚好位于阿克赛钦西无人区的西缘——分水岭以东发源了塔里木河水系上源的喀拉喀什河(Karakash),昆仑山脉完全位于这一侧;以西则发源了印度河水系的支流什约克河(Shyok)。而我们在阿克赛钦地区的实控线,实际上已经越过了这条分水岭直抵什约克河谷。这意味着我们的部队可以随时从我们自己控制的区域进入什约克河谷,什约克河谷到列城之间几乎全是高山峡谷,难以部署有效的抵抗力量。另外在班公湖和曼冬错地区附近,实控线更是直接抵近到了拉达克的边境重镇楚疏勒(Chushul),近到兵临城下那种,仅有三公里左右,楚疏勒河谷的一切活动都在咱们边防部队的眼皮子底下,这可不得让印度人寝食难安?我们中国去控制阿克赛钦分水岭以西的这些区域,客观来讲真的是“损人不利己”——我方得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维持对这些地区的控制,然而除了用来威慑印度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好处;印度方面则会由于失去缓冲地带而感受到逼迫,在前线加倍投入军事和物资,从而导致两国在边境地区陷入基建和军备竞赛,终日剑拔弩张互不信任,非常容易擦枪走火……这可谓是一种“双输”局面。2020年在发生严重冲突的加勒万河谷,正是位于分水岭以西的区域。最关键一点在于,我们对这片区域的占领,既不符合“自古以来”,也不符合“国际惯例”。这张地图上带有西段实控线(黑色)附近的水系分布,会看到目前的实控线刚好越过了分水岭(大致约等于红线),把印度河水系上游什约克河的支流源头都控制在手中——加勒万河正是其中的一条支流。(图片来源见水印)假如中国能够退守到分水岭线,由天然的山脊分隔双方,不仅能减少双方的战略投入,也能预防与印度的接触冲突,有利于建立中印双方的互信,那我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因为“损人”恰恰就是我们的目的。我们之所以要越过分水岭线抢占地盘,目的正是为了威慑印度,只要让印度不痛快就是最大的“收益”。这是因为我们在在中印边境的博弈必须全局考虑东西两段,大家都知道中印边境东段的藏南地区目前完全处于印度控制之下,为了应对印度的侵略行为,在西段对印度采取“兵临城下式”的紧逼是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合理且必须的战略决策。这并非我个人信口开河的猜想,而是1980年代邓公那时候就已经定下的博弈策略——用西段换东段,“一揽子解决”,实现中印双方利益最大化的共赢。在进入21世纪之后,我们曾经设想过一个方案:阿克赛钦分水岭以西的这些区域,对中国的实际利益并不大,对印度而言却是他们在西段迫切需要的缓冲区,假如能用这些地区为筹码,把藏南的达旺(Tawang)地区换回来,就可以实现两国的双赢。有人肯定要问,那藏南怎么办呢?我只能说,整个藏南的主权是不可能在谈判框架下要回来的。如果想要完整地获得藏南主权,我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性——1.世界大乱联合国崩溃,中印之间爆发大规模战争,用武力夺取藏南;2.印度共和国崩溃解体,藏南地区全民公投选择加入中国。在谈判框架下,能把达旺地区收回来(最好再加上瓦弄),就已是最好的结果。达旺和瓦弄都是中国历史上曾经有效统治过的地区,在当地立过界碑然而印度并不接受这样的方案,因为印度人在中印边境问题的思维方式是零和博弈——他们都要!这种思维恐怕是从尼赫鲁时代继承下来的,新中国建立之初,周总理很有诚意地想跟印度通过谈判来划定边界,被尼赫鲁一句话呛了回来——中印边界自古以来就是“确凿无疑”的,不需要重划,直接按照印度单方面划定的就行了……后来正是因为尼赫鲁一直拒绝谈判并采取“前进政策”蚕食我方领土,才导致了1962年的中印战争(参见《【解读】一文搞懂中印边界问题的前世今生》)。尼赫鲁的决绝倒也未必是他本意,很大程度上是被当时印度议会中普遍不肯让步的心态所绑架。到了1980年代印度好不容易愿意跟中国谈判了,可在谈判桌上依然缺乏诚意,把划界视为“零和博弈”,想方设法要东西段通吃。我们提出“一揽子解决”的共赢方案,印度却只想要把自己占优势的东段先吃定下来,西段则“从长计议”。不难看出,“零和博弈”思维方式的特点正是在于不愿合作也不肯吃亏,成天盘算着怎么损人利己……然而假如这种思维方式去应对“非零和博弈”,最终导致的结果只可能是双输。由于印度在边境问题上的蛮横不讲理,我们后来也就不再提之前考虑过的交换方案了,被迫加紧了在已控制地区的基建,开启了跟印度的“互相伤害”模式,并且这种“互相伤害”在可预见的未来还将长期持续下去。国际经贸方面在国际经贸方面,印度近两年来的“零和博弈”思维尤为明显。或许是由于曾经有过被殖民掠夺的经历,印度对于外资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既需要外资给印度经济的发展注入活力,又不甘心让外资从印度国内赚取利润,于是设计了各种各样地方保护主义政策来对外资进行限制——说白了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当然,印度也并不是一刀切地将外资拦在门外,他们欢迎外资的产业主要有这几类:一是要花大钱的发展项目,比如基建设施、农业开发;二是能够解决大量人员就业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三是能够转让技术和资金的;四是能提高印度产品出口竞争力的……凡是高利润的行业,例如烟酒博彩零售运输地产等,基本上都会限制或者索性禁止外资进入——算盘打得多精可见一斑。相比之下我们中国对外资的限制,主要都是涉及到诸如国家安全、食品安全、舆论传媒的产业,这才比较像是正常国家的思路。我相信印度的经济学家应该完全懂得现代经济学原理,明白“有钱大家赚”才能钱越赚越多,形成良性循环和多方共赢——资本拉动生产,生产拉动就业,就业拉动需求、需求积累并吸引更多资本。但无奈印度的既得利益阶级根深蒂固,既得利益阶级包括选民团体和财阀集团,选民的诉求会对执政党的政策制定造成压力,而财阀集团的势力之大甚至能够直接影响印度的政策制定。所以在印度一是改革难,那些对整个社会发展有利但对既得利益集团不利的改革往往难以施行;二是公平竞争难,财阀集团能够利用其对政策的影响力,一面给自己创造有利条件,一面阻碍和打压外来对手。举例来讲,印度对外资进入零售业的限制极为严格,因为外来资本一旦进入零售业,这不光是挣他们钱的问题,还会威胁到广大印度小商贩的生存,小商贩若是活不下去,那是要影响选举票仓的……所以你如果跑到印度,会发现大型商超以及便利店的覆盖率很低,销售网络的终端以个体经营的杂货店为主。2020年印度宣布退出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时候也是出于类似的考虑,进口的廉价商品从长远来看其实能够迫使印度本土产业进行升级和转型,但他们只看到在转型过程中本土农业和工商业从业者可能受到的伤害,不愿意面对市场经济的公平竞争机制。印度市场的“不公平”现象正是由印度政府所主导的。最近这几年我们总能在新闻里看到印度的中企被印度政府突击检查、冻结资产、罚款,这种事情其实也同样发生在其他国家的企业身上,无论是美国的零售巨头亚马逊、沃尔玛,还是英国的电信巨头沃达丰,都曾在印度吃瘪,那些知名跨国公司在印度经营不下去的大有人在……外来企业一旦在印度打开了某个新的市场,财阀集团便会想方设法利用政府关系将其打压出局,接手其留下的市场,坐享其成。而且这种不讲武德的做法在印度国内几乎毫无阻力,因为能够打着反对“新殖民主义”的旗号——国外的“巨头”再好,怎么比得上印度自己的民族“巨头”呢?可以说,印度的民族主义情绪主导着他们在国际经贸领域的政策——然而一旦某件事情由“情绪”主导,也就意味着与“理性”渐行渐远,从而引发不理性的“零和博弈”思维方式——在广大民众对世界简单的理解中,既然在印度这片土地上能挣到的钱是有限的,要是让外国人挣得多了,印度人自己挣的钱可不就少了?赶走国外资本家简直责无旁贷。体现印度“零和博弈”思维最为强烈的,莫过于跟中国竞争全球制造产业链地位的执念,这种执念已经强烈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印度拒绝加入RCEP时,曾“铁骨铮铮”地表示“将不参加任何由中国主导的区域贸易协定”——从中便能感受到印度那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恨意。自从莫迪上台以来,他一直都在积极推动印度制造业的发展。制造业具有“乘数效应”,可以大幅带动各种上下游产业,想要让人口基数巨大的印度底层民众摆脱贫困,这几乎是唯一路径。在莫迪上台的前几年间,印度把中国当作发展制造业、实现全面工业化的领路人,试图学习“中国模式”。彼时中印关系发展势头良好,许多中资企业在印度投资建厂,除了大家知道的手机产业链公司外,万达集团也曾在2016年签署了合作备忘录,计划投资100亿美元在印度建设产业园区。莫迪本人于2015年和2018年两度访华,我们总书记也在2019年访问了印度,两国关系一路升温,就连洞朗对峙的危机都没能影响到中印关系——归根结底是因为当时的中印正处于“合作共赢”的状态中。然而到了2020年,印度把跟中国在经贸领域的合作,全面带向了“零和博弈”的思维中——说通俗点就是“有我没你,有你没我”。这种转变缘于疫情的突然爆发,持续了几十年的全球化进程被打断,甚至出现了逆全球化的趋势。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在疫情爆发之初对中国的落井下石,让印度看到了一个对全球秩序进行重构的机会——在新的全球秩序中,印度觉得自己能够取中国而代之。于是,中国从印度发展制造业的“师父”一下子变成了抢饭碗的“同行”,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话说在2020年疫情刚刚爆发的时候,中国当机立断采取了严格的封控措施。在阻断病毒传播的同时,中国部分地区的停摆也对全球产业链造成了一定影响,再加上中美贸易战的大背景,重构全球产业链的呼声一时甚嚣尘上。印度对此的反应最为积极,迫切希望能够接盘,立马放话会划出5000平方公里的土地,提供给那些准备从中国迁出的制造企业,并接洽了一千余家跨国公司……虽然这些企图后来由于全球疫情的爆发成为了泡影,但印度当时迫不及待撕裂中印关系的所作所为,已然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其取代中国的野心图穷匕见,与美国的战略合作也一拍即合……正是“开弓哪有回头箭”,印度只好在一条道上走到黑。在全球产业链方面,印度的“零和博弈”思维不难理解——全球市场的购买力是恒定的,在中国制造的东西多了,在印度制造的自然就少。按照这种“零和博弈”思维进行推导,破坏中国制造的竞争力,就等于增强印度制造的竞争力。当然,印度破坏中国制造竞争力的企图目前还停留在喊口号阶段,基本上只能影响到那些已经进入或试图进入印度市场的中企。但印度之所以敢如此自不量力这么干,根本原因在于它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拆台”中国产业链的主力是美国,印度的主要工作是打配合。然而印度恶劣的投资和营商环境,以及政策的朝令夕改,不免让外资望而却步。许多跨国公司就算离开中国大陆,也不敢去印度蹚雷——从中国大陆转移出去的低端产业一般都去了越南、孟加拉,而高端产业去了韩国、台湾省。前些天有个帖子在网上疯传,有个人说他飞去印度德里,看到半夜的德里机场灯火通明人山人海,于是将这一现象解读为欧美人疯狂地跑去印度开公司投资——其实并不是,疫情前德里机场就是这样的,半夜的航班比白天多;且整个机场效率运行低下,无论是值机、安检还是通关的时间都特别长,更加显得机场的人特别多。现在的印度只不过是恢复到了从前的常态,秋冬季是印度的旅游旺季,这些人里面大部分就是去印度旅游的;外资对印度的兴趣虽然相比过去增加了不少,不过远没有到井喷的程度——毕竟现在全球经济都在下行阶段。近10年来,外商在印度的直接投资并未有过总量上的大爆发,2020到2021年间的高峰,也不过刚好填平了前后的低谷但不可否认的是,印度这几年确实在对接收中国产业链进行积极布局。前些天苹果公司说了一句要把部分产能和供应链转移到印度,印度立马拍着胸脯表示已经准备好了接收工作……另外印度的总出口额在2021到2022财年出现了40%的大幅增长,假如中国真的从全球产业链中退出,印度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有潜力接替中国的国家——不过前提是要印度先解决自己国内大环境存在的一系列问题。(参见《【解读】后疫情时代的印度真的会成为全球产业链的“救世主”吗?》)客观来讲,全球产业链的分工确实存在着“零和博弈”的特点,美国之所以要打压遏制中国高科技产业的发展,不就是因为我们向高端产业链的进军侵蚀了发达国家的利益吗?那么有没有办法打破这种互相伤害的“零和博弈”困局呢?——有!我们国家的“一带一路”倡议正是为了打破困局而生的“非零和博弈”策略。西方国家攻击“一带一路”是“新殖民主义”、是给发展中国家设置“债务陷阱”,这实在非常扯,乃是典型的以己度人。我认为“一带一路”的核心逻辑很简单——中国之前三十年诸如基建、出口这些带动经济发展的产业已经高度饱和,过剩的产能得要找地方输出;很多发展中国家对基建和工业产品其实有着非常巨大的需求,但受限于他们的经济发展水平,购买力水平跟不上;中国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长期规划,提供低息贷款帮他们先发展起来,好让这些国家经济发展起来之后能有钱买更多的中国商品,从而形成一个不断扩大全球需求和资本的良性循环。“一带一路”肯定不是做慈善,但所谓的“地缘政治介入能力”、“力量投射”,都只是附带效果而已——真正的目的说白了就是带动全世界一起富裕,以便从全世界挣钱。印度作为一个有着巨大消费潜力的市场,在中国眼里当然是一个可以实现“共赢”的对象。按照中国之前想好的剧本,咱们中国这边搞产业升级的同时,不妨转移一部分产业到印度去,同时也帮他们搞搞基建发展经济产业,好让他们继续买更多的中国产品,把中印的经济绑定起来……但这个剧本在两件事情上出了岔子,一是美国不肯让咱们顺顺利利产业升级,大搞贸易战、科技战进行围追堵截;二是印度的心太急,不肯安安分分承接我们淘汰的低端产业,想要一口吃成个胖子。美国和印度现在搞的“去中国化”,最终目的是想把中国从全球产业链排除出去,把原来属于中国的那份利益给瓜分了——这正是典型的“零和博弈”思维方式。在这种“零和博弈”思维的引导下,那些所谓的“反华联盟”看起来似乎存在合作共赢关系,但他们在实质上其实还是竞争对手,只是为了眼前的短期利益组成了临时的“盟友”关系——比方说美国肯定得提防着印度,避免印度尾大不掉成为第二个中国。这种盟友关系的“牢靠”程度可想而知,“盟友”随时可能为了自身利益出卖彼此。印度假如能够不带成见地看待中印关系,会发现中国才是世界上唯一有能力也有意愿帮助印度发展的国家。然而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他们把与中国的共赢排除在了选项之外,一意孤行地要跟美国一起遏制中国,美印之间的同床异梦很快就会让这两个国家吃到苦头,谁是谁的猪队友现在还不好说……地缘政治方面顺理成章的,接下去要讲的自然就是地缘政治了。地缘政治博弈是全球政治博弈的重要部分,因为每个国家所处的地缘无法选择、难以改变,就好像不管我们喜不喜欢,都无法回避“印度是我们的邻居”、“印度是亚洲第二大国”这样一个事实,必须去面对和处理跟包括印度在内的诸多邻国的关系。理论上讲,政治博弈几乎必然是“非零和博弈”,不仅牵涉到诸多的博弈方,同时还牵涉到非常复杂的不同利益层面——比方讲中美之间的博弈,美国在损害中国利益的同时,也会损害自身以及盟友的利益,引发各种“蝴蝶效应”。虽然道理是这样的,然而在客观上依然有些国家会使用
2022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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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们要善良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10221字我从小就不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偷家里钱、偷外面小摊上的东西、抄作业、考试作弊、骗家长骗老师……这些都干过。记忆当中,少年时期撒过不少谎,有些被拆穿,也有些一直都没被识破,这可能跟我小时候长了一张憨厚的脸有关——看起来老实,但并不诚实。一个不诚实的孩子,长大以后变成了一个品行不端的成年人。我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公司里面做行政管理,会给公司缴水电费之类的。公司名下有好几十套用于办公和宿舍的产权房,那时候还没有网上缴费,交水电费有两种方式:你可以等信箱收到账单以后去便利店或者营业厅缴,也可以直接跑去水电公司营业厅报个户号让他们打印账单现场缴费。选择后者的话手头就会有两张同一期的账单,只不过只有营业厅缴过费的账单上盖了收讫章——其原理跟“挂失”差不多,理论上另一张账单就已经作废没用了。于是我动了个歪脑筋,在某宝上刻了个可以调日期的便利店收讫图章(当时刻这种图章不需要任何单位证明文件,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自己往空白的作废账单上一敲,然后将其混在一堆已支付账单里面让部门领导签字,再到财务那里去报销。由于公司水电费账单太多,而且时常会有之前的滞纳账单,财务并不会去一一核对是否报销过,因而被我得手过几次。后来东窗事发,财务彻查了过去的账单,总共涉及的金额大概两千块钱左右,虽然数额不高,但这是一个道德品质问题,任何公司肯定都是零容忍,自然是赔钱走人。我那时自己买了一个类似于这样的收款章(图片网上找的,来源见水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没什么机会接触银钱,可说谎的毛病一直没改。说谎有时候是为了给自己立人设,有时候是因为擅作主张想瞒天过海,有时候是因为做了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比如说我二十多岁的时候跟家里人交流得很少,什么都不肯跟父母说,撒了一串谎说自己去成都做项目,其实是辞职跑去骑行川藏线;又比如在感情问题上,也曾有过一些非常不妥当的处理方式,对他人造成了欺瞒和伤害……同样的,有些谎在当时或事后被拆穿,还有些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说过谎的人应该都知道,说谎这种行为是有惯性的,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因为你需要不断用新谎圆旧谎,谎言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而生活越是落魄的时刻,就需要越多的谎言来粉饰。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每天都生活在谎言里,现在想来真是不堪回首。再后来作为摄影领队带团出去旅行,又开始有机会经手钱财。或许是由于我早年一事无成生活拮据,钱财真可算是我蛮大一个弱点,特别经不起诱惑。我带团之后毫不吸取先前在公司犯错的教训,很快便故态复萌——时常在账面上做一点小手脚,算账时每个人多摊一点钱,或者花销上克扣掉一点……虽然行程结束后我会把明细账单发给团员,仔细审计就能找出问题,但我料想账单里面毕竟有那么多项,谁会去逐一核对?而且我做手脚做得很有节制,并不会让人觉得特别离谱。直到有一次,某趟行程结束后我去一个学生家里讲照片——说是“学生”,其实人家的年纪足以当我爹。他跟我出去过很多次,关系颇为熟稔,语重心长对我讲了一番话:“这次的X老师回去后发现你的账单有问题,你把那天去超市里自己买的东西,算在公共物资里面让大家分摊。X老师是何等精细之人,他没来跟你说,是因为觉得你年纪小、也确实缺钱,所以不来跟你计较。你这种做法,人家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下次可能就不会再跟你打交道了。这次X老师跟你出去,是我介绍来的,我本来想让你跟他熟了以后可以用到他的资源。你要是缺钱就来跟我说嘛,以X老师的社会地位,别人花几千几万都搞不来跟他的关系,你为了这几百块钱就把关系搞坏了……”他的这番话让我感到很羞愧——从来都不是因为我真的能瞒天过海,只是人家不来跟我计较罢了;更让我羞愧的是,我一直都在做捡芝麻丢西瓜的蠢事儿,为了一点点的小钱,付出的却是自己声誉的代价。从那时起,一场“冉阿让式”的转变出现了在我身上——几乎是一夜之间,“不糊弄人”成为了我的人生信条。万幸的是,除了说谎之外,我没啥其他不良嗜好和恶习(说谎本身就是极大的恶习);而我从前犯过的那些错误,终究也算不上伤天害理罪大恶极,有些过去就过去了,还有些则得到了当事人的谅解……在与过去的种种澄清和了断了之后,我与说谎这种恶习彻底决裂,一转身变成了一个“事无不可对人言”的人。我是洗心革面之后才认识我太太的,她是个性格焦虑多疑的人,多亏了我重新做人之后的清白坦荡,才让她得以建立起了对我的稳固信任——我不会对她刻意隐瞒任何事情,过往历史都一一交代,手机也对她完全不设防(看不懂的她会翻译)。然而我并不想标榜自己突然之间“良心发现”,或者说我有多么的“道德高尚”——我只是经过了重新权衡和计算之后,发觉做一个诚实的人反而是最容易的,同时也更符合自己的长期利益。首先我得说,不用再说谎的感觉真的太棒了,我本身是个性格耿直不吐不快的人,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这样做。我终于不需要在发朋友圈时屏蔽不同分组的亲友、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某个秘密有一天会被人发现、更不用时刻警惕自己前后叙述是否一致……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解脱。我在网上看过一些隐姓埋名潜逃十多年的逃犯最终落入法网的故事,据描述这些人在被抓捕归案的时候反而都感到如释重负,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心情吧。背负着秘密生活,无论这些秘密是大是小,终究会令人身心俱疲。其次,从博弈论的角度来看,决定“不糊弄人”说白了是一种策略的转变,这一策略从长远来看能带给我更高的收益。大家可以设想一下,假如有一个人,成天糊弄别人、骗别人。久而久之,那些比他更聪明、能够看穿他的人一定将疏远他、不再信任他;会继续跟他打交道的都必然是那些容易被他忽悠的人——如果你只想跟蠢人打交道,“糊弄人”会是个好策略。我毫不怀疑会有那么一些人,巴不得身边都是不如自己的傻瓜;但对我来说,保持自己社交圈的高品质,才更符合我的利益。我以前做摄影培训的时候,能够接触到一批非常优质的客户资源,这些客户大多有钱有闲,他们不沉溺于低级趣味的享乐,却跑来烧钱吃苦玩摄影,就决定了大部分人颇有一些艺术情怀与追求,跟普通的土豪不一样。我得说,有钱人跟穷人不仅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很多时候思维方式也是在不同维度上的。由于我自己是个穷人,所以我起初只懂得“穷人思维”。通常来讲,穷人对价格敏感,喜欢贪便宜。假如你把一样2块钱的东西,吹嘘成3块钱的品质,然后定价为2块钱,不但能够吸引到穷人来买,而且大部分人也能够接受最后拿到的是2块钱品质的东西——他本来就只有2块钱的预算,尽管他期待能拿到3块钱的东西,但他并不会真的去买3块钱的东西。我起初使用的是“穷人思维”跟那些有钱人打交道,一方面用驴友穷游的思路设计路线,另一方面打着“独家路线”的旗号、仗着市场上缺乏竞品来垄断定价。既然是“独家线路”,那就意味着经常会去到一些比较冷门的景点,当地的食宿条件有时难免比较差……我当时总想着怎么先把人给忽悠去了再说,于是在招募时故意隐瞒或轻描淡写这些特殊情况——说白了就是把4块钱的东西说成5块钱,然后定5块钱的价格来卖——其结果自然是经常被投诉食宿条件。我一开始还有些不服气——没我的话,你们怎么会有机会到这些地方呢?有些宽宏大量的人确实能理解并接受,但更多的人成了“一锤子买卖”。后来我琢磨出了大部分有钱人的思维方式:假如你把一件只值4块钱的东西吹嘘成了5块钱,别说你卖给他5块钱了,即便你只用4块钱的定价卖给他们,有钱人也是不会买账的。