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荔枝的生鲜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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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21世纪经济报道

作者：高江虹、魏孙媛

广东，茂名，电白区，旦场镇。

清晨，天蒙蒙亮，村子里的果园已经人影憧憧。盛夏来临，荔枝成熟，可以采摘了。6月的茂名，大街小巷开始飘起了甜腻的香味，这是荔枝的味道。

作为全球最大的荔枝产区，茂名市荔枝种植面积超过140多万亩，相当于中国以外全球其他国家荔枝种植面积的总和，茂名荔枝年产量超过50万吨，约为全球荔枝总产量的五分之一。

量这么大的荔枝，集中上市的时间一年只在6、7月份两个月，果农一年的收成好坏，就看这两个月的销售情况。由于荔枝“四五日色香味尽去”的短暂保鲜期特性，果农想要卖个好价钱，无疑要跟时间赛跑。

以往受限于运输的不便，广东的荔枝较少卖到长江以北，多半在广东附近一些省市消化了。如今随着互联网发展，运输条件的便利，荔枝开始通过电商市场飞往全国各地，同时挑起了物流巨头之间新的战争。

这是荔枝运输背后的生鲜物流之战。

荔枝军令状

8点许，旦场镇松山管区沿路不少架设的大棚开始车进车出，人声鼎沸。这条路周边都是果园，红澄澄的荔枝果压弯了枝丫，发出诱人的香味。每天清晨四五点开始，果园里就开始人工采摘，大约八点左右运出果园，送到沿路大棚的包装站。

茂晟丰泽园对面有好几个这种传统的大棚，二十来号人在大棚里忙碌，有的从小货车里抬下新鲜采摘的荔枝，先送到计重器称重盘点，随后倒进大棚中心地面上，好几个人正围着清洁、挑选果粒，将之打包装入塑料泡沫箱中，再放入两块冰袋。另一拨人便把装好荔枝的箱子打包好，堆放在一起，等待十点多的货车拉走。一摞摞白色泡沫箱旁边，还散落着几张略显破旧的棉被，那是用作临时保温的工具。

整个大棚四面通透，随着太阳高升，棚内温度急剧上升，唯一降温的工具是个大型摇头电扇，村民们汗流浃背地忙着手头的工作。“必须赶在十一点前弄完。”一位工人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时间是这里的军令。

这个军令有着特殊的因素。一方面是物流环节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荔枝本身特性之故。

荔枝是一种颇为特别的水果，尽管其外壳像身披铠甲，但其实很薄，组织之间还有很多空隙，水分容易借这些空隙逃逸，留下干巴巴的果肉，一点也保护不了自己。更糟糕的是，果皮内部的多酚氧化酶和过氧化物酶，能把很多无色的多酚类物质都加工成为黑色素。荔枝 “一日而色变”便说明了这些酶们的工作效率。

与其他水果不同的是，荔枝的呼吸强度达到苹果或梨的4倍，所以一旦采摘，果肉中的糖类物质会被迅速消耗，维生素C也会被牵连迅速下降，同时还会产生一些气味不佳的醇醛类物质。所以荔枝在采摘三五天后香味尽失，在很大程度上是它们“大喘气”的结果。而且荔枝采摘后还会自行释放乙烯，加速自己催熟，直催得自己“人老珠黄”、流水变味，释放量才会下降。

荔枝的特性，让自己成为一种珍稀的节令水果，要吃新鲜的荔枝可要争分夺秒，故而古时有“一骑红尘妃子笑”，充分体现了这种水果特性让其对外运输的不易。

搭上电商快车

在传统水果产销渠道中，一个荔枝从树上到消费者口中，需要走过多个环节：从荔枝果农-本地代理商-外省大批发商-市场小批发商-市场零售商-消费者。由于渠道层次过多，销售链过长，荔枝在转手环节浪费很多时间，这对保鲜期极短的荔枝来说是个致命打击。

“要是运输时效在三天以上，就很难保证荔枝的品质和利润了。”茂名亿米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王海波道。正因如此，往年茂名荔枝除了少量用于出口和外销，大量都在内部、广东周边省市消化。随着互联网经济的发展，生鲜电商的兴起，以及中国快递物流时速的提升，荔枝搭乘快递运往全国各地正成为现实。

根据记者了解的情况，生鲜电商的销售环节与以往的批发模式完全不一样，消费者通过电商平台或微商平台下单，订单直接反馈到产地果农，由其在本地处理打包好包裹，通过农村信用社的冷链专车运输或航空，直接发到消费者手中。这种处理模式可以将中间环节减少两三道，时效也大为提升。从茂名果园购买的荔枝，采摘第二天下午就可送达北京、上海的消费者手中。这样的体验，大大提升了消费者对网购荔枝的兴趣。

