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沈复 | 闺房记乐(全)
耳鬓相磨,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沈复|闺房记乐(一)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沈复 | 闺房记乐(二)
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沈复 | 闺房记乐(三)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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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末附译文
古文欣赏
—— 闺房记乐 ——
吴江钱师竹病放,吾父信归,命余往吊。芸私调余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宽跟界。”余曰:“正虑独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无可托词耳。”芸曰,“托言归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余曰:“若然,归途当泊舟万年桥下,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浪韵事。”时六月十八日也。是日早凉,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维出虎啸桥,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中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急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下,观鱼鹰捕鱼者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罗衫汗透矣!”芜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于是相挽登舟,返棹至万年桥下,阳乌犹末落山。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绒扇罗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瞻欲上,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同饮。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待月快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侬颇娴习,从未闻有斯令,愿受教。”芸即譬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罢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无乃劳乎?”素云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者罚大觥。”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时四鬃所簪莱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益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 45 33828 45 15263 0 0 2719 0 0:00:12 0:00:05 0:00:07 3030年桥舟中,子知之否?”姜口:“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亲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口:“然则若郎纳妾,必美而韵者?”芸口:“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而置之,余技痒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丘,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丘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丘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倾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菩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劳谓众出:“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中桥,始过船分袂。归家已三鼓,芸曰:“今日得见美丽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于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缝中以猜枚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牢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铡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余姑听之。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铡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之游,即别去。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篙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园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必者冷香耳,当再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怜香伴》耶?”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
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
译文
—— 闺房记乐 ——
乾隆甲寅(1794年)七月,我从广东归来,有个同伴叫徐秀峰,也就是我的表妹夫。他带回一个小妾来,炫耀赞美自己的新人漂亮,也邀请芸过去看了看。过了几天,芸对徐秀峰说:“美是够美,然而琴棋诗画的韵味和文学风采不足呢!” 徐秀峰急忙问:“这么说,你的郎君纳妾,也必须选个既漂亮又有风雅韵味的女子啦?”芸说:“那当然了!”从此,芸便痴心为我物色女子,可惜年头短缺资金。
当时,浙江的名妓“温冷香”居住在吴地。她作有《咏柳絮》的四律诗,沸沸扬扬传遍吴地,许多好事者都争相和诗以对。我的朋友张闲憨本来与温冷香赏识,便带着《咏柳絮》作品来向我索要和诗。芸则认为她地位卑微,根本瞧不起她,即随便把它丢在旁边闲置着。我正有诗兴,而且技痒,便和其韵作诗,其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赞赏地击着节拍,助我吟诵。
第二年(1795年)乙卯秋八月五日,我母亲要带芸去虎丘游玩,张闲憨忽然来到我家说:“你也有虎丘之游,今日我特意邀请你作个‘探花使者’!”因此我请母亲她们先走,并约定在虎丘半塘相会。张闲憨拉着我来到温冷香的寓所,发现她已经是个徐娘半老。她有个女孩儿叫“憨园”,未满十六岁,瓜期未破。这个女孩儿亭亭玉立,真是个“一泓秋水照人寒”的俊美人。迎接款待期间,更得知她具有文墨风采,她还有个妹妹叫文园,尚属幼年。我起初并没有痴心妄想,只是贪一杯之叙,认为并不是我这个寒门子弟能应酬得了。然而既已深入其中意境和道理,心情和神色则忐忑不定了,只好强作应酬答对。为此,我私下对张闲憨问:“我是一个贫穷之士,你这是拿个尤物来耍弄我吧?” 张闲憨笑着说:“不是的,今日有个朋友邀请憨园女来应答我,可惜席主又叫尊客拉走了,我这是代表席主转而邀请客人,你不必烦恼和忧虑哪!”我这才放下心了。
后来我们乘船到了半塘,与母亲的船相遇了,便叫憨园女跨过去叩见我母亲。芸与憨园女相见后,如同旧相识一般高兴,并携手登山,倍览名胜景色。芸独爱千顷白云的高旷,坐下欣赏良久。返回“野芳滨”后两船并靠停泊,开怀畅饮更是高兴。等到解缆分手时,芸对我说:“你陪张闲憨在一条船上走,留下憨园女陪伴我一会可以么?”我答应了,即掉过船头回去。到了都亭桥,这才互相过船分手离开。回到家已是更鼓三响,芸说:“今日终于得以见到既俊美又有风韵味的女孩了,刚才我已约定憨园女明日来探望我,准备与她商量,为你考虑纳妾的事。”我惊慌地说:“这里不是金屋,也不能藏娇,没有许多钱是纳聘不起的!而且我是个贫寒的读书人,岂敢生此妄想哪!何况我俩正是恩爱伉俪、情深意浓的夫妻,何必另有所求?”
芸说:“是我自己喜欢她,你姑且等待吧!”
第二天中午,憨园女果然来了,芸殷勤迎接款待她。宴席上猜谜、猜酒令,以猜赢了要吟诗、猜输了要饮酒为禁令。到结束时,并没有招请和搜罗话语。等到憨园女回去后,芸说:“刚才我又与她密约,十八日来此结拜为姐妹,你应该准备杀牲好好招待她。”并且又指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说:“到时,你要是看见这翡翠玉镯戴在她的手腕上了,事情就必然和谐,大事告成了。刚才我已经流露出那个意思,但是还没有深入了解她的心思呢!”我只好暂且听从了。
十八日天下大雨,憨园女竟然冒雨赶来了。她与芸进入卧室内,良久才挽手出来。当时,我脸色羞涩,就是因为看见翡翠玉镯已经戴在她的手腕上了。她俩焚香结拜姐妹后,准备再继续饮酒,这时恰好憨园女要急于去石湖游玩,因此只好让她先离去。芸欣然告诉我说:“佳丽美人已经到手了,你拿什么来感谢我这个媒人啊?”
我马上询问详细情况,芸说:“我对你秘密地说吧,恐怕憨园女另有所属呢,刚才我试探她,她说没有属于别人。我曾问‘妹妹知道今天的意思吧?’她说‘承蒙夫人抬举,我这是蓬蒿依玉树了。但是我母亲对我的希望和要求极高,恐怕自己难以作主呢!但愿彼此双方对此事缓慢打算考虑吧!’当时我脱下玉镯给她戴上时说‘玉石取其坚硬,而且有团圆不断之意,妹妹试戴上它,以此作此事的前兆吧’。 憨园女说‘聚合之权主要在我母亲手里呢!’由此看来,憨园女的心是已经得到了,而难为她的必然是温冷香了,以后应该再考虑在这个女人身上打主意。”
我笑着说:“你这是仿效李渔《怜香伴》的故事了?”(典故:《怜香伴》是清朝李渔的戏剧作品,剧情是石坚的妻子到尼姑庵里进香,认识了女子曹语花,接着劝说曹语花嫁给石坚为妾。几经周折曹语花终于嫁给石坚。)芸说:“当然是了!”从此就没有一天不谈论憨园女了。可是后来憨园女竟被有势力的人夺去,也不知道她的后果下场如何,芸竟以为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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