他们的关注点会集中在你没有满足他5块钱的需求——他期待的是5块钱的东西,你就得给他提供5块钱的东西;假如他早知道你提供的是4块钱的东西,是不会来的。有钱人才不需要你替他省钱,他们不差这一两块钱,相比这点团费而言,他们出去一趟付出的时间、精力是比金钱更大的成本投入。因此有钱人会很在意自己的预期没有被满足,你可以光明正大挣他的钱,但必须要满足他的预期。因此,跟穷人打交道和跟有钱人打交道需要采取不同的博弈策略。“糊弄策略”适合穷人——我这里并不是要歧视穷人,而是客观上穷人的选择更为有限,有时候不得不忍受被糊弄的可能性。就好像明知某夕夕上容易买到假货,大家还是趋之若鹜。我自己也是某夕夕的忠实用户,拆快递的时候经常会感觉在开盲盒——咱们这种穷人其实在消费的时候已经默认了可能被糊弄的风险,我要是不差钱的话,什么都去品牌官网旗舰店买,自然就不用担心“开盲盒”了。当然,这并不是说有钱人就一定不用某夕夕,或者说穷人被糊弄了就会忍气吞声——这是另外的话题,本文不展开。对于许多有钱人而言,“糊弄策略”是行不通的——他们有着更多的选择余地,对商家有着更高的品质和诚信要求。你或许真能够糊弄他们一次两次,他们也或许不会来跟你计较,但会把你归入“失信人员”,不再跟你玩了。就好比有钱人在某夕夕买东西上过一次当之后,他们未必会费劲儿去退货退款,而是直接卸载APP。跟有钱人打交道,想要赢得他们的友谊和信任,屡试不爽的唯有“真诚策略”——尤其是富一代。几乎所有的富一代有钱人都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人精”,他们所拥有的资源和人脉,也往往比穷人更容易打破信息不对称的情况。假如你想把一样5块钱的东西用6块钱卖给有钱人,不要试图把5块钱吹嘘成6块钱,而是应该充分交流信息,了解他们的需求与禁忌,确保这5块钱的东西符合他们的需求,从而使他们愿意额外支付1块钱的“品牌溢价”——有钱人通常更能够理解商品社会不同环节产出的价值,尤其是信息与服务的价值,愿意为信息与服务付费。我遇到的大部分有钱人也都很通情达理,如果真有什么困难跟他们直说,他们一般都能理解。前面讲到的关于“X老师”的那件事情,除了羞愧之外,也让我意识到了自己从前的可笑。在上流社会的人眼里,一定会觉得挖空心思为了几百块钱做手脚是特别low的一件事,失去的不仅是信任,还包括尊重。我整个人洗心革面之后,再带团便开始改用“真诚策略”——说话尽可能地实事求是,通过充分交流来主动打破信息不对称并建立信任;我会把可能会遇到的一些特殊情况在一开始就说清楚,记账都配上收银小票的照片,公开透明;不再遮遮掩掩把4块钱的东西卖5块钱,而是光明正大地把5块钱的东西卖6块钱,用更全面的信息、更丰富的经验来提供附加值……果然这样一来反而获得了更好的口碑,不卑不亢地站着就把钱挣了。“诚实”跟“说谎”一样,也是一种具有惯性的行为——因为声誉不仅需要持续的维护,而且相当脆弱,只要一次翻车就足以摧毁过去多年来积累的信任。一旦选择了做一个诚实的人,就必须一直诚实下去,没有中间道路。开始全职写公众号之后,我发现这种“真诚策略”也同样适用,能够让我筛选出一批优质、高端的读者。要怎么才算“高端读者”呢?我权且下一个定义——具有长文阅读能力、文字理解能力、逻辑思辨能力、共情能力的读者,就可以算作“高端读者”。当然,这仍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各位不要太较真,引出这个概念只是为了便于本文的叙述,并不是要给读者划分三六九等。长文可说是本公众号的一个特色,我总是写那么长的文章依然能够有现在这样规模的读者群,只能说咱们中国人口基数足够庞大。之前有个人跟我留言:“文章太长,不看了。更重要的原因,很长一段都没有抓住作者的主题,我没时间看你瞎扯。作者最好思考下我的留言,再一次,我取关。”——我看到这种留言哑然失笑,叫他赶紧取关,我写那么长就是为了让这样的人不要来关注我,字数是我筛选读者的第一关。别的自媒体或许害怕掉粉,我的习惯是定期洗粉,去伪存真。打个比方说,假如某个读者读了我今天写的这些自白,TA因此而觉得:好啊!原来你随水从前是这种人啊!我看错你了!我要跟你划清界限——谢谢,走好不送!请你去关注那些伟光正、不存在任何历史污点的人好了。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筛选读者呢?靠着流量吃饭的人,难道不该是读者多多益善吗?——只为图个清静。要是所有的读者都跟从前的纸媒时代一样只看文章不说话,那自然是多多益善;但互联网是一个充满杂音的大环境,与高端读者进行交流,我固然可以从他们的读后感中获益良多;可假如总有一群文章都读不完的人在那里评头论足,无疑会变成一种干扰。我不在其他平台转发文章正是这个原因,希望能够在更少的干扰下安心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因此,我写公众号的宗旨也跟我为人处世的原则是一样的——不糊弄人。所谓“不糊弄”包含了以下几点:第一,不懂的事情不装懂,不写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不写自己没去过的地方——除非展开论述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需要提及;第二,不去断章取义、只选取有利于自己观点的论据,尽可能保持客观——除非有些内容出于“政治正确”的缘故没有办法写出来;第三,不刻意给自己加光环、立人设,不捏造自己的情况,实事求是;第四,不去文过饰非,错了就是错了,没啥丢人的,只有坦白和承认自己的错误才能不断自我完善。当然不糊弄人不代表我一定正确,我不可避免会有说错写错的内容,也可能会有前后观点的转变,但我至少能保证我的观点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绝不会故意去误导或迎合别人,也绝不把读者当傻子——没有人能在所有的时候骗过所有人,糊弄别人久了一定会被看穿。大部分作者写文章的时候都会预设目标受众,我也不例外。首先,我预设了读者和我之间的信息是充分对称的,我能够获取到的信息,读者也能通过其他各种渠道获取到,假如我断章取义或者故意曲解都会被人发现;其次,我预设了读者中有来自各行各业的专家和精英,他们拥有强大逻辑思维能力和专业知识,能够发现我论述中的错误和漏洞——如此对目标受众进行预设,会督促我对写作时涉及到的概念、论据、逻辑都进行反复核对,同时也确保关注我公众号的不会都是些容易糊弄的傻子。但有很多自媒体,却是把读者当傻子的。有时候读他们写的东西,就好像读到手段低劣的诈骗短信——这玩意儿也有人信?但就是有人信!而且还不少。因而我意识到,与我筛选高端读者不同,有些自媒体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筛选“低端读者”,他们采取的是与“真诚策略”截然相反的“糊弄策略”,把易受骗上当的人群作为自己的目标受众。正如低级的诈骗短信可以从茫茫人海中筛选出最容易被骗的人,从而节约自己的时间,同时也降低后期进一步诈骗的难度;自媒体写的东西越反智,就越能筛选出事实辨别能力弱、容易受蒙蔽的人群,方便收割韭菜——大家只要看看自己家里某些老年亲属热衷于转发的那类文章就明白了。不过我还是得强调,我不觉得自己道德有多高尚,我之所以坚持“不糊弄人”的原则,归根结底是因为我认为从长远来看,保持着真诚待人的态度,最大的受益者是我自己——这种受益同时包括物质和精神两方面。说实话我从小就很讨厌自己说谎的习惯,可偏偏难以自制停不下来,一度产生自我怀疑,觉得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然而当我突然间把其中的利害关系想通之后,转变只如水到渠成,几乎毫不费力。仅仅依靠良知驱动而没有实际收益的行为,对大多数人来讲都难以为继,所以才会“久病床前无孝子”;只有符合趋利避害本性、能够利己的行为才可能长期持续,而诚实和善良正是这样一种行为。有人肯定不同意——不对啊!不是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吗?不是说“劣币驱逐良币”吗?在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世界里,难道不是要冷酷无情才能生存下来吗?我们如果“想当然”的话,确实很容易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是因为人们习惯于简化地去理解博弈行为。就好像我在谈印度问题的时候,碰到过不少人叫嚣着与印度开战来解决中印边境问题——在他们简单化的设想中,要么觉得中国跟印度之间的博弈只存在于“边境问题”中,要么觉得中印边境问题可以通过一次性博弈解决,要么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中国和印度这两个国家在进行博弈……可惜现实世界里的博弈从来不是那么简单。在著名的《自私的基因》(The
2022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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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逢2022· Life will find its way out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21135字据我所知,有相当一部分朋友关注我的公众号是因为我在2020年底写的《生逢2020(下)黑暗尽头处的一束光》,那篇文章讲述了我太太——一个嫁给中国人的拉达克姑娘,因为疫情被困在南印度生娃的故事。一转眼,当年生在南印度的馒头马上就要满两周岁了,而且还当上了哥哥。馒头是个典型的疫情宝宝,我们怀上他的时候,正值疫情在全球蔓延之际,印度正处于最严格的“封国令”期间。也正由于馒头的降临人世,过去这三年来,我们一家人遭遇了许多戏剧性的变故,这一切就好像骨牌效应般环环相扣——因为疫情率先在中国爆发,印度政府觉得是个趁机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试图取代中国在国际产业链中的地位;因为疫情后来又在印度爆发,印度政府为了转移国内矛盾,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掩饰对中国的敌意,故意破坏了原本发展势头良好的中印关系;因为中印关系恶化以及印度的“封国”,我2019年就已递交上去、并通过了面试的签证转换申请被印度移民局粗暴取消;因为我太太正值孕晚期不方便坐飞机,我们错过了2020年秋天仅有的回国窗口期,不得不把馒头生在了印度(直到2022年6月13号中国才重新开放了印度公民的来华探亲签证);因为馒头生在了印度,我不得不为了照料他们母子而在签证逾期的情况下滞留,错过了2021年初中国公民回国的窗口期;因为2021年春季印度爆发了第二波德尔塔疫情,中国公民从印度回国通道被关闭了长达四个多月,与此同时印度方面却在驱逐滞留的中国人;因为签证逾期滞留且无法回国,我被印度泰米尔纳德邦的移民局关进了集中营;因为被关进集中营的遭遇,我从使领馆那边争取到了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国的机会,得以在2021年底全家回到中国……以上种种波折,大部分都能在我公众号上的往期文章里读到。等到馒头长大,他自然不会记得这些出生前后的琐事,而我的记忆在若干年之后也难免会变得模糊不清。将其记录下来最大的意义正是为了有一天馒头可以读到这些文字,让他得以了解这段兵荒马乱岁月里我们一家的经历。1我清楚地记得,2020年3月我跟太太正在备孕中,印度封城前最后一次出门的时候,我们在药房买了两支验孕棒,随后在4月印度封城期间验出了两条杠。当时国内大部分地区也正处于封控状态中,“封城宝宝”乃是封控期间的一个笑谈——反正封控期间关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集中造人,疫情结束后扎堆生孩子……这波“疫情婴儿潮”最终有没有出现不得而知,倒是听说有很多家庭被封出家庭矛盾闹离婚的。正因为已经有了馒头这个“封城宝宝”,打死我也不可能想到,两年后怀上妹妹的时候,居然又碰上了封城。当我太太发现大姨妈没有按时来访时,我们在上海居住的小区已经被封掉了,委托附近还没有被封起来的朋友才买到验孕棒并得以确认。这次再也没人把“封城宝宝”当作笑谈——到处都是吃不上饭、看不上病的人;人在家中坐,“羊”从天上来,说不定哪天半夜里就会被突然转运拉走……没人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也没人知道这种情况将会持续多久,社区里弥漫着绝望和无奈的情绪,在这个节骨眼上意外怀孕,简直像是一种诅咒。有人肯定要说,你们咋这么不小心呢?哎,我们的安全措施真的有在做,之前使用同样的措施也“安全生产”那么多年了,因此发现怀孕之后我跟我太太都给整不明白了——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会怀上的呢?直到后来12孕周产检的时候,发现通过对胚胎大小推算出来的孕周,比根据经期推算出来的孕周要大一周——意味着这次排卵很可能提前了整整一周,导致了安全期避孕法失灵。我太太的周期平时一向很规律,这次恐怕是妹妹自己等不及了想要赶紧来到这个世界。二胎对我们来说,既可算是计划中,又可算是计划外。对于意外怀上的这个孩子,我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想要把她生下来——前提是我太太身体条件允许。我非常遗憾自己是个独生子女,十分渴望能有兄弟姐妹,所以很早就想好——我将来要么不生孩子,要么至少生两个;假如经济条件允许的话,生三个我也能接受。然而馒头顽劣至极的性格让我们家里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他代表了人类幼崽战斗力的天花板。常有其他家长说自己的孩子如何顽皮,这些孩子在馒头面前都显得徒有虚名不值一提。因此对于二胎我们最大的顾虑在于——要是再来一个馒头那可怎么办!?两个馒头的战斗力不是加法,而是乘法,甚至是乘阶。见识过了馒头的战斗力之后,三胎是绝对不敢想了,二胎足矣,否则我这条老命恐怕就交代在小崽子们手里了。而之所以说二胎是计划外,主要因为我太太上一次生馒头是紧急剖腹产,考虑到刀口愈合的情况,我们原本想等到馒头两岁之后再考虑第二胎。发现怀上妹妹的时候,馒头才15个月大。我太太非常担心这么短的怀孕间隔会有问题,迫不及待要去做早孕检查。就在这节骨眼上,却赶上上海封控,去医院检查成了老大难问题……这一特殊情况导致了她的焦虑症爆发,情绪十分不稳定,哭哭啼啼地说要是这次怀孕有任何问题保不住孩子,那以后就再也不要生孩子了。我太太凡事总爱往最坏的可能性上去想,正因如此才会动不动就焦虑抑郁。我是那种心很大的人,觉得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都只是个概率问题,如果是小概率事件那就不用太担心,等真的碰到了再说;人不能因为一些概率的存在就走极端,把自己搞的神经过度紧张,因噎废食地影响到正常生活,显然得不偿失。当然,我得承认正是因为这种心存侥幸的性格,才会意外怀上妹妹。不过呢,即便这种小概率情况真的发生,我也不会很焦虑——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我太太的身体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再次怀孕,都先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听听医生的专业说法。在平时,做个早孕检查是说走就走的事;不巧赶上封控,那就要先解决两个问题——首先,要怎么出小区;其次,能去哪个医院。关于早孕检查的事我之前在《“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中写过一点,为了保持文章叙述的完整性,我这里再重新说一下好了。2话说在2022年3月的时候,上海的常态化核酸还没开始,如果需要核酸报告的话,要么自己去附近医院或检测点花40块钱做检测,要么等着小区里组织的核酸筛查。我记得我们小区头几次组织核酸筛查的时候,大爷大妈们都特别积极,他们很多人是头一回做核酸,不要钱的核酸让他们有一种占了国家便宜的感觉,有些人甚至把做核酸当成了一项免费的体检项目……后来天天被居委会的大喇叭喊着做核酸才回过神来,发觉这玩意儿只能管两三天有效。我们小区在封控期间是可以放人出去紧急就医的,不过有许多附加条件,比如要有自驾车、除了医院不能去其他地方、病人只能由一个人陪同等等……最关键的是,进出小区的时候都需要48小时以内的核酸。3月底那会儿小区核酸筛查的密度不像后来那么高,而且核酸出结果的速度也比较随机。如果想要去医院检查,得正好赶上小区筛查,而且得要及时出结果。我们3月26号那天下午3点半做了小区统一组织的核酸筛查,本想27号或者28号去医院,不料那次的核酸直到28号中午11点半才出结果,只剩4个小时有效期。我当机立断利用这半天有效期申请了一张通行证,带着我太太去附近医院自费做个核酸续命。我们中午12点半从小区出去的时候,保安大哥皱着眉头跟我说:“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们不能在3点半之前回来的话,那就要在外面自己做好核酸,等到结果出来之后才能进来。”后来我们做核酸排队花了2个小时,终于在3点半前赶了回来。有了28号专程外出自费做的核酸,我们才终于在29号这天得以去医院进行了早孕检查——现在回想起来,排队做核酸确实很有可能是一个重要的传播方式,逼着原本不需要出门的人被迫参加高风险聚集。据统计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做核酸时候聚集感染的找医院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我们怀上馒头的时候,按照计划原本是打算回国生的——起初我很难想象要把孩子生在印度,花了很久才终于接受这个现实。所以早在2020年的时候,我就让我爸打听过外籍产妇能去哪些医院、要多少钱。打听下来的结果说上海闵行区这边的第五人民医院和闵行区中心医院可以接收外籍产妇,得要挂国际特需门诊,生个娃大概要2万块左右——这还仅仅是普通顺产的钱,产检项目另算,无痛分娩或剖腹产也得另算。我知道大部分中国产妇生个孩子花不了那么多钱,但我太太在中国没有工作没有医保没有户口本,不管去医院看什么病都会非常贵,更别说生孩子了;中国职工生育津贴之类的自然跟她也没关系。我太太用印度的思维方式表示无法理解中国的医疗制度:首先,印度的公立医院虽然条件差——差到连印度当地人自己都不愿意去——但无论对印度人还是外国人都一视同仁地给予免费医疗;所以在她看来既然中国的公立医院是政府办的,就应该让她享受跟中国人一样的待遇。其次,她从新闻上看到中国现在面临着严重的人口老龄化问题,政府变着法儿鼓励老百姓生孩子;我们孩子入的是中国籍,将来成为的是中国公民,所以她觉得自己是在为缓解中国的老龄化做贡献,也应该有资格拿生育津贴。于是我太太要我写邮件给“相关部门”,帮她申请生育津贴——印度人的很多权益确实是靠自己跟政府“闹”出来的,但生育津贴这个事儿是有规章制度的,没有单位给你缴生育保险怎么可能有生育津贴(生育保险个人是没有办法参保的)。为了跟她解释通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去查了很多资料。如果没有封控的话,我们应该会像一开始打听好的那样去五院产检生娃。然而封控期间比不得平时,公立医院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我们完全没有机会先去实地考察一下。能够进行产检的闵妇幼不收诊外籍孕妇,而能够收诊外国人的五院和闵中心听说当时有很多阳性病人,已经成了高风险地区,可能说关就关……正当我们踌躇不定之际,碰巧我有一个老同学的太太,刚好在上海一家国际医院的妇产科工作,于是找她问了一下情况。这家国际医院的妇产科倒是可以正常收诊,只需要48小时核酸即可,而且新顾客第一次早孕检查免费——这种营销策略打消了我的后顾之忧。去国际医院生孩子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一直以为国际医院跟国际学校一样,都是土豪去的,里面生个孩子至少要十几二十万,既然初诊不要钱那么去看看也没啥损失。借着产检的机会,我在上海封控期间倒也算是出过几次门,见到了这座城市空前死寂的模样。马路上空空荡荡,往来的大部分是物资运送车辆,就算出门找不到可以买东西的地方——卖东西的地方肯定有,只是隐藏得很深。我路过一家开着的便利店想买点东西,刚靠近大门,里面的营业员像看到瘟神一样赶紧撵我走,因为按照防控规定只有外卖员能够来接单。路上偶尔会有检查点查验核酸和通行证,或许是怕一些没有被封在小区里的人四处流窜;所有过江通道都有重兵把守,浦西浦东很难互通,所以当时才会闹出个无人机跨江接力送药的新闻来。最突破我想象力的是,有的地方给四车道的公路修上了可开闭的大门,粗看还以为就是寻常的蓝色彩钢围栏,突然看到一个大白从围栏里面打开了门,一辆公交大巴开了进去……那场景就跟电影里伪装起来的秘密基地似的。我们来到的国际医院,封控期间人流量大概只有平常的五分之一,由此可以想象有多少就医需求由于封控而无法被满足。不得不说国际医院环境和服务确实好,和我从前去过的医院完全不一样,类似于机场商务舱的服务,预约好的时间到那儿,不用排队不用等,有专人接待引领,护士都会中英文双语。早孕检查下来各项指标都挺好的,胚胎已经有了心跳;B超专门看了一下上次剖腹产的愈合情况,有点黏连愈合,刀口处长得特别厚,所以再次怀孕导致子宫破裂的可能性也很小。总之,医生表示这次怀孕的各方面条件都没问题,建议我们可以放心地把宝宝生下来。检查完我了解了一下医院的收费,发现或许是由于市场竞争激烈的关系,现在上海的国际医院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要十几二十万那么贵。如果在公立医院挂的是特需号,费用比国际医院也并不会便宜很多。以我们去的这家医院为例,他们的产检套餐是2万,顺产套餐是4.5万(住院2晚,无痛分娩另加5000块),剖腹产套餐是7万(4晚)——分娩套餐提前付清可以打75折,算下来顺产包括产检全套5.3万,剖腹产全套7.25万。我有另一个朋友在上海的另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美华妇儿生的,顺产全套也在5万左右,对于一般的上海中产家庭而言还是可以接受的。上海部分高端医疗机构的生育套餐费用我算了算,我太太以外国人的身份去上海这边的公立医院挂国际特需门诊,产检、无痛分娩等杂七八杂各项费用加在一起估计也得要3、4万;由于我太太上一次是剖腹产,这次很可能还得剖,也会因此产生额外费用……最关键在于,封控期间公立医院的不确定性太高,相比之下国际医院人少一点,风险相对可控。当时上海社区卫生中心儿童疫苗接种全都停掉了,我们同一小区有一个新生儿的父母无奈之下,也是花一万多块钱买了国际医院的儿童疫苗套餐,才能总算按时打上了新生儿前几月的疫苗。于是我把心一横,反正咱们没医保也没生育保险,与其在公立医院受“价格歧视”,还不如索性多花点钱去国际医院,至少能够享受到与花费相匹配的服务;而且国际医院的医护人员都能说英语,方便我太太跟她们直接沟通。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我太太在印度生馒头的时候实在吃了太多苦,当时没能给她找更好的医院,让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她;假如那时候我们能在国内生,说不定就不用挨那一刀紧急剖腹产了。未曾想到回国之后又赶上在封控期间怀孕,对她的身心健康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我无力改变大环境,但至少尽我所能给她提供一个足够好的、可控的小环境。国际医院的费用虽然很高,但也不算是天文数字,咬咬牙还是能负担的——毕竟生孩子这种事在整个人生当中也就这么一两次,绝对不能再亏待我太太,这次一定要让她享受最好的医疗服务。话虽这么说,对我们来说决定去国际医院生娃的经济压力还是相当大的。由于我太太第一胎是剖腹产,这次选不了顺产套餐。像她这种情况,如果要坚持顺产的话,有个专业术语叫VBAC(Vaginal