茂名市水果局提供的数据显示，茂名市在2016年4月制定了首个“互联网+果业”技术联盟标准《茂名网上销售荔枝等级规格》。通过“互联网+特色水果+标准”的模式，使茂名荔枝走向更广阔的高端销售市场，网上销量大幅增加。据不完全统计，至2016年9月，茂名市水果电商在淘宝网、天猫商城、融e购、京东等网络平台开设水果网店和微店达3600多家，其中荔枝网店和微店2570多家，2016年全市电商销售荔枝约1.2万吨。

果农搭上电商快车，利润也同步上升，因为一般电商销售的鲜果价格比传统收购价高出2到3元/斤。果农尝到甜头，加大了网上销售的积极性，今年茂名荔枝在电商平台上的销售量可能更高。今年5月初，茂名举行“2017高州·荔枝文化节助力实体经济农商对接”，当天达成签约电商渠道预售当季荔枝105万斤，高州只是茂名盛产荔枝的一个小区域，电白、信宜、茂南等地都是荔枝知名产区。

尽管荔枝网上销售的热情趋涨，但茂名市电商协会秘书长戴耀武指出，事实上目前荔枝电商的销量仅占整个荔枝产量的2%左右，提高网上销量很困难，难题之首便是物流成本，“运费比荔枝价格还贵”。

物流成本之痛

打开京东、天猫、本来生活、易果等电商平台，此时正是各大水果争奇斗艳的时候。荔枝的战争打得格外欢。天猫上的荔枝，五斤包邮的价格已经跌破百元，京东上卖的海南妃子笑甚至一公斤只需19.9元。这个价格倘若剔除物流成本、包装与人工成本之后，基本可以断定是赔本卖吆喝了。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茂名当地调查了解到，一斤荔枝的价格，在当地果农手中散买，不同品种一斤的价格从4元到10元不等，通过电商往外销售，其成本构成主要有物流、包装、人工等，一般电商收购的价格比当地批发价多一元，因此从果农收购的价格也约在4元到10元左右，跟散买价格差不多。

在一斤荔枝成本中，最大头的是物流成本，约占40%-60%。记者在当地了解到，目前做荔枝电商，大多数走的是空运，首选走顺丰快递。但是顺丰的价格高，每五斤的散运价格为55元，折合一斤11元，即便是大客户，顺丰能给的折扣也不低，仍需38元/5斤。算下来，物流费比荔枝的收购价格还高。加上包装人工等成本，卖往长江以北的荔枝，低于18元/斤基本上无利润可言，尤其是桂味等收购价格本就很高的荔枝品种。

“是，现在是赔钱阶段。”京东集团副总裁、京东商城生鲜事业部总裁王笑松6月8日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坦承，京东的生鲜食品业务到目前还没挣钱，但增速很快，今年同比业务量增长300%，自营部分更是增长10倍，“当然，我们基数小，增速是会大一些”。

之所以去年正式成立生鲜事业部，王笑松坦承京东对生鲜市场看好，会持续投资100亿，打造标准商品、大家电之外的第三张网，即生鲜冷藏冷冻仓配一体化网络。“我们做生鲜看得很远，不追求短期经济利益。”王笑松道。

事实上，不仅仅京东在亏损，几乎整个生鲜电商市场都在亏。中国电子商务研究中心日前发布《2016年度中国网络零售市场数据监测报告》显示，2016年国内生鲜电商整体交易额约913亿元，同比2015年增长80%，2017年整体市场规模可达1500亿元。不过，全国4000多家生鲜电商企业中只有1%实现盈利，4%持平，另有88%小额亏损，7%巨额亏损。

即便如此，仍有大量资本角逐于这个市场。除了新进入者京东生鲜外，几个老牌生鲜电商纷纷获得融资。2016年3月，易果生鲜获得阿里巴巴集团和KKR集团的C轮融资，同年11月，易果生鲜又获得由苏宁领投，高盛、睦恒投资、中银国际基建基金、瑞信、富达、晟道投资和三行资本等知名投资机构跟投的C+轮融资。两轮融资总额达5亿美元，创下了生鲜电商融资新高。

本来生活则于2016年5月底完成C轮、C＋轮融资，融资总计1.17亿美元，由中城联盟、上海南都、信中利资本、九阳股份共同投资，鼎晖资本、富厚资本跟投。

记者注意到，多个生鲜电商平台都打算自建冷链物流渠道。比如易果生鲜有自建的安鲜达冷链物流公司。安鲜达隶属于易果集团旗下，2015年11月，安鲜达正式成为独立公司开始运转。在北京、上海、广州、武汉、成都、济南、福州、杭州、沈阳、西安10个城市地区拥有11个仓库，配送覆盖超过200个城市及地区。

本来生活网的订单则大多数由旗下微特派完成。本来生活网冷链与包装负责人李零一介绍称，微特派有覆盖42座城市的冷链物流配送网络，拥有庞大的生鲜终端配送队伍。同时，本来生活拥有完整物流体系，三温仓库拥有7大细分温区，可以满足不同生鲜食材的保鲜需求。该公司之所以要自建冷库中心仓，是市场上没有现成的能够满足这么多温区和复杂的存储条件和操作流程的冷库，传统的冷库都是单一温区的贮藏型冷库。但本来生活并没有自建冷藏车队，因为干线冷链运输已经很成熟了，该司是用冷链箱解决了最后一公里的多温区问题。