2022年12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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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本文全长7180字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一个时代比现在更容易找到同类。在从前,人们之间的交流一直都很闭塞,像孤岛一样散落在世界各地,只能被动地接受主流媒体和书籍上的信息;而如今在网络上发表和浏览观点都是如此的容易,怀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想法的人都聚集到了网络这个大平台上,无论是主动搜索还是被动接受大数据的推荐,三观相近志趣相投的个体都能够更容易地在社交网络平台上找到彼此——随着社交网络大数据越来越智能化,将来想必还会变得更容易。虽然由于这种互相吸引和聚集效应,出现了一些反智的小群体,也造成了信息茧房、观点极端化等现象,但我依然认为这是人类社交的巨大进步,让一些原本很难在生活中产生交集的个体能够得知彼此的存在。就拿我所专注的跨喜马拉雅地区来说,由于涉及汉藏印多元文化,在国内是一个高度敏感且小众的题材,深耕这个题材的中国人简直比喜马拉雅的雪豹还稀有,随机遇见彼此的机会也跟两头雪豹相遇的概率类似;然而在社交信息网络发达的今天,这个小圈子里头愿意在网络上发声的不到十来号人,几乎都彼此认识或者间接认识。我写公众号以来最大的收获,正是通过这个平台认识了一些与自己三观乃至性格都非常相似的同类。过去我总觉得人生在世知音难觅知己难得,像我这样的怪胎奇葩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的同类可遇不可求。然而成为自媒体改变了一切,尽管我还远远未到“知名”的程度,仅仅是现在这样的有限的传播力,就已经吸引来了相当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常会有读者表示他们在我的文章中找到极大共鸣,觉得三观跟我高度吻合,我所写的东西道出了他们想说却又说不好的所思所想。人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遇到与自己相通的思想、相似的灵魂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方面会有种被理解的喜悦、被认同的欣慰,另一方面还会看到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当你发现这个世界有另一个人,跟你有着近似的三观、性格,TA仿佛你在世界上的另一个投影;然而由于TA在人生的某个节点,由于另外一些际遇,或者做了另外一些选择,从而跟你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这会让我产生充满戏剧性的想象:TA现在所经历的人生,可能就是我错过的另一种人生;假如我在某时某地也做了另一番选择,或是遇到了另一种境况,那么我现在或许也会活成TA那个样子。人生苦短,我们能够体验到的可能性是如此有限,当我们在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身上,看到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无疑是一种对自己非常有启发性的“预演”。这种感觉如同有一对长得很像的母子,假如你先认识妈妈再认识儿子,看到儿子的长相会突然恍然大悟——啊,如果那位妈妈是个男人的话,就会长成这样啊!譬如有一位L君,曾碰巧读到一篇我的文章,里面满满都是他的心声,顿时激动不已,将我引为知己。经过交流发现果然大家的三观很一致,回国之后一起喝过几场酒,更是吐尽了真言。L君的前半生一路开挂,顺风顺水从未遭遇过任何挫折,身为70后的他也算是赶上大时代的机遇,有着令人羡慕的工作和收入,在上海房价仅为现在十分之一的时候就在市中心买了房,过上了事业有成安居乐业的日子。他虽然很早就结了婚,但一直都没要孩子,因而那场婚姻对他并未产生真正的约束。在结婚的第十年,为了一个当时认定的“灵魂伴侣”,头脑发热放弃掉了稳定舒适的第一段婚姻,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一段并不为世人所祝福的感情……然而这一切的结果并未像童话故事或言情小说里那样“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甜蜜地生活在一起,而是最终难逃“红玫瑰与白玫瑰定律”——当皎洁无暇的“白月光”成为了每日相对的枕边人之后,终究会变成一粒衣服上惹人嫌的饭黏子。事到如今的L君倒也并不是说后悔,只觉得自己第一次选错也就算了,第二次还是选错了——这次不但错得太晚,而且错得难以纠正——因为有了孩子。我对此颇有些唏嘘。我在遇到我现在的太太之前,应该说也算是个感情经历比较丰富的人,也碰到过与L君类似的情况与抉择,也有过为了“灵魂伴侣”不顾一切的头脑发热……不同的是,我的“白月光”永远地成为了遥不可及的白月光。L君的状况似乎让我看到了另一个平行宇宙中跟“白月光”终成眷属的我,曾经自以为轰轰烈烈的传奇爱情故事,一旦沦陷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琐碎中,大都难免被打回原形。我知道很多人要八卦,为什么我没跟“白月光”终成眷属呢?我在公众号里开诚布公地坦白过好几次,其实我是个很缺乏事业心的男人——说得好听点叫“淡泊名利”,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不思进取”。年轻时候几次无疾而终的恋情,有相当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经济能力的贫弱无法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而这也正是我没能跟“白月光”在一起的诸多困难之中相当重要的一个。我虽然空有个上海人的名头,却在上海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一个,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绝大部分女生望而却步。但是吧,命运的设计也很微妙,我曾在脑中推演:假如我跟L君一样事业有成有房有车,那么我大概率也会跟他一样,早早被某一任女友吃定,陷入了一段看起来稳定但同时也平淡乏味的婚姻生活;没有了经济和住房上的后顾之忧,则很可能结婚后很快有了孩子,然后以我年轻时那种不安分的性格,恐怕也很难做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最重要的是,那样一来无论如何我都不太可能遇到现在的人生。各种条件都尽善尽美,在做一些决定的时候自然容易得多。可有些决定如若做得太早太轻易,对于自由的灵魂而言,反而可能会画地为牢,从而错过许多其它可能性。每个人都知道,人不应该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然而我们可以把树搬回家种在自己的院子里,却没有办法儿把整片森林搬回家,因此大家依然前赴后继吊死在一棵树上。如果你始终找不到想要的那棵树,反而有可能在兜兜转转寻寻觅觅的过程中遇见更广阔的天地。那么我现在遇到的人生就是最好的吗?我毕竟没有试过所有的人生可能性,无法对此断言,但我敢说目前的人生应该是我能够想象到的许多种可能性中最好的。从一个角度看,我现在的生活并不符合大多数人对成功的定义,别说啥飞黄腾达大富大贵了,严格点来讲甚至可说是一事无成,连个稳定的工作都没有,还得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被一堆鸡毛蒜皮簇拥着。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可以在大多数时候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以此养家糊口,有许多自由支配的时间陪伴家人和孩子,有着自己人生目标和长期规划,安住在内心的自在中——这些难道不才是现代都市人最大的“奢侈品”吗?远比名包名表豪车豪宅更奢侈的奢侈品,千金不换。因而我能够坚定地说,我不后悔过去几十年来做出的每一个抉择、遇到的每一次挫折。有些事情在当初经历的时候,曾经彷徨悔恨不知所措;然而当时过境迁蓦然回首,会发现那些弯路都是为了让我弯到现在这条路上。再来说一位Z君,我与他在旅途中相识于微时,同龄同乡,一见如故。那时的我俩都是漂泊无定的不羁浪子,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彼此之间不必多费什么口舌,想法总是出奇的一致。他无论是对我的理解还是了解,都说得上足够深刻。在我尚未开始像现在这样写公众号、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有能力研究跨喜马拉雅历史文化专题的时候,Z君就已经鼓励我去申请国外大学的项目经费,以便专事喜马拉雅的文化研究工作。Z君的生活状态,跟从前的我很像——一直在各地旅行,常年不着家,感情生活不稳定,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假如我没有遇见我现在的太太,很有可能也仍过着那样的生活。那种生活回想起来有颇多令人怀念之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有眼前的苟且,只有诗和远方,胸襟中常怀天大地大任我游的豪侠之气。所谓人以群分,在我的朋友圈里,这样的人相当不少,跟他们相比我的旅行阅历简直少得不足一提,甚至有的人在疫情期间依然在满世界晃悠。我经常会想,如果不是因为有家庭有孩子的话,我现在说不定也正呆在中美洲的某个小镇,或者喜马拉雅的某个山村——这亦是我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于是便想到Y君G君夫妇,他们跟我同是跨喜马拉雅文化爱好者,结缘于《拉达克往事》系列文章,性情亦有诸多相似之处。他们乃是已结婚多年的丁克一族,有钱有闲无儿无女志趣高雅,家中多是文玩字画琴棋兰竹;他们的工作和兴趣爱好相统一,能够在一边玩的时候一边挣到钱,无论疫情前还是疫情后都经常到处游山玩水徒步滑雪,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在我单身的时候,Z君曾是我的最佳旅行拍档,两个适应力极强的光棍一起穷游几乎百无禁忌;跟我太太结婚之后,Y君G君夫妇就成了我们最理想的旅伴,四人出行在住宿吃饭自驾等各方面都十分灵活。我太太对他们的生活状态艳羡不已,然而这种生活状态的重要前提便是无儿无女。他们家中有颇多昂贵精致的小物件、小摆设,我太太看到后的第一反应是——亏得家里没孩子啊!要是我们家的皮蛋大王馒头在的话,这些东西恐怕都得惨遭毒手。在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也曾像他们一般肆无忌惮地周游列国,蜜月旅行加在一起长达半年时间。当然,这种神仙日子在我太太怀孕之后就到了头。我们可以把“人生的可能性”看作生物进化树: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好比原始的单细胞生物,在演化上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可以演化成各种各样的生命形态——动物还是植物;软体动物、节肢动物还是脊椎动物。然而你一旦选定了其中某一门类分支、往前迈了一大步的同时,却也把未来的可能性限定在了更小的框架内——譬如你若是选择了演化成脊椎动物,便没有办法再去成为节肢动物或软体动物,除非先让自己退化。结婚是“人生进化树”的一条重要分支,生娃则是另一条。结婚这条分支或许还有机会“迷途知返”,然而一旦选择了生娃,那就彻底走上了不归路……选择生娃这条分支之后,你可能就再也无法成为天上飞的鸟,只能做那水里游泳的鱼。人生的可能性随着我们的成长在被一路扼杀不过随着年纪渐长,我发现似乎我们这一代的大多数独生子女,即便一开始选了不同的路,最终也难免殊途同归。Z君2022年疫情期间跑去了其他各省市避难,虽然没有被封在上海,但他一直留在国内。我说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趁现在这机会去国外逍遥快活啊!游客少又便宜,那谁谁谁就已经在美洲逛了一大圈了,还有那谁谁谁都绕了地球一圈了……Z君说不行,现在从国外回来太麻烦,怕万一父母家里有什么事情自己赶不回来。Y君G君夫妇近年来也开始有了类似的顾虑,父母年纪都越来越大,可整个世界的不确定性却也越来越高,谁都不知道明天会突然发生什么。他们在考虑把现在手上的房子卖了,换一套郊区的大别墅,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在当今这种新的时代背景下,我发现自己认识的许多同龄人都开始重新审视起了与父母的关系。在全国各地静态管理期间,许多老人不像年轻人那样能够熟练地在网上买菜买药搞团购,出不了门看不了病,搞得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得靠子女远程操作乃至接济物资。这种突然间出现的依赖,重塑了许多家庭中子女和父母的关系。中国独生子女这一代人,恐怕是自带枷锁的。在有着孝道传统的中国社会,就算现在越来越多的老人即便不依赖子女也能拥有足够的养老保障,但我相信只要有着基本伦理道德观的子女,都很难真的对自己的老父老母完全不管不顾。随着第一代独生子女开始迈入中年,眼看父母年事已高,身体上的小毛小病越来越多,压力一定会越来越大。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子,假如父母遇到紧急状况突然需要自己,这种对家庭的责任和义务都找不到其他兄弟姐妹可以分担。大部分独生子女在“生孩子”和“尽孝道”之间至少要二选一——中国传统观念里“无后”是最大的“不孝”,生了孩子其实能名正言顺地剥削父母的劳动力,让他们帮着带娃。因此那些不婚不育的独生子女压力会很大——父母都已经容忍你让他们断子绝孙了,难道还不对父母好一点?既不生孩子又不管父母的独生子女当然也有,但这种人在中国社会多半会受到谴责,我这边就不讨论了。我太太说在她父母那一代人小时候,拉达克几乎每家每户都会送一个孩子去寺庙出家,反正一般的家庭大都有七八个孩子,少一个孩子给自己养老、传宗接代也无关大局。但如今她这一代人,大部分家庭最多只生两个孩子,还有很多年轻人甚至都不愿结婚生孩子。除了那些私生子、实在养不起孩子的特困家庭,再也没有父母愿意把孩子送给寺庙了。这就意味着,当社会开始流行优生优育策略、每个家庭孩子数量普遍减少之后,从长远来看孩子人生的可能性也会因为父母的期望值变高而减少——送去寺庙出家不就是一种比较极端的可能性吗?不管父母有没有说出来,潜意识里多多少少盼着孩子将来成龙成凤、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给自己养老送终——否则的话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直接把孩子送去寺庙呢?寺庙里从教育到就业都一条龙包办,难道不好吗?作为家里仅有的一个或两个子女,所背负的来自于父母的期望,不免会成为一副隐形的枷锁,导致子女在选择自己人生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这副枷锁的影响和限制。所以独生子女这一代人,到了中年之后大都会面临着很大的压力——这其实也很公平,毕竟独生子女在成长时期独享了家中全部的宠爱,长大之后终究要还这笔债。曾经高唱“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那些年轻人们,恐怕只因为远远尚未经历过完整的“一生”,未能预见人到中年后进退维谷的窘迫;无论曾经如何年少风流、如何肆意妄为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的生活终归会有个尽头。这两年在Z君的身上,我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动摇。曾经坚持不婚不育的他,也开始有了对婚姻家庭的向往,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叔叔的命运触动了他。Z君的叔叔一生未婚,独自旅居泰国,2020年突然亡故时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后事全由作为侄子的Z君在国内远程操办,由于正值全球疫情最紧张的时期,遗体转运等事宜都要比平时复杂得多。经历了这番生死变故的人生大事之后,Z君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虽然他去过一百多个国家,却没有建立起一个自己的完整的家。对他来讲,世界已经探索得够了,通过旅行来学习和成长的边际效用越来越低,反而结婚生子才是对“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的全新探索,当这种可能性不那么容易实现的时候,自然也就成了他心头的“白月光”。这不正是婚姻的“围城”吗?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就好像人们总是喜欢跑去别人生活的地方旅行一样,人们似乎也总是更向往自己错过的另一种生活……我觉得吧,很多时候我们未必是真的想要去过另一种生活,而只是想给现在的生活留一条退路。比如前面说到的L君,让他一度感到绝望的,正是因为一个孩子摆在那里锁死了他的退路,再没有机会再纠正错误;又比如Z君,年轻的时候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固然不错,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父母越来越老,再继续这样生活终归有些不合时宜。结婚生子对像L君这样的人而言或许是条“不归路”,对Z君却像是一条结束漂泊生涯、再一次实现成长的退路。当然,我觉得假如真有一个结婚生子的机会摆在Z君面前要他立刻做决定,恐怕他又会有新的犹豫。你们别看很多人嘴上嚷嚷着——“啊,我不想要现在这样的生活啊!”这些人当中绝大部分恐怕并没有勇气真的去改变,因为那意味着要放弃掉很多现在拥有的东西,自由和稳定是难以兼顾的两种状态。但希望总是要有的,就如同某些电视剧里的男女彼此约定:“如果到了XX岁,你未娶我未嫁,我们俩就结婚吧!”——有这样一条退路在,无论有多大几率实现,无论这两人是否真的适合结婚,留着这么个念想和盼头,多少能够给自己一些安慰。近一年来,我的生活被屎尿屁所淹没,终日俗务缠身,为一家老小忙得不可开交;可我依然能够内心自在地安住其中,或许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有退路——我很清楚自己只是个紫陌红尘间的过客,终有一天将回应群山的呼唤,带着我那来自喜马拉雅的妻子一起回到生她养她的喜马拉雅,现在所经历的生活只不过是我各种人生体验中的一部分。所谓的“人生体验”并不止于通过行走江湖去感受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也在于尝试各种不同的活法。正如“养儿方知父母恩”——即便是我们与自己父母之间的情感,也只有等到我们成为父母之后才能真正相通。作为一个写作者、历史文化的研究者,对世界和人生理解的程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世间冷暖与众生悲喜的体验深度;反过来,对世界和人生有了更深的理解,也才会知道要如何去更好地生活。此谓之“知行合一”——“知”的目的是“行”,“不行”则无“真知”。就在上个星期的11月16号,我的人生又进入了一个新的体验阶段——二胎奶爸。这次终于如我所愿喜得千金,可谓是称心如意。过去时常听闻“女儿奴”这个词,也料到自己大概率会是一个女儿奴,但是当我亲身体会到了成为“女儿奴”的感受时,终究大不一样。尤其是有了馒头作为对比,更是能体会到老父亲对儿子和女儿在情感上的微妙差异。实在很难想象,我竟也成为了一个儿女双全的人;换做十年前的话,我一定会觉得这一可能性为零……这半是自己的选择,半是命运的安排——两者相结合,于是就有了我们人生现在的模样。我的大情人与小情人只是我们的人生吧,从来不是什么美妙的东西——首先,人生实在太短了,从地质尺度上看我们的百年寿命与只能活一天的细菌并无差别,从物种寿命上看来区区几十万年历史的智人更加不是细菌的对手;其次,我们只能活一次,不能反悔不能重来,明明有那么多的人生可能性却只能尝试其中的一两种,非常被动和无奈,还不如游戏里的虚拟世界;最后,我甚至都说不出我们人生究竟有什么实实在在的意义……对人生问题思考得太多,要么陷入无尽的绝望,要么只能去宗教中寻求慰藉。所以,索性简单一点,不去想太多,遵从自己的本能与内心。无论自己选择或被命运安排了什么样的生活,都是这场人生的一部分;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完成好每一件事,便是对我们苦短人生的不辜负。作者:随水这篇文章是我做“兼职月嫂”每天日日夜夜奶孩子换尿布的空档里写的,更多关于妹妹出生前后的故事,将会在后续更新。相关阅读四十而立,归来仍是少年2021-03-18
2022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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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从文化角度分析为何印度裔能在欧美国家混得风生水起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16294字最近有许多人来问我关于印度裔当选英国首相的事情,顺带就提到了那个经典问题——为什么那些顶尖跨国公司里面有那么多印度裔高管?在与一些印企工作的朋友交流之后,我把这个问题的底层逻辑终于想明白了,所以决定来谈一谈。许多中国人一说到印度裔在欧美职场的春风得意,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酸——为啥是印度阿三而不是我们龙的传人?内心深处我们肯定不愿承认自己还不如印度人,但现实又摆在那里难以辩驳——海外的印度裔在客观上确实混得比华裔要更好。按照美国的数据显示,平均每百万南亚裔中有2.82位CEO,白人只有1.92位,东亚裔只有0.59位。于是就有人辩称说:这是因为中国最顶级的精英都回国内发展了,留在海外的都只是想混吃等死;而印度精英全都一窝蜂跑去了美国,咱们是在用下等马跟人家的上等马比……我只能说,精神胜利法嘛,只要您自己开心就好!网上有过不少文章从各个角度分析海外印度裔能够成功的原因,大部分说得都没错——诸如印度人的抱团、自信、敢言等。但那些分析往往都只是说出了现象,未能解释这些现象的成因。我这个人吧,喜欢追根究底——一切现象在根本上都源于社会文化,把握住了文化的根源,才能揭示出现象背后的本质。推特的CEO最近刚被伊隆·马斯克炒了鱿鱼虽然我之前写印度的时候经常吐槽,但客观来讲,我真的是非常痴迷印度的文化,否则的话也不会娶印度太太。即便被印度移民局在集中营里关了三个月,我依然对印度那片神奇的土地魂牵梦萦——印度虐我千百遍,我待印度如初恋。大家看问题的时候一定要明白,凡事都有两面性——某些事物或者某种现象,假如能够长期存在,显然不可能全部由负面组成,必然有其积极的一面。印度吠陀文化产生的年代甚至要早于中国的儒家文化,以印度教为代表的吠陀宗教更是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主要宗教,南亚历史上无数次遭遇外族入侵,当地的文化和宗教却能够长盛不衰活跃至今必有其合理性——中国人民总是喜闻乐见于印度奇葩荒诞的那一面,却很少思考其文化优势性的方面。所以这次我准备当一回“印吹”,会主要从正面的角度来分析印度传统文化所是如何让海外印度裔具备了在商界乃至政坛脱颖而出的根本优势。印度裔的优势大致可以从两方面说起,一是精神控制力,二是思想自由度。关于精神控制先来说精神控制力,这种精神控制力源于种姓制度。好多人都觉得印度教的种姓制度既罪恶又愚昧,但我越琢磨越觉得这玩意儿对古代统治者而言简直是一种天才的设计,一举解决了“秩序”与“合法性”问题。首先,我要就种姓制度进行几点说明:1.
2022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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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打破谬误信息茧房——关于历史与伪史的一些思辨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21346字最近重启了“拉达克往事”系列的写作之后,厘清了拉达克和西藏之间自古以来的纷争和渊源,让一些历史问题豁然开朗,也颠覆了不少人对于拉达克在国际关系及外交等方面的认知。于是就有朋友来问我:拉达克以前不是属于中国的吗?为啥我在某百科上看到说“中国从来没有承认过被侵占的拉达克属于外国”?为啥都说“拉达克是中国故土”?要是连某百科上的词条也信,那真是活该被某些竞价排名的医院谋财害命。我仔细读了一下这些别人发来的所谓“资料”,发现实在是错漏百出,而且由于被大量引用以讹传讹,已经在中文网络环境中形成了一个“谬误信息茧房”——你找来找去都只找得到错误解读的信息,只会用错误来巩固错误。某百科上关于列城的描述错误百出。事实上吐蕃王朝从未控制过拉达克,具有臣属关系的是后来政教合一的甘丹颇章政权;拉达克境内的都是拉达克人,与藏人具有民族学上的显著区别;“被印度非法占领”说法的谬误我会在下文辨析“拉达克”一词源于波斯语,意为“高山之国”;当地居民既不是藏族,历史上也不是中国西藏的一部分国内搜索引擎搜出来的相关内容全都是互相抄的,且没有任何官方的出处我过去曾在文章中多次解读过拉达克的一些历史问题,但觉得还是有必要对几个常见的误解进行系统性地澄清。1“非法占领”之说从何而来拉达克是否是被印度“非法占领”?中国政府究竟有没有承认过拉达克属于外国?众所周知,拉达克一直属于印控克什米尔的一部分(印度称为查谟克什米尔邦,Jammu
2022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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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五千本书签名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是的,看到这个标题应该就知道,我传说中的那本书终于要出了。限量五千本签名版,点下面的图片抢购预售,手快有手慢无,建议先买好再慢慢看这篇文章。假如显示已经售罄的话,说明你来晚了,文末有普通版的购买链接。点击上方图片进入当当小程序购买预售版如若售罄,可以点击本文末尾的封面图购买普通版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6552字在过去的两年里,不知道多少次有读者来问我:你的书什么时候出啊?我的书真的很早就在做了,只是人家出一本书正常的流程一般是三到五个月,我这本书却搞了整整两年,等到黄花菜都凉了……这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接下去我就来跟大家讲讲这本书出版的始末。我2020年开始专职写公众号出圈了之后,很快就有各种图书公司和出版社的编辑来找我出书,前前后后一共有五六家吧。而我那会儿公众号才写了几个月,并没有想过要这么快出书。在我看来书跟公众号文章是很不一样的内容载体——其一,公众号内容可长可短,可以独立成篇,而写书需要有主题和框架。假如只是把那些文章原封不动编成文集,那还不如直接在公众号上读读算了,失去了出书的意义。其二,公众号作为一种即时性的媒体,许多内容信息的价值依赖于时效性,一篇爆款可能用不了一个星期就过时了;而书籍提供的内容信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超越时效性历久弥新,换言之其生命力应当远远大于公众号文章。由是之故,我总觉得做一本书得要有充分的思考与积累才行,才零零碎碎写了几个月公众号怎么好意思出书呢?所以吧,我本人对出书的积极性并不是很高,跟那些个编辑客套性地聊了几句一般就没下文了。然而其中有一个编辑特别锲而不舍,跟搞传销似地天天盯着我,直截了当就要跟我签出版合同。我当时心想我才写了那么一篇10w+的文章,这编辑对我的了解恐怕相当有限吧?咋对出书这件事比我自己还有信心?我这个人脸皮薄,架不住他穷追猛打的攻势,就跟他把合同签了。由于我人在印度,这个合同签得也挺折腾的,还得用国际邮件寄来寄去。签完合同之后我就开始整理书稿了,既然是要由我拿出手的东西,首先要能过得了我自己这一关,而我又是个标准很高的人,不可能把现成的文章直接拼凑起来做一本所谓的“作品集”来糊弄人。按照我的想法,我公众号里那些缺乏故事性的内容如果要出书的话,需要先构建一个独立的、具有内在逻辑的叙述框架,然后把内容有选择性地填充进去,用来衔接内容的框架自然要重新写,内容上也需要做相应的修改……另外我觉得既然读者花钱买了书,总不能全都放一些公众号上已经发表过的内容吧?于是又专门写了几万字“书稿特供”的新内容,这些内容从未公开过。将框架和内容整合起来无疑是个大工程,前后花了我一个多月时间。虽然相当费时费力,但书稿按照这种方式整理完之后,阅读起来有一种公众号无法比拟的流畅感。对我来说流畅感是阅读体验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我平时文章写完后,都要自己读两遍,进行大量的调整和修改,正是为了确保文章哪怕写得再长,也能让读者愿意读下去。因此,当我在2021年初把27万字的书稿交给编辑时,自认为完成度是相当高的,因为我已经把相当一部分编辑的工作都完成掉了,我甚至天真地认为编辑都用不着修改啥,直接校对下错别字就能出版。按照合同上的约定,交稿之后6个月内这本书就可以出版面世,那时候人家问我书啥时候出,我都说应该会在2021年中左右。话说2019年为了做项目,我借了不少债,疫情爆发后差点揭不开锅,这些债自然都还不上了,因此我当时指望着书出版之后的保底版税能救个急……我曾经挺有信心地跟债主说,让他们再等几个月,等我的书出版后拿到版税就有钱还了(其实根本不够,保底印数之外的版税是半年结一次的)。我那会儿还等着版税还债读过我之前“印度日记”系列的朋友应该知道,2021年那阵子我在印度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平——由于疫情期间签证逾期被迫滞留,移民局的人老是来找我麻烦,问我呆在印度干嘛、收入来源为何。然后我就老老实实都跟他们交代了:我老婆孩子在这边回不了中国,靠着写文章过日子,前段时间写了本书,应该很快就会出版……印度移民局想要抓的是非法务工,我心想写文章写书这种事情,怎么都跟“非法务工”沾不上边吧?没想到后来移民局的同志告诉我,我如果写书的话身份性质就变成了“旅游作家”,得要持有记者签证才合法。旅游作家、旅游摄影师理论上都需要申请记者签证我听了之后赶紧跟他说明情况:我这书还没出呢!要是出书会有麻烦的话我可以叫停。所以我当时心里倒是有点盼着这本书不要那么快付梓——至少等我回到国内以后再出。大概是一语成谶,后来那本书果然就没动静了,一直到我回国后的2022年2月,编辑说要跟我讨论下书中的一些内容。其实在交稿之前,编辑就跟我千叮咛万嘱咐,咱们这书不要涉及政治和宗教等争议话题。我说关于印度的书不涉及宗教内容是不可能的,政治方面我就算写也是写印度政治,要是觉得有啥不合适的内容你们来处理。然而无论如何,有两个事实却是避不开的:第一个事实是,2020年发生了中印边境冲突之后,地点在中国和印控拉达克地区(不含阿克赛钦)之间的争议地区,这使得原本没多少中国人知道拉达克地区一夜之间家喻户晓。第二个事实是,我太太是拉达克人,她出生在拉达克这个争议地区,但由于被印度控制,生来是印度籍、拿的是印度护照。其实我在书稿里本来用的就是“印控拉达克”的提法——既然允许说“印控克什米尔”,那么“印控拉达克”的说法理应也是成立的,但编辑对于要怎么处理书中关于“拉达克”的内容还是有些为难。由于拉达克是争议领土,法理上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那么在一本写印度的书里面将拉达克作为其一部分来提及显然是不合适的,与此同时把“拉达克人”直接说成“印度人”恐怕也不大妥当。编辑对此感到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毕竟“作者太太是印度人”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基本设定,要是把这个基本设定删掉,全书的背景就不成立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后来想到一个办法——将全书中所有的“印控拉达克”字样用“印度北部山区”替代,而“拉达克人”用“印度北部山区原住民”替代,通篇不出现“拉达克”三个字。好在我那本书里关于拉达克的内容并不多,所以倒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虽然有些掩耳盗铃,但可以有效避免争议。我写书稿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完成了大部分的编辑工作,然而跟真正的编辑打过交道之后,发现他们对一本书所要关注的,远远不止谋篇布局遣词造句,他们必须具备相关的专业知识来发现书稿中一些错误、有争议、不恰当的内容。编辑在做我这本书的时候,对各种专业名词、概念甚至地名的考证都非常仔细,以确保不出纰漏;但与此同时,编辑在有些问题的认识上也难免会跟作者产生分歧,这时候就需要双方进行讨论商议。在这一过程中,身为作者有时候不得不妥协让步——出书不同于自媒体写作,这是一个团队工作,一旦进入了出版流程,这本书就不再是作者一个人的了。总之,这本书经过了编辑的修改,又进行了许多重大的调整才最终定稿。书稿的修改并不是我跟编辑之间唯一要协调的,还有另一个矛盾也十分突出——书名。在书名的问题上,我跟编辑的分歧非常大。熟悉我的老读者应该都知道,我从来不会用那种一惊一乍故弄玄虚的标题。因为我写公众号的理念是反营销的,一直以来用长文来筛选读者,千方百计避免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关注,自然也不愿用夸张的标题去吸引别人点进来看。我一直都觉得“标题党”是一种自我贬低的做法——内容足够好,就不需要用标题去吸引读者,读者主动会帮文章进行传播;正是因为内容垃圾,才得靠标题来吸引流量。但编辑的脑子跟我是反的,他们做一本书当然千方百计想要吸引别人来买,一切都奔着营销,而且专门迎合年轻人的群体。关于书名,我的态度一向很明确,从完稿之初就定下了《旅居印度散记》的书名,从来没有任何纠结;可编辑那边拟定的几个书名却是这种风格——《这才是印度!》、《印度!印度!》、《印度这个国啊!》,全都搞得一惊一乍。我且不评价这样的书名到底好不好,关键是跟我平时公众号的标题画风完全不搭啊!而且编辑跟我来了一手先斩后奏,说都没跟我说就直接定下了《印度这个国啊!》这个名字,然后拿着这个书名去申请书号了。所以我那时候在《生而为人,我很惭愧》那篇中曾提到过,让大家别来问我出的新书叫什么名字,实在是羞于启齿——如果要叫这样一个名字,我宁可当作从来没出过这本书。我有我自己的坚持,而编辑也有他们考虑的角度,从出版营销的角度来讲,编辑团队肯定比我专业,他们的做法一定有他们的道理,但我又实在不愿接受跟这样一本名字的书扯上关系,于是我跟编辑表明了我的态度——假如你们非要用《印度这个国啊!》的名字,且已经无法撤回了,那我也没办法;但我绝不会对这本书进行任何宣传推广,就假装从来没有出过这本书。我一直以来用长文给读者压力来筛选读者,编辑却是想着要怎么让读者没压力最后编辑那边只好妥协,紧急撤回了书号申请,跟我在书名问题上重新进行了沟通。我问他们,《旅居印度散记》的书名究竟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用这个而非要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他们告诉我书名关系到图书的上架分类,《旅居印度散记》这样一个书名会被分到旅行类,但他们希望这本书上架能够分到文化类。我听了他的解释才恍然大悟,于是双方达成谅解,分头继续想书名——编辑同意使用稳重一点、符合我一贯风格的书名;我也同意放弃《旅居印度散记》这个名字。最后定下的书名叫做《在印度看印度》,是我想的,终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书名问题上跟编辑那边达成了共识。书名确定之后是设计封面,这个问题上虽然也有些分歧,但并不算很大。我偏好那种简洁明快的抽象设计,最好能够表达出印度的光怪陆离。在一堆被编辑部淘汰的设计方案中,我倒是有一个还算看得上的设计,结果编辑跟我说那是十年前的设计风格,现在不时兴了;如今人们都在网上买书,浏览的时候封面就是一缩略图,所以不但要看大图效果,更要看小图效果。为了让别人不会错过,封面上的书名字体必须大,最好从月球上都能看见——我心想这特么不是从前那种中老年QQ群的画风嘛!一堆五颜六色的大号加粗字体……总之吧,越沟通越发现,我的思维跟编辑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为了不给彼此添堵,关于封面问题最后我选择妥协了。他们最终定稿的封面虽然有些写实,但也算看得过去。被编辑们淘汰下来的封面设计,我其实还挺喜欢右边这种风格的,被告知是十年前的过气设计下了书号之后出书的进度有如突飞猛进,封面定稿才没几天就告诉我要排期付印了。这时候编辑又来跟我说,他们要到了当当网的推荐资源位,为了充分利用推荐位,最好做一些签名本来促销。我问他要做多少本?他试探性地问:“签个五千本怎么样?”我当时心想,签五千个名不就是写一万个字嘛,又不是没写过……于是,我就一口答应了。做签名本的方式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是先签名后装订,签名的时候我压根儿都没见到过自己的书长啥样,因此感觉自己有点像养猪场里专门用来采精有着无数后代却一辈子都没见过母猪的种猪——印刷厂把用来签名的衬页寄给我,我签完名再寄回去装订——这种“采集签名”的方式不就跟种猪采集精液很像嘛!还没见过书就给书签名,简直跟从来没见过母猪的种猪同病相怜当我收到印刷厂寄来的一整箱衬页时,内心是崩溃的,万万没有想到五千本居然会有这么多!顿时悔恨无比,早知道就该跟编辑讨价还价一番……这下好了,自己约的那啥,含着泪也要签完。除了签名用的衬页之外,编辑还给我寄了两盒专门用来签名的笔。我试着签了一小叠,更是发现签名的速度远比我想象的要慢——签五千个名跟写一万个字完全是两码事儿,一来签名写的是大字,二来每签一个名就得换一张纸……这么大一箱得签到啥时候去?才刚收到签名衬页,编辑那边就开始催了——啥时候能签好啊?两三天内行不行啊?眼下又是疫情又是开会,就怕万一物流受阻……我说两三天绝对没可能,你至少得给我一个星期。我白天得带娃忙得跟陀螺似的,连写作都只能利用碎片时间,签这些书不仅需要忙里偷闲挤时间出来,而且这活儿还只能晚上馒头睡觉了之后才能干。假如我签名的时候被家里的混世魔王馒头不小心撞见,可以想象的灾难包括但不限于笔被夺走、纸被撕坏/折坏、已经签好的衬页被扔得满地都是……“防火防盗防馒头”从来都是我们家里的工作重点。想象一下要是馒头在边上,简直画面太美不敢看最后签完这些名,总共花了我大约20个小时——会搞这么久,纯粹是我自找的。话说编辑寄给我的签字笔是一种双头的水彩笔,一头是软尖笔头,跟毛笔有点像,不仅写得慢,而且写完必须在桌子上铺开等着晾干;另一头是普通的水彩笔硬笔头,只要小心轻放可以不需要等晾干。假如我只用硬笔头来写的话,签名速度可以快得多。但这种水彩笔不知道是怎么设计的,两个笔头的墨水似乎各占一半,一头写完之后,另一头的墨还是满满的;无论先用哪一头写,情况都差不多。我这人有点强迫症,总觉得要写就得把一支笔的两头都写完,所以都是一头写完换另一头。我没正经学过毛笔,那个软笔头一开始不会用,写得跟油漆刷子刷出来似的,一涂就是一大坨墨水,签出来的名非常丑。这油漆刷子刷着刷着我居然自己领悟出了使用方法,签名效果顿时有了质的飞跃,远比硬笔头要好。于是我调整好心态——哎,就把这工作当成练字吧!每天这样练两三个小时字,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签名水平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飞猛进,假如再让我多签几千本,估计我能领悟出行草来。但这也产生了一个让我很纠结的问题:这五千个签名里头,早期签出来的名字跟后期签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写的。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迫,我真想把第一批签的都作废掉,让印刷厂再寄一批衬页过来重新签。一开始签得跟刷墙似的掌握了用笔技巧之后脱胎换骨我平日里写字并不算差,自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然而像完成任务一般连续签五千个名毕竟跟日常写字非常不同,里面难免有一些签坏的、签丑的,因此我想到一个问题——一个签坏的名,对我来讲只是五千分之一,对于买到这本书的读者来讲却是他的唯一。虽然我算不上啥著名作家,但每个买我书的读者都一定是基于对我的认可,终归希望能拿到一本签得比较好看的书吧。这种想法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成为了我后来认认真真签好每一个名的驱动力,自然也就签得慢了。不过呢,由于使用了不同的笔头,这批签名本里面仍然会有“草签版”和“书法版”两种签名,能拿到哪一种纯属开盲盒。假如你不幸开到的是签坏了的“丑签名”,我只好先说声抱歉,就当作“错版”吧。有人肯定要问,你签的是真名还是笔名呢?大家是通过“随水文存”认识我的,我签的自然是“随水”笔名,签真名的话还得多写一个字,工作量增加百分之五十划不来啊。亏得我不叫什么“天下霸唱”、“当年明月”、“树下野狐”,否则一签就是四个字,工作量直接翻倍。关于用真名还是笔名这个问题,我跟我太太之间有点小插曲。我太太居然不知道世界上有“笔名”这个东西,也分不清笔名和网络昵称之间的区别。她觉得出书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当然应该要用真名,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要知道印度文化里巴不得把自己照片贴得满大街都是。我费了很大劲儿跟她解释,中国文化中对名字的态度和逻辑跟西方文化完全不同——古代的中国人有名有字有号,起名字的时候还要考虑避讳之类的问题,重要人物的名讳是不能随便提起的,皇帝名字里的字甚至全社会都要避免使用,更不可能像西方人一样直接用爷爷、奶奶的名字给后代起名字;而使用笔名、化名在中国文化中也极其普遍——无奈她一个中国作家都不认识,没法儿拿金庸、琼瑶来举例说明。国庆节那几天铆足了劲儿,写掉了10支笔,总算是签完了五千个名,并在10月6号把24公斤重的衬页寄回了印刷厂。印刷厂那边一收到包裹,编辑立刻跟当当网协调好了新书预售事宜,要我在公众号上写篇短文带货,结果我却絮絮叨叨写了那么多——反正我的公众号上,不超过一万字的就算短文。看着有这么大一坨要签,压力还是很大的编辑们非常看好我这本书,有信心将其做成畅销书,因此才顶着重重压力终于将其出版。对于我自己来讲,这本书的销量关系到将来能否把更多公众号的内容做成图书出版——作者有了一定的口碑,能帮出版社赚到钱,他们做书的积极性才更高。搞定这五千本签名已经让我用尽了洪荒之力,但显然不可能满足所有读者的需求,假如文章开头的链接售罄,那就只能到文末的链接购买普通版了。不过没抢到也不必遗憾,之后我可能会在上海做一个签售讲座,各位可以静候通知。点击下面的图片购买普通版(如果打开之后仍然是签名版的当当页面,请先在后台关闭一下当当小程序再重新打开,小程序有时候会有页面记忆功能)购书备用的小程序二维码点击上方图片进入留言板小程序
2022年10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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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14·宿命之地

先跟大家扯几句闲话。上一篇“拉达克往事”尝试设置成付费阅读之后,不少朋友都说我收费收得太低了,我想这里可能存在一个误解:我把某些文章设置为付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为了让自己付出的劳动获得匹配的合理收入,否则会让劳动无法可持续地进行下去。所以只要像现在这样收支匹配,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虽然大部分人都能认同知识付费,但我更不愿意看到的,是一些渴望获得知识的人因为经济上的不宽裕为付费感到犹豫,导致付费成为了他们和知识之间的障碍。因此我制定收费标准的第一原则就是这个价格不会让真正想要了解这些历史知识的人有任何犹豫,每千字1个微信豆的定价将会继续保持下去。另一方面,定一个平易近人的价格,也是对自己心态的一种管理。这个世界上没人跟钱过不去,但我总觉得,比起挣钱,对自己心态的管理更重要;钱总是有限的,然而欲望却可以无限膨胀;假如不把心态管理好,一来挣再多的钱也很难快乐,二来也很难持之以恒。人的欲望这个东西吧,实在太容易水涨船高,所以才会有句俗话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2020年疫情爆发后我刚开始专职写公众号的时候,每个月的业绩目标是三千块,觉得只要把在印度的生活费挣出来就够了;后来写着写着局面打开了,业绩目标提高到了一万块,这点钱足够在印度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到了2021年之后,我基本上每个月能有两万块收入,那时候要是让我再回到月入三千块恐怕就回不去了,不过我对此已相当知足,这样的收入水平在印度完全能当土豪。2021年5月印度爆发疫情,我身在印度赶上了这波热点,公众号当月收入高达破纪录的12万。然而我当时第一反应却是警觉,具体的原因我在《为什么我不开备用号》里头写了——这种意外之财很容易引起人的贪欲、改变人的心态,让人否定脚踏实地劳动的价值和意义。我认识一个跟我一样写公众号的朋友,我是因为疫情失业被迫开始写公众号的,而他是公众号写出了点名堂之后破釜沉舟辞去原来的工作成为了全职博主。他写得很好也很拼命,公众号做得相当成功,作为自媒体同行我能大概估算出他的收入:他在公众号上的各种收入加起来每个月至少能有一二十万,另外知识星球一年有固定的几十万收入,年入两百万总是有的——羡慕吗?不羡慕。因为我看他过得并不快乐,甚至可以说有些痛苦,被自己日更的写作指标所绑架,每天只要睁开眼脑子里想的就是今天该写啥,还得应付恶意举报、谩骂、删帖、封号,身心健康每况愈下,挣的钱也没见他有时间去花,就跟码农似的天天怼着电脑屏幕靠肥宅快乐水续命……最关键是,他赚了从前十几倍的钱,却还觉得不够——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人被贪婪支配时的无助,习惯了迎合读者蹭热点赚快钱之后,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那种脚踏实地写文章的平常心态了。但我也能理解他,假如你已经有了一个流量很高且有大批死忠粉的公众号,每天只要随便写点什么、接点广告就能有至少好几千块进账,而不开张当天就啥都没有……普通人出去旅游10天的成本可能只是旅费,让他出去旅游散心10天的话,他会想着我这10天得少挣多少钱。由于给自己放假的机会成本太高,哪怕已经没有经济压力了仍然会像拉磨的骡子一样停不下来。我跟我太太最近经常去家附近的一个小摊儿买葱油饼吃,那家葱油饼在我们当地很出名,生意非常火爆,每次去都要排队,夫妻俩搭档做,男的揉面女的煎饼。我太太看他们生意这么好就很好奇地问东问西,老板说他已经做了22年葱油饼了,一天要卖几百个;他老家是安徽的,刚来上海的时候还没结婚,现在儿子在上海上大学,上海的房子也买好了……我太太很没出息地眼红人家,说他们一天做几百个葱油饼刨去原料成本至少能挣1000块钱,一个月挣两三万没问题。我说你也不看看人家多辛苦?做餐饮是最累的,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准备好面团,忙活一整个早上,只有中午可以休息那么一会儿,到了下午又要开始累到晚上……关键是他们除了春节之外一年到头儿都没休息,一休息当天就没收入了,每天都得重复这种累成狗的生活。在我看来,那个殚精竭虑写公众号的朋友,跟起早摸黑做葱油饼的老板,他们的生活跟日复一日拉磨的骡子在本质上是一样的。