挑战生鲜运输霸主

不可否认，在荔枝、杨梅和樱桃等保鲜期极短的水果物流市场，顺丰的地位至今还很难撼动。记者注意到，淘宝和京东上第三方网店的荔枝销售页面，往往醒目带着“顺丰包邮”字眼。这似乎是种品质的保证。

顺丰在生鲜电商市场确实占据着绝对的地位。“去年顺丰在荔枝快递寄递市场中的份额在65%以上，今年将会继续保持稳定的增长。”顺丰速运有限公司产品部总监蒋义道。

顺丰速运粤西区负责人刘付勇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2016年该公司在茂名荔枝的总票数是26万票，收寄的总重量是148万公斤，其中电商票数是10万票，收寄重量为58万公斤。他预计今年荔枝揽收的票数可达37万票。

但从今年起，顺丰或会遭遇不小的狙击。6月1日，菜鸟在茂名开设了全国首个生鲜原产地发货基地，用以保障当地数万吨荔枝的全程冷链运输。按照菜鸟天网3PL&生鲜业务资深经理王鹏的说法，通过“产地仓+冷链”的方式，在保障新鲜的同时，可以为荔枝运输做到了物流成本的最优控制。

与以往的像集货站一样的“产地仓”区别在于，菜鸟的原产地发货仓不仅设在了田间地头，且菜鸟直接把物流系统接到了产地仓。这意味着，消费者的订单可以下发到产地的仓库，由产地直接打包成包裹发出，确保原产地品质。

另外，王鹏解释道，从产地开始，菜鸟就为荔枝提供了全程的冷链服务。荔枝经过预冷、筛选和包装后，就被送入冰鲜冷库，然后随着冷链车送往全国130多个城市。消费者可以在荔枝摘下的72小时内品尝到新鲜味道。

王海波坦承，邀请菜鸟来合作本地仓是当地果农与供应链企业的主意，为的是逼顺丰降价。“顺丰的价格太高了。”王海波认为，运费比荔枝还高，这生意长久下去没法做。因此他们主动找了菜鸟来谈，寻求更便宜的解决方案，同时给顺丰施压。

经过一年多的沟通和技术准备，亿米、泽丰园共同投资建设了产地仓，由菜鸟提供技术支持，安装一条新的预冷设备和新的保鲜包装，可给荔枝提供5-7日的保鲜期，包装好后全程走冷链运输车，48小时内可达京沪等地，然后再交由末端派送。这样消费者拿到手的荔枝仍然是新鲜的，而这一趟的全程冷链陆运成本可比空运下降三成，相当于给果农增加三成收益。“我们的物流成本只需要不到30元/5斤。”王海波道。

王海波也坦承，目前与菜鸟的合作还在磨合阶段，而且整个流程果园和亿米需要增加投资与人手，操的心很多，反观此前，“荔枝交给顺丰，我们就很省心了。”茂名市丰泽园农产品有限公司总经理林波也表示，历年该公司采摘下来的荔枝，顺丰从果园就接手带走，后面的环节一概不需要果农费心。

顺丰目前的霸主地位，与其背后下的功夫不无关系。蒋义称顺丰依据生鲜水果，包括荔枝、杨梅、樱桃等品类的保鲜生命周期设计专业的物流方案。据其透露，不仅前端有专业预冷包装保鲜环节，运输端投入了大量运力保障，据称荔枝寄递及樱桃寄递投入全货机近20架，冷藏干线100 条以上，另外在末端配送上其自有网点及派件员针对生鲜水果类快件会进行优先派送。

同时与整个流程相匹配的是，截至2017年5月，顺丰冷运已建成63座食品冷仓，2座医药冷仓，总面积超19万㎡，拥有自有食品冷藏车643辆，自有医药冷藏车228辆，全国覆盖85个城市网络，包含86条食品干线及22条医药干线，其中贯通东北、华北、华东、华南、华中核心城市。

刘付勇还透露，在整个茂名地区顺丰设立了90个荔枝揽收点，5个集中揽收大点覆盖核心产区，设立了5个项目物料仓，提高荔枝揽收的时间效率；设立了12个直发地点，8台冷链车，全程提供最优的保温温度。而且从产地直发，直接发到华南一级分拨中心，然后安排最优的航班将水果发运，提供最优的时效。

菜鸟的产地仓究竟能否撼动顺丰的霸主地位？菜鸟与顺丰方面都不愿置评，“顺丰在看我们合作的效果呢。”王海波苦笑道，“我们其实更希望的是顺丰能降价”。但菜鸟方面显然并不这么悲观，王鹏透露，茂名产地仓的实验若能成功，或将在全国其他对全程冷链物流要求甚高的生鲜水果产地广泛复制，比如山东樱桃和云南松茸等，事实上菜鸟已经在山东也同期启动了另外一个产地仓的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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