这个世界很不公平,总有些人家里有矿或是祖坟冒青烟,活得比其他人要更轻松;但这个世界也很公平,大多数人依然遵循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定律,要挣多少钱就得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没什么捷径可走。就好像我现在写公众号,也不是谁拿起笔就能写的,这种写作能力是我在过去25年时间里积累起来的。(参见《四十而立,归来仍是少年》)所以我没什么野心要赚太多的钱,钱只要够花就行,能够略有盈余的话更好。我如果想要在已有的基础上赚更多的钱并不难,但那无疑是有代价的,可能会让我失去一些陪伴家人的时间、一些问心无愧的立场、一些读者朋友对我的尊重……最大的代价莫过于太关注赚钱可能会让我忘了如何去生活,这正是为什么我觉得需要控制自己的心态和欲望,欲望有时是一副枷锁。很多人以为有了钱才能拥有更好的生活,事实上有了钱只是有了更多的选择。想要更好的生活确实需要有更多的选择,但更重要的是——你首先要懂得如何生活。然而这个世界上真正懂得生活并且有能力过那样生活的人其实很少,更多的人只是在假装自己懂得生活,或者以为自己懂得生活。我之所以会这样性格,可能是因为我天生比较有安全感,概括说来就是属于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人——先把今天过好,再去考虑明天的事;假如今天都过不好,为明天准备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据我所知,有很多人的安全感,都是建立在账户余额和房产证上的——有些人甚至都不是在为自己的欲望活着,而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感在活。他们出卖自己的青春和血汗辛苦赚来的钱并没有用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大都变成了账户余额和房产证来填补自己安全感。就好像之前看过一些关于贪污腐败的报道,似乎越是儿时家境贫困的人,获得权力之后越容易变成巨贪——他们贪污腐败的钱远超自己的需求,不但一辈子都花不完,甚至都花不出去,可还是无法收手——童年家境贫困造成的不安全感,需要用金钱来填补。这种情况恐怕无法改变,因为安全感作为一种底层需求需要优先满足。可能是由于中国之前经历了太多年的贫困,大家集体缺乏安全感,于是人们总是习惯于用赚了多少钱来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同时把对金钱孜孜不倦的追求称为“有上进心”——按这个标准来看,我既不成功,也没什么上进心。但我觉得我做到了许多其他自媒体博主做不到的事情——其一,我在保持自己独立性的同时养活了自己;其二,我从未因为把写作当做工作而丧失对其的热爱。虽然在涉及某些题材的时候无法一吐为快,但总的来说还是很享受写作。在我看来,能够每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的人生就已经很圆满了,别人是否觉得我“成功”并不重要。这些年互联网流量经济的大潮下诞生了许多“成功”人士,可这些人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去,有多少自媒体、网红、主播都是一夜成名又一夜消失的呢?——那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话说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谈恋爱,觉得自己遇到了这辈子的“真爱”,各种高调秀恩爱。当时还没有“秀恩爱死得快”这句话,但有个比我年长十几岁的大哥跟我委婉地说了一句话:真正的幸福不应该是溢出的,但你的“幸福”却是溢出来的。我那时不懂这句话,过了很多年之后才真正理解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这句话——只有平平常常的东西才能长久,而那些高光的、绚烂的、汹涌的、狂热的,难免都会早早退场。我希望自己能够把喜欢的事情长长久久地喜欢下去,细水长流地把文章慢慢写下去,而不是在短短几年内把自己耗尽——从这一点上来讲,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很重要。我写了公众号之后,得以和一些十七八年前读过我“部落格”的老友重逢;希望十七八年之后,现在的你我依然能在文字中聚首。写作不仅是我喜欢的事情,也是我成长的方式,写作时大量的资料阅读和线索整理让我自己的学识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在今年重启“拉达克往事”系列之后,我发现自己2020年写的章节存在不少错漏,因此本系列的阅读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个别前后不一的叙述,请以最新的章节为准。以下是付费正文,音频按惯例依然免费。上次有个别读者跟我反映无法付费购买,最后大都是因为微信版本过低造成的,升级一下就好了;另外微信豆在安卓手机上是1元10个,苹果手机上是1元7个,那3个是苹果商店的回扣。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23283字
2022年10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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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不止是他乡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10306字一转眼回国已经大半年。刚回来的时候,很多朋友都来关心过同一个的问题——你太太在上海生活得还习惯不?我说还行吧,她以前也来过上海,生活上没啥问题。等回来时间长了之后,就再也没人来问这个问题了——可能大家都觉得在异国他乡生活最困难的总是刚开始,既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早该适应习惯好了吧?过去或许如此,但在人员跨境流动依然受阻的当下,对于某些群体而言,在异国他乡生活得越久,或许反而只会累积越多的负面情绪。去年印度第二波疫情爆发最严重的那段时期,我跟许多中国公民一起身陷印度。不夸张地讲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日子——每天都看着印度人民在拥挤的医院里绝望地死去,回国通道被彻底关闭,而签证却又已经过期……因此那会儿许多中国同胞同时面临着感染新冠的风险、遭印度移民局驱逐、回国之路被堵截、经济压力、受到国内某些民众歧视乃至敌视等多重问题。我当时曾写过几篇文章试图为滞留印度的中国同胞发声,那些文章自然全都已经被和谐看不见了。写文章期间我采访过几位滞留印度的中企员工、中国留学生,他们都坦言自己存在心理问题——精神面临崩溃、内心焦虑、缺乏安全感……在那之前,我其实就知道很多中国公民出现了心理问题,不仅是滞留的中企员工和留学生这些群体,一些定居印度多年、衣食无忧的中国媳妇也产生了抑郁,我跟她们私下交流的时候能感受到那种无助与绝望……由于心理问题是如此的普遍,为此使领馆还专门组织过心理辅导的讲座。但是坦白说,我当时并不大理解为啥会有那么多人出现心理问题——我这个人素来心大,尽管印度疫情肆虐、在回国问题上遭遇“围追堵截”,仍抱着一种
2022年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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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13·从“梵蒂冈”到“雷峰塔”

在使用付费阅读功能之前,我犹豫了很久,因为不这么做实在是快要活不下去。回国之后开销越来越大,写文章的限制越来越多,这几个月有些入不敷出。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我多写印度,我也希望自己多写印度,然而在目前我暂时无法离开上海的情况下,光写印度的话我恐怕连生计都成问题。我是一个喜欢钻研的人,同时有点完美主义强迫症,不允许自己拿一些粗制滥造的东西来糊弄别人。我写东西都是慢工出细活,要查阅大量外文资料找专业人士进行求证,十万字出头的“高加索列国志”花了我2400个小时,而“拉达克往事13”这一个章节前前后后也花了我三个星期的时间(还不包括我太太剪辑视频花的一个星期),光是修改打磨就花了一个星期。然而由于历史题材的小众性质,写这种文章的投入和产出完全不成正比,这也正是为什么我总是隔很长时间才更新一篇的原因——我不得不穿插着写一些其他文章,才能确保有足够的赞赏收入让我能活下去;假如我只写拉达克、高加索这类题材,精雕细琢两三个星期发一篇,从前在低消费的印度是够能活下去的,但现在生活在上海,连温饱都没法儿保障。我之前靠着“情怀”把高加索坚持写完了,然而上海这座城市太现实了,继续靠着“情怀”写拉达克的“免费模式”实在是无以为继,因此希望各位能够理解……我最近一边为生活焦虑一边写拉达克系列的时候深深体会到——搞科研、学术真的得要有闲有钱才行;在吃饭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又如何能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去搞课题研究呢?很多人提议我接广告,但这事儿我干不了,原因很简单——特么连我自己都不买不用的东西,我怎么有脸推荐给别人?我也完全有能力像其他公众号那样蹭热点博流量,通过东拼西凑道听途说假装自己啥都懂……说实话,我的公众号做到现在的程度,搞钱的方法其实有不少,但那些都有违我做人的原则。你可以觉得我迂腐,我只是不想成为一个让我自己讨厌的人,所以想来想去,试试看付费阅读吧——每千字一毛钱,即1个微信豆;这篇文章21521字,定价2.1元。我认为定价很合理,出售自己的学术劳动成果也不丢人,不偷不抢不坑不骗。关于付费阅读,我最大的顾虑是一些无法进行支付的老年读者和海外读者,对于此——首先,我保留了免费的音频,我还是把所有的读者都当做朋友,实在不愿付费或无法付费的读者仍然可以听完整音频,我并没有抛弃你们;其次,本文购买之后可以赠送给一个朋友,假如无法支付的话可以委托亲友代为付费购买后再赠送给自己。最后请大家放心,付费阅读不会成为本公众号的常态,只有这类投入和产出实在不成正比的偏学术硬核文章才会设置付费。假如没有一个良好的收支平衡,我实在很难心无旁骛地将拉达克系列早日写完。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21521字图片136张视频9分43秒
2022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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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下的信心

本文全长5346字前阵子本来想去一趟北京,于是就研究了一下进京的政策。政策原文如下——“7天内有1例及以上本土新冠病毒感染者所在县(市、区、旗)旅居史人员,严格限制进返京。”我当时看了就有点困惑:这个所谓的“县、市、区、旗”究竟怎么个定义法呢?这个“市”究竟是地级市、省级市还是直辖市呢?假如上海有一个感染,到底是整个区连坐呢?还是整个市连坐呢?后来知道,这里头的“市”指的是地级市,“区”指的是市辖区,从上海是可以去北京的,如果在上海7天内待过涉及中高风险场所的区,到了北京之后会跳弹窗;反之则一切正常。那会儿是8月9号,整个上海已经4天没新增了,我所在的区也已清零很久,但我心想还是稳妥一点好,反正不急着去,干脆再等3天看看。8月11号早上,我还在迷迷糊糊睡觉,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在搞小区全员核酸筛查,说什么八点之前要全部做完。我心想上海不是都已经6天无新增了嘛,咋又搞起筛查来了?难道又被破防了?起床后我妈慌慌张张来告诉我,我爸跟馒头的单元楼被封掉了,昨天大半夜里他们那个楼挨家挨户敲门做了两次核酸,原因是楼里有一个密接……我们家里人多,在上海这种小户型的老小区不得不分散住,我跟我太太、妈妈、外婆住在同一个单元楼,我爸住在隔壁单元楼的一室户小房子;馒头平时白天我们自己带,晚上八点送去爷爷那里睡觉,第二天早上八点再送回来,我们好歹能清净12个小时。爷孙俩突然被封让我们有些措手不及,只见他们那个楼道门口果然拉着封条,有专人在那儿坐镇,只许进不许出。我们小区一共封了两个单元楼,都是因为发现了密接。那天早上的新闻还没有任何相关报道,只有微信群里头有一些小道消息,说是距离我家十公里左右的某个地方爆了,又是封小区又是封马路,全城都在通缉这两天去过那里的密接。前段时间上海的人员流动基本已恢复正常,因此炸出来了一大堆密接。这些密接分散在上海各区,我听说有的小区只封有密接的那一户人家,我们小区则是整个单元楼连坐,48小时内做两次核酸,没有异常的话楼道解封;有密接的那户人家则需要在门上挂个电子门锁,多关五天。对于已经被关过两个多月的我们来讲,两天时间简直一眨眼就过了,所以也不怎么当回事儿。虽然没做啥准备,但我爸那里的存货对付个两天还是绰绰有余的。我爸跟馒头晚上睡在隔壁楼道,由于一户密接连夜被封密接那户人家的电子门锁然而两天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就在那两天里,中国多地传来“破防”的消息,网上到处是海南、西藏、新疆等地游客因为当地突发疫情而陷入窘境的新闻。前不久这些地方的旅游形势都还如火如荼,大家憋了一个春天之后终于逮着暑假的机会出来报复性消费了——这人员一聚集,风险难免大幅升高。我朋友圈里就有好几个朋友正好在当地,有的被就地隔离,有的仓惶提前返程……这些地方疫情的外溢风险顿时让其他各省市也变得高度紧张,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三月份上海爆发那会儿。我一评估这形势,自然老老实实打消了进京的念头,在这种非常时期京城肯定升级了相应的防控措施,咱们就不给国家添乱了。只能说,这年头外面兵荒马乱的,作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还是继续宅家保险一点——毕竟哪怕待在家里都有可能被大半夜贴上封条,出门的风险太高了。一出现疫情,当地立马就跟打仗似的自从新冠病毒出现以来的这几年,我最大的一个感受就是“无常”。这三年来经历过的无常比我这辈子加在一起还多,几乎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按照计划来的。假如人生有预设轨道的话,那么我这几年的人生就是一直在不断地偏离预设轨道,然后再重新调整——2019年猜不到2020年的际遇,2020年想不到2021年的经历,2021年也预料不到2022年现在所过的生活。前几天有个朋友来问我一些关于涉外婚姻注册的事情,中印之间尚未重新开放旅游签证,他的印度女友来不了中国,他也去不了印度,可他还在努力对未来做着计划,说他考虑年底去第三国登记注册……我对他说,现在计划年底的事情太早了,没人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样,我们连下个月都计划不了。曾几何时起,“计划”成了一种奢侈品。我身上存在一种矛盾的性格,既喜欢可控的计划,又热爱未知的挑战。就像我在《娶拉达克姑娘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中写到过的,我之所以会选择现在这样的婚姻和生活,是因为想要走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我很害怕过那种一眼就看到自己六十岁退休时候在干嘛的模式化的生活;与此同时,我却又是一个生活作息特别有规律、不喜欢计划被打乱的人。我后来仔细考虑了一下这种矛盾性,其实也并不那么矛盾——可控的计划是在微观生活层面上;而未知的挑战则是宏观人生层面上;正因为微观上的可控,才愿意并且有能力面对宏观上的挑战。谁能想到突然之间,“一眼看到自己六十岁退休时候在干嘛”反倒成为了一件难事。且不说那些二三十岁年轻人的迷茫,我以前教摄影的时候有一个学生,他是个60年出生的局级干部,私底下一点没架子,跟我关系很好;他由于身居高位,平时护照上交不能因私出国,对自己时间的支配也很不自由,偏生有着一颗向往自由驰骋的心,颇为苦恼。我从2012年认识他起,就经常听他念叨退休以后要如何自我放飞,畅想着自己开着一辆牧马人自驾穿越丝绸之路到欧洲……哪曾想到他一退休就赶上疫情,白白蹉跎了三年宝贵时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越来越老,却不知何时才能踏上那想像中奔向星辰大海的暮年征程。疫情的前两年,失控主要限于宏观的人生规划,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民而言,微观上的生活计划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上班上学出差商贸都照常进行,有出国需求的人终究是少数;而今年开始微观和宏观似乎都变得颇为随机,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不确定性的焦虑中。那些旅游出行受到影响的人只是冰山一角,在更大的范围内——当官的担心自己被问责,老百姓担心自己被封控,做贸易的担心物流中断,开门店的担心经营不下去,有钱人担心自己的资产贬值,没钱人担心自己的工作不保……每个人一生都会遭遇焦虑,但这种长期的、大范围的、普遍性的焦虑会对整个社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其后果恐怕超出了我们想象力。就我个人的体会而言,当下日常生活的失控感和不确定感,甚至要超过了印度2021年第二波疫情发生的时候。前两年我都身在印度——这个被所有中国人视为疫情期间最可怕的地方——德尔塔毒株席卷印度的时候,如同一场风暴一场山火,虽然来势汹汹死伤无数,却可以对它进行建模和预测;当时的情况再怎么糟糕,其破坏程度都有一个见底的时候的——确诊人数、死亡人数攀上峰顶之后,就开始渐渐回落,受严重影响的时间前后大约两个月。这一切就好像经历了一场天灾,灾情过后人们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活力,对未来又有了良好的预期,生活也很快回到正轨。奥密克戎刚刚横空出世的时候,大家一开始紧张了几秒钟,跟它混熟了之后发现跟德尔塔一比就是个弱鸡,也就不当回事儿了。前段时间印度取消了所有的防控限制,经济全面复苏,旅游业出现了报复性消费,印度人像发了疯一样的到处乱跑,听说现在泰国到处都是印度游客,而印度美领馆的签证面试预约一直排到了明年……没有人会担心离家之后可能回不了家,也没人担心会被突然贴上封条出不了门。我太太的亲友经常会问她中国现在的情况,她先后跟几个亲友解释了中国当下的状况,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理解。他们那里早已经没有人戴口罩了,就算感染了奥密克戎也照常生活工作,跟从前得个小感冒一样……经历过暴虐的他们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对中国的现状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将之视为命运“公平”的表现——之前全世界都在受苦,只有中国置身事外;所以现在中国也得受苦,这样才“公平”。毫无疑问,中国的防控模式是最好的,其他国家政府又不是傻子,他们为什么学不来呢?——因为太烧钱。疫情爆发造成的生命财产损失非常巨大,但终究有个底限;而中国这样的防控模式需要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就好像一场久攻不下的围城战,有形的经济损失只是一方面,无形的士气损耗也需要得到重视。用个不恰当的比喻——疫情爆发就好像一下子打骨折一条腿;坚持清零则好像隔三差五抽个一管血,要是抽血抽得太频繁,甚至抽不出了还要抽,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可能因为我们政府在保护人民群众生命的问题上无比果断坚决,以至于大家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防控经费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方舱想建几座就建几座,全民核酸想做几次就做几次,似乎都好像不要钱似的。可世界上哪儿有什么免费的午餐,防控花的钱不也是我们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家底吗?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显然已经造成了不少地方的财政资源挤兑,就连许多从前被视为铁饭碗的企事业单位都不再“旱涝保收”。财政拨款的腰斩,使得有些地方出现了拖欠公务员工资的情况,奖金福利都受到了影响;最让我感到“活久见”的是,居然不少地方由于公交车司机的工资发不出来,导致了公交车的停运减运——这样也好,大家都别出门别坐公交车,社会才“安全”。新闻上说有些地方因为发不出采样人员的工资,而关闭了采样站——这事儿我们小区就有。我们小区原本有两个采样站,为了省钱从八月开始关闭了其中一个,才用了两个月的核酸采样站就这样弃置了,大家都只能去剩下的那个采样站,每天晚上大排长队。我倒是很希望有人能够统计一下,这几年人民群众在排队做核酸、封控隔离上人均花费了多少时间,这些时间其实也应该计入防控的成本。某企事业单位工资延发的通知财政已经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了作为一名秩序爱好者,我非常能够理解我们国家决策层对防控的这种执着,这样一个14亿人口的大国,承担不起任何混乱的风险。我绝对支持我们的防控政策,但随着这场“围城战”的时间越拖越长,就不得不更多地考虑一下“士气”问题了,因为“士气”受影响也有可能会导致社会不稳定。另一方面,我一直觉得,不管什么样的政策和制度,哪怕设计得再好,也无法保证在落实的时候能够尽善尽美,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正是在于人——人本身会懈怠、自私等缺陷,这些缺陷无法回避。更难以协调的是,由于不同人群的不同立场,难免会产生利益上的冲突,进一步影响士气。我犹记得去年印度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见识了许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彼时印度回国通道被关闭,被困海外的中国公民遭到国内群众的各种敌视,他们觉得会出国的都是有钱人,但凡有人想要回国就一口一个“千里投毒”;这次海南疫情,似曾相识的情况再次出现,许多人都对被困在海南的游客表示出了种种敌意,认为会去旅游的都是有钱人,所以被困也是活该,甚至某些省市自己也都不愿接收想要回家的本省市居民……再早的上海疫情、武汉疫情爆发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些为了自保落井下石、说风凉话的人,可能觉得那样的窘迫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鲁迅在1919年发表的短篇小说《药》中,无知迷信的人们看热闹般地围观处决革命者,争抢着传说可以治肺痨的人血馒头;一个世纪过去了,自以为能够置身事外的人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残忍而麻木、愚蠢又自私,一点都没有改变。疫情期间有一些暖心的事情,但也有许多寒心的事情其实,当失控感、不确定的焦虑情绪在社会中长期、大范围蔓延的情况下,根本没人能够置身事外。整个社会经济和消费的良性循环需要靠人们的信心建立起来,当中产不敢花钱、富人不敢投资,势必导致失业人口增多、大众无力消费,从而加剧生育率下降、老龄化严重……这些情况的接踵而至,是一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最终会影响到每一个人。社会的运行有时候跟婚姻这个东西很像,需要良好的经济状况作为润滑剂。大部分的婚姻客观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在家庭经济状况好的时候,这些问题就会被掩盖,看起来美满和睦;然而一旦家庭出现了经济问题,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些鸡毛蒜皮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可能引爆矛盾;矛盾的不断爆发和积累,则会让夫妻愈发丧失对婚姻的信心,导致婚姻状况进一步恶化。同理,在经济形势良好的时候,社会客观存在的一些问题也会得到粉饰;然而当经济形势变差、人们信心缺失、各种经济泡沫被戳破,这些问题就会浮现乃至爆发,进一步伤害经济以及人们的信心,形成恶性循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经济的重启需要时间,信心的重建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远远不是颁布一些刺激经济的政策就能解决的——退一步讲,刺激经济花的还不是企业和老百姓上缴给国家的钱吗?从这一意义上来讲,目前这种情况对我们国家整体上的长期影响,可能比很多人以为的要更严重。没人知道这种生活的失控感还将持续多久——假如能够知道的话,也就不叫失控了。之前两年,虽然过得很不容易,但大家始终相信,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或者迟早会过去,未来会一点点好起来;虽然不断有各种各样的新情况发生,但事态的发展并没有超出人们的想象力和理解能力。而今年以来,许多常识被颠覆,发生了各种各样人们原本认为不可能发生甚至想象不到的事情,突破了人们对世界认知的底线,也击碎了一些人对生活的信心。回过头看自己三四月间曾说的那些“政治不正确”的话,大都得到了应验,还有一些情况甚至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相信如今很多人的一个共同的疑惑就是——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越来越少的人敢一口咬定最糟糕的时刻已经过去,而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一切可能才刚刚开始,世界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当然,“信心”这个东西因人而异,这几年有着不同经历、见闻、立场的人,难免会持有不同的观点。我相信一定也有人并没有感受到我上面说的这些情况,对未来依然充满信心。我只能说这些人到目前为止是幸运的,我希望你们可以一直这样幸运下去,但也希望你们不要去强求那些生活已经陷入窘境的人们非要跟你们有着同样的信心。就我个人而言,我承认自己有些摇摆,有时候听到一些事情感觉心头一热,而有时候另一些消息却又教我心里一凉……人间悲喜,总是无常。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尽管道路曲折,我们的大方向应该没错。作者:随水
2022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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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粹”究竟是个什么鬼?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11406字我在最近的几篇文章里一直用到“民粹”(Populism)这个概念,因此觉得有必要厘清一下关于“民粹”的几个问题。解释“民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个术语迄今为止都没有一个能够令所有人信服的精准定义。由于这个词在最近的几十年被大量地使用,“民粹主义”所呈现的面貌非常多样化,根据其不同特征能够细分为诸多类别,导致了“民粹”一词的词义边界非常模糊。本文也只能对“民粹”的历史由来以及大致现状笼统地进行一下讲解,同时由于这个话题会不可避免地涉及一些政治敏感议题,一来不便深入展开,二来必须在政治正确的框架下讨论。大家可能会在文中发现一些自相矛盾的叙述逻辑,实乃不得已而为之,请各位读者自行甄别。仅仅在欧洲就识别出四种不同类型的民粹政党【一】“民粹主义”的英文是Populism,直译过来即“平民主义”。这个词的词根源自拉丁语中Populus,字面意思是“人民群众”;但在古罗马时期Populus这个词指的是拥有公民权的成年罗马男性,女人、小孩儿、奴隶等都不算。说起罗马,大家首先想到的估计就是“罗马帝国”,其实在罗马帝国之前的公元前509年到前27年的这段时期,罗马是个共和国,经历了凯撒、屋大维等人的独裁统治,才在事实上成为了罗马帝国。无论是
2022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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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育率下降究竟有没有办法逆转?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9771字前段时间关于中国人口问题的讨论很多,大家应该多少也都知道一点,反正就是我们国家人口形势严峻,出生率连年下降,说不定明年就要开始负增长;老龄化问题越来越严重,放开政策、鼓励生育似乎效果也不大,人民群众的生育潜能压榨不出来了,前景堪忧。民间对于这一现象有不少观点,有的人觉得是因为房价太高,养娃的成本实在太高;也有人觉得是因为大家对未来的预期降低,不愿把娃带来世上受苦受难。我觉得吧,这些听起来似乎都有点道理,但都没说到点子上——大家应该听过“放羊-讨老婆-生娃-放羊”这个段子,世世代代放羊难道也算是对未来有好的预期?那些生娃有着大量补贴且医疗教育全免费的高福利社会,生育率难道就不下降了?咱们不说已经高度老龄化的欧美日韩等发达国家,就连丘吉尔口中“比兔子还能生孩子”的印度人生育率也降低了史无前例的2.0——平均每对夫妻只生2个孩子,低于世代更替所需的2.1。生育率下降是一个全球性事件,差别无非是不同地区有早有晚有快有慢,而且一旦降下来似乎就绝无重新上升的可能性……为什么我会来谈这个话题呢?因为我现在是个全职奶爸,加上二胎又正在路上,对于育儿这件事刚好有些自己的想法。我们家同辈的几个小孩儿中,我的年纪最大,生娃生得最晚,却是目前唯一一个生二胎的。有天我舅舅碰到我,感慨地说:你们真是勇敢啊!敢养第二个……应该说,体验过了第一个之后,我非常能够理解,生二胎确实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但是吧,我一琢磨这句话,总觉得不太对劲儿——照道理说,每对夫妻本来就至少要生两个娃才能保证人口繁衍的可持续性,二胎明明是件非常自然的事情。尤其我舅舅那代人,家里都是四五个兄弟姐妹一块儿长大的,“生二胎真勇敢”这种话,不该从他们那代人嘴里说出来吧?按照剧本,他们那代人难道不是应该表示——“多生几个有啥大不了的?我们小时候都是几个兄弟姐妹一起长大的……”不光是我舅舅,我妈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觉得我们生一个就够了,第二个她都不怎么支持。我太太问她,如果当年政策允许你再生第二个,你会不会生?她却说“会”——此一时彼一时,从前的孩子容易养。奇了怪了——既然我们都是用这种容易的方法养大的,难道现在用同样的方法孩子就养不活养不大了?关于这个问题,我陷入了深思……话说我有个朋友从小是农村长大的,最近刚刚为人母,跟我讨论自己与长辈之间带娃理念的差异。她说她为了培养孩子自己睡觉,把孩子留在小床上任由其哭,于是婆婆就不高兴了,觉得她“狠心”让娃哭。她感慨自己小时候,她妈把她喂饱放摇篮里就下地干活儿去了,到点儿才回来喂娃,中间那段时间都是无人监护状态……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当时的父母心大,这种事儿要是搁在美国,父母是会被剥夺监护权的。我觉得吧,从前的许多人可能压根儿就没把小孩子当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基本上无视幼儿的情感需求,哭也好闹也好一概冷处理,没空陪伴就让娃自己玩儿,没耐心管教就打一顿了事。那样带娃出意外的概率当然很高,特别在农村里,由于缺乏妥善看护,小孩儿被老鼠咬、被火烫伤、掉水里淹了、从树上摔了都经常听说。比方说我那朋友说她七岁起就要去河边洗全家人的衣服,那可不是什么水清且浅的小溪,而是能把人冲走的河,她堂妹有次就差点淹死;她有个堂哥一次爬树摔下来昏了过去,上午摔的,醒过来已经傍晚,也没大人想到要去找他……那时候虽然有计划生育,但农村里大多数人家还是会生好几个孩子,容错率高,存在“以数量取胜”的心态,不怎么把带娃太当一回事儿。而且以前农村的孩子大部分很早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不懂事的时候被当成小动物养着,懂事了之后就成了家里的劳动力——三四岁喂猪喂鸡,六七岁洗衣做饭,照看弟弟妹妹,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我前几年下乡参与扶贫项目的时候见到过很多。养娃这么个养法,多生几个少生几个真心差别不大。就算日子苦一点,父母心里也会有盼头,指着子女长大了孝顺自己——所谓的“养儿防老”不就是这么个逻辑嘛。农村里的孩子稍微长大点儿就得帮家里干活照顾弟弟妹妹过去农村养孩子就跟养小动物一样,成本很低我为什么要说农村呢?因为仅仅在20年前,中国还有七、八成的人生活在农村里,农村人口生育观念对整个中国人口的影响,其实要比城里人大得多。自打提倡优生优育之后,从前那种低成本的育儿方式就被分地区分阶段颠覆了——先从城市开始,然后辐射到农村。城市里的人本来生育意愿就不算特别强,当从农村出来的人也不愿生育的时候,生育率就彻底歇菜了。刚开始说优生优育的时候,估计大家都没想到这会在短时间内快速提高育儿成本的作用,那个年代的贫穷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要是你穿越回90年代跟那时的父母说下一代人养大一个孩子至少要花一百万,就算排除掉通货膨胀因素,别人也肯定当你是精神病。但其实“独生子”这种政策一搞出来,就注定了育儿成本的暴增——因为只允许生一个孩子,会把生育容错率降到最低。独生子女群体出现的同时,也出现了“失独家庭”——任何家庭都无法承受自己唯一一个孩子出什么岔子,为了无限提高成功率和降低风险,就会非理性地投入远超需求的资源,给孩子过度的保护……这种非理性的资源投入带来的攀比和跟风,把育儿的标准提升到了一种不合理的高度,最后导致了养一个孩子的成本比以前养几个孩子更高。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从前养几个孩子的时候,上下学都是小孩儿自己往返学校的,家长不用管;现在一个孩子却必须要家长接送并成为了一种惯例,谁都承受不起两点一线之间有个什么万一。计划生育实施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的实际情况其实是一部分人响应政策少生了,但仍有一部分人还在想方设法多生。独生子女家庭的孩子有着肉眼可见的优势——人家的孩子是用“举家之力”打造出来的,你孩子却要跟兄弟姐妹平分资源,凭啥去跟人竞争?“以数量取胜”变得行不通,家里哪怕有10个初中生,也比不上人家1个大学生。从前农村家庭要出一个大学生,不光孩子自己要有读书的天赋,家庭的支持也非常重要,假如家里孩子多的话就会供不起。为了供一个孩子上大学,可能其他孩子不得不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到最后还是得集中优势资源。这样过了几十年,包括农村在内的全社会都认可了“优生优育”的理念,高标准高成本的育儿方式成为了社会的“共识”,明知这种恶性竞争是内卷双输,活生生把大学生搞得还不如农民工值钱,连硕士生找工作也越来越困难,可就是停不下来……一旦发展到这种阶段,再想让大家多生也没人愿意生了。所有人都一窝蜂去考大学,其结果必然是导致人才市场供需结构的改变上面讲的道理都是大家知道的,我想讲的是——无论有没有搞计划生育,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都会生育率下降,而且生育率的下降必然率先发生在现代文明社会所谓的“精英”阶层。国学大师钱钟书、杨绛夫妇大家应该都知道,他们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钱瑗。钱杨夫妇不但有条件也有意愿生更多的孩子,可为什么没生呢?因为钱钟书觉得,若是要第二个孩子,对于钱瑗而言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会被第二个孩子分割掉一部分……钱杨夫妇认为:只要一个孩子,是对孩子负责的一种体现。回过头看,你会发现钱钟书的观念在那个年代非常超前,别人还在想着要怎么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像养动物一样养孩子,他考虑的却是孩子的“情感需求”——这是我所知的中国最早关注孩子“情感需求”的个案。这种意识觉醒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然而却也会导致育儿成本暴增。我觉得育儿这件事吧,得分成两个层面——一个是“养”,另一个“带”,总的来说是“养娃”容易“带娃”难。“养娃”主要是物质层面上的,物质的丰富程度对孩子会有影响,但并非决定性。穷有穷养,富有富养,太过丰富的物质有时候反而会产生副作用。“带娃”则是心灵塑造层面上的,归结起来大抵就是——陪伴成长、言传身教、平等相待。你怎么对待孩子,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孩子今后怎么对待别人乃至这个世界;一个在物质匮乏环境长大的孩子一样可以茁壮,一个在爱与安全感匮乏环境长大的孩子却多半会残缺。因此,受教育水平越高的人群,就会越注重孩子的“情感需求”,给予TA足够的爱和陪伴,让TA成为一个自信、有安全感、懂得如何爱与被爱的人,远比单纯在物质层面上满足TA更重要。“以数量取胜”的方式之所以行不通,正是因为现在的父母没法儿像过去那样漠视孩子们的“情感需求”。从前的许多父母可以毫无愧疚地牺牲掉家中的女儿,把全家的资源都投注在儿子身上;现在新一代的父母的观念里,越来越注重公平意识,要照顾到每个孩子的感情……大多数人只关注到“养娃”的相关物质成本,诸如学区房、兴趣班,却很少有人计算过“带娃”的机会成本其实远远比“养娃”要高。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们家在养娃的物质条件上简直放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我们家的馒头从小吃东西就生冷不忌,任由他在满是鸟屎的天台上爬来爬去,真心跟养个小动物没啥区别。跟别的家长一交流,才发现人家有那么多喂养禁忌,这不能给那不能给;我们几乎把所有能犯的“禁忌”都犯了一遍,屁事儿没有。馒头现在的玩具衣服大概有一半都是别人给的,我跟我太太都对旧衣服旧玩具完全没有心理障碍,这方面花的钱也不多,很多东西接下去还能留给老二用。我将来也不打算鸡娃——我的理念是全力支持孩子想做的事情,但不去规划他的人生。至于学习上的要求只要他会中英文读写和四则运算就够了,其他东西根据孩子自己的兴趣来决定;培养他的学习能力,但不把读书考试当作人生唯一的出路。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物质上的压力,那就是有了小孩儿之后家里人多东西多,房子太小不够住,最近又动起了今后要如何离开上海的脑筋……我们家养馒头非常随意,有时候就当他是个小动物真正让我感到最大的压力来自于时间不够用——带娃就是一个时间黑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学方面的书看多了,我可能有点“心灵塑造焦虑”,在处理孩子的情感需求一点不敢含糊,总考虑着要怎么给他足够的爱、关注、安全感,生怕他心智发育不健全将来心理变态反社会……我们家馒头是个又精又皮又犟的小孩,精力无比旺盛,还有一点人来疯,用他姨奶奶的话来说就是——这种小孩要吃饱人参才带得动。我太太虽然也知道一些基本的育儿心理学,但架不住她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带娃的时候很容易被馒头逼出“娃怒症”来。这种时候要是我没有把馒头接手过来,常常就会搞得一地鸡毛——她要么把馒头打一顿,要么把馒头关起来,进行惩罚式教育。虽然她事后常会后悔,可火气上来的时候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在我看来,我太太这样做都是无视儿童情感需求嘛——打他的话,他有样学样以后去打别人咋办?关他的话,他觉得被抛弃以后缺乏安全感怎么办?所以每当发生“娃怒症”危机时,我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接手馒头;平时也主动自觉分担带娃工作……总之一旦需要照顾孩子的“情感需求”,就会导致时间成本无限上升,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就好像被黑洞给吞噬了似的,怎么都不够用。时间是最大的机会成本。不同阶级的人群在可支配的财富上可能天差地别,然而在可支配的时间上却不会相差太大。就算有钱人能够雇人替自己做这个干那个,让自己有更多的可支配时间,可吃喝拉撒睡没法儿找人代劳不是吗?我们可以雇个保姆照顾孩子,但毕竟没办法雇人代替我们扮演爸爸妈妈的角色,来满足孩子这方面的情感需求。所以我觉得,由于现代育儿观念越来越重视孩子的情感需求,物质的富足对鼓励生育的作用非常有限,就算拥有无限支配的财富,也不可能无限地生孩子。我毫不怀疑何鸿燊或者伊隆·马斯克这样的富人可以养得起一百个孩子,但我很怀疑他们要如何满足自己众多的孩子对父亲的情感需求……这种需求不是能够通过提供物质条件或者请保姆来满足的。我们家的情况有着一定的特殊性,我平时在家码字搬砖,时间支配上比较自由;我太太一来带娃的耐心和体力都没我好,二来身为外国人在中国很多事情无法独立搞定,三来现在又怀着二胎,因此我对育儿的参与度估计要超过中国90%的父亲,经常会带着馒头混在一堆宝妈和爷爷奶奶里头。我个人感觉,随着孩子越来越大,每天需要陪伴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这导致我自己的可支配时间大幅度减少。我算了一下,自己每天大约有3到5个小时都直接花在亲子陪伴上——这还是我太太、爸爸、妈妈能够共同分担的情况。虽说我挺喜欢带娃的,但问题是这会挤占掉我搬砖的时间——我不搬砖的话就没人养家了,于是只好把自己原本用来健身锻炼、休闲看剧甚至是睡觉的时间给让出来。我的手机有手机使用时间的统计,我记得它以前显示我平均每天使用3个多小时手机,最近平均每天只用2个多小时——这个数据很能说明问题,连刷手机的碎片时间都被大大压榨。我有个朋友是二胎宝妈,她说她在回家之前,总喜欢在小区地库的车里面坐一会儿,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属于自己的安安静静的时刻,回到家一打开门就要面对无休无止的喧闹。我成为奶爸之后特别能理解这种心情,你们无法想象我在家码字的时候要被打断多少次,每天过得就跟打仗似的,白天要应付各种屎尿屁之类的琐事,只能见缝插针地做点自己的事情,晚上八点把馒头送去睡觉之后,才终于能够安安静静不受打扰地写几个小时文章,有时候真的特别希望自己在家之外能有一间与世隔绝的办公室……总之,有娃之后虽然有了许多新的体验和发现,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度大大降低,像被套上了一副枷锁。现在尚且只有一个孩子,等二胎生出来后还不知道会鸡飞狗跳成啥样呢!我只好劝慰自己说,养娃头几年总是最累的,等两个娃都送去幼儿园学校之后,大概就能稍微喘口气了……这几年就当作是在服“育儿刑”吧。关注幼儿情感需求导致育儿成本暴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近这些年人们的生活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似乎父母那代人压根儿没有“享受人生”这种概念——贪图享乐那是腐朽落后的资产阶级思想;改革开放头二十年,一部分人才刚刚吃饱饭,更多的人甚至还没吃饱饭,“享受人生”自然也无从谈起;解决了温饱之后,人们才慢慢意识到除了“活着”之外还要“享受人生”——普通老百姓能有这样大规模的意识觉醒,人类历史发展至今还是头一遭。广义上的“享受人生”不仅仅是吃喝玩乐,还包括人生的自我价值实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追逐自己的梦想。物质丰富之后的人们更多地想要主宰和享受自己的人生,而生娃却会占用比从前更多时间和精力,两者一加一减,迅速形成矛盾并激化。我太太这次怀二胎的过程中出现了产前抑郁症,一方面是上海封城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觉得再生一个娃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接下去好几年都没有办法享受自己的人生,感觉自己的青春都葬送在这里头了……仔细想想其实很公平——用生命换生命。这让我想到我丈母娘在馒头出生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给予生命是世间最大的功德”,因为那会以你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既不想燃烧自己的生命,却又想孕育新的生命,哪儿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像咸鱼一样没梦想是一回事儿,为了生孩子而放弃掉梦想则是另一回事儿——资产阶级思想终于还是腐化了我们的劳动人民,大家为了“贪图享乐”连“传宗接代”都不顾了。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两个社会层面上的变化也在降低生育率上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第一是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社会地位的提高,使得女性对家庭的依附程度大大降低,女性的价值不再仅限于“屁股大好生养”和“相夫教子”。搁在从前的传统社会,人们会觉得一个女人如果不找婆家还能干嘛?现在的独立女性不找老公一样能过得很好,甚至过得更好。第二是社会福利的普及,导致了“养儿防老”观念的崩塌。社会财富增加了之后,大家本来就多多少少会有积蓄,再加上退休金、医保、养老保险,就算没孩子赡养也至少不用担心晚年生活的物质保障。以上讲的几个因素都能在一些传统观念中找到相对应的俗语——老年人缺乏养老保障所以要“养儿防老”,无视幼儿情感需求才能心安理得地“棍棒底下出孝子”,“女子无才便是德”确保了女性必须依附于家庭——高生育率归根结底对应的是落后的社会组织和社会观念。所以我觉得,现在我们搞得那些鼓励生育的政策全是无用功,生育率从来不是能够被鼓励出来的,历来都是被个体生存压力逼迫出来的。真的想要提高生育率,倒不如尝试以下两件事:取消老人福利,要是谁不生孩子就等着晚景凄凉,逼着大家养儿防老;剥夺女性受教育权利,逼迫她们高度依附于家庭——这正是伊斯兰教保持高生育率的秘诀!臣妾做不到?那就只能接受低生育率的现实。就我个人体会而言,几个因素当中影响最大的还是育儿成本。动物都具有繁衍的本能,不愿生孩子本质上违背了人类的生物本能,背后必然有着一种极强的反向驱动力。养老无忧的老人一样渴望膝下承欢子孙满堂,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独立女性同样具有母性的本能,这些方面的进步让人们能够不再依赖于生育,但不会让人抵触生育;能够把人类本能给抑制住的,只可能是令人窒息的育儿高成本。但仔细想想,这种育儿高成本,难道不是自找的吗?照理说,人类几千几万年来养小崽子都跟养小动物似的,从前人们完全不懂“亲子关系”、“陪伴成长”这些理论,不也都过来了吗?怎么现在突然就要照顾起小崽子们的情感需求了呢?我觉得之所以会这样,有两方面的原因:首先,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就算你再怎么用心养孩子,也有三四成的孩子活不过10岁。而且这种现象不分贫富贵贱,康熙皇帝的条件算好了吧?生了35个儿子20个女儿,死了一半,早夭率高达51%。在这样一种现实大环境下,你不可能指望父母投入太多的心力在小崽子身上,毕竟你也不知道小崽子能不能平安长大。因此生一大堆小崽子然后管生不管养,让他们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才是最适合当时那种医疗水平的做法。更极端一点的斯巴达人,据说他们的小崽子一出生就要接受烈酒洗礼,身体不够健康、有先天缺陷的孩子都会直接被摔死……这在我们现代人看来野蛮残酷匪夷所思,但其实是符合当时社会生产力水平的,就好像园艺师主动把一些的枝条剪掉,才能让整株植物长得更好。如今人类幼崽不管是不是体弱多病先天残疾,在现代医疗的保障下大部分都能顺利长大,这才让父母敢于毫无保留地将财力心力灌注到单一幼崽身上。其次,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最近这几十年,是几千年来大多数人类第一次终于能够在和平环境下衣食无忧吃饱饭,物质的充足必然伴随着道德的进步,没有了生计的压力,才有闲心去关心各种以前不关心的事情——比如人类幼崽的情感需求。别说是人类幼崽的情感需求,就连养殖场、屠宰场里动物的福利都有不少人关心;现在很多人家里养条猫子狗子,都比从前农村里养孩子精细得多。现在看来,前几十年的人口爆炸只是因为科技生产力水平与人们的观念演进没有同步——脑子还停留在拼命生孩子的古代,然而人类幼崽的存活率却已经达到了现代水平,所以才会一下子人口爆炸。当人们的观念按照新的社会生产力水平调整过来之后,就一定会出现人口负增长问题。我爸妈我舅舅之所以会觉得“生二胎真勇敢”,是因为他们的观念在这几十年里都已经变得“现代化”;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丈母娘的观念就还停留在上个时代,希望我们孩子生得越多越好,还说我们要是不想养,可以送到拉达克让她养——她没什么“享受人生”的概念,对小崽子的情感需求考虑得也不是很周全。但拉达克当地的年轻人,观念已经跟文明世界接轨,越来越多的人不想让生育影响自己享受人生,就算愿意生也极少会超过2个……所以生育率下降是进入“现代文明社会”后的必然现象,基本不可逆,不管如何在物质上鼓励都收效甚微——除非有足够的外部条件把人们的观念再逆转回来。我能想得到解决方案只有两个:一是让伊斯兰教原教旨主义统一世界,咱们所有人倒退回并锁死在中世纪;二是重新构建社会伦理,瓦解传统家庭模式,国家统一抚养人类幼崽,为社会发展提供劳动力——生物学上的爹妈管生不管养,小崽子生下来之后交给国家就跟自己没关系了。甚至最好连爹妈都不要,在此基础上继续全力发展科技,使用“人造子宫”和基因编辑技术直接用来培育“螺丝钉”,到时候整个社会就跟“美丽新世界”里一样……是不是无论哪种解决方案听起来都挺恐怖的?我有时候就会想啊,智能从来不是演化的目的,我们这种“恐怖直立猿”从演化角度来看未必就是一种成功的物种。那么我们引以为傲的所谓“文明”会不会是一条死胡同呢?目前看来,随着文明的发展,反而触发了演化停滞和生育率下降的陷阱,这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大过滤器”呢?“大过滤器”是一种用来试图解释费米悖论的理论——为啥目前在可观测宇宙探测不到任何地外文明?于是有人猜测认为,当智能生命进化到某个文明阶段,就会遇到某些导致自我毁灭的障碍,把自己给过滤掉……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后确实带来了许多听起来很美好的概念,诸如“人权”、“平等”、“自由”,这些概念让个体得到了最大的尊重和保障,大大提高了个体生活质量;然而在更长远的尺度上,会不会反而危及整个族群的存续呢?大家可以想象一种极端情况,假如我们把地球上大大小小每只动物都高度保护起来,禁止弱肉强食,让牠们自然生老病死,地球会变成什么样呢?换一个角度考虑,医学和科技的进步,以及随之而来的观念变革,难道不是一种破坏自然规律的行为吗?既然我们已经选择了改变自然规律成为“神”,颠覆掉了自然演化和繁衍的基本法则,是不是必须打破更多的伦理,才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呢?当然,以上纯属本人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咱们在座的所有人,有生之年都不会见到这种长期的影响。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能够影响和考虑的,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讲了那么多,那么到底还要不要生娃、该生几个娃呢?关于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每个人的观念、客观条件都不一样,都会有基于自己情况的选择。假如不是因为不用上班,有相对较多的可支配时间,恐怕我也不敢要二胎;并且两个娃已经是我能够承受的极限,完全无法想象现在国家鼓励的三胎——就算送套房子给我也不敢生。对我而言,生儿育女更多是一种人生体验,和孩子一同继续成长,提升人生的完整度,从来没往传宗接代这方面去想。我家里的两个小崽子今后有出息也好,变成王八蛋也好,我都会“尽人事知天命”。作为一名曾经主张不婚不育的过来人,我倒是特别能够理解那些不愿意生孩子的人。我如今被困在痛并快乐着的现实生活中时,常常会想象自己如果没有结婚生子的话会是一幅如何恣意妄为快乐似神仙的光景。但我也意识到,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以为青春不老,对自己老去后的境况缺乏想象力。在现代医学的助力下,人们到了五六十岁甚至七十岁依然可以身体健康精力旺盛,可是如果更老呢?到八九十岁蹦跶不动了,熟识的亲人朋友都一一离世,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呢?钱钟书和杨绛的晚年颇有些凄凉,1997年女儿钱瑗59岁癌症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由于钱瑗没有生育,只有第二次婚姻的一对继子继女,钱杨夫妇事实上绝了后;钱瑗去世第二年钱钟书去世,留下杨绛一个人又独活了18年,到2016年才仙逝,享年105岁。我2008年前后曾经在某出版社工作,当时听社里同事说起过杨绛,杨绛到晚年依然笔耕不辍,很多出版社都想要出版杨绛的作品,杨绛对那些编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来陪我一年,想出我的什么书都行。大多数中国人骨子里并不相信生死轮回天堂地狱,死了就是死了。虽然现代人养儿未必防老,也不指着子孙满堂,但当有一天行将就木之际,能够感到自己依然与这个世界有着联结,有一段血脉活在这世界上,多多少少算是一种慰藉吧。我承认这种想法一点都不“酷”,可这就是人的生物本能吧,维持着“文明社会”人类生育率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念想。无奈在“文明社会”里,人类的动物本能正在变得越来越没用,甚至有些碍事儿——性欲旺盛、好斗这些特质从前能让人获得繁殖优势,现在恐怕更多地会让人产生“犯罪优势”。大致可以预见的是,现在绝对还不是人口问题最糟糕的情况,接下去可能要面对的将是不同文化族群人口比例的此消彼长——没错,我说的就是伊斯兰教。伊斯兰教对教义的写保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传统观念的崩塌,虽然受社会现代化的影响穆斯林生育率也在下降,但相比其他族群依然保持着更大的生育率优势,从长期来看最终会以一种缓慢渗透的方式重构世界的格局。只不过,这同样也是我们操心不了的事情。不如该干嘛干嘛。图文:随水相关阅读:归去来兮,向死而生“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从印度到中国——跨国家庭养娃记与拉达克丈母娘同住二三事生逢2020(下)黑暗尽头处的一束光伊斯兰教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2022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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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对民粹的胜利

本文全长2261字这篇可能活不久,不写太长。老实说,上半年上海发生的那些事,搞得我对国家其实挺没信心的,老读者应该都能在我文字里感受到那种失望情绪。经过了8月2号那晚,我对国家的信心总算又回来一点了。虽然我不研究国际政治,但写了两年多公众号,多多少少培养出了一些政治敏感性;加上平时历史读得多——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嘛。我并不是要马后炮,但我真的是早就觉得佩洛西窜访的事情不会像网上推演的那样,因为我们国家进行政治决策的底层逻辑就一个字——稳,不冒进,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就好像尽管上半年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质疑在成本越来越高的情况下继续“清零政策”是否仍有必要,那些质疑声甚至引起了民意的撕裂,但上头依然一锤定音地要求坚决贯彻,这里头进行决策的底层逻辑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一个“稳”字——开放的话或许真的没事儿,也或许会出大事儿,有着一定的不确定性,相当于一场赌博,所以不能冒险;坚持清零或许在局部造成了一些小乱,但至少保证了大盘相对稳定,整体风险更低。“稳定压倒一切”,咱们真的不是说说的。不过呢,8月2号之前的那几天,我也不完全确定究竟会怎么反制。虽然看起来似乎没万全之策,不管怎么应对都各有利弊,但这次官方舆论出奇的强硬,大有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姿态。因此我心里一直都打鼓,说不定会有动真格的可能性;而一旦动了真格,接下去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受到严重影响。直到8月2号傍晚,胡锡进在公众号上发了一篇《让我们支持官方的所有反制行动,同仇敌忾!》,我看完就知道不会打了,因为从那篇东西可以看出,很明显是老胡得到了一些相对可靠的消息,一下子改变了口风。8月2号之前,老胡一直都在意淫佩洛西窜台会如何反制,按照他事后的说法是想把对方吓跑,对此我只能假设老胡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行为叫做“激将法”。我个人猜测他有些话实在说得太离谱,终于有某位比较接近决策层的消息灵通人士看不下去了,跑去找他:老胡啊,你写的那些东西是把我们国家顶在杠头上下不来啊!于是把接下去会进行的战略应对跟他透露了一下。所以老胡那篇文章里有这样几句话:“我们要尊重、支持官方专业团队在应对这场危机中的主导作用”、“这些专业团队最了解事情的全貌和背景”、“接下来才是中国大陆反制行动的发力阶段”,这几句话很明显是在给大家打预防针,已经说得不能再清楚了——接下去事情的发展,可能会跟大家想象的不一样,很多人可能会失望,但大家不要怀疑我们国家决策层的专业能力以及对国家的绝对忠诚,不管他们怎么处理,我们只管信任就行了。果然,8月2号当晚什么都没发生,国家决策层面稳得一逼,没去搞军事冒险。在我看来,这件事又一次证明了中国制度的一个优势——不被民意所绑架,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事儿要是搁在很多所谓的“民主国家”,气氛烘托到那种程度,上头的决策是会被民意绑架的——在汹涌的民意跟前,国家利益都得靠边站,否则的话就会支持率暴跌甚至政府下台。说白了佩洛西冒险跑去台湾作秀,本身就是迎合民粹来获得支持率的一种行为。对民主国家政客来说,国家又不是自己的,靠选票谋来的位子才是,因此国家利益必须让位给支持率。所以8月2号晚上我真挺开心的,这几年由于阿猫阿狗都能在网上讲话,国内的民粹特别厉害,我老担心这些民粹影响到国家决策。这次不但证明了我们国家的决策不会受民粹影响,还泼了民粹们一头冷水,给民粹降一下温,有利于国家继续走在正轨上。虽然这次让一部分人民群众失望了,但假如国家被民粹绑架才更危险。我在印度待过,对于民粹政治的感触特别深。在中印关系中,中国的克制能力每每令我叹为观止,极尽低调之能事;而印度由于这几年陷入了民粹政治,基本上都是围着支持率在搞政治作秀,完全不顾一些决策的长期影响,经常干杀鸡取卵的蠢事儿。民粹政治之所以误国,是因为民粹的脑子基本上还停留在流氓打架那个水准,讲的是找面子、找场子。俩流氓碰到一块,一边骂了一句“干你娘”,另一边立马板砖抡上去,最后无非是住院的住院、赔钱的赔钱、坐牢的坐牢,谁都捞不着好。大国博弈的逻辑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彼此的利益纠葛深不可测,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谋定方能后动。假如一边突然骂了一句“干你娘”,首先要了解对方突然这样骂的原因为何;第二要分析对方骂这句话会在哪些方面造成什么程度的伤害,是不是真的会“干我娘”;第三要站在对方角度思考他这样做究竟期待我们作何反应,免得落入陷阱;第四要研究怎么在避免冲突升级的前提下有技巧地骂回去……假如别人骂一句“干你娘”就立马恼羞成怒,相当于把自己的弱点完全展示给了对方;国家要是什么都靠情绪来决策,早就完蛋了。正如我上一篇文章《浅析印度国族认同构建悖论》最后所说的,大国之间博弈,比拼的是“不犯错、少犯错、及时纠错”,避免战略性的错误,远比一时胜负更重要。从过去几十年的发展历程来看,中国有的不止是战略定力,还有超长时间的战略部署能力,有些战略部署甚至长到需要一两代人的时间才看得出效果。在这过程中,社会面的矛盾当然有,但通常都是局部的、暂时的,而战略收益则是长期的。另外呢,真的没必要因为这次没有痛痛快快“干他娘的”而懊恼。现在这个世界依然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实力强大的挑战者最容易遭到老大的围剿。在拥有绝对最强的实力之前,隐藏自己锋芒十分明智且必要,扮猪才能吃老虎。虽然中国已经不必再“卧薪尝胆”了,但目前我们显然还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避免经济发展被打断,继续充实自己的实力。不管接下去我们在台海的后手为何,中国在这次事件中丝毫不乱阵脚的应对,已经让我确信了时间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2022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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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浅析印度国族认同构建悖论(节选)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应【南亚研究通讯】毛克疾老师要求,对之前被删的这篇文章进行了节选。本文其实没什么敏感内容和政治不正确,被删可能是因为不小心泄露了“天机”。可以在文末二维码中提取完整版网址,但需要科学上网。科学上网有风险,本人不提供任何技术支持,请自行解决科学上网相关技术问题。完整版全长20912字节选版全长11891字【一】在我看来,印度这个国家并不应该存在,自古以来也确实从来都不存在“印度”这样一个国家,所谓“印度”只是一个英国殖民者为了便于管理和掠夺强行糅合起来的地理概念。因此这个国家存在从内部瓦解的可能性——如果按照现有的趋势发展,从长远来看印度具有分裂的必然性。首先,我一直认为世界上能够基于共同的身份认同自然形成的,只有单一民族国家或者单一宗教国家,多民族多宗教国家的存在并不是一种自然状态。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国家如果要长久地维持统一的状态,一般来讲只有两种办法——第一,联邦制,不同邦国拼在一起凑合过,大家求同存异,遵守共同的联邦宪法,邦国让渡一部分主权给联邦政府,通过相互妥协来维持统一;第二,单一制,但这需要有一个强大的中央政府构建并维系国族认同——所谓“国族”(State-nation),是把国家和民族的概念一体化,国家即民族,民族即国家。单一制的多民族多宗教国家通过国族认同的强力纽带,把各族人民糅合到一起。联邦制说白了就是古代诸侯国的现代升级版,联邦中央政府好比是“周天子”,下头的诸侯听话的时候天子的权力就大,反之天子被架空也不是不可能,诸侯太强甚至可能造反闹独立,“全国一盘棋”基本上就别想了。像印度这种亟需改革和发展的国家,联邦制就显得特别拉胯,由于权力分散导致干啥啥不行,阻力重重。因此印度政府就特别想要构建起全印度的国族认同——国族认同越强,中央政府就能够集中更多的权利。世界上大型的多民族多宗教国家里头,成功构建起国族认同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曾经基于共同信仰、文化、经济生活而形成的“美利坚民族”,但现在这种国族认同似乎已经随着美国内部的撕裂而遇到了危机;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的“中华民族”。“中华”这一概念虽然可以追溯到古代华夏民族的炎黄起源,但
2022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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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12·文明世界的边疆

本文音频未过审,需要的请上喜马拉雅APP联系【如梦2017】索取本文全长17516字我们早上出发去卡夏时想当然地认为,像卡夏法会这样的当地大型活动,不就相当于咱们的庙会吗?庙会不就是去买买买和吃吃吃的嘛!犹记得小时候去一年一度的上海龙华庙会,“庙”是一趟都没进去过,专门奔着“会”去的;而上海过去最有名的“小商品市场”正是在城隍庙……所以我想象中的卡夏“庙会”,小摊小贩肯定少不了,吃饭肯定也不成问题,压根儿没想到要准备吃的。然而身在印度最重要的经验教训就是——“经验”是靠不住的,千万不要随便“想当然”。卡夏法会确实相当于“庙会”,可这么好的商机,楞是连一个小商小贩都没看到……那些来参加法会的当地群众都自带了干粮和茶碗,寺院在法会的过程中会提供免费的奶茶,他们用自己的茶碗盛上热奶茶,就着干粮便解决了吃饭问题。我顿时傻了眼——我不但没带干粮,甚至连水都没带,口渴了不得不跑去大殿外头就着水管喝山泉水;由于生怕错过金刚面具舞中的任何一个环节,我不敢走远去找吃的,只好忍饥挨饿。下午四点半法会才终于结束,我们早已饿得前胸贴肚皮,赶紧询问寺庙的僧人哪儿有吃的,僧人非常热情地把我们带到寺庙餐厅。这时我才知道,整个卡夏寺庙建在陡峭的山坡上,建筑布局乃是上下立体结构;我们观摩法会的大殿及其广场由于其殊胜地位,建在寺庙的最上层;而像餐厅这种满足吃喝拉撒的功能性场所自然设在最下层,上下落差得有十几层楼高。且不说高海拔地区这样上上下下爬山极其费劲儿,我们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游客,在没人带领的情况下显然很难找得到。上面最大的建筑是大殿,左下角是餐厅寺庙餐厅的入口,没有任何标识,让人咋找?一旦置身其中就会发现这里层层叠叠如迷宫需要说明一下,我后来在拉达克参加了许多次法会,都没有再碰到过卡夏那样尴尬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主要是由于2014年的卡夏比较封闭落后,并没有做好接待外国游客的准备;我2018年再次参加卡夏法会的时候,他们用上了一次性纸杯来倒奶茶,不必再自带茶碗。至于列城附近一些寺院的法会,那就真的跟中国的“庙会”一样,老百姓像赶集似的,人间烟火气十足,完全不用担心吃饭问题。列城附近寺庙的冬季法会初具商业规模从卡夏法会无人摆摊这个现象能够看出一点——至少在我第一次去藏斯卡的时候,当地商业化水平相当低下。应该说,即便今时今日,拉达克的商业化程度也无法与相邻的西藏相比。当我告诉拉达克人,去冈仁波齐转山要在国道路口付200块钱买大门票的时候,他们都惊呆了——神山圣湖也能圈起来收钱?整个拉达克地区,除了那几个名声在外、游人趋之若鹜的“必去”寺庙之外——如提克西寺(Thiksay)、阿奇寺(Alchi)、喇嘛玉如寺(Lamayuru)、黑米寺(Hemis)等——大部分寺庙都不存在哪怕最基本的商业运营机制,完全以一个真正的“寺庙”而非“景点”的面貌示人。一方面,拉达克的寺庙普遍不收门票,上面提到的那几个寺庙就算卖门票也都只需要几十卢比,相当于几块钱人民币;另一方面,大部分寺庙的餐厅都为访客提供免费斋饭,你只要赶上饭点就能白吃白喝。这种逻辑并没有毛病——在传统上,寺庙的收入本身来自于老百姓的供养,当然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过去碰到饥馑,寺庙还要施粥赈济呢,再去问老百姓收门票、收饭钱显然不合理。然而,当旅游业一旦发展起来,传统的免费模式便无以为继。去西藏旅游过的朋友应该都知道,拉萨周边的寺院大殿里面普遍不允许拍照。一开始我以为是宗教禁忌,直到有一次看到拉萨某寺庙大殿里面拍照、摄像明码标价——拍照30块,摄像1500块,于是我明白了不让人拍照纯粹是因为不胜其烦,你如果非要拍的话那就付钱,用收费来设置门槛。大家想啊,要是大昭寺里人人都停在觉沃佛像前拍照,可不得造成交通堵塞了嘛!寺庙商店里印刷的觉沃佛像不也卖不掉了吗?我后来跟西藏寺庙的僧人聊天,也证实了这一想法——除了一些降神之类的密宗法事,藏传佛教中并不存在绝对的不允许拍大殿佛像的宗教禁忌,都是一些寺庙自己编出来的理由、整出来的规定。倒是东南亚的佛教寺庙里拍照有一些禁忌,比如不能背对着佛教拍纪念照。卡夏寺尚未进入商业阶段,餐厅食物一概免费,可我们当然不好意思在条件这么艰苦的地方吃人家白食,变本加厉地往功德箱里捐钱,最后花的钱其实比明码标价的餐厅更多——在那一刻,我的身份从“游客”变成了“施主”。过去我常有疑惑:为啥藏人去布达拉宫、大昭寺这些地方都不要门票(或者象征性收1块钱门票),汉人就要付那么贵的门票钱呢?后来明白,这是因为藏人平时供养三宝捐出去的钱,远远超过那些门票钱,不然大家以为布达拉宫里成吨成吨的黄金都哪儿来的?汉人当然也有功德主,但远远不像藏人那样普遍地供养寺庙。顺便说一句,我在拉达克寺庙里吃到的几次斋饭里都有鸡蛋。藏传佛教并不严格要求素食,这是他们的生活环境决定的——高海拔地区一来物产匮乏,没太多蔬菜可吃;二来日常生活能量消耗巨大,严格限制素食的话,身体可能会吃不消。我见过很多喇嘛都吃肉,他们会通过念诵相应的经文来“抵消”自己吃肉的罪孽。不过呢,由于受到印度教素食文化影响,拉达克人吃肉远比藏人要少,他们甚至颇有些鄙视藏人对肉食的热爱,关于这个我后面的章节会展开细说。卡夏寺庙餐厅提供的免费斋饭寺庙僧人捯饬肉糜,毫无心理压力吃饱饭有了力气,我们又继续在卡夏寺上上下下逛了逛。法会结束后的游客早已散尽,这边平时游客就不太多,像我们这种东亚面孔的游客更是少之又少。一位老和尚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做客,从他的服色来看,在寺庙中应该算是小有地位。他给我们看他住处的“照片墙”,上面有许多同西方游客的合影,以及一些别人抓拍他的照片——我意识到他可能是想让我们给他拍点照片。印度人民对于拍照的热情不分种族、阶级、职业,从当兵的到当和尚的,都对镜头来者不拒——尤其是在智能手机尚未普及之前,许多印度当地人唯一的拍照机会就只有通过游客的相机,而拍照片永远是一件值得骄傲和吹嘘的事情。我太太说她小时候,如果遇到外国游客来村子里给她拍照,会开心得不得了,并不在乎是否能拿到或看到照片。我给老和尚拍了些照片,他请我们喝了杯奶茶,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器物——一只用泡菜瓶子做的转经筒。他在卷起来的经卷中间插了一根铁钎,就跟个陀螺似的,然后将“陀螺”装在瓶子,铁钎一头从瓶盖子上钻了个孔穿出来;只要一捻动铁钎,里面的经卷就会像陀螺一样在惯性下转动很久——在此之前和之后,我都没见过类似的转经筒。临走时我问照片要怎么给他,他显然经常给别人自己的联系方式,早就写好贴在了墙上——联系方式出人意料的简单,只有他的名字加上“藏斯卡卡夏寺”这一地址(Karsha
2022年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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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拉达克往事3·棋子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说话算数,填完了高加索系列的坑之后,接下去准备要重启停更了近两年的“拉达克往事”系列。在重启之前,我把之前被和谐的“拉达克往事3”重写了一遍。这次重写是很有诚意的,初版的内容在新版里大约只占三成,新版的字数比出版增加了一倍。“拉达克往事3”的初版写于2019年初,彼时我的公众号还默默无闻,可以使用文字截图方式逃过审查;活了两年之后,终于还是随着我的知名度扩大被人举报给删掉了。那篇东西被删得并不冤,现在回过头去看简直尺度大得吓人,提了太多不能提的旧事——彼时我写公众号文章毫无政治敏感度,简直口无遮拦,不像现在这么深谙“自我审查”之道。其实在初版被删之前,我就想过要重写这一章节——因为随着这几年我对中印关系更为深入的研究,对地缘政治博弈更为深刻的理解,以及一些新情况的出现,“拉达克往事”系列的前几个章节都需要大幅修订。尽管我重写的时候非常小心,本文的观点也非常“政治正确”,然而由于涉及的话题本身过于敏感,依然无法在公众号上过审,因此只好暂时发布在外网个人站点上。想要查看全文,请长按识别下面的二维码提取网址如果二维码失效,请在浏览器中手动输入以下网址,注意使用半角标点当你在浏览器里打开了正确的网址后,将会看到这个页面借本篇补上“拉达克往事”系列的音频朗诵,感谢【如梦2017】老师的演绎。需要“拉达克往事3”音频的读者,可以自行到喜马拉雅APP上联系【如梦2017】老师获取。拉达克往事1.缘起拉达克往事2.锡克帝国故土拉达克往事4.初见克什米尔拉达克往事5.斯利那加的美丽与哀愁拉达克往事6·没有国境线的地方拉达克往事7·逃离卡吉尔拉达克往事8·世界尽头拉达克往事9·世外无桃源拉达克往事10·狮子拉达克往事11·不期而遇的“香格里拉”最后再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之前用的留言板小程序已被暂停服务,所以暂时就不开留言功能了。这个不是针对我的,而是整个小程序用不了了。
2022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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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10126字【一】6月10号那天,终于带外婆去拍了X光片,距离她4月9号摔跤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关于外婆摔跤的事情,之前在《“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那篇里详细写过,这里不再赘述。由于封控期间的诸多限制,外婆摔跤后并没有去过医院——因为医院只允许一个家属陪同,且家里的其他子女也没有办法来探望。在家里养了两个月的伤之后,外婆的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臀部一直都有疼痛感,于是在社区卫生院重开之后,带她去做核酸拍了X光片。X光片的结果正是我们之前最担心的情况——髋部骨折——确切地说是股骨粗隆间骨折,也就是大腿骨连接股骨头的部分断了。由于延误了两个月,现在外婆的断骨处已经产生了错位愈合,断裂的骨尖以一种十分骇人的姿态扎在她的大腿里。外婆的X光片股骨粗隆间骨折的不同分型髋部骨折也被称为“人生的最后一次骨折”。对于年轻人来讲,除非遇到极为严重的事故,髋部是很不容易骨折的;而老人由于骨质疏松,属于髋部骨折高危人群,像我外婆这样一跤跌坐在地上就摔断了粗隆间。根据临床数据,60岁以上的老人髋部骨折之后,超过50%会在一年内死亡。因为老人骨折之后需要长期卧床,容易引起坠积性肺炎、静脉血栓、压疮、泌尿系统感染等并发症。当我知道是骨折时相当震惊,但我震惊的并非骨折这件事本身,而是这两个月外婆是怎么熬下来的?以我对骨折的认知,人骨折了之后难道不是应该疼得动都动不了吗?过去两个月我还每天抱着她去上厕所、洗澡,这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啊?连拍片的医生都说外婆“蛮弹硬额”——这句上海话的意思是说人在伤病疼痛的折磨下非常坚强。外婆并不是想要坚强,她只是没办法而已。这两个月里我不知道听她唉声叹气了多少次——“唉,我死么死不掉,阎罗王不收我,活着也是受罪啊!”除了肉体上的痛苦之外,她内心也充满拖累家人的内疚,看着许多人围着她转,自己却再也站不起来,让她感到十分无助。我妈妈作为全职照顾她的劳力,不能离家超过1小时;我作为把屎把尿的劳力,不能离家超过3小时,若有事要出门必须提前关照好其他亲戚来接班。我太太现在大着肚子,我儿子又特别闹腾,我不带他们出门的话,他们也走不远,相当于一个人生病,四个人陪着“软禁”。我作为一个居家工作灵活就业人员,倒是乐得足不出户,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但时间长了,外婆自己难免会有越来越重的心理负担,觉得对不起我们。这么严重的骨折,怎么会过了两个月都不知道呢?这主要是因为外婆摔坏的左腿本来就是坏的,20年前膝盖的半月板便已损坏,早就习惯了不用左腿来承重。人体器官一向是用进废退,或许正是长期以来的“闲置不用”,加剧了骨质疏松的问题。跟大多数的髋部骨折一样,股骨粗隆间骨折是没法儿打石膏的,一般有保守治疗和手术治疗两种方法。保守治疗就是在家躺着,通过做牵引来避免错位愈合,等着骨头自己长好。据说通过保守治疗能够长好的可能性不到20%,而且做牵引也很遭罪……不过呢,由于耽误了两个月才去看诊,外婆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法儿通过牵引进行保守治疗了。手术治疗的存活率虽然高得多,但对病人本身的身体素质有要求,做手术意味着要麻醉、开刀、出血、打钢钉、甚至置换关节……我实在很难想象要怎么把钢钉打进外婆脆得像石膏一样的骨头,而且打完钢钉后续仍存在股骨头坏死的可能性。舅舅们先后去了两家上海的三甲医院问诊,第一家医院明确表示不收治,因为风险实在太高了,说这种关节置换手术的时间很长,90岁以上的老人光是持续麻醉的风险就非常大。那家医院医生给的建议是放弃手术治疗维持现状,老人家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她想要干嘛就让她干嘛……第二家医院则建议做手术,不过不进行复杂度更高、耗时更长的关节置换,只需要开刀打钢钉把骨头重新接好就完了。医生说,手术风险当然是存在的,但如果手术成功的话,能大大提高外婆的生活质量,之后她可以自己翻身挪动甚至走路,照顾她的人会轻松很多。外婆是个很简单的人,小时候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活到这把年纪在世间早已没了牵挂。由于腿脚不便她本来就长时间卧床,摔跤对她最大的影响是无法自己起床上厕所吃饭,其他生活作息并无改变。两个月来她已经习惯了新的生活方式,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挺好,并不想再去医院开刀遭罪。然而从家里人的角度来讲,或许总会觉得放弃治疗说不过去,因此舅舅们目前基本上决定了要做手术——做手术就像一场赌博,可能减轻她的痛苦,可能拖延她的痛苦,也可能加速她的解脱。【二】别人家怎么样我不清楚,我家里的四个老人,算上正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外婆,有三个在去世前都受尽了折磨。我爷爷从中风到去世之间的十多年完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后来又罹患老年痴呆,变得神志不清六亲不认;爷爷解脱之后,辛苦照顾了爷爷十多年的奶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体紧接着就垮了,靠心脏搭桥手术续了命,在毫无生活质量和自理能力的情况下煎熬了好几年,最后几年也是变得神志不清连话都说不出……相比之下,死于胆囊手术医疗事故的外公反而受的罪最少。肉体受罪只是一方面,由于生活无法自理,他们最后几年可谓活得尊严丧尽。我爷爷是最严重的,我印象中他生病后嘴巴一直闭不起来,没有牙齿的阻挡,肿胀的舌头像狗一样耷拉在外面,口水直流。大小便失禁更是老年人的普遍现象,我外婆现在就经常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要拉屎、有没有拉屎,有时候脱下裤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照理说老人为社会做了一辈子的贡献,退休之后理应安享晚年,可我这些年来自己家人身上看到的却是经年累月的折磨,最后毫无尊严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不但自己在最后的日子里活得生不如死,还拖累了自己最亲的人。家里人常说,如果不是因为照顾爷爷,奶奶的身体不会那么快垮掉——我奶奶的整个晚年都是在被病人和病痛的折磨中度过的,现在类似的事情也正发生在我妈妈身上……在目睹我爷爷半身不遂且神志不清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一直试图去理解——为什么人对活着有如此强烈的执念?明明知道不可能好转,每多活一天对自己对别人都是折磨,为什么依然要吊着这口气呢?毫无疑问,现代医学延长了我们的寿命,减轻了我们的痛苦,提高了生活质量;但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却也使得一些人承受了更多的痛苦。赌王何鸿燊纵然家财万贯,能够一掷千金耗费巨资续命,生命中的最后几年还不是尊严丧尽,成为一具被家人用来争夺财产的傀儡。文学巨匠巴金95岁那年重病入院,他自己只想平和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可由于巴金在文坛举足轻重的地位,家人和领导要求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被抢救回来的巴金从此成为了一件毫无生活质量的“摆设”,靠插管和呼吸机维持着生命……最后他被迫在病床上生不如死地煎熬了6年之久,并留下了一句话——“长寿是对我的折磨!”意识到这种“活越久受越多罪”的老人自然远远不止巴金,2017年,79岁的琼瑶奶奶发布过一封《写给儿子和儿媳的一封公开信》,直言自己不求长寿,但求“速死”。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封信。我已经79岁,明年就80岁了!这漫长的人生,我没有因为战乱、贫穷、意外、天灾人祸、病痛……种种原因而先走一步。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上苍给我的恩宠。所以,从此以后,我会笑看死亡。我的叮嘱如下:一、不论我生了什么重病,不动大手术,让我死得快最重要!在我能做主时让我做主,万一我不能做主时,照我的叮嘱去做!二、不把我送进“加护病房”。三、不论什么情况下,绝对不能插“鼻胃管”!因为如果我失去吞咽的能力,等于也失去吃的快乐,我不要那样活着!四、同上一条,不论什么情况,不能在我身上插入各种维生的管子。尿管、呼吸管、各种我不知道名字的管子都不行!五、我已经注记过,最后的“急救措施”,气切、电击、叶克膜……这些,全部不要!帮助我没有痛苦的死去,比千方百计让我痛苦的活着,意义重大!千万不要被“生死”的迷思给困惑住!我曾说过:“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化为尘土!”我写这封信,是抱着正面思考来写的。我会努力的保护自己,好好活着,像火花般燃烧,尽管火花会随着年迈越来越微小,我依旧会燃烧到熄灭时为止。至于死时愿如雪花的愿望,恐怕需要你们的帮助才能实现,雪花从天空落地,是很短暂的,不会飘上好几年!让我达到我的愿望吧!人生最无奈的事,是不能选择生,也不能选择死!好多习俗和牢不可破的生死观念锁住了我们,时代在不停的进步,是开始改变观念的时候了!琼瑶奶奶“火花”、“雪花”的说法,在内涵上其实是抄袭了泰戈尔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2022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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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为人,我很惭愧——《高加索列国志》后记

本文全长7299字从印度封城的时候开始写,一直写到上海封城——花了将近两年时间,终于将《高加索列国志》写完了——假如不是因为上海封城的话,我恐怕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系列写完。之所以那么纠结,是因为高加索系列写起来实在太过费时费力。由于一开始标准定得太高,不仅想要在史料上进行横向纵向的展开,还试图通过文字、图片、视频三个维度来呈现——既然要搞,就得搞点有核心竞争力的东西对吧?结果就给自己挖了一个超级大坑……不得不整理天量的资料、照片、视频素材……“拍片一时爽,修片火葬场”——这本该是由一个团队完成的工作,而我却只有我太太能帮忙做点视频剪辑。光是看着这么多的素材便已让人望而生畏,因此写起来也跟挤牙膏似的,平均一天只能写一两千字。我看了下,仅仅是码字这一部分的工作,在word文档上就花了14万多分钟,超过100个日夜。这个系列最终虽然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只有十来万字,但正所谓“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我在写作过程中查阅的资料至少有几百万字——并且这些资料至少有九成以上都是外文的。似乎之前从未有中国人系统性地梳理过这个地区的历史和现状,不但中文资料少得可怜,英文资料也颇为有限,为此我不得不通过翻译软件研究了许多俄语、格鲁吉亚语、亚美尼亚语、埃塞拜疆语的资料,这让我终于理解了为啥过去搞研究的学者得要精通多国语言。多亏如今互联网查找、翻译资料的高度便利,大大降低了研究的门槛,才使我最终能完成这个系列。另外,写高加索系列也有些“吃力不讨好”,这些系列花费了我最多的精力,可由于其小众的特性,每篇的阅读量却是我公众号文章中最低的——要说完全不影响我写作积极性,那肯定是骗人的。如果单从码字收益来考虑的话,我早就该停更这个系列了。但我写公众号从一开始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流量,而是以文会友来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详见《四十而立,归来仍是少年》),我一直认为有兴趣有耐心读完我文史类文章的读者才是最为硬核的,正是这样一个动力让我把高加索系列给坚持写完了。罗永浩说:“我不在乎输赢,我就是认真。”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句——“我不在乎流量,我就是认真。”写这个高加索系列,就跟写论文一样,是一个自己深度学习的过程,在完成《高加索列国志》的过程中也极大丰富了我自己的史地知识,这本身就是最好的回报。不过呢,高加索系列依然有不少缺憾——一方面,这两年里我自己通过写作在不断成长,对文章的要求在不断提高,以我现在的标准再回过头去看这个系列的前几个章节,总觉得在深度和广度上的展开还不够;另一方面,南奥赛梯、阿布哈兹,以及北高加索的一些区域我之前未能深入,这些地方将来有机会还是得要再去一趟。我这个人,只有自己亲自去过的地方,写起来才有底气;没去过的地方无论如何不敢信口开河,绝不愿与那些拼凑资料胡编乱造的营销号同流合污。很多地方在去之前看资料介绍所产生的印象,和亲临实地的感受往往会完全不一样;在实地探索过程中,也能看到许多被资料所忽视的细节——资料再怎么翔实,终归是别人嚼过的馍。那么,《高加索列国志》会付梓出版吗?恐怕不会。我自己走过了一遍出版流程才知道,在中国出书,所有关于政治、宗教、历史的观点都必须与官方保持一致,审查之严格简直能用“锱铢必较”来形容,一些用词都需要反复考量。书作为公共出版物,其规范化程度之高,实在不适合我这种口无遮拦的闲云野鹤。就拿我的第一本书来说吧,编校早就完成了,后来审查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最近才把修改意见传达了下来。我只能说——假如我一开始就知道会进行这么大尺度的修改,我肯定不会同意出版——但我最后还是妥协接受了,纯粹是为了体谅图书编辑这一年多来为这本书付出的劳动(请不要来问我书名,我根本羞于启齿,我没写过这种书)。高加索系列如此深度涉及政治和宗教观点,基本没可能过审——就算过了审,也必然被改得面目全非,不会是我想要表达的内容,所以我对出版高加索系列不抱什么希望。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在于,传统的图书恐怕难以像网络媒体一样,同时通过文字、图片、视频这三个维度来呈现这个系列。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假如高加索系列的照片数量被砍掉90%、所有的地图全部被删掉,你们还会想看吗?我在确定《高加索列国志》文字风格之初,便侧重于人文历史的探究,有意识地避免写成那种流水账式的攻略游记,期望在我这里看到高加索旅行指南的读者恐怕是要失望了。高加索让我着迷的是其文化的多样性,当地众多民族在历史上的纠葛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而我的目标正是把这些“纠葛”给梳理清楚。虽然我以“国别史”的方式介绍了这些国家和民族,但事实上全书有一个十分鲜明的主题——关于宗教和民族的讨论。高加索地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火药桶,历史上和平的年代少之又少,山河形势为势力割据提供了绝佳的条件,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在这里长期拉锯对峙,不同民族部落之间敌对、征服、仇杀、清洗、奴役、同化的情况史不绝书……就在我写这个系列的过程中,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之间又打了一仗,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势力发生了此消彼长的变化。这个大火药桶中的易燃易爆物,正是宗教和民族,而这两大问题也是世界上大多数国际问题的根源——什么是宗教?——一群人相信同一件事。什么是民族?——一群人记得同一件事。共同的信仰构成了宗教,共同的记忆整合了民族——前一句话容易理解,后一句话我稍微解释一下——民族源于共同的祖先,但随着一个民族不断扩张征服,开枝散叶发展到后来,所谓“共同祖先”可能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错觉。就好像对土耳其人进行基因测序,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突厥血统”少之又少,反倒是有着极高比例宿敌希腊人的基因;又比如现代的卡尔梅克人,也并不全都是当年那批出走的土尔扈特人后裔,在漫长岁月里,他们吸纳了杜尔伯特人、准噶尔人、和硕特人、哥萨克人,以及其他游牧民族。然而身为“土耳其人”或者“卡尔梅克人”的共同记忆,使他们凝聚成了同一个民族,产生了共同的对内认同与对外仇恨。这种能够整合民族的记忆,通常是共同经历一场重建秩序的社会革命,或者共同面对强大的外敌。在某些情况下,宗教和民族的界限并不那么清晰,宗教会“民族主义化”;民族主义也会“宗教化”,其重要特征是对民族历史的隐瞒和虚构。宗教信仰的形成,尤其依赖于虚构历史——要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必须要相信圣经“创世纪”中对世界和人类来历的描述;要成为一个虔诚的格鲁派藏传佛教徒,必须要相信“达赖世系”的每一代转世传承都准确无误;要成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更是绝对不能质疑古兰经上的任何一个历史细节。民族主义的“宗教化”,指的是让人民对自己的民族产生一种像宗教那样狂热而又盲目的优越感,并且无条件地捍卫。在“宗教化”的过程中,必然会有虚构民族历史的需求。例如印度、韩国、土耳其都“创造”过能够让自己人民热血沸腾的
2022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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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加索列国志(终)“欧陆佛国”卡尔梅克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18511字照理说,高加索列国志系列写完达吉斯坦就应该告一段落了,但既然讲了高加索以北“三藩”中的两藩,没有理由不把卡尔梅克共和国继续说完。
2022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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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我看了罗大佑的线上演唱会

原版和引进版《恋曲2000》,曲目3有差异我对罗大佑的热度,从他出版了《昨日遗书》、《美丽岛》之后,便自然而然降了下来——没有为什么,就是感觉配方和味道不对了。到了纵贯线时期,更是对他完全没了关注。
2022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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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后疫情时代的印度真的会成为全球产业链的“救世主”吗?

Business”的印度人,莫迪一直以来都在计算——跟中国合作能得到什么?跟中国反目又能得到什么?合作的话应该合作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利益最大化?反目的话又应该反目到什么样的程度对自己最有好处?
2022年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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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加索列国志(十)“里海之门”杰尔宾特

点击图标可收听喜马拉雅主播【如梦2017】朗读音频本文全长9106字上一篇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为啥达吉斯坦跟车臣一样信伊斯兰教,却不像车臣那样爱造反呢?原因并不复杂:车臣跟印古什之所以能够凑在一起造反,是因为有共同的韦纳克民族认同把他们维系到了一起,必要时可以冰释前嫌一致对外,曾经的“车臣-印古什共和国”可以看作为一个民族国家;而达吉斯坦共和国却并不是一个民族国家,缺乏能够使所有人勠力同心的民族认同。
2022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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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

这种观点大概也只有我这样从小生活在上海的人才会有吧——外头的人看上海或许遍地是黄金,到处是财富和机会,我看到的却是物欲横流的堕落和迷茫,是“眼前的苟且”,对这个自己成长的地方充满了叛逆心理。
2022